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身着一袭白色宫袍,云袖微卷,缓慢地走过长廊。冬末春初的夕阳洒落在他身上,如同白云悠悠,一显繁华落尽后的飘逸之美。

冷双成跟在这道影子后,三尺见远,低眉敛目带着一种防离之色,沉默无言牢牢尾随。距那日议事阁事情已有十日有余,所幸的是秋叶后来行为举止一切如常,恢复了冷酷高贵的世家公子模样。

那道影子落在淡黄晕红的光影里,斑斑驳驳,带着风声流云漫卷满天余晖。冷双成低头看着足下倒影,心里沉重,只觉得暗藏的疑问快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吴有到底在哪里?他还好吗?

――软软和楚轩怎么办?

――南景麒在荆湘吗?怎么通知他这个消息?

――独孤凯旋怎么没有一丝讯息?

――唐小手是死是活?

她不禁在心里长叹口气:明明自身都难保,还有心思去考虑别人的事情。

那日秋叶虽离开,但任凭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缘由来,最后支撑不过困倦,坐在椅子里睡过去了。第二日她在白总管的叫唤下醒来,当时心里还吃惊了不少:她的功力似乎退化了,有人来到面前也浑然不觉,甚至那日在高台上救软软一刻也是如此!这几日身体时时轻微悸痛,她仔细检查了全身又没发现丝毫异样,秋叶曾提及过有人想取她性命,难道是两者暗中有关联,且关系匪浅?

这些都是让她心情沉重不能舒展的原因。

还有一点便是银光公子。

她找准了个机会靠近银光,想从他嘴里套出上述几人的任何讯息,怎奈银光这次极为警觉,不答反问:“初一,公子到底要你做什么?和平日督责冷琦护卫不大一样啊!”其实这也是冷双成疑惑的一点,面对银光好奇的目光,她只能微微一笑:“我也不甚明了,你家公子很是反复无常。”

银光似乎对初一在他面前的口无遮拦比较自然,也不追究还以一笑。

秋叶突然止步返身看向背后之人:“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冷双成谨慎顿步,抬头目视:“公子有何吩咐?”

秋叶的面目沉寂如冰,他冷冷道:“我不说第二遍。”

冷双成想了想,似乎刚才正在苦苦思索时,眼前之人提及过一个词语“元宵”,可她不是很肯定,断然不敢轻易开口。

秋叶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朝书房走去,冷双成只得沉默地尾随而去。

一路上众多府卫丫鬟匍匐行礼,秋叶目不斜视冷漠前行,冷双成在他身后却是左躲右闪苦不堪言,众人见公子在场不敢放肆,面上都带着狠狠压抑的神情。

书房里,秋叶坐于桌案前一动不动看了两个时辰的案卷,冷双成立于暗处一动不动地想着心事。

房间内静寂无声,似乎没有一丝人烟,只流淌着微微淡雅的衣香。

秋叶牢牢地盯着面前的书册,半晌才去掀开一页。如果不是凝神捕捉那抹冷淡药香,就会给他一种身后无人的错觉。在这片窒息的死寂中,秋叶转目凝视身后之人,冷漠说道:“你去用膳,完了来伺候我就寝。”

冷双成呆滞长久的面目有了一丝松动,听闻此句后欣然回应:“是,公子。”

秋叶注视那道欢快迈过门槛的背影,眸中转过一丝丝晦涩。

冷双成在自己的陋居里草草用膳,又心事重重地沐浴完毕,检查了下后背的伤口,见无大碍心下稍宽,吹了灯慢腾腾地朝秋叶寝居走去。

秋叶长发尽散,垂于身后,如匹缎般闪着幽暗旖旎之光。乌发白衣下,肤似寒冰眉如远峰,如一尊雕塑,勾勒出全身淡漠冷峻的色彩。他静静坐在锦榻里,等待着冷双成的到来。

烛火微晃,伴随着一阵清淡茉莉花香,娴雅走进一道白色身影。

秋叶不用抬眸也知道来人是谁,他冷漠地坐于窗畔案榻上,眼光仍是落于室内的黑暗。

来人默默走到跟前,双膝跪下,眼光紧紧聚于秋叶眉目上,温柔唤道:“公子。”

“出去。”秋叶看也未看,说出两字。

女子身躯重重一震,娇软伏下:“今晚就由奴婢伺候公子吧。”

秋叶转眼看向地上伏拜的身躯,冷冷道:“白璃,别让我说第二遍。”

白璃直起身,眼中含有如烟般雾气,仍是咬着菱唇勉力说道:“公子为何变了,宁愿叫所有人等也不许催冷侍卫起身?宁愿自己宽衣沐浴也不许白璃近身服侍?”

