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车站到军医研究所有不到一公里的路程,距研究所大门还有五十余米,黄向东就看到门口的岗哨和持枪卫兵。他把心又提到嗓子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被三条洋平的同事和家人怀疑,还能想办法搪塞过去,要是让这些卫兵找出疑点,很可能会被立刻关押起来,那就全完了。

走到门口往里拐,黄向东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些,他看到卫兵已经在用眼睛向他询问,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军官证和北野政次的手令。卫兵看了军官证,先给黄向东敬了个礼,再拨通岗亭里的内线电话,与军医研究所的所长确认之后,又检查了黄向东的皮包,看到里面只有一份当天的报纸,这才准许入内。

院子很宽敞,十几辆深褐色军车停在院中,一些穿军装的日本军人三三两两地或进或出。黄向东按照那张俯拍照片提供的路线图走着,心里紧张极了,那个厚册子里只有五个军医研究所的人员名单和照片,所长、副所长和三条洋平在这里工作时的三名同事,其他人的资料几乎为零。他很怕遇到自己叫不出名字的人,那样就会非常危险。

“三条君,你怎么回来了?”怕什么来什么,两名强壮的日本军人停住急匆匆的脚步,一起回头看着黄向东。

黄向东根本不认识这两位,只好硬着头皮举手打招呼。他希望那两名军人有急事在身,打个招呼就走了,可事与愿违,两人偏偏折返方向,朝他径直走过来。“你不是被石井部队调到中国哈尔滨去了吗?”其中一人疑惑地问。

这人长得虎背熊腰,脸上棱角分明,说话声音中气十足。黄向东心里就先矮了三分,他尽量挺起胸膛,笑道:“是啊,可有些资料还放在这里,我特地飞回日本来整理一下,过几天还得带回去。”

两人都“哦”了一声,“还以为你放弃了那么好的地方,又回这里来了。哈哈哈!”另一人不无嫉妒地说:“你的运气真好,能调到石井部队的人,让我们很羡慕啊!”

黄向东怕言多必失,于是打个哈哈道:“别这么讲,说不定随时还会把我调回来,那时可能就换成你们了!我先去办公室整理文件了,有机会再聊。”说完抬腿就走。

“喂,等一下,你说话的声音怎么变了?”那强壮军人一把将黄向东拉住。

黄向东头发倒竖,连忙说:“哦,在中国染了风寒,咳嗽半个多月,嗓子有点坏了。”

“怪不得,从石井部队回来,整个人都变得不认识了,哈哈哈!”黄向东见这人语气中透着讽刺和嫉妒,也就不想再和他们多废话,笑着点个头就转身走开。

那两人看着黄向东的背影,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调到石井部队的人都这么神气吗?”

进入研究所主楼,穿过走廊到中院,再向右拐到西侧楼,到三楼后再左转第二间办公室,门上有写着“三条洋平”字样的标签。黄向东在心里默默背着这条路线,为了避免再次和“熟人”相遇,他从皮包里拿出那份报纸假装看得入神,只用余光偷偷看路。

这招果然管用,黄向东用余光看到有好几个人明显认出了他,但并未打招呼。他心中暗喜,从西侧楼顺利上到三层,左首第二间办公室门口果然贴着标签,黄向东掏出那把钥匙刚要去试着开门锁,隔壁办公室房门打开,两名穿白色工作服、戴眼镜的男人交谈着走出来。他们看到黄向东都愣了,黄向东不知道三条洋平是否认识这两人,只好微笑着点头示意。

“你是谁?”其中一个较年长的人问。

看来互相都不认识。黄向东说:“我是三条洋平,之前是这里第六研究课的成员,今年四月从这里调往中国哈尔滨满洲防疫给水部队,有些资料存放在办公室,这次回国是特地来取的。”

那年长者“哦”了一声:“原来你就是三条君,刚才守卫士兵打电话来报告,说你要来取什么资料。太好了!我叫河野幸之,是新上任的所长。”

旁边站着的白胖男人笑道:“三条君,在石井部队待了几个月,连旧同事都不认识了?”

黄向东这才回忆起在厚册子中有这白胖男人的资料,他是副所长松下久森,连忙说道:“松下副所长说哪里话,我还以为河野所长是您的客人,你们正在谈公务,所以就没打招呼。”

河野所长说:“你回来得正好,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新分配给研究所一些实习生学员,现在所里人手紧缺,没有高级军医能抽出时间来给他们培训。你也是医学部毕业的,对细菌又有独到的研究,就先帮我给这些年轻人讲讲课,怎么样?”

