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温柔地说:“跳一支华尔兹十元钱。如果你特别喜欢我,想带我出去玩也行,价格由你定,怎么样?”

还真够贵的,黄向东心想,他怕在舞池里被高宫正树认出来,遗憾地摇摇头,“我在这里有熟人,不方便去舞池跳舞。”

“你们这些男人就会编故事。楼上有很多客房,我们换个地方跳,怎么样?”

“我来找一个叫‘鲁智深’的人,你要是能帮我找到,今晚我陪你跳十支。”

“好啊,跟我来!”

黄向东低着头跟在舞女屁股后面,从餐厅侧面的小门出来,顺着楼梯往上走。舞女走在前面,那圆润性感的屁股就在黄向东眼前扭来扭去,看得他浑身燥热。他用双手捏着她那富有弹性的屁股,边摸边说:“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好像见过你似的。”

“先生又来了,你们男人嘴就是甜,只是这种借口太老土,还是换一个吧!”舞女笑着说,屁股扭得更厉害了。

黄向东摸得手上舒服、心里痒痒,真希望这段楼梯最好能爬上十年八年,可惜二十秒就爬到头了。这里灯光昏暗,窄窄的走廊两侧都是房门。黄向东左右看看,问:“你真认识‘鲁智深’?”

“当然认识,他是我们夜总会的保镖,可厉害了。”

“那现在他在哪儿?”

舞女拍了两下巴掌,“我让我儿子带你去找他。”旁边有扇门被推开,一个穿短褂的半大男孩走了出来。灯光太暗,黄向东看不清男孩的长相,心想你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儿子?

舞女笑着说:“乖儿子,快带这位先生去找‘鲁智深’。”那男孩也不说话,转身就朝走廊左边拐去。黄向东连忙跟在后头,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刚走出几步,忽然好像想起在哪里见过那舞女,回头仔细看,舞女却不见了。

黄向东站下脚步,心里起疑,那男孩回头说:“先生,快走啊!”

这声音很耳熟,黄向东迟疑地迈着步子,突然脑中跳出几个字:“鲁智深”,“六指神”?他顿时明白过来,指着男孩叫道:“你是、你是六……”

男孩更不答话,转身快步朝黄向东走来,黄向东连忙后退,转身就要跑。男孩右手轻抖,寒光飞出,黄向东吓得连忙躲闪,“笃”地轻响,一支飞镖划破脸皮后继续飞行,斜着牢牢地钉在木板墙壁上。黄向东手捂着脸,吓得魂不附体,朝楼梯冲过去,不知从哪儿伸出一条白嫩的、穿着高跟鞋的小腿绊了他一下,黄向东猝不及防,狠狠地摔了个狗啃屎。

“怎么不跑了?”男孩慢慢走到黄向东身边,手里轻轻向上抛着两支精钢飞镖。

黄向东捂着脸慢慢爬起来,指着男孩大声说:“你、你是‘六指神’!”

舞女从阴暗角落走出来,拍拍男孩肩膀,哼了一声,“没眼珠的王八蛋,亏你现在才看出来!还记得姑奶奶我吗?”

黄向东谄笑道:“‘六指神’的亲娘,这么漂亮的美女,我哪儿敢忘啊?”心里却在暗骂自己简直就是猪,居然早没认出她就是老爷岭的女匪首“小神婆”。

“小神婆”上去就是一脚,踢中黄向东肋下,疼得他倒吸冷气,感觉肋骨都快断了。他顺势爬起来,随手抓过旁边的一个木制三腿花盆架,用力朝“六指神”抛过去,趁“六指神”闪躲时,他抽身就朝楼梯跑。刚跑出不到五步就停住了,一把德国镜面匣子枪顶在黄向东脑门儿上,持枪者正是吴站长。

“吴站长,可算见到你了!”黄向东像见了亲人那么激动,连忙迎上去。

吴站长瞪着眼睛,“闭嘴,上去!”黄向东很奇怪,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再看吴站长身后还有两个人,黄向东都认识,是小吕和铁柱。那铁柱眼睛通红,像得了红眼病,双眼死死地盯着黄向东,好像几天没吃肉的饿狼突然看到面前的小肥羊一样。

铁柱恶狠狠地道:“和这种畜生废什么话?一枪打死算了!”