“白璃,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性,我可以不动手对付女人,但不代表我不杀女人。”秋叶形如雕塑,淡漠的语气萦绕在房内,使得脚边之人脸色遽变。

秋叶紧抿淡紫双唇,俊雅线条一直延伸至颌下,周身却是散发着沉郁凛然的气息,他目视黑暗缓缓说道:“初一是我的人,谁也不能动。你在他身上下了暗蛊,又对他使用替魂大法,我不杀你已是天大的恩赐。”

“呵呵。”白璃轻笑一声,笑靥如花,“果真是她,你不杀我害怕本尊飞散,连带着她也会身心受残,所以投鼠忌器左右难以支绌。公子,你的心思讳莫如深,对待白璃真是天大的恩赐哪。”

秋叶冷漠垂视她的面容,不置可否。

白璃仰起脸,仔细浏览着眼前俊美无情的面孔,瞳仁里的深情似水,满满流溢出来:“公子,白璃自十岁起被教导端庄贤淑,是为了长大之后能成为公子匹配之人,公子怎么能一句话就定了白璃的生死?”

“你动谁我都不在意,唯独初一却是不行。”秋叶丝毫不转开眼眸,冷冷说道。

白璃终于忍受不住,娇躯簇簇抖动,大滴大滴晶莹泪珠滚落,映着幽幽暗暗的光辉。她突然含糊地逸出一声,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身前冷漠之人。

秋叶稍显厌恶,尔后伸出手决断地掀开白璃柔软的身躯,长身而起冷漠欲行――仍是不敢伤害她的身体。

白璃哭倒在地,突又掏出一把小巧匕首,狠狠朝心窝插落。秋叶听闻声响,却不回头,袍袖一挥将武器卷走,再凌空虚弹一指,将她点了穴位。

他转过面目朝向门外,冷冷唤道:“出来,初一!”

冷双成默默从门外转出,脸色苍白,面容有些阴晴不定。白璃抬起头,狠狠地逼视出现在房内的这张脸:“是不是很疼?你可想而知我有多疼了!”

冷双成沉寂着容颜,她没有想到会遇见如此混乱的局面,眼前似乎浮起了杨晚那晚绝望的脸,惊奇地与白璃的重合了,令她困顿难言。

秋叶瞥了一眼沉默的冷双成,对她的装聋作哑早已习以为常,只冷淡说道:“看住她,我去找人配解药。”说完掠步离去,卷起了一阵寒冷的风。

冷双成心中涌现着强烈的酸楚,她知道是源于面前这位平素端庄温婉的白总管。她扶起她,将她放在自己休息的锦榻上。

白璃身躯无法动弹,双眸炽盛嫉妒凶狠的光,朝冷双成嘶吼:“我不知道你听到了多少,但今晚我要你也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冷双成伫立在白璃面前,看着她从娴静的仙子一点点转变成凶神恶煞的蛇蝎美人,仍是说不出话来。不过她对自己的私心很是了解,她难堪的是无意让人忍受这撕裂般的折磨,比她夜夜追思过之不及,至于秋叶近日来反复无常的行为,刚才执意维护自己的言语,她根本不愿多想也无暇多想――心里装满了月亮,怎会去贪恋别的水潭。

白璃仔细看着冷双成沉默的神色,突然嘶嘶一笑:“你叫阿成对吧?”

冷双成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眼睛:“白总管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光知道你是阿成,我还知道你是个女人,”白璃娇面盛光,冷冷笑道,那笑容有似毒蛇,发出阴冷的腥气,“因为吴三手就在公子手里。”

冷双成双眸敛聚着凛凛光芒,她不由得站在原地失声唤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试想以公子秋叶的手段,怎么会不打探陌生人的任何来历,就放心地留在身边加以任用?”