“哦……不好意思,所长先生,我今天有些不太舒服,明天行吗?”黄向东连忙推辞。

松下久森走过来揽着黄向东肩膀,“没关系,最多三十分钟。那些充满活力的实习生不好打发,你就随便给他们讲点东西就行!喂,西川,快去总务部,让紫彩通知所有实习生,马上到会议室准备培训,就说关东军满洲防疫给水部的三条洋平少佐来给他们上课!”松下久森随便抓了个从走廊经过的人命令道。

两位所长不等黄向东再说什么,就左右夹着他朝一楼走去。黄向东心脏怦怦乱跳,心想这可砸了,我哪会讲什么课?但看现在的情况很难脱身。来到一楼会议室,河野所长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文件对黄向东说:“实习生马上就到,这是大概的培训内容,你随便发挥一下,讲讲就行。”说完他就走了。

黄向东无奈地接过文件,解释着:“松下副所长,我今天还要去医院检查身体,改到明天可以吗?”

“可我已经通知下去了,只需半个小时,你就算帮研究所的忙,内容也很简单,就随便讲讲细菌生物在战争中的用途,不需要备课。”松下久森笑着说。

黄向东还要推辞,这时有十几名穿着深褐色衬衫的年轻男女向会议室走来。松下久森道:“你看,学员们来得多快,还有几分钟到齐,你先看看材料,随便讲一会儿就行。虽然没当过老师,但对你这种京都帝国大学的高才生来说,很容易的。喂,你怎么变白了?看上去也不像以前那么咄咄逼人了,看来,在石井部队混过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哦……没什么,在中国患了风寒,天天在医院里休养的缘故吧。”黄向东翻看了下材料,上面确实没有太明确的讲课内容,都是些关于生化武器前景之类的宽泛东西。不到十分钟会议室里就坐满了,至少有四十多人。黄向东擦了擦额头的汗,松下久森把他强推进会议室,对下面的学员说:“诸位,今天机会十分难得,这位是原军医研究所第六课研究员,现调任关东军满洲防疫给水部第一部特别班的三条洋平军医少佐。他是该部队创建者石井四郎少将最器重的帝国明日之星,正巧回国办事,在我的请求下,他同意为大家上一堂培训课,内容是‘生化武器与细菌在战争中的应用’,请大家欢迎!”

所有学员都齐刷刷地站起来鞠躬,然后又热烈鼓掌。这些学员看上去都不超过二十五岁,个个神色兴奋,脸上写满好奇,看到黄向东进来,纷纷私下交头接耳。黄向东把几张材料平铺在课桌上,他从没讲过课,但之前在开拓医学院给日本教授高宫正树当助手好几年,这套程序和派头倒也见过不少。

松下久森介绍完,诡笑着向黄向东使了个眼色,就开门出去了。黄向东咳嗽两声,心想我哪会讲什么课?他眼珠转了转,故意板着脸,严肃地说:“在座各位都是大日本帝国的未来和希望,很高兴能看到你们投身军队,致力于军医事业。我没有太多准备,就由大家提问,让我来解答,怎么样?”

学员们互相看了看,低声议论。黄向东生怕他们提出一些很专业的问题,于是补充道:“大家不要有顾虑,这里没有别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哪怕是与工作无关的事情。我过几天就要回中国哈尔滨,不会把今天的培训内容透露给别人。”

这番话看来起作用了,一名年轻小伙举起手,黄向东点头示意,那人站起身问:“请问三条前辈,您在哈尔滨满洲防疫给水部的待遇好吗?”

黄向东愣了,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提这种问题。看着这小伙子的脸,虽然年轻但显然营养不足,看来战争中的日本紧缩衣食,直接影响到这些年轻一代的生活质量。他问:“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是听到什么传言吗?”

“是的,听军部的人说,大日本皇军中,待遇最好的就是满洲防疫给水部队,听说他们每天都能吃到一块肉。”小伙子直言不讳,旁边的学员神色紧张地看着黄向东。

黄向东笑道:“没错,但你只说对了一半。”看着大家脸上的疑惑,他继续说,“满洲防疫给水部队承担着艰巨的任务,需要大量高蛋白的营养品来培养细菌和养活试验生物,所以有人误解了。其实,我们吃的东西还没有那些动物和细菌好呢。”

大家都笑起来,气氛稍有缓和,学员们也不像起初那么拘谨。又有一个女孩提问:“请问前辈,我们为什么要研究用细菌作战,难道大日本帝国的军队还打不过落后愚蠢的中国人吗?”