小吕低声说:“不能在这里打死,藏尸体太费劲,先打昏弄出去,开车到西郊再动手。”

黄向东慌了,“你们什么意思?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要打死我?”

这时从楼下传来脚步声和男女调笑声,看来真有人准备上楼来风流快活。吴站长用枪口一指,“上楼去,快走!”“小神婆”从背后揪着黄向东,五个人推推搡搡地把他弄到014号房间,反手关上门。

这是个套房,几人进到里屋,由铁柱负责在外屋把风。关上里屋门后,“小神婆”一把将黄向东推倒在床上,撸胳臂挽袖子地说:“老娘平生最他妈的恨汉奸,打他一顿再说!”

吴站长沉着脸,“别急,先让我问几句话,然后你们愿意怎么打都行。”

黄向东怒道:“谁是汉奸?老子每天把脑袋拴在腰上给你们共产党卖命,凭什么说我是汉奸?”

“六指神”咬着牙说:“为了帮你演戏,我们辛辛苦苦经营几十年的山寨全被日本鬼子给平了,现在你居然去当汉奸,帮日本鬼子杀中国人?妈,别跟他废话,先捅他几个窟窿!”手里紧攥着飞镖就要扎。黄向东连忙躲闪,吴站长伸手拦住,“你们先坐下,让我问完了话再说。”“六指神”和“小神婆”极不情愿地坐在沙发上。

黄向东急切地问:“吴站长,到底是咋回事?”

吴站长慢慢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照片扔过去,面无表情,“这话我也正想问你呢。”黄向东连忙拿起照片看,顿时傻了眼,浑身冰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几张黑白照片上都是身穿白大褂、戴白口罩的黄向东手里捏着手术刀,正在切开一个全身赤裸男孩的肚子,旁边有几名医生打扮的人,还站着两个穿日本军服的士兵。黄向东拿照片的手直发抖,小吕黑着脸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黄向东辩解,“吴站长,你可得相信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相信你?”吴站长慢慢站起来,一条腿踩在床上,“相信你用刀子切无辜小孩的肚子也是被逼无奈?”

“六指神”年少气盛,从腰里拔出一支德国勃朗宁手枪,再取出消声器套在枪口上,“吴叔,你非和他讲什么道理?直接把他打死在这里,我们脚底板抹油开溜,等别人发现他的尸体,估计都明天了。”

吴站长叹了口气,说:“‘黑太阳’,你虽然不是情报人员,但能成功地打入731部队,又传递出有价值的情报,救了很多同志,我打心眼里感激你,佩服你!可你居然投靠日本鬼子,成了他们杀人的帮凶,这让我太失望了。”

“我有什么办法!”黄向东再也忍不住,他把照片用力抛向吴站长,红着眼睛叫道,“你了解731部队吗?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吗?那就是个魔窟,住着一群不折不扣的魔鬼!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杀人和研究怎么杀人!每个少佐级别的日本军官必须亲手解剖活人,不然就得被枪毙,那是石井四郎订下的规矩,我不干行吗?你以为我是杀猪匠出身,喜欢用刀子剐人玩?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不是梦到有人用枪指着我的头强迫我解剖别人,就是身份泄露被别人解剖,我过的这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我凭什么为你们卖命?”

小吕说:“你不是为我们卖命,而是为了国家和人民!”

黄向东骂道:“少他妈唱高调!我传情报让你们配合我救那三个女大学生,你们为什么不配合?”

