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向东来到小太郎的房间,他对这个三条洋平的儿子并无感情,只是看在伊纪牡丹的面子上,每天都会去例行看望一下。黄向东只须假情假意地坐在他对面问上几句“饭菜还吃得惯吗”、“昨晚睡得好吗”之类的话,反正这小子也不回答,黄向东则是问完了拍拍屁股就走。

今天也一样,小太郎坐在窗前发呆,黄向东在他斜对面坐下。自从他被押到老爷岭,大脑神经就始终处于紧绷状态,在731部队和军医研究所更是如此,每天都觉得疲惫非常。只有在这个自闭症男孩面前,他才感到身心放松。

他将后背靠在墙上,笑着问:“小太郎,你整天坐在这里发呆,到底在想什么东西?能不能告诉我。”

男孩慢慢把头转向他,说:“你不是我爸爸。”

“我知道,你不用再重复了,说点别的行吗?”黄向东索性说了实话,反正这小子话少,而且他的话也没人相信。

小太郎说:“我饿了。”

黄向东很意外,这是他听到小太郎说的第一句正常话,便笑道:“马上就开饭了,下去一块吃吧?”小太郎不语。黄向东笑笑,站起身走出房间。

晚上,佐佐木和叶子把丰盛的饭菜端上餐桌,喷香的味道顿时充满整个客厅。五个人坐好,由叶子分别盛好白米饭,大家开始吃饭。胖胖的厨师佐佐木是个直性子,他边吃边感叹:“现在国内都因为打仗而减少配给,我们还能吃上白米饭,真是不容易。”

大家都点头称是。黄向东笑道:“以后每天都让你们吃上白米饭和肉,怎么样?”

叶子兴奋地说:“太好了,先生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突然她停住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楼梯方向。大家回头去看,也都傻了眼。

小太郎手里端着木制餐盘,正朝楼下走来。叶子揉了揉眼睛,不太相信看到的场面,她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跑到楼梯口,“小太郎,你怎么……”

伊纪牡丹似乎并不意外,拉过旁边的一把空椅子,小太郎慢吞吞地来到餐桌旁,在椅中坐下,把餐盘里的饭菜移到桌上,低头开始吃饭。黄向东哈哈大笑,“这小子看来是想念我们了,来吧,今天才算是完整的晚饭!”叶子惊讶之余,不停地往小太郎碗中夹菜。

第二天晚八点,黄向东准时来到诊所,西松医生仍然不在,走到内室,美秀坐在桌旁,整理那些永远也整理不完的药瓶和药盒。见黄向东进来,她反手关上门,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细小的玻璃管,“这是速效催吐药,主要成分是吐根碱,为消除苦味,又加了两种中和剂。放在水里很快溶解,有细微混浊感,但只要不是滴在透明玻璃杯中,就很难看出来。”

黄向东接过玻璃管,对着灯光看。美秀又说:“这是单次的剂量,玻璃管是特制的,尾端有橡胶帽,轻轻一捏药液就会出来。我给你准备了三支,应该够用吧?”

“够用了。”黄向东很满意,又问,“从服下到发作,需要多长时间?”

美秀说:“我们特地用五个人做过试验,发作时间在三十秒左右,十五分钟后渐渐失效,可能会有些不适反应,多喝水可以缓解。”然后又递给他一个小方木盒,“这是钥匙印模,里面有软皂泥,打开盒子将钥匙头朝外平放,再紧紧扣上盒盖五秒钟,就可以完成压模。这里有两个压模盒,都给你。”

黄向东接过来点点头,“对,然后我就把它再交给你配出钥匙来。”

“不用,你自己就能配。”美秀笑着说。

黄向东奇道:“我又不是锁匠,怎么配?”