“这个……是这样的。”黄向东心生厌恶,暗想这些日本的年轻人真是中毒不浅,“细菌作战能起到大面积杀伤作用,传染性强,比如鼠疫和霍乱,能轻易地杀死成千上万条人命。但研究细菌的风险也很大,极有可能被传染,在满洲防疫给水部队,每年都有很多研究人员感染病毒,所以你们也要小心。”

这话把很多人吓住了,脸上均露出恐惧之色。黄向东心中一点儿也不轻松,又有人问:“满洲防疫给水部队都用什么生物做试验?很多传闻说你们用人来做试验,而且是活人,比如抓来的战俘,是真的吗?”

黄向东想了想,说:“用作试验的生物很多,有老鼠、跳蚤、猴子、猪、马、牛、羊、驴、狗什么的,但从没用过人,更不用说活人了。你们相信这种传闻吗?”

“当然不信!”几乎所有学员都异口同声地回答。

黄向东趁机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文字:“所以不要相信那种鬼话。我看大家都带了笔和本子,现在你们把这些细菌的形状画出来,不许互相参考,我要检验你们在学校里是否偷懒。”学员们一看,黑板上写着“鼠疫、霍乱、赤痢、炭疽、结核、坏疽、天花、麻疹、流感”等字样,于是纷纷拿起笔在本子上开始画图。

其实黄向东是想拖延时间,不然这半小时光靠提问,是很难打发的。近二十分钟后,大家纷纷把画好的图交上来。黄向东给微生物系教授做过几年助手,对细菌的形态很熟悉,他大概看了看,发现这些年轻人画的图整齐干净,内容准确,显然都在学校很认真地学习过。他边整理边说:“大家可以继续提问。”

又有一名女学员问:“大日本帝国为了繁荣亚洲,帮助那些落后愚昧的国家发展,自己的国民还得节衣缩食,可为什么那些落后的国家却不愿意,反而如此痛恨我们呢?”

看着这年轻女孩满脸疑惑,还带着几分愤怒的样子,黄向东真想上去扇她几巴掌,但脸上还得装出笑容,“每个人的想法不同,等到了战争结束那一天,所有人就都理解了,不是吗?”

女孩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聪明人帮助愚蠢的人发家致富,愚蠢的人只有在成为富翁的时候,才会知道聪明人的良苦用心。”学员们纷纷交头接耳,点头称是。黄向东咳嗽几声,又有一个胖男生站起来问:“前辈,什么时候能打完仗?我们什么时候能天天吃到肉?”

大家又笑起来。黄向东说:“小胖子,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你们要努力做好研究工作,多接触细菌,多做试验。如果在动物身上达不到好效果,就在自己身上试验,这样才能得到最准确的数据,懂吗?”

好多人张大嘴说不出话。提问那人说:“前、前辈,你是说,在我们自己身上做试验?”

“是的。你们不是想尽快打完仗吗?那就得加快研究速度,不要害怕,人没那么容易死的。战争的未来就要靠你们这些勇敢的精英了。到时候你们就能天天吃到牛蒡炖肉、大虾、煎牛排,喝热乎乎的猪肉大酱汤拌白米饭,你们的父母也有钱买最好的布料做衣服,让你们娶最漂亮的邻居姑娘做老婆!”黄向东这番话可要了命,这些学员大多出身于日本贫穷地区,为了混到免费吃住才参军学的军医。别说刚才那些美食,他们在老家的时候,连咸菜都不是每顿都有,好多学员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甚至还有人流了口水。

黄向东道:“那你们还会怕在自己身上做试验吗?”

“不怕,我们不怕!”学员们大声回答。

“你们想天天吃炖肉吗?”

学员们激动地高声回答:“想吃炖肉,吃大虾和牛排!”

