离庸是只惯会享受的妖, 当然他也有足够的资本去享受。

就像他随便在府城置的房产,无论是环境还是装修,都是一等一的好。上次某位县令来蹭饭时, 就连连概叹有钱妖的快乐。

只是现在,离庸却没有任何享受的心情,王赤城的出现, 让他回忆起了某些不太快乐的记忆。但妖有的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地钻牛角尖, 他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去想从前的事情,可心里却偏偏该死的在意。

说到底, 付出和收获的不对等,于妖而言是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坎。

像是这种时候, 他的酒瘾就会变得很大。

“喝不醉,是不是很痛苦?”

离庸充耳不闻,王赤城这点干扰他自不在意,因为困扰他这许多年的,是他心中那座没有城门的围城。

王赤城却依旧饶有兴致地开口:“老道可以帮你,一个人尚且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你是狐妖, 又为何要替那嘴臭县令小官关押老道呢。”

“你知道我?”

王赤城却桀桀地笑了起来, 笑声里有股独特的阴损气质:“大名鼎鼎的八尾狐离庸,三百年前,道门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的, 是狐族距离九尾狐最接近的狐妖,只可惜因一凡人,功亏一篑,没成想老道竟能在汤溪这种小地方见到您这尊大神。”

语气, 堪称阴阳怪气之极。

“你既认得我,又出自玄帝观,竟还不逃?”

王赤城听到这话,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愉悦的气息:“老道为什么要逃?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况且老道走南闯北,就是为了找到您呀。”

“找我?”离庸嗤之以鼻。

“当然,玄帝观已经败落,老道是唯一的传人,哦对,上次路过此地,还教个姓石的小子学了点驱鬼的术法,不过他算不得玄帝观传人。”王赤城显然谈兴甚好,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最后才道,“离庸长老,如果老道说有法子帮你成功渡九尾劫呢?”

九尾劫啊,离庸已经快三百年没听过这三个字了。

“你当真以为我现在不杀人吗?”

王赤城又笑了起来:“杀个快死的老道士吗?这实没必要,老道本就时日无多,能在死前找到您,真是好开心呀。”

离庸嗤笑一声,随意灌了一口酒,决定不再听这老东西废话。

然而就在他站起来要离开时,身后想起了王赤城忽然正经的声音:“你可以不相信老道,但你总该还记得王炳祖师的字迹吧。”

离庸手中的酒坛瞬间落地,王炳,这个名字他居然有朝一日还能听到。

见到离庸如此激动,王赤城高兴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念动咒语后,一本陈旧的书册出现在了半空中,离庸转身,就看到书上熟悉的字迹。

《王炳手札》。

“看来您还认得。”王赤城高兴地把书拿在手里翻了翻,却并不去看离庸的神色,“当年王炳祖师虽利用与你的前世恩德登上了玄帝观观主之位,之后更是以驱狐术闻名道门,但人是会变的,当他老了,心里的内疚就会莫名其妙跑出来。”

“住口!”

王赤城偏不住口,相反他讲得更欢了:“他怕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也知道你还的恩太多了,他生怕你记恨他,将这诸多仇恨报复在他的转世身上,所以他到死的时候,忽然就良心发现,将藏匿你狐尾的地方告诉了他的亲传弟子。”

“但很可惜,他那弟子跟他一样凉薄心性,根本没管什么师父临终嘱托,反而是死守秘密,继续发展玄帝观。”

离庸已经破开牢笼直接将老东西摁在了地上:“我让你住口,你没听到吗!”

王赤城已经几近咳血,但他的声音却充满了欢愉:“老人家的耳力总归不大好,现在老道听到了。”

离庸却很有些失态,他倒不是还在意王炳,而是王赤城这番话,让他更恶心王炳此人。

就像他对潘小安说的那样,这样的人,何以配拥有前世那人的灵魂!这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可老道听到了,却还是想说一些话,啊,轻点,脖子要掐断了,若真掐断了,你就再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狐尾藏在何处了。”王赤城感觉到喉间力量的减弱,满意地继续开口,“王炳虽是老道的祖师,可从他这手札来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自私小人,你是妖,应该明白前世因今生果,离庸,你是不是从没想过,王炳的前世——”

“你住口!”

王赤城脸都被掐得发紫,但他的声音居然还能发出来:“王炳的前世,是否真如你记忆中那样,是个纯挚无垢的好人呢?”

离庸手上的力量开始失控,就在他即将要掐断王赤城脖子时,燕赤霞及时赶到,救下了一脚已经踏在鬼门关的王赤城。

“离庸,你在做什么!”

