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谷刚男笑着说:“是这样啊,那好说,我主要负责部队内圆木的管理工作,就先去看看那些圆木吧!”

“好的,你是指犯人吧?可为什么要叫圆木?”

“嘿嘿,那些犯人就是我们的试验品,和圆木一样的原材料,我们要在他们身上进行各种各样的加工任务。”细谷刚男神秘地道。

黄向东又想起了林美秀,心中一沉,迫切地想看看到底有多少犯人关在这个魔窟中。两人出了总务部,来到本部最中央那座巨大的六层建筑门前。与其他楼不同的是,这栋建筑的大门是一扇沉重的铁门,两侧有四名持枪士兵把守。细谷刚男刚走到铁门前,就有两名士兵上前拉开铁门。

里面黑黝黝的,顶部稀稀疏疏地安着几盏灯,左右是通长的走廊,沿纵向建有四排长长的水泥房,中央两排大些,两侧的略小,有点儿像马厩的格局,每个水泥房约有三米见方,外面是带小栅栏窗的铁门,门上用白漆标着编号。每排水泥房的尽头墙壁处用白粉笔写着“一阶”、“二阶”等字样。从各个角落传出各种杂乱的声音,有咳嗽,有咒骂,还有痛苦呻吟和低低的交谈声。顺着两排水泥房之间的过道向前走,黄向东透过铁门上的栅栏窗向里张望,见每个水泥房里都有一个或两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不少外国人。他们看到有人进来巡视,立刻都躲到角落里,好像很怕被外面发现。

细谷刚男边走边介绍,“右侧那间独立的是看守值班室,一阶和二阶是普通牢房,三阶和四阶是实验牢房,里面关的就都是圆木啦!每天都会用上几根。对了,今天下午可能会派上用场,部队长还是要你务必参加。”

黄向东捂着脑门儿,相当无奈。细谷刚男看出他的表情,笑道:“每个新来的人,开始都是这样,慢慢习惯就好了。碇常重你认识吧?几年前从日本陆军军医学院出来,刚到哈尔滨时,第一次见到活体解剖,当场就吓昏过去,又发了三天高烧。可过了半年,那家伙居然成了习惯,每次活体解剖都要求在场旁观,还经常亲自主刀呢。”

“是吗?怪不得每次看到他,那家伙眼睛里都放着凶光,原来是杀人上了瘾。”黄向东笑道。

忽听有个女人在身后的水泥房里隔着栅栏哀求道:“求求你们,把我儿子放出去行不?我求求你们了行不?”

两人回头看去,是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头发乱得像草,脸上污黑,透过栅栏窗,见牢房里还蜷缩着一个小男孩,正在不住地咳嗽。细谷刚男对黄向东说:“这对母子刚来不到二十天,那女人怀孕五个多月,估计这几天就要送出去。”

黄向东问:“送去哪里?释放吗?”

细谷刚男哈哈大笑,“您真有意思,凡是送到这里的圆木,就不可能再释放出去,我是指送去各个部门做试验。”

“哦,我还以为会放他们回家。”黄向东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心却沉到了谷底。细谷刚男介绍道:“这里每层有四十个房间,大概关着六十多根圆木,六层楼全部是这样的房间。地下是特别试验室,与主楼那边的地下室全都相连。三阶和四阶牢房都装有厚玻璃窗,以防止实验中的圆木将病菌扩散出来。”

听到细谷刚男把活人称做圆木,黄向东无比厌恶。从三阶牢房前走过,细谷刚男指着每个牢房铁门旁边的按钮说:“这是电灯开关,可以随时从外面观察试验对象的发病情况。”黄向东想上前试试,细谷刚男连忙拦住,“没戴医用口罩,最好不要靠得太近。”黄向东点点头,忽然转念,套话道:“每年我们大概要用多少人做试验?”

“这几年每年总要消耗六百多根圆木吧。”

“可是按每层六十人左右计算,整幢楼也才四百多人,好像不够用啊。”

“哈哈哈,”细谷刚男笑得很猥琐,“我们还会运来新的圆木啊!那些反满抗日分子、国民党和中共特务、共产国际,还有英美苏联等身份不清的外国人,被宪兵队和警察厅抓到之后,很多都会被直接送到这里。”

黄向东“哦”了一声,细谷刚男问他要不要上楼参观一下,他拒绝了,反正都是相同的格局,看不看都一样。黄向东心想,这些人或是无辜百姓,或是反日人士,按理说全都是好人,总不能眼看着他们每天被日本人拉去做活体实验。可自己能力有限,现在的处境也不乐观,基本属于自身难保,根本没法救他们。