“很好,那就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吧,不要害怕危险,要想到有很多炖肉和漂亮姑娘在前面等着你们!”黄向东振臂高呼。

“炖肉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学员们的情绪到达顶点,个个激动得脸上通红。

松下久森闻声推门进来,见气氛非常热烈,笑问:“看来效果不错,诸位,三条少佐的讲课内容对你们帮助大吗?”他知道这个培训课属于临时抱佛脚,也没抱什么期望。

学员们齐声回答:“帮助很大,非常满意,感谢三条前辈!”说完大家齐刷刷地再次站起身鞠躬以示感谢。

看着学员们脸上激动的表情,松下久森非常惊讶。黄向东怕说多了露馅,冲学员们把手一挥,“诸位可以走了,别忘了我说的话!”

“大日本帝国万岁,向着目标前进!”学员们边高喊边走出会议室,回各自的工作岗位去了。松下久森欣喜地抱着黄向东的肩膀,“太好了,现在战局紧张,最怕军人们有厌战情绪,三条君,你可帮了我的大忙哦!”

黄向东嘿嘿一笑,“没什么,年轻人有热情,我只不过在后面推了他们一把而已。我之前没带走的东西还在办公室里吧?我要去取些资料带回哈尔滨。”

“都在都在,几个月前,石井少将就亲自打电话来,嘱咐我们不准乱动你的任何材料。”松下久森的高兴劲儿还没退,“快到中午了,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不了,我还有急事要办,下次再说。”黄向东连忙推辞。松下久森见他并无诚意,只好点头同意。好容易辞别了他,黄向东再次爬上三楼,心脏也总算从嗓子眼归回原位。来到三楼贴有“三条洋平”字样的那扇门前,他掏出钥匙,先看了看锁眼的大小和钥匙尺寸,感觉很匹配,插进去拧了一圈,门锁应声而开。

黄向东大喜,迅速推门闪身进去,再把门关严插好。屋里光线明亮,但陈设很简单,甚至简陋,只有一套桌椅和一个文件柜,墙角放着一张硬板床,再无他物。黄向东并没看到保险柜,但很快就找到了。保险柜藏在文件柜里,打开柜门就能看到。这是个构造简单的钢制保险柜,柜板上有突出的圆型钥匙孔和一字阀门型把手。黄向东用开办公室门的那把钥匙再次插入保险柜的钥匙孔,希望两处是通用的,但显然三条洋平没那么笨,这把钥匙根本插不进去,完全不匹配。

他坐在硬板床上思索了几分钟,再站起身把屋里所有能检查的地方全都翻了一遍,文件资料倒是有几十页,没发现什么日记本。他大概浏览了文件内容,都是有关病毒和细菌在实战中应用的资料,但并没找到与“如意计划”相关的东西。看来日记本肯定是在保险柜里,可三条洋平并没把钥匙放在身上,能藏到哪儿去呢?

正在黄向东焦急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后有人敲门,“三条君,你在里面吗?”

是松下久森。黄向东犹豫片刻,并没答话,又响起河野所长的声音:“是不是已经找到资料,回家去了?”

松下久森又敲了一会儿,见没人回答,便说:“可能已经走了吧。这个家伙总是这样不讨人喜欢。别管他,我们去吃饭吧。”

“不过今天那些实习生们情绪很不错啊,我想当面表示感谢,既然他已经离开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两人的谈话声越来越远,黄向东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外面很安静,看来大家都去吃午饭了。他稍松口气,又来到保险柜前研究是否能撬开或者搬动。看了半天才发现,保险柜下半部用水泥浇铸,与水泥地面牢牢相连,根本无法移动。

他不甘心,又把屋里的所有物品翻了个底朝天——柜子下,挂钟后,椅子底,连硬板床都掀起来,每根木板拆开仔细查看,并没找到钥匙。他累得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心里痛骂三条洋平的爷爷,气愤之余,忘了那也是他自己的爷爷。

从窗外传来杂乱的谈话声,黄向东弹起身从窗外向下看,见很多人陆续从北侧出来,朝主楼方向边走边聊天。北侧是食堂方向,看来大家都吃完饭,准备回工作岗位了。黄向东怕到时候人多不好脱身,连忙用最快速度把屋里的东西大概复原,再把找到的那些文件资料塞进皮包。转身刚要走,他又想了想,打开皮包,把文件资料重新放进皮包内的副夹层中,那份报纸则仍然放在皮包主层,最后再分别拉上拉链。

出屋锁好门,已经有人上楼来了,黄向东夹着皮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楼梯走下来。在二楼拐弯处,他瞥见河野所长正在上楼,他连忙走到二楼走廊对面的楼梯下楼出来。穿过院子来到大门,军医研究所管理很严,士兵对每名进出的人都要检查一遍证件。在看过黄向东的军官证明后,士兵指着他夹的皮包说:“请打开皮包。”

“哦,我进来的时候你们已经检查过了,里面只有一份当天的报纸。”黄向东说完就后悔了,如果没这番话,士兵就算检查到文件,顶多勒令他把文件归还,毕竟他的编制不在这里,所长也不会太为难;但这么一说,如果被士兵检查出那些细菌文件,岂不证明心中有鬼?