离庸却一点儿也没听到燕赤霞的声音,他此刻双目赤红,眼里翻滚的皆是这些年拼命压抑的负面情绪。

他是个极聪明的妖,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想过王赤城口中的猜想,可他不敢去探究,也不想去深想,似乎只要不去想,那人就还是原本的模样。

如果一切的一切都是虚伪的欺骗,那他也未免太可悲了些。

王赤城瘫在地上,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他看着几乎快入魔的狐妖,费劲地看向牢笼外年轻的道门天才:“你来晚了,燕小道长。”

燕赤霞:“你对他做了什么?”

“怪只怪,你们对狐妖了解太少。”王赤城费力地给自己贴了张灵符,终于吐出一口浊气,说话也利索多了,“你看看他,多可悲,一场施恩还恩,从头到尾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何必呢,凡人本就不可信,离庸长老,你早该明白的。”

“杀了他,再杀了那个碍眼的程姓小官,老道就把你的狐尾还给你,怎么样?”

离庸的声音都哑了一个度:“可笑,我又凭何信你!”

可狐妖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和畅模样,燕赤霞定了定心,随后握紧了桃木剑。

“你可以不信老道,但你总该相信天地誓言吧。”王赤城说完,飞快地发了个毒誓,意思就是只要你动手,狐尾双手奉上。

“还有你,小道士,玄帝观不过是个徒有虚名、只会利用妖族赚名声的下三滥门派而已,什么道门正宗,简直就是道门之耻,像是这样的门派,老早就好败落了!”王赤城说得快意不已,甚至还非常体贴地给燕赤霞科普了玄帝观的发家史。

“你以为玄帝观为何能在王炳手中壮大变强?”王赤城指着旁边已经快失控的狐妖道,“全是靠算计他得来的,驱狐卷是不是很有名?”

“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初自己被利用至极吧。”王赤城大笑起来,他显然很喜欢看人信仰崩塌,“你不会一直都没认不出来吧,这位离庸长老,就是传闻中那位天生八尾的狐族天才啊~”

天生八尾,只需渡一次九尾劫,便能脱离妖身,成为狐仙。

燕赤霞确实是震惊了,这……怎么可能?不过他门中手札记载,确实并未提及那位狐族少主的名讳。

然而就在此时,以离庸为中心,刮起了一股强烈的气旋,燕赤霞几乎都要站不住,也顾不上王生和画皮之事,只以桃木剑斥地,念起了道门清静经。

“没用的,他是妖!”

王赤城这老东西!燕赤霞气得都要爆粗口,直接破口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王赤城居然非常坦然道:“老道想你们死啊,这么简单的事,你都看不出来吗?”

“你——”

“凭什么!老道要死了,你们却都活着,老道只是想找几个人黄泉作伴罢了。”王赤城一脸惊叹地看着离庸陷入魔境,快了快了,再快一些,这妖魔便可出世了。

玄帝观就是从根上坏的,王炳坏,他王赤城当然也是坏的,这狐族的八尾天才,合该就是被他玄帝门人利用殆尽。

狐尾,他会给,但至于如何给,就是他说了算了。

“离庸长老,是时候作出选择了。”

“凡人那般对你,不过就是杀几个无用的凡人,杀了便杀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离庸一瞬捏紧了拳头,他的眼睛越来越红,几乎已经到了滴血的程度。可就是此时,他的眼中也还有一丝清明,不该是这样,他告诉自己。

王赤城见此,翻开手中的《王炳手札》,翻到扉页后,只朗声道:“鄙人王炳,以玄帝观荣盛为志,不惜借狐妖离庸完成大业,如今玄帝声扬,狐妖离庸虽断尾求生,却恩德两清,今着观内所有弟子修行驱狐卷,若见狐妖离庸,当斩不赦!”

“离庸,你可还记得你断尾后,被道门合力追杀的苦痛?”

燕赤霞骇闻,然后他发现,离庸眼中最后的一丝清明,没了。

一场恶战,怕是再说难免了。

然而就在王赤城要开心大笑时,一股馥郁又浓烈的烤鸡味道忽然飘散开来。

香,真的太香了,香得王赤城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更何况是将吃鸡刻进基因里的狐妖了。

“哎哟,都在呢,离庸,本官给你带了你最爱的烤鸡,刚出炉还热乎着呢,吃不?”

作者有话要说:  程县令:阿从,本官的贴心小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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