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阳辛为小孙女寻来无数灵药,来养护她的魂灵,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她的魂灵能够栖身于躯体。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已将她的魂灵稳固,才使得她能在掉下落旭峰的两百年后,魂归黄泉。

但她的魂魄终究是与别的灵魂不太一样的。

只是昔年奈何桥上的孟婆没有看出来她的不一样。

于是后来路过黄泉,投身人世间的她,虽然拥有了一副血肉躯体,灵魂却始终无法得到适应。

她病弱的症结,也就在此。

“以后,她只会越来越虚弱。”风阳辛说。

顾奚亭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躺在床上的周双双身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指的是什么?”

“会危及生命?”他抬眼望向风阳辛。

风阳辛无言地点头,“她这辈子,注定是早逝的命。”

普通的血肉之躯无法适应她的魂灵,如果放任下去,她便只能竭灵而死。

而这一死,她将再无转世重来的可能。

顾奚亭瞳孔微缩,开口说话时,嗓音也有些干涩,“那么您,可有解决之法?”

风阳辛却并不答他,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奚亭才听见风阳辛微微叹息了一声,“你可知道,那两百年,她在哪儿?”

风阳辛低眼看向躺在床上的年轻女孩儿时,目光显得尤为慈爱,犹带几分愧疚歉然。

他忽而苦笑,“我找了她那么多年,却一直不知道原来她身在青丘。”

从青丘境外的落旭峰上落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小孙女千露,就已经化作了青丘红香林里,那只小狐狸心口的痕迹。

两百年的时间,等一朵护心花开。

花开之时,致他苏醒,也同样让暂时化作一颗魂丹留存在护心花种里的她重回魂魄之态,落入轮回的黄泉。

“护心花救了你,同样,也为她铸造了一个全新的机缘。”

风阳辛苍老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响彻顾奚亭的耳畔。

他僵直着身体,站在原地,那张向来没什么波澜的冷白面庞上此刻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把那么重要的护心镜……给了你呢?”风阳辛看着熟睡中的周双双,满眼慈爱温和。

护心镜对于风千露而言,有多重要,这一点她自己绝对不会不清楚。

可她为什么,愿意将堪比她性命的护心镜,给了红香林里那只素昧平生,甚至从未醒过来的小狐狸?

直到风阳辛离开,面对大开的窗,听着深夜的风吹着窗帘的猎猎声响,顾奚亭都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奚亭才挪动步子,轻轻地走到周双双的床前。

他低眼望着她那张明净白皙的面庞时,满眼情绪,难以言喻。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触碰到她柔软的脸颊时,他颤了一下。

为什么会觉得她那么熟悉?

为什么第一眼看她时,就觉得她是不一样的?

原来所有的情绪,都不是没有缘由。

他怎么会轻易喜欢上一个凡人女孩儿?这是顾奚亭以前从没有想过的事情。

人间风月于他而言,一向无关紧要。

他从来没有觉得,烟火人间有什么值得留恋。

可为什么,她是不一样的?

或许从第一次注意到她那一刻起,或许又是从那个她穿破结界,出现在车流停滞,一切静止的世界里时,她在他眼里,早就和旁人不一样了。

而现在看来,他之所以会为她留有恻隐之心,之所以会不自觉地注意她的小举动,一切的前提,都是因为一种看似没有原由的熟悉感。

她停在那颗护心花种里整整两百年,也在他的心口停驻了那么长的岁月。

即便他从未苏醒,可是她的气息,却已经深刻在护心花种里,被他的潜意识记住。

她原来早就是住在他心上的姑娘。

手指寸寸抚过她的脸颊,他的目光柔软如同粼粼的月辉。

他想问她,为什么要把护心镜给他,可是喉结动了动,他又扯了一下唇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她,又知道什么呢?

微凉的唇轻触她的唇瓣,他轻柔地亲吻着她,极尽缱绻。

——

周双双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经常是三天两头地发烧咳嗽,一咳就是好久,每一次都咳得眼圈儿红红的,看得涂玉和舜花无比心疼。

顾奚亭将风阳辛那夜跟他说过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涂玉。

顾景清远在天外之境,顾奚亭也通过顾家的水镜幻影告诉了他这件事。

顾景清和涂玉震惊之余,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顾奚亭的苏醒,并非是因为他们寻来的灵药起了作用。

那颗护心花种,顾景清和涂玉一直以为,是灵药的作用。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原来都是有前因的。

他们更加没有料到,周双双的前世,竟会是霞荫山风阳辛的小孙女。

涂玉自从知道顾奚亭的护心花原是周双双前世赠与,这会儿看她三天两头生病,身体越来越不好,心里就更加的难受。

谁能想到这个女孩儿和她的儿子之间,竟还有着这样的机缘?