美秀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软管,说:“这是德国产的速干胶水,压完印模后,拧开软管盖,把胶水注入印模中,十分钟后打开盒子,就成了一把钥匙。这种速干胶水在变干后的硬度介于玻璃和铁之间,一般来讲开锁是没问题的,但不能重复使用,两次以后就会变形,你自己掌握。”

“还有这种东西?”黄向东赞叹道,伸手就去拧软管盖子。

美秀用手狠狠抽在他手背上,“别乱拧!速干胶水遇到空气十几秒钟就会产生化学反应,而且是不可逆的。这种胶水非常昂贵,是德国间谍专用的东西,用了六根金条才换来三支,你千万要好好用。”

黄向东疼得直吸凉气,吐了吐舌头,把三支胶水和玻璃管一起小心翼翼收好,匆匆离开诊所。出了诊所刚要向右拐,黄向东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左侧有人影一闪而过,他警觉起来,直觉告诉他有人跟踪。吴站长的话在耳边响起——如果发觉有人跟踪,最好的办法是保持原路线不变,让对方以为你并没发现他在跟踪你。这不仅使对方的跟踪行动毫无意义,而且变成了你在跟踪他。

从诊所到三条家只有不到半公里,他假装慢悠悠地往家走,进了院子后迅速躲到墙边,从墙壁与大门接合部位的缝隙向外看。足足过了五分钟,才看到蜷川的身影远远走出来,经过诊所时还向里张望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向前走。进了院子,蜷川看到站在旁边的黄向东,不由得吓了一跳。黄向东摆弄着花架上的几盆兰花,随口问道:“蜷川,去哪里了?”

“哦,先生,我去集市上买些盐回来。”他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盐瓶。黄向东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摆弄花草。

晚饭后,黄向东躲在书房里,盯着桌上的三支玻璃管和三个软管。他闭上眼睛,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演习明天要做的事情,直到九点半钟电灯熄灭,才回卧室去睡觉。

次日早上,伊纪牡丹回娘家看望父母,叶子同行服侍,小太郎也破天荒地跟了去,他们要三天后才回来,家里只剩蜷川和佐佐木。下午四点半,黄向东又来到军医研究所,进了总务部,推开庶务课的门,紫彩看到黄向东又来了,脸上就有几分不欢迎的神色。黄向东笑道:“紫彩,我通知过所长了,今天要来查阅一些资料。”

紫彩把登记簿扔给他,“你存放在这里的东西都编了号,告诉我号码就行。”黄向东假装看了半天,提出要看第15号资料,是有关细菌突变的文件。紫彩用钥匙打开第094号文件柜,把对应的文件资料拿出来,再把柜子锁上。

黄向东坐在桌旁,假装很认真地看着,紫彩自顾自记账,有时会端起水杯喝上一口。看了几分钟,黄向东把耳朵竖起来,好像在听窗外什么动静。紫彩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问:“你在听什么?”

“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吵架?”黄向东自言自语道。紫彩疑惑地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张望,院子里安安静静,什么事情也没有。黄向东在她走向窗户的时候,就迅速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玻璃管,把里面的液体挤到水杯中。

紫彩回来坐下,黄向东说:“可能是我听错了。”紫彩礼貌性地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记账。黄向东假装看文件,余光死死盯着面前的紫彩和水杯。终于她开始喝水了,黄向东用左手做出要翻页的姿势,其实是在看手表指针。

秒针一步步走着,十秒钟后,他把文件放在紫彩面前,“看完了,收起来吧。”紫彩接过文件,“还要看别的资料吗?”

黄向东回答:“不要了。”

紫彩起身用钥匙打开柜门,把文件收起。这时黄向东忽然说:“对了,我还要找些资料,等下我看看编号……”他拿过登记簿在上面查着,紫彩站在文件柜前,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黄向东心里焦急,暗想怎么还不发作,是不是药失效了?

突然紫彩喉咙里发出响声,手捂着肚子,表情不太自然。黄向东抬头问:“你怎么了?”