吴站长把照片从地上捡起,“不是我不愿配合,而是很有风险,你仔细想想,如果她们出去后走漏风声,你的身份就会泄露,那损失就大了。”

黄向东低着头,苦笑中带着哭,“三个女大学生,才二十出头,多好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她们吗?因为她长得像桐君。我不想她再惨死在日本鬼子的手术刀下,我想救她。可你知道她最后是怎么死的吗?因为你们不派人营救,我只好制造机会让她们逃跑,可她们不相信我指的那条路,最后还是被日本兵抓住。就在前天晚上,几个日本军官用杀人来赌博取乐,她被人用日本刀砍掉脑袋,还塞上湿泥,她没了头,又走了好几步才倒下……”黄向东说不下去了,恨得用脑袋用力撞墙。

大家都不作声了,过了半晌,小吕问:“吴站长,他说的是真的吗?”

吴站长没说话,算是默认。“六指神”怒道:“吴叔,你不是说这个‘黑太阳’叔叔救很多中国人的命吗?为啥连三个学生姐姐都不救啊?”

“小孩子懂个屁,有取有舍,不能因小失大!”吴站长也生气了。

“六指神”一拳用力砸在桌上,“什么小啊大的?三条人命还算小吗?能救一个是一个,还分什么大小?刚才我们差点儿杀了黄叔叔,他多不容易啊,既然是误会就算了,快让黄叔叔走吧!”

吴站长站起来,轻轻拍了拍黄向东的肩膀,“对不起,我们都错怪你了。但有件事我不想瞒你,在解剖室的那对母子女人叫张萍,男孩叫陈小奇,男孩父亲叫陈志远。”

黄向东疲惫地从床上爬下来,说:“他们的姓名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吴站长似乎有点顾虑,“陈志远是延安情报部第二处主任,也算是我们这些谍报人员的顶头上司。因为妻儿惨死,他已经哭昏过数次,并亲自发布锄奸令,命令中共所有谍报人员全力抓捕你,而且不要活口,就地格杀勿论。”

“什么?”黄向东如晴天霹雳,他顿时傻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凭什么?我是被冤枉的,吴站长!”

吴站长为难地说:“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可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被一个疑似汉奸的人活活解剖,什么心情你应该能想到。我马上发加急电报给延安方面,好好跟陈志远解释解释,但老陈那人是火暴脾气,能不能劝得动真不知道。”

黄向东紧紧抓住吴站长肩膀,“吴站长,你得帮我,我不能背这个黑锅,我还有老娘啊!”

吴站长道:“别急,我会尽力帮你开脱,请你相信我,我的话老陈还是会听的。”

黄向东忽然想起母亲,有气无力地问:“我……我妈在哪里?”

“大娘在延安,泽田同志还接见过她,这点请你放心,我绝对保证她的安全。”吴站长勉强笑着安慰道。

“你们、你们利用我!”黄向东忽然发起怒来,“你们全都是骗子!”

吴站长大声道:“请你冷静!我相信你很清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谁,不是为我,也不是为这屋里的任何人,而是全中国的百姓!我用这颗人头向你保证,如果你的母亲有半点危险,如果我们故意利用了你,我这脑袋就是你的,随时让你取走!”

黄向东颓然垂下双手,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才说:“731部队专门开辟了特别实验楼给我,用来进行如意病毒的深入研究。我做了一份假的工作报告给北野政次,他已将报告转交日本陆军参谋长梅津美治郎,梅津亲自到日本面见丰田副武,丰田副武已经签字,同意在五日内派潜艇将如意病毒样本从太平洋某小岛运到中国。日记本还没找到,我并不知道具体内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小神婆”忍不住插嘴,“丰田副武是什么东西?”

吴站长说:“日本联合舰队总司令。只是从一个小岛运送物资到中国,竟然要和联合舰队总司令协调,可见如意病毒的重要性。这个情报很重要,现在我方中能有机会控制局面的只有你,我知道这个任务很艰巨,可中国千千万万百姓的安危就靠你了!”