白璃紧盯住冷双成面目,冷声一笑:“想知道吴三手在哪里吗?初一,你跪下。”

冷双成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果断地跪在了白璃面前,又听着她冷森森的笑声。“抬头看着我,这是你欠我的。”

冷双成闭了闭眼睛,等心中恢复一派冷澈清澄,再依言抬头,静静看着白璃这张悲愤扭曲的脸。

“几年前公子为了让吴三手绘制出十六州图形,派我潜伏在他身边,没想到他真的喜欢上我,甘心画出了十六幅地图。一年前他在扬州遇到我,魂不守舍地跟来,被公子影卫发现,送到了公子面前,公子见了他大为惊奇,我还记得那天公子脸上的表情,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自小熟悉的公子居然露出不同于冷漠的神色,他盯着吴三手追问‘你怎么会没死?那个初一在哪里?’吴三手一见公子就一心求死,被公子制住,吩咐我问出所有讯息。”

“我是苗疆毒娘子唯一嫡传弟子,擅长用蛊和摄魂迷音之法。我本来以为吴三手一见到我会乖乖说出一切,没想到他死不开口,还拒绝进食。我主动和他讲起一些以前在一起的生活点滴,吴三手果然中计看了看我的眼睛,我顿时将他催眠,喂他吃下了蛊毒,他一天天地依赖我存活,渐渐失去了抵制,说出了他知道的所有关于你的事情。”

“公子天天来我这里听吴三手的胡言乱语,那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时光,因为有了公子主动到来,我可以天天看到公子,虽然他来不是为了看我――公子就站在影壁花架下,默默听着吴三手颠三倒四说话。我就偷偷站在回廊后,默默看着公子的背影。可是有一天,我看到公子听到一句话后转身就走,心里实在好奇,忍不住回头去逼问吴三手,才听见他说反复说了一句话‘阿成……初一……师傅……如你所见,我是名女子’我这才知道初一叫做阿成,是吴三手的师傅,而且是个女人。但是听吴三手说你会在扬州会合他,公子派影卫驻守在一个叫做落英阁的四周,找了快一年都没有你的消息,哪里是想到你换了张面孔?――我这才相信你沉没于古城。”

“可是,公子仅仅岁末出席夜宴,就带回了你,听到银光唤你初一,我就知道我的噩梦终于来临了――原来你真的没死。原来你真的不容易死。公子既然带回了你,以后也一定不会杀你,所以我想了个万全之计。你还记得冷琦的衫子吧?我在衣衫丝线里滴入了我的血。我从小就被师傅在血里下了最厉害的蛊――那是师傅叮嘱我一见到心爱的男子就种下去的双心蛊,如果男子一旦违背我,就会肠破肚流死于非命。如果是种植在女子身上,就会一心两离,本尊做什么,蛊体会加倍承受。我一心侍奉公子,不忍下毒祸害他,很早就断绝了这种念头。可是你现在来了,改变了公子的想法,我不甘心将公子拱手让给你,所以每隔几个时辰戕害自己身体,迫使你也饱尝痛意。这种蛊毒会慢慢腐蚀你的身体,慢慢剥离你的功力,初一,我不会让你如此得意如此好过,我要你加倍的偿还我的痛苦!”

白璃的眼眸里盛着尖利如针的刺,她不急不缓说完,面对冷双成一阵阵冷笑。“你敢掀开我的衣衫看看我的身体吗?你敢看看那些数不清的伤痕吗?”

冷双成微微垂首轻颤,白璃看见她如此模样,眼里流露着一种慢慢欣赏的残酷。过了片刻,在清凉夜气里,困顿极久的冷双成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白璃面前。

白璃依旧笑靥如花冷冷盯着冷双成,在触及到一道比寒雪还要冰凉的目光时,禁不住惊呼出声。

冷双成提起白璃裙胸,对着她的眼睛冷冷说道:“不就是一个公子秋叶吗?除了一身好看的皮囊,还有什么值得你去伤害另外一个无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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