紫彩好像就要吐出来,但仍然迅速关上柜门,把钥匙拧了两圈将柜门锁上,手里抓着那串钥匙飞奔出房间。黄向东连忙紧跟着来到卫生间外的水池前,紫彩双手扶着水池边缘开始呕吐,旁边有人经过,疑惑地问:“紫彩怎么了?”

“哦,好像是吃了不新鲜的食物。”黄向东解释道。紫彩浑身都在发抖,看来很痛苦。黄向东掏出手帕递给她,说:“你快用这个擦一下。”伸手把紫彩手里捏着的钥匙串轻轻拉出来。紫彩手上略微用力,似乎不想交给他,但剧烈的呕吐让她完全顾不上了。

黄向东把手帕塞在紫彩手中,看着紫彩双眼紧闭,身体哆嗦,他迅速掏出印模盒,从钥匙串中找出刻有094号码的钥匙,压在印模盒中扣严,心里默数五秒后,松开印模盒收进裤袋。

紫彩终于吐完了,她身体还在发抖,漱口后用浸湿的手帕擦了擦嘴,看到钥匙串还在黄向东手里,连忙伸手抓过,转身慢慢往办公室走。黄向东扶着她回到庶务课坐下,说:“我帮你倒杯开水,你肯定是吃坏肚子了。唉,现在战局紧张,很多食物材料都不新鲜,真他妈的坑人!”紫彩已经没力气说话,瘫倒在椅子里直喘气。

黄向东把杯里的水倒掉,用水彻底冲干净,又倒了杯开水回来给她。紫彩好容易把气喘匀了,说:“我、我从来都、都没吃坏过肚子,这是、怎、怎么了?”

“可别这么说,病都是积累出来的,有空去医院看看肠胃。我去一下卫生间,等会儿回来再查资料。”紫彩道了谢,目送黄向东走出房间。

黄向东拐了几个弯,上到三楼走进卫生间,关好门掏出压模盒和速干胶水,打开胶水软管的塑料帽,将胶水小心翼翼地注进压模盒中,直到注满。十分钟后,他打开压模盒,一把黑色的钥匙出现在眼前。黄向东高兴地拿起这把临时钥匙,用力捏了捏,还挺硬,看来质量不错。

他把钥匙藏在手心,又下楼来到庶务课。紫彩正在大口喝水,看到黄向东又回来了,脸顿时拉得极长,也不再理他。黄向东笑着说:“好点了吧?”

紫彩刚出完丑,心情不好,只点点头没说话。黄向东要来登记簿翻了翻,说:“把第09号资料再给我看看。”

“你到底有多少资料要查?”紫彩极不耐烦。

黄向东不好意思地说:“没办法,你又不让我带走,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紫彩无精打采地用钥匙串打开文件柜,“最好快点儿看,还有十五分钟就下班了。”黄向东如法炮制,趁机又在水杯里下了药。他很认真地看着资料,当紫彩又开始喝水时,他却比入洞房还高兴。不到一分钟,紫彩脸色大变,手捂着嘴猛站起来。

“你又怎么了?”黄向东明知故问。紫彩的胃剧烈抽搐,哪里还能说话,猛地向屋外跑去,连椅子都带倒了。黄向东见她跑出去,立刻关上门并锁好,掏出临时钥匙打开094号文件柜,里面有很多牛皮纸文件袋,其中有个袋子上贴着“三条洋平”的标签。他把文件袋取出来翻开,里面还有很多小纸袋,都逐个编了号。他知道那把钥匙的登记编号是第06号,于是顺利找到袋子,把钥匙倒出来,用新的压模盒压了五秒钟,再把钥匙放回袋子,一切回复原位,最后锁好柜门。

做完这些,黄向东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再拿起水杯,把里面剩的水倒在文件柜后墙处。耳中听到有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朝这边走,他连忙坐回椅中假装看资料。紫彩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来,脸白得像纸,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再也起不来。黄向东看了看她,把文件扔过去,站起身凑近她,小声说:“我看你不是肠胃问题,很可能是……怀孕了。不过,我记得你这几年一直是单身吧?”