黄向东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们可以派人暗中监视从日本方向到中国的各大港口,如果怀疑有运送病毒样本的运输单位,就在半路上截击,将病毒样本偷袭到手。”

吴站长摇摇头,“这样不妥,因为病毒样本也许有很多份,运来中国的只是其中之一;再者就算我们得到如意病毒样本也没用,因为苏联和美、英的医学专家们对这种病毒几乎一无所知,想研制出病毒抗体,就要了解该病毒的各项详细数据,就必须拿到三条洋平的日记本。同时你仍然要继续收集其他一切有价值的情报,比如731部队中的那些犯人都是从哪里运来的?”

“我也不清楚,有一天深夜我曾经看到运输车拉了35个人关进监狱楼,我想他们肯定有一个设在市区的秘密据点,先在那里进行审讯,再将他们认为是重犯或者没价值的人专门运到731部队供研究用。”黄向东回想道。

吴站长说:“这个情报很重要,希望你能帮上忙,如果能成功,我们就能成批地解救无辜者,而不用再冒险从731部队内部往外救人了。”

这番话让黄向东又想起了那三个女学生,他默默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吴站长又道:“东乡村西门外的卖蛋农妇仍然可以接头联系,但不能太频繁,无特殊情况三天一次。当初我们放在苏联富商洋楼里的那些金条和钞票你应该收到了,能派上用场吗?那可是情报部多年积攒下来的,足够一个村子吃五年,为了全力配合你的潜伏任务,泽田同志都特批给了你。”

“那些钱起了很大作用,我知道该怎么用,放心吧。”黄向东闭着眼睛,把头靠在墙上。

吴站长笑道:“我非常相信你,你虽然不是职业特工,却做了很多职业特工也难以完成的任务,我再次代表延安情报部,代表你曾经帮助过的人感谢你!”

黄向东长吐了几口气,掏出烟盒,小吕连忙取出火柴,黄向东摇摇头,从烟盒夹层内取出那张纸递给吴站长:“这是一些有关731部队平日细菌研究的资料,另外还有一个叫碇常重的少佐于五年前曾经参与过的绝密细菌战的行动内容。你想办法把这些情报分成十几条,分散交给各情报小组,就说是日军军医少佐碇常重在哈尔滨的情报黑市卖出的,用来换取国共两党的军事情报。此事不用保密,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以后的情报我仍然会交给‘鳄鱼’。”

吴站长怔了怔,又连连点头,“碇常重这个人我们也有所了解,是731部队的老成员。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做有什么用意,但肯定有你的想法,我全力配合就是了。如果你在市区内有急事,可以在新舞台大戏院找到我,这个夜总会是‘六指神’的联络站,你以后不要到这里来。”

黄向东叹了口气,打开房门就往外走。吴站长示意铁柱开门,铁柱愕然问:“老吴,这家伙不是汉奸吗,怎么给放了?”

吴站长道:“胡扯个屁!让你开就开!”铁柱一缩头,连忙把房门打开,黄向东走过铁柱身边,铁柱用愤怒而鄙视的眼神看着他。黄向东怒目回瞪,铁柱忍不住骂道:“狗汉奸,你神气什么?”吴站长上前几步,低声斥道:“滚回去!”铁柱还要说什么,被吴站长揪着耳朵甩出老远。

黄向东木然地出了门,在走廊里定定神,这才慢慢下楼。看看表已经九点多,来到大厅发现灯光更昏暗了,他感到有点累,就找了个空位坐下。这时他才看到舞台上有个全身赤裸的欧洲金发美女正在扭动身体,音乐淫靡无比,下面的看客个个精神亢奋,连女士也都脸上潮红,呼吸急促,但丝毫没有退场的意思。

要是在往常,黄向东保证会立刻忘了什么叫累,可现在他毫无心情。那金发美女跳到热辣处,台下一些男人已经抑制不住,开始朝台上扔钞票、吹口哨。一名外国男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对身边的中年男人说:“都说你们中国又穷又落后,可这种表演就是在法国巴黎也看不到,太开放了!”