果然,士兵把脸一沉,双眼直视,“请打开皮包,我们对每个人都要检查!”

黄向东心跳加剧,他没了办法,只好假装发怒,“我隶属关东军满洲防疫给水部,来这里是应河野所长之邀给新来的实习生讲课培训。你这是把我当成小偷吗?”

“哗啦哗啦”,几名士兵同时举起手中的阪田式步枪,顶上枪栓对准黄向东,那士兵再次喝道:“打开皮包!”黄向东万没想到这里的纪律竟这么严,顿时脸色大变,没了主意。在这紧要关头,他忽然用余光看到副所长松下久森正在不远处与别人谈话,可能是听到大门这边的动静,扭头朝这边看着。黄向东连忙举手示意,松下久森撇下那人,快步向这边走来。

“怎么回事?”松下久森问。

黄向东气鼓鼓地把情况说了。松下久森抬手命令士兵放下枪,笑着对黄向东说:“最近战局紧张,中国间谍又是无孔不入,军部所有的分支机构都加强了戒备,你别在意。反正心里没鬼,你就给他们看看吧。”

黄向东哼了一声,“我在这里工作过几年,刚离开不到三个月,就被当成小偷来看待,松下副所长,我给你看看皮包里都有什么。”他“哗”地拉开皮包拉链,倒转包口朝下倒了几倒,那份当天的《读卖新闻》落在地上,黄向东再敞开包口让松下久森检查。

松下久森对三条洋平并不信任,在日本军队编制中,军医研究所是日本关东军各师团才有的附属单位,而731部队虽然归日本关东军和陆军参谋本部双重管辖,但在对731部队的所有权中,还是陆军参谋本部占优势,毕竟参谋本部为石井四郎争取了大量经费。

石井四郎和松下久森历来不和,在争取三条洋平这件事上,松下久森没能成功,于是心里就更加有气。三条洋平这个曾经的研究所骨干已经属于满洲731部队,带走了不少重要资料,谁知道他这次回来是不是又要带走什么研究成果?当看到皮包里空空如也时,松下久森的脸色有些尴尬,连忙弯腰捡起报纸帮他塞进皮包,笑着说:“别这么生气嘛,士兵们也是尽守职责,不要在意。这样吧,我派一辆车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已经习惯走路和坐电车,还是为国家省些汽油吧。”黄向东摆出三条洋平的臭脸派头,辞别松下副所长朝电车站走去。他故意走得不疾不徐,但额头上的汗直往下滴。刚才的一幕让他后怕不已,幸亏自己多了个心眼,把文件放在皮包夹层,又刚巧遇到松下久森在场,否则很难说会是什么结果。

拐过路口的弯后,黄向东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路边石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狂跳的心脏让他感到头晕目眩,一阵阵恶心,调整了十多分钟才缓过来。回到家已是下午,他饿得肚子咕咕乱叫,但路过诊所时仍然推门进去。天气炎热,诊所静悄悄的没生意,西松医生正坐在靠椅上打盹儿。黄向东也没理他,径自来到美秀的房间,她正在看报纸,见黄向东进来,她大惊,“你、你怎么又来了?”

黄向东想调剂一下刚才的紧张心情,便嬉皮笑脸地在她对面坐下,“怎么,想你了,就不能来看看吗?”

“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你只能每三天来一次吗?”美秀气得脸都白了,眉毛倒竖,低声说,“你为什么不遵守纪律?这样会害死人的!”