看到黄向东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紫彩瞪大眼睛,涨红着脸道:“你是什么意思?”黄向东笑而不语,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慢悠悠走出门。

紫彩气得呼呼直喘,见黄向东走远,她连忙把门关上锁好,拿起电话拨通,低声道:“喂,是主任吗,我是紫彩……我……我可能怀孕了……什么?和你没关系?你、你不能推卸责——喂,喂,主任!”

黄向东出了门直奔三条洋平的办公室,掏钥匙开门后闪身过去反锁,贴着房门听外面并无异常,这才把心放下来。顺利得到钥匙,他心里高兴极了,连忙取出速干胶水灌在压模盒里。剩下的就是等待了,十分钟后就会又有一把新钥匙出来。黄向东紧紧握着压模盒,就像在产房门外等着自己的亲儿子诞生。

窗外传来电铃声,下班时间到了。透过窗户向外看,见大门口处的日本士兵仍然在对进出人员携带的皮包等物进行仔细检查。他忽然想起,保险柜里装的那个日记本应该不算薄,到时候怎样才能顺利地带出去?现在是夏天,衣服穿得少,就是藏在身上,也很难不被发现。先离开军医研究所,想好对策后再来拿日记本?不,夜长梦多,他实在不想再拖时间了。

十分钟好像变成了十年,好容易手表的秒针转了十圈,黄向东连忙打开压模盒取出钥匙,走到保险柜前蹲下,先把钥匙小心地插入钥匙孔,向右转了两圈,里面响起齿轮咬合的声音,再扳动左侧的十字型扳手,“咔”的一声闷响,黄向东顺势一拉,保险柜门应声而开,里面静静地放着一本很厚的日记本。

黄向东激动得呼吸都快停了

,连忙把日记本拿出来,锁好保险柜。桌上有几个牛皮纸旧文件袋,黄向东把日记本放进最大号的一个纸袋里,绕紧封口绳,用胳膊夹着悄悄溜出房间锁上门。在走廊里遇到一个矮胖子,黄向东硬着头皮走过去,那人惊奇地问:“三条君?什么时候回国的?”

“哦,半个月前,今天来取点私人物品。对了,松下副所长走了吗?”黄向东说。

矮胖子用手向上指了指,“还没有,我看到他在四楼的楼梯里和小林觉谈话,应该刚下班。”黄向东点点头,与那人告过别后,走进卫生间里,竖起耳朵倾听外面走廊的声音。过了几分钟,松下久森与人谈话的声音响起,由小变大,黄向东清楚地听到松下久森说:“三条洋平这个家伙,居然又回来查资料。石井四郎也太不把军医研究所放在眼里了,你明天告诉紫彩,凡是之前三条洋平留下来的工作资料,他只许看,一张纸片也不能带走!另外他在这里的来访记录和查阅记录必须让紫彩作记录,随时交给我看。牧野师团长对三条洋平的调离非常生气,上次我和他通电话时,他大骂石井四郎挖墙脚,我脸上也不好过。”

那人连连答应。两人谈话的声音由大转小,显然是下楼去了。黄向东在心里暗骂松下久森,他慢慢走出来,在楼梯里不远不近地跟着下楼。从侧楼向大门口方向走,看见松下久森与人分别,朝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去,黄向东连忙追上去打招呼。松下久森奇道:“你还没走?我以为你早就回家了。”

“我也是在紫彩那里刚查完资料,松下副所长能把我捎到电车站吗?”黄向东笑道。“当然可以,上车。”松下久森早就看到了他夹在腋下的东西,他没说什么,来到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前打开车门。

黄向东怕坐前排会让松下久森更容易注意到他夹带出来的日记本,便说:“还是坐后排吧,我有点累,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松下久森笑着说:“还是坐前排吧,咱们聊几句,我把你送到前面的电车站。”黄向东不好再推辞,只得坐进前排的副驾驶位置。松下久森缓缓开车驶出军医研究所大门,守门士兵敬礼放行。

开出几十米后,松下久森有意无意地问:“文件袋里是什么东西?那么厚,难道是一块砖?”