“还是中国好吧?”那中年男人是个光头,操着东北话说,“满洲国才是人间天堂,什么美英法意,都比不上咱这儿。斯坦尼先生,干脆你就在哈尔滨定居得了,我保你天天做新郎,夜夜入洞房!”

那叫斯坦尼的法国人说:“然后我再投资开一家像‘凡塔季亚’这样的夜总会,你觉得怎么样,劳伦斯先生?”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到那时候我肯定天天来捧场!明天我要回北平,以后咱们再研究开夜总会的事儿。”这时音乐停住了,台上那裸体美女微笑着从侧面退去,又陆续走上来十几个穿着性感的年轻女郎,有中国的,也有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每人头上都戴着一朵不同颜色的鲜花。

“斯坦尼先生,你看,重头戏来了!”中年男人笑着说。斯坦尼贪婪地看着台上的美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有男侍者手持托盘出来在各桌间穿梭,盘里放了很多花朵,颜色也各不相同。有男人纷纷伸手拿起一朵花,然后再递给侍者几张钞票,台上就有美女款款走过来,与这些男子相拥离开。

斯坦尼恍悟道:“我明白了,托盘里的花和美女头上的花颜色是对应的!”

中年男人竖起大拇指,“你太聪明了,要不你也选一个小娘儿们,带出去快活快活?”

斯坦尼没回答,眼睛却在台上那些性感女人之间来回扫视,等男侍者走近时,他探起身问:“紫色的花还有吗?”

“有的先生,请您拿好,五十元。”侍者客气地说。斯坦尼毫不犹豫地掏出五十满洲元钞票扔在托盘上,头上戴着紫花的女郎扭着屁股走下来,挽起斯坦尼的胳膊,两人亲热地走出夜总会。

中年男人骂道:“真他妈没礼貌,看见漂亮娘儿们就把什么都忘了!”他把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穿上,抓起桌边的黑呢礼帽戴在头上也走了。黄向东心想,这中年男人听口音应该是东北人,却为什么被那法国人称作“劳伦斯先生”?也许是给自己起的外国名字,以便于同外国人来往。他又坐了一会儿,看看表已经快十点钟,走出夜总会,街上热闹仍旧,汽车穿梭来去,有钱人和贵妇牵着哈巴狗谈笑而行,路边巨大的“阴丹士林”广告牌子底下却躺着衣不遮体的乞丐。

黄向东走过去,掏出两个硬币扔到乞丐面前的破瓷碗里,乞丐连连磕头,“谢谢先生,谢谢先生!”这时听到旁边有吵嚷声,黄向东扭头看过去,见有一些人围在路口不知在干什么。他好奇心起,就走近去看,原来是几个挎着步枪的警察正在抓经济犯。那个被抓的老百姓看上去神色憔悴,手里捧着装香烟的木盒子。

抓人的警察脸型较扁,单眼皮,看上去应该是朝鲜人,正揪着卖烟百姓的衣领大骂:“你他妈的又白又胖,还敢说没吃大米?快给我吐出来瞧瞧!”

“老总,我天生长得白,这不是胖,是水肿啊,我都几天没吃过饱饭,你看我的肚子都胀成啥样了?”卖烟百姓无力地辩解着。

朝鲜警察骂道:“滚你妈的蛋,你不吐是不是?那老子帮你吐!”说完他操起步枪,用枪托猛击百姓的肚子,打得那人闷哼一声,随后剧烈呕吐起来。警察指着呕吐物说:“你看这白色的不是大米吗?你他妈的还敢骗老子?”