黄向东见她真急了,连忙收回笑脸,把皮包打开,从夹层中取出那叠文件递给美秀,“这是我从三条洋平办公室的文件柜里找到的,你快收起来。”

美秀转怒为喜,“你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现在还不确定这些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但他办公室里的保险柜打不开,三条洋平身上没有钥匙,我翻遍办公室每个角落,也没找到钥匙,只有这些文件。”

美秀听后很泄气,把文件收起,眼睛仍不满地瞪着黄向东。他感觉很不舒服,说:“你别这样看我行不行?我也不容易,出门时差点儿被士兵检查发现,幸好我机灵,否则你就见不着我了。”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英雄?”美秀讥笑道,“我们成天都在刀尖上打滚,遇到多少危险,早就习惯了。别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如果失败被抓,那只能证明你蠢!”

黄向东气得霍地站起身,“我给你们卖命,你却反过来说风凉话?”

“小点声,如果被外面的人听到,你就真失败了。”美秀很平静,“像你这种投靠中共的日本人,无非为了钱,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黄向东一怔,正要问些什么,美秀又从玻璃柜里取出一瓶跌打药膏扔给他,“两块钱——你最好记住,没有特殊情况,三天后才能再来,到时候我会告诉你这些文件是否有用,滚出去!”

蜷川正坐在大门口编草绳,看到黄向东脸色很不好看,慌忙站起身鞠躬问好,黄向东饿坏了,让他告诉佐佐木快准备饭。伊纪牡丹正在屋里沏茶,见黄向东回来,连忙坐直身体,“您回来了。”黄向东点点头,一屁股坐在长椅里,闭着眼睛喘气。伊纪牡丹以为他工作劳累,就让叶子去烧洗澡水。

不多时,厨师佐佐木把几样饭菜端到餐桌上。“怎么,还没有吃午饭?”伊纪牡丹问。

黄向东点点头,艰难地支起身体到餐桌前坐下,他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喝过茶后,他来到浴室,叶子站在木桶旁,怯生生地看着他。黄向东开始脱衣服,叶子也跟着解开自己的腰带。“你出去吧,我自己能洗。”黄向东挥挥手。

叶子停止宽解衣带,双手却在微微颤抖。黄向东很奇怪,刚要开口,叶子却“扑通”跪下,“先生,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请您原谅,我会好好侍候您洗澡,求求您别惩罚我!”

“你在说些什么?”黄向东大惑不解,“我为什么要惩罚你?”

叶子站起身,手忙脚乱地脱光衣服,黄向东顿时傻了,叶子赤裸的身体布满各种伤痕和青淤。他刚要问,又止住了,说:“那就好好表现吧。”叶子如蒙特赦,帮黄向东脱光,让他平躺在浴巾上,再把全身打满泡沫,然后将自己的身体当成肥皂,为黄向东涂抹按摩各个部位。

这回黄向东彻底明白了,三条洋平并不是完全不近女色,而是有特殊的嗜好。他喜欢瘦弱女子,而且很可能有虐待癖,这可怜的女仆叶子就是他发泄的工具。叶子用那不算丰满的乳房为黄向东按摩胸口,黄向东感到很别扭,但忍着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叶子忽然停下来,“先生,你为什么不打我?”

“刚才不是说了,你好好表现,我就不惩罚你吗?”

叶子喘息道:“可……可您以前都是用打我来表示满意,您的惩罚是不让我吃饭……”

黄向东心里暗骂三条洋平真他妈不是东西,竟用打人来满足自己的快感!他轻轻拍了拍叶子后背,“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饿肚子,也不会再打你,但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叶子又惊又喜,“真、真的吗?先生?”黄向东点点头。叶子双眼含泪,颤抖着说:“感谢您先生,我……我会让您更舒服的!”说完她身体下移,竟用手去抓黄向东的下体。黄向东浑身发热,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儿,但怕被伊纪牡丹看到,连忙把叶子推开。

这几天里,黄向东每晚都梦到美秀笑着告诉他,那些文件就是“如意计划”的资料,你的任务完成了。好容易熬到第四天,他早早就来到诊所,与西松医生打过招呼后直奔内室,一看到美秀那张拉长的脸,黄向东心里先凉了半截。果然,美秀明确地告诉他,经专人鉴定,他在三条洋平办公室里找到的那些文件毫无机密可言,基本无用,和厕纸差不多。同时她转达了吴站长的命令,要他尽快找到打开保险柜的钥匙。

黄向东沮丧得想撞墙,他想再去军医研究所内部找线索,但又怕行为遭人怀疑——三八大盖那黑洞洞的枪口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先在三条的家里找。以三条洋平多疑的性格,钥匙不太可能给他妻子伊纪牡丹保管,那就只能在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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