他边走边透过铁栅栏观察每个牢房里的人,发现还有三个年轻女子,从她们的青色半袖斜袢上衣和黑色长裙来看,应该是女子大学的大学生。这种制服黄向东太熟悉了,几乎所有高等学堂的女学生都是一样的打扮,也包括当年他的女朋友桐君。黄向东不由得慢下脚步,这三名女学生都靠坐在阴暗的水泥牢房里,脸色平静。其中有个女孩虽然神色憔悴,但仍然掩饰不住秀丽的容貌,眉眼依稀与死去的桐君有几分相似。

看到这个女孩,黄向东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桐君,不由得站在牢房门前发呆。三名女学生抬起头,对他怒目而视。细谷刚男站在他身边,见黄向东眼神游离,笑道:“三条君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学生吗?那……”他压低声音说,“到时候我可以想办法让她们多活些日子,再偷偷送到您的特别实验楼,但时间不能太长,一旦泄露出去,我们双方都不好交代。”

黄向东心中一动,笑着点了点头。那几名女学生显然能听懂日语,立刻脸上变色,那个像桐君的女学生用日语愤怒地大声道:“你们这些魔鬼,老天爷不会放过你们!”

“哈哈,老天爷?对不起,你们中国人的老天爷不在这里,他早就不管你们啦,哈哈哈!”细谷刚男得意地大笑起来。

黄向东不想再多停留,便提出要结束参观。两人顺着最后一排牢房正向大铁门走去时,突然从最角落的牢房里传出几声大叫:“黄向东?你是黄向东?是我,我是老于啊!”黄向东大惊,自从吴站长把他送到老爷岭匪窝,就没有人叫过他黄向东这个名字,可在这里怎么会有人认出他?急忙看去,见有个男人把双手伸出牢房,努力把脸紧贴铁栅栏,正朝黄向东这边张望。

黄向东顿时血往上涌,那张脸太熟悉了,是于进郭,黄向东在哈尔滨医学大学开拓医学院工作的同事,也是教授助理。这家伙和黄向东一样喜欢吃喝玩乐,但心地善良,为人也大方,经常在黄向东手头青黄不接的时候挺身而出,是他最好的朋友。自从五月在北满旅馆和女同事偷情被吴站长当场抓到,黄向东就再没机会回到开拓医学院,转眼已经三个多月,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旧同事。

于进郭说的是中国话,细谷刚男显然不太听得懂汉语,以为又是犯人们喊口号要求释放,也没理会,和黄向东一起走出监狱楼。

“现在我们去动物饲养场看看。”细谷刚男带着黄向东径直往北走,在特别实验楼左侧不到两百米的树丛中有一个突出地面的半地下室,由混凝土浇铸,外有向下的楼梯,里面有铁门,旁边有士兵把守。细谷刚男是特别班的班长,专管监狱和动物饲养场,士兵敬了个礼,两人推开铁门进去。

顺着水泥走廊前行十多米,再打开一道铁门,顿时传出杂乱无章的动物叫声,也分不出到底有多少种动物混在一起叫唤。这里是个长条形水泥房,两侧全是大大小小的铁笼子,里面装着猴子、兔子、猫、狗和小白鼠等,还有像驴、马、牛、猪、羊等大牲口。水泥房顶部有排风扇和通风孔,但还是充满了腥臊臭味。

细谷刚男说:“这是动物饲养区,由我弟弟细谷三男负责,总共饲养着五百多只动物,当然不算蚊子苍蝇和跳蚤这些小东西。”黄向东捂着鼻子,被熏得直反胃,但细谷刚男好像早已习惯,完全不在意。

好容易走过饲养区,拐个弯来到试验场,这里建有几十个透明玻璃方箱,有大有小,大的能放下牛马,小的和西瓜差不多,用细管子通到屋顶的通风口。每个玻璃箱外都贴着试验日志,标明该动物在何时何地受过何种细菌感染,出现了什么症状。很多动物都开始发病,有的如触电般剧烈发抖,有的躺在地上抽搐不停,有的身上溃烂流脓,有的体毛脱落肉皮发红,令人触目惊心。

“今后您在特别实验楼工作时,需要用什么动物就来找我,可以把动物带到实验楼去,也可以就在这里接种病菌或疫苗。”细谷刚男说。黄向东点了点头,他心里想的全是于进郭的事,也没心思再看这些半死不活的动物,便提出今天到此为止,他还得回去写工作报告,同时问道:“我有权力进动物饲养区和犯人监狱吗?”

“只是随便来看看的话,要事先经过我的同意;要是想提审或检查犯人,就得有部队长或各部长的签字。”

黄向东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北野政次发给的黑色通行证,“如果有这个证件,还用长官签字吗?”

细谷刚男看到证件封皮凹印的731部队樱花标记和日本军徽时,脸上立刻变了色,“黑色通行证?您、您怎么可能有这个证件?”

“我为什么就不能有?”黄向东说。

细谷刚男慢慢伸手拿起证件打开,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相当复杂。“这是……是北野部队长发给您的?”

黄向东不禁失笑,“难道你觉得是我自己印出来的?”