百姓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老、老总,这是观音、观音土,不是大、大米……”

另一名警察上去就是两脚,“还抵赖!不交钱是吧?那就跟老子回署里上大挂,看你交不交钱!”百姓无奈,只好掏出身上仅有的一块多钱烟钱,哆哆嗦嗦地递上去。警察一把夺过钱,又是两脚,这才扬长而去。围观的人群看着警察的背影,脸上都露出愤怒之色,但也渐渐散去。

这种事黄向东以前在开拓医学院的时候见得太多,甚至已经有些麻木。他扭头看到铃木光头开的那辆黑色福特停在路边,就走过去打开车门。铃木光头正靠在车座上打盹儿,黄向东弹了他的光头一下,“喂,天亮了!”

“啊?什么,天都亮了……”铃木光头睁开眼睛,看了看外面,再看看手表,不好意思地笑了,“您很准时啊,离十点还差好几分钟呢。”

黄向东闭上眼睛说:“回去吧,我有点儿困了。”铃木光头见他脸色不太好,心想肯定是刚和女人上过床,劳累过度,于是暗笑着发动引擎,开车驶回平房区。

黄向东再次失眠,月光从窗户洒进特别实验楼内,照在水泥地面上。在这幢楼内过夜,让黄向东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安,如果说731部队是魔窟,这栋特别实验楼就是魔窟中的地狱。几天后日本军舰就会把如意病毒样本运来,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去接近这种极度危险的活炸弹,这才叫“把脑袋拴在裤带上”。

第二天清晨,黄向东正在实验室整理器具,门被人推开,伊纪牡丹走进来。她穿着得体的浅灰女式洋装,露出里面带花边的白色衬衫,丰满的胸部紧裹在洋装中,黄向东这才想起距离上次和她相聚已经有半个月。

伊纪牡丹冲上去抱住他,低声哭泣着。黄向东问:“怎么了?”

“夫君,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伊纪牡丹哭着说。

黄向东说:“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禁区吗?”

伊纪牡丹生气地说:“我是你的妻子,当然要搬过来和你住在一起啊!”黄向东这才看到门口的两只大箱子和一名日本兵。他连忙把箱子接过来,日本兵敬礼后走了,黄向东带她来到卧室,伊纪牡丹笑吟吟地把箱子里的衣物用品逐个拿出来放好。她说:“亲爱的,部队长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居然把一整栋楼分给你!”黄向东苦笑,心想你还真以为这是好事。

自从在这里安了家,伊纪牡丹就高兴得像只小鸟,整个人都要飞起来。她努力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晚上也把黄向东伺候得舒舒服服。但黄向东并不好过,“如意计划”、还未找到的日记本、中共绝杀令、自己的假身份……这些东西每天都搅在一起,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夜里十二点多,伊纪牡丹已经熟睡,可黄向东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了吴站长托他打探的情报,那个设在哈尔滨市内的犯人中转站。这种情报的直接知情者,无疑是运输班司机。

运输班有五六名司机,但各司其职,如铃木光头和另外两个司机就只负责接送北野政次上下班,以及部队人员外出办事;而从外面运送犯人回来的工作,则仅由固定的两名司机负责,一个叫山下助,是石井在千叶县的老邻居,另一个叫越定男,是他女儿石井春海的丈夫,也就是石井的女婿。黄向东和这两人完全不熟,平时连话都没怎么说过,而且两人又都是石井四郎的亲信,估计用钱也很难买通,弄不好还会打草惊蛇,不能冒这个险。

他悄悄爬起身,来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份731部队夜班的排班表。731部队每晚都会安排专人在各楼值夜班,除各部的部长和三条洋平以外,任何尉官以上级别的人都要参加值夜。但部队内尉官以上的人也有上百个,所以每人平均半年也只能轮到三次夜班。从排班表得知,今晚田中维武被安排在总务部值班。