前生为因,今生为果。

顾奚亭和周双双的相遇,是注定的。

周双双并不知道这一切,但她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弱了。

有的时候,她只是站在小花园一小会儿的时间,夜里就会发高烧。

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她就又瘦了一圈。

明明先前已经恢复了一些活泼鲜妍的女孩儿,渐渐地变得比以往还要沉默寡言。

除夕那天,顾景清终于从天外之境回来了。

这是周双双在顾家过的第一个新年,涂玉和舜花很用心地布置了家里,又买了很多食材,准备做一顿极丰盛的年夜饭。

周双双坐在沙发上,望着玻璃窗上被涂玉贴上的红色剪纸窗花,耳畔是电视里热闹混杂的声音。

她忽然想起了荀翊。

于是她偏头,望向正在跟舜花说晚上的菜单的涂玉,“妈妈。”

她的声音又软又细,还带着几分依赖。

这些天,周双双特别喜欢一声声地叫涂玉“妈妈”。

“怎么了我的宝贝?”涂玉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因为身体状况不太好,周双双瘦得眼窝看起来都比以往要深一些,杏眼还有些浮肿,看起来特别没有精神,十分令人心疼。

涂玉看在眼里,心里总是难免酸涩难受。

但在周双双面前,她总是显得很轻松。

“我可以邀请我的朋友来吗?”周双双望着她,目光里隐含期待,“他的奶奶去世了,没有人陪他过年了。”

“他是一只小浣熊,很可爱的那种。”她强调了一句。

涂玉捏了捏她的脸蛋,含笑点头,“当然可以啊。”

“谢谢妈妈。”周双双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夜晚降临的时候,窗外有烟火阵阵,缤纷各色,灿烂耀眼。

周双双第一次见到了顾奚亭的父亲,涂玉的丈夫——顾景清。

“双双,很高兴和你成为家人。”顾景清端着杯子,对周双双笑得很温和。

周双双先是看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顾奚亭一眼,像是特别紧张,她甚至还下意识地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给顾景清鞠了一个躬,“我我我也很高兴……”

她这样的动作,引得大家不由地笑了几声,气氛便更加轻松起来。

当然,小浣熊荀翊坐在位子上,是感受不到这种轻松氛围的。

因为他紧张死了。

他左边坐着的是谁?那可是青丘的神君顾景清啊!

啊啊啊啊神君大人诶!

QAQ完全不敢动!

直到顾景清把一碟小排骨放到荀翊面前,他下意识地抖了一下,然后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顾景清。

“你是双双的朋友,那也就是顾家的客人,不要客气。”顾景清语气温和。

最后荀翊捧着排骨啃的时候,他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还眼含热泪。

呜呜呜神君大人给夹的排骨!!

窗外开始落雪,电视里晚会的歌舞声缭绕不断,周双双的目光停在这桌前的每一张脸上,忽然弯着嘴角笑起来。

这辈子,她从没有觉得这么幸福过。

多好啊。

她有了新的家人,还有朋友。

在这个世界上,她不是自己一个人。

因为周双双的身体,涂玉没有让她熬夜,时间一到就让她去睡觉了。

周双双刚刚躺下,就听见了敲门声。

门被打开,她看见顾奚亭那张清隽冷白的面庞时,杏眼微亮。

“什么事呀?”周双双掀开被子坐起来,望着他。

顾奚亭走过来,按着她的肩,让她重新躺下去,然后又替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最后,他在她的床沿坐下来,低眼看她时,眼底留有温柔的笑意,“周小朋友想不想要新年礼物?”

“可以吗?”周双双那双眼睛又亮了几分。

她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顾奚亭颔首,“当然可以。”

听见他肯定的回答,她在被子里动了动,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扯了扯他的衣角,用那种期待的目光看向他,“尾巴……”

“可以摸尾巴吗?”她抿了一下嘴唇。

顾奚亭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他扯了一下唇角,哼笑,“我就知道……”

他的手指微屈,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儿。

小粘人精。

就惦记着他的尾巴不放。

“离四月十七还要好久的……”周双双耷拉下脑袋,嘟囔着说。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四月十七才给她摸尾巴。

难道摸尾巴还要看黄历吗?

不然不吉利?

正在周双双脑子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她的下巴忽然被他的手指捏住,她被迫仰头望向他。

少年黑沉沉的目光如同浓深的夜幕,然而她在那片黑暗间,又瞧见了几颗星子散落的光。

当他俯身凑近时,她听见他嗓音微低,似是妥协,“先给我亲一下。”

她来不及反应,唇上就已经沾染了他温热的气息。

他的吻很温柔,舌尖辗转流连在她的唇齿间,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被亲得晕晕乎乎的那一刻,周双双忽然被他抓住了右手的手腕。

他带着她的手向虚空触摸,她的指尖试探着往前。

在下一刻,她的手指间有了毛茸茸软绵绵的触感。

那一瞬间,她瞪大双眼,往前看时,正见他不知何时已露出银白毛绒的狐狸尾巴。

那么柔软的一团,如云似雪,却比荀翊送给她的那盆珈栗花盛开时,还要漂亮。

她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手指,捏了捏。

而与她贴面亲吻的少年顿时闷哼一声,眼尾微红,风情顿生。

他冷白的面庞泛着可疑的粉色,眼尾的那一点小痣如点染了胭脂一般,红了个透。

琥珀色的眼瞳如同三月的湖面柔波,吹散了一夜月辉流转,星子疏落。

他发狠似地咬了一下她红肿的唇瓣,轻轻的喘息声在这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清晰。

护心花仍然在他胸口,因为她的贴近,他更加能够感受到她的气息。

一如那两百年她在他心口的护心花种里,留存的气息。

他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小粘人精。

这辈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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