“哦,是我之前忘在办公室里的日记本。”黄向东就怕他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可松下久森偏偏似乎很感兴趣,笑着说:“你还有写日记的习惯?我很好奇,像你这样对吃喝玩乐都提不起精神的军人,每天的日记里都写些什么,给我看看吧。”

黄向东连忙拒绝,“都是些日常工作生活的事,有些涉及我家庭的隐私,这个……真的是不太方便给您看,很抱歉。”

汽车已经开到电车站,松下久森把车停住,转头看着他,“三条君,从军医研究所携带出来的东西,士兵都要严格检查。如果不是搭了我的车,这个日记本士兵恐怕要逐页查看,你是希望让士兵看,还是让我来看?”

看着松下久森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黄向东才知道这个老狐狸远比自己狡猾得多。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一个办法,于是只好把牛皮纸袋递给松下久森。在松下久森拆开绕绳的时候,黄向东透过车窗查看前后环境,心中暗暗做好计划:先在车里把松下久森打昏或直接弄死,把尸体藏起来,然后立刻回诊所将日记本交给美秀,让她帮自己偷偷逃回中国。或者打电话给奈良军用机场,以石井四郎的名义,用最快的速度搭上飞往哈尔滨的军机,只要到了中国,就有的是机会逃离。

黄向东额头渗汗,右手紧握成拳,盯着松下久森的脸。吴站长和小江等人曾经对他进行过短期训练,人身上有几处最脆弱的致命部位,打上就会奏效,比如后脑、太阳穴和下阴等处。一旦松下久森脸色有异,或者出言怀疑,他就用拳猛击松下的右侧太阳穴,这老家伙已经五十几岁,身体瘦弱,肯定经不住这一拳。

松下久森打开日记本翻了十几页,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后来他干脆哈哈大笑起来,合上日记本扔给黄向东,又叹了几口气,道:“我非常能理解你的心情,其实我也一样,只是和你正相反。”

这番话把黄向东说愣住了,什么也一样、正相反的,这老家伙是不是喝醉了说胡话?松下久森看到他疑惑的表情,说:“和你说实话吧,我最喜欢丰满的女人,可老婆又瘦又矮。如果不是她家里有钱,父亲又在军部任职,打死我也不会娶她。你不敢在外面找女人,怕传出去对前途有影响,好在家里还有个瘦女人做女佣。而我就没这个好福气了,只好冒险偶尔在外面打打野食。唉,去年就差点儿被她发现,抓得我脸都破了,研究所的人问起,我只好说是被猫抓的。”

黄向东将信将疑,脸上挤出尴尬生硬的笑容。松下久森拍拍他肩膀,“放心吧,男人之间的事我是不会乱说的。更何况我们还是军人,升到这个军衔不容易!哦,电车站就在路边,帮我把车门关严。”

看着松下久森的汽车驶远,黄向东心中的弦仍然绷得很紧,几乎快要断了。他怕松下久森用的是缓兵之计,也顾不上保密,打开日记本逐页翻看。见第一页上写着:

昭和10年2月7日

今天是小太郎满月之日,我要把他培养成像我这样合格的帝国军人。从今天开始写日记,等到小太郎也从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毕业的那一天,我会把日记给他看,激励他为大日本帝国奉献出自己的全部。

昭和10年2月8日

为了锻炼小太郎的体质,我把他抱到外面放在雪地上,伊纪牡丹和叶子居然说那样会杀了孩子。愚蠢的人,没用的东西!他们不知道古代斯巴达人就是这样挑选刚出生的孩子,才训练出当时世界上最英勇的战士。