黄向东用钥匙打开文件柜,里面还有四根金条和两叠钞票,他拿了半摞钞票装进兜里,再到厨房弄了几样食品装在纸袋里,拎着走出特别实验楼,转来转去就来到总务部。每层的走廊里都亮着灯,却死一般的寂静。黄向东在三楼靠近楼梯口的办公室看到田中维武正坐在桌后,手里捧着一本杂志看得入迷。

田中维武听到有人进来,抬头见是黄向东,吓得差点儿钻到桌子底下。黄向东笑着上前抢过杂志,竟然是一本某夜总会印刷的色情画报,上面有很多手绘的彩色丰满美女,神态相当淫荡。

田中维武尴尬极了,连忙问:“你、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觉,最近天天都失眠,就来找你聊聊天,不欢迎吗?”黄向东坐在他对面,把纸袋放在桌上,边翻杂志边说。

“不是不是,欢迎,欢迎。”田中维武连忙拿过杯子,想倒水给他。黄向东伸手一拦,从纸袋里拿出一瓶高档清酒在杯中倒满。田中维武眼中放光,又找了一只水杯让黄向东倒上酒。

碰过杯后,黄向东从纸袋里取出几个切开的咸鸭蛋、一包煮花生,还有半只烧鸡和两瓶清酒,并撕了一只鸡腿递给田中维武,两人边吃边闲聊。在731部队值夜班是很无聊的事情,田中维武巴不得有人陪他聊天,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黄向东知道他爱酒如命,更是频频劝杯,一瓶多清酒下肚,田中维武的舌头就有点儿发硬,话也多了。

黄向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问:“我说田中,你在东乡部队好几年,应该知道一些这里的秘密吧?”

田中维武嘿嘿傻笑,“当然知道,我的消息可比别人灵通得多,不过这些秘密也只能存在我的肚子里,不能告诉你。”

黄向东哈哈大笑,“是吗,那我问你个问题,你每月工资有多少钱?”

田中维武愣了,迟疑几秒钟后答道:“一百二十元,怎么?”

“你每告诉我一个你所知道的秘密,我就给你一百元,越多越好。”

这番话把田中维武震住了,他半天没动,干咽喉咙说不出话。黄向东把脸一沉,“装什么哑巴,说话啊?”

田中维武不安地搓着手,“这个、这个……您不是开玩笑吧?”

黄向东板着脸,“当然不是,我可没这个心思!你要是没有兴趣就算了,我再找别人。”

田中维武连忙拦住他,“真给?”

黄向东掏出一叠面值十元的钞票,看上去至少也有一千多元。田中维武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顿时双眼放光。黄向东道:“说吧,但得是有点价值的,偷鸡摸狗的事就不用说了。”

“那我就说了!”啃几口鸡腿,又喝了半杯酒后,田中维武放松很多,劲头也上来了,“你知道吗?庶务课那个叫大月某女的小娘儿们,和部队里很多男人都睡过觉,比如——”黄向东打断他的话,“比如常谷川。”

“你怎么……也知道?”田中维武有点泄气。

黄向东笑了,“没关系,继续说。”

“还有,碇常重少佐好像对你很不满意,好像说你享有太多特权,影响了他的工作研究。我又听说,他还在暗中偷偷调查你呢!”田中维武神情严肃地说。

黄向东心中暗惊,但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从那叠钞票中数了五张扔给他,“这个消息我也知道,所以只值五十元。”

田中维武迟疑地拿过这五十元钱,仔细数了数,又看着黄向东,生怕他再抢回去。黄向东伸出手,“不要就算了。”

田中维武迅速把钱收起来,兴奋地搓着手说:“让我想想……对了,酒井直人那家伙喜欢吃人肉,你知道吗?”

黄向东震惊得说不出话,连忙摇头。田中维武神秘地低声说:“这个秘密,在东乡村可不是人人都知道。我也是有一次和病理班的冈本耕造喝酒,那家伙喝多了才说出来的,据说是用来治哮喘病,真有意思!”黄向东装作不在意,数了一张钞票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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