再往后看,也都是每天的生活和工作记录,黄向东一连翻了几十页,也没找到描写细菌的相关文字。电车来了,他上车找了个最角落的座位继续翻看,见有几页中写道:

昭和15年9月24日

每次看到叶子,我都会对伊纪牡丹生出深深的厌恶。为什么丰满女人让我这样讨厌?为什么我的妻子不是叶子这种瘦女人?不知道叶子是否愿意满足我那尘封已久的欲望,否则我怕自己有一天会失去这种男人的能力,那真可怕。

……

昭和15年11月7日

今天终于占有了叶子,虽然她看上去很不情愿。她那瘦弱的胴体,让我再次找回做男人的感觉。在我抽打她身体的时候,她发出的痛苦呻吟令我疯狂。上天对我是公平的,不能在外面找女人,就安排给我一个女佣,这种感觉太好了。

黄向东这才明白刚才松下久森话中的意思,想必他也看到了这一段记录。难道这真的只是一本普通的日记?他不甘心,生怕落下什么有用的内容,便逐页翻看,仔细阅读。电车从郊区驶到家附近,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黄向东没看到任何与细菌或病毒有关的记载。电车到站,他夹着牛皮纸袋往家走,却看到诊所大门紧锁,并挂着“暂时歇业”的牌子。

这是怎么回事?美秀说过,这个诊所是他在日本的唯一接头点,二十四小时永远不会锁门。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回家后见蜷川坐在院中搓草绳,打过招呼后进了客厅。蜷川进来泡茶,说:“夫人、小太郎和叶子他们要后天才回来,我去让佐佐木做饭,您先喝茶。”

“你们先吃吧,我不饿。”黄向东无心喝茶吃饭,径直上了楼走进书房,把门反锁后打开日记本,再仔细地从头到尾翻看一遍。其间蜷川几次叫他吃饭,他都推托有事要忙。在日记内容中找不到线索,就对着灯光看纸张是否有水印和暗记,硬皮是否有夹层。得出的结论仍然是——没有。

黄向东感到无比疲惫,抬腕看看表,竟然过了两个小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他沮丧地走出书房来到客厅,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他无心吃饭,一屁股坐在茶几旁边。蜷川连忙走进来说:“佐佐木这家伙,可能又溜出去喝酒了,我马上帮您热菜。”

“我不饿,帮我泡些茶吧。”黄向东摆了摆手。蜷川高兴地泡了一壶热茶,黄向东边喝边想,为什么保险柜中的“如意计划”资料是假的?难道是被军医研究所的人调了包?可办公室的钥匙只有一把,那就是三条洋平故意所为?他越想越头晕,大脑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迷迷糊糊中忽然想起美秀,黄向东连忙跑到书房,带着日记本出门朝诊所走去。刚迈出几步,黄向东一阵眩晕,支撑不住栽倒在院子里。

再次醒来时,黄向东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数道粗草绳牢牢捆在椅子上,四周一片漆黑,但仍然能分辨出是在蜷川的卧室里。这时屋门打开,蜷川手持点燃的烛台走进来,看到醒转的黄向东,他嘿嘿一笑,“先生,您醒了,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您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小时。”

“蜷川,你这是干什么?快解开绳子!”黄向东斥道。

蜷川信笑着说:“我很惊讶,如果不是看到你身上没有那条伤疤,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和三条洋平长得这么像的人!”

黄向东暗叫不妙,仍然装出生气的样子说:“蜷川,你在说些什么?你敢把主人捆起来,难道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太放肆了!”

“哈哈哈!”蜷川大笑,“你戏演得不错,可惜还是露了马脚。也许你不知道,三条洋平去年脚掌受过伤,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可你的脚掌上什么都没有。其实我早就看出你是假冒的,只是夫人不信,我也不好说什么。可你竟然要五家店铺的负责人亲自来向你报账!”

“那又怎么样?难道这也要你来做主?”

蜷川端着烛台,冷笑道:“我在三条家当仆人几十年,唯一的儿子蜷川弥雄从十二岁起就给三条家做小工,一做就是整整二十四年。可在几个月前,他莫名其妙地从清水寺舞台上跳崖自杀了。我知道他绝对不会自杀,肯定与三条洋平有关,但又找不出原因,只得作罢。我为三条家付出这么多,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多赚些钱给自己养老?那五家商铺是老先生三条木苦心经营的,自从几年前他重病,就托给我管理,每月我能暗中赚取一千多元钱。你这个家伙,不知从哪里来的,冒名顶替做一家之主倒也罢了,竟然还要管我的账?你是要断我的生路!”

黄向东骂道:“原来你这个老家伙私吞主人钱财!”

“这还不算,你每隔几天就往那家诊所跑,神色又不正常,于是我开始注意到那家诊所。今天下午你去军医研究所的时候,我去了那家诊所,谎称你刚从军医研究所打来电话,说惹上了麻烦,恐怕不能回家,还欠着诊所两块钱药费,让我替你把药钱送去。那个女护士非常紧张,我刚出来不到三分钟,她就把诊所门锁上,慌慌张张地溜了。你这个假冒的三条洋平肯定是中国人派来的间谍!快说,这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用的?”蜷川信指着放在桌上的速干胶水、压模盒和那两把临时钥匙。

这回黄向东才算明白,原来蜷川信早就察觉出自己不是三条洋平,这个狡猾的老管家不但看出自己是假冒货,又暗中私吞主人钱财,最可恨的是,他居然能嗅出诊所有问题,连看似精明冷静的美秀都上了当。这下他开始冒汗了,蜷川信看出他脸色有变,就知道自己的话说中了,得意地说:“看来我全都猜对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打电话给警察厅,对你严加审问,而我还能得到一笔赏金,以后三条家的所有生意也都变成蜷川家的了,哈哈哈!”

“你已经给警察厅打电话了?”黄向东最关心这个。

蜷川信笑道:“还没有,我在等你醒,有件事要你回答我:把你卧室金柜的钥匙交出来!”

黄向东哼了一声,“你这个老东西胆子真大,明目张胆地侵吞主家财物,难道就不怕我告诉警察?”

蜷川信走到他面前,奸笑着说:“你觉得警察厅会对侵吞财物感兴趣,还是对抓到中国间谍更感兴趣?”黄向东哑口无言,他大脑急转,道:“不就是赏钱吗?金柜里有很多金条和现金,只要你肯放开我,一切都好商量!”

“哈哈哈哈,假冒的三条先生,你看我像那种很好骗的人吗?先告诉我钥匙在哪里!”黄向东知道卧室金柜的钥匙一直被伊纪牡丹保管,但又不能明说,这时忽听门口有人道:“钥匙在我这里。”蜷川信大惊,扭头去看,见漆黑的门外静静地站着一个人,把他吓得手中的烛台差点儿掉在地上——是伊纪牡丹。

蜷川信结结巴巴地说:“夫、夫人,您怎么回来了?”

伊纪牡丹慢慢走进屋中,“我回来取些东西,刚好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其实我早就看出他是假的,我和三条洋平毕竟是夫妻,难道还看不出自己的丈夫有变化?”

黄向东悔恨得想撞墙,他对伊纪牡丹说:“你别听他胡说,快先把我放开!”

伊纪牡丹哼了一声,没理他。“这个……那……那夫人的意思是?”蜷川信眼珠急转,心想报花账的事

看来也败露了。

“没什么,给警察厅打电话的事就由我来办吧,让他们好好审问,真正的三条洋平到底在哪里?”她好像在问黄向东,又像是自言自语。

蜷川信连连点头,“好的,就让夫人来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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