细谷刚男尴尬地把证件还给他,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有了黑色通行证,您可以出入本部任何区域而不用事先请示,除北野长官办公室之外。当然,仅限于出入,如果您要进行提审犯人或试验所用的话,还是要部长和我这个班长同意才行。”

黄向东笑着收起证件,“我明白,平时也就是随便看看而已,毕竟我对这里还不熟悉。”

回到宿舍,黄向东在屋里坐立不安,监狱中于进郭那张污秽不堪的脸一直在眼前来回晃着。他很清楚,被送到731部队的犯人有进无出,最后都要成为细菌试验甚至活体解剖的对象。刚开始看到那些犯人,他觉得虽然可怜,但自己本身就不安全,更没有能力去救。但现在看到于进郭也被抓,他觉得不能继续袖手旁观,必须想办法救人。

他从桌子后面的木板夹层里取出那张桐君被害的照片,死盯着上面的川岛清看了半天。军医都戴着口罩,只有川岛清能认出来,这也是他心中唯一的仇人,只是不知道这个仇什么时候能报。

天色渐渐变暗,黄向东迅速写了一张纸条:

这里关有四百多中外犯人,均供细菌和活体试验所用,必死无疑。每年约用六百人试验,由宪兵队及警察厅运送新犯人。三条洋平曾将如意病毒数据副本交给北野政次,现在我手中,摘要附上。秘密监狱有我旧同事于进郭和几名女大学生,不知如何施救,请务必帮我!

写完纸条后,他再把北野政次给的那份病毒资料挑主要数据抄写在便笺纸背面,仔细叠好夹在钞票中。看看表已近晚七点,出宿舍来到东乡村西侧门,黄向东假装在菜农和军人家属之间逛了几分钟,后来在卖蛋农妇处要了八个鸡蛋,把牛皮纸袋扔给她。农妇乐呵呵地装好鸡蛋交给黄向东。黄向东看到她那张傻憨憨的脸,怎么也无法把她和“鳄鱼”这个代号联系在一起。就在他刚要把夹着纸条的两角钱钞票递出去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用力握住他捏着钞票的手,“三条少佐,你好像每天都买很多鸡蛋?”

黄向东迅速看去,竟是碇常重,“哦,我最喜欢吃鸡蛋了,怎么,这也让你感到很奇怪吗?”边说边欲将手抽出来。

可碇常重手劲很大,黄向东连用两次力,竟都没抽出来。碇常重不怀好意地笑着,“这些中国人浪费着大满洲国的土地资源,却只能用来种菜养鸡,只有愚蠢的低等民族才会干这些事。我们吃他们的东西,已经是很开恩了,根本没必要再付钱!”

“哦,你说得有道理。”黄向东随口答应,心脏差点儿跳出来,生怕对方发现夹在钞票中的纸条。

碇常重却没理会,冷笑着说:“听冈本说,三条少佐很有钱,家里有不少金条和银元,为什么不去军官食堂吃饭呢?”

黄向东有些生气,“我有多少钱,和我想去哪里吃饭,这好像不关碇常少佐的事吧?现在请你把手放开!”

“两角钱钞票。”碇常重的手并未松开,而是缓缓举到眼前,近距离盯着那两角钱钞票,不紧不慢地说,“一根金条能换至少两千块钱,如果每天吃十个鸡蛋,能连吃上几十年。三条少佐如此富有,却还坚持自己煮鸡蛋吃,这才符合你在新世界大饭店的那种态度。”

黄向东怒目而视,两人的手同时用力僵持着,突然碇常重松开手掌,黄向东手劲落空,身体打了个趔趄。碇常重哈哈大笑,“三条君不要在意,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是听说部队长专门为三条君新建了特别实验楼,而且还拉上警戒线,这么高的待遇,在东乡部队从来没有过,于是特地向三条君表示祝贺。”

“碇常少佐过奖了!”黄向东冷冷地把钞票递给农妇,

接过牛皮纸袋转身离开。碇常重看着他的背影,双手抱在胸前,表情复杂。

回到宿舍,黄向东紧张得心跳仍然过速。刚才的那一幕让他险些暴露,如果被碇常重发现夹在钞票里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他深深感到情报工作的危机四伏,简直就像行走在刀尖上,稍不小心就会被切成两半。之前每天早晚都会出去买两次菜,但现在黄向东决定减少传递情报的频率,改成两天或三天一次,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晚上九点多钟,他穿上军装外套,走出宿舍来到监狱楼。这栋楼被周围几栋建筑包围着,周围的建筑在外墙上安装了探照灯,全都把光束打在监狱楼上,这使得监狱楼彻底灯火通明。黄向东朝把守铁门的士兵出示了黑色通行证,士兵很清楚这个证件的效力,连忙拉开铁门放行。

监狱楼里灯光昏暗,看守值班室的门紧闭着,玻璃窗也用报纸遮住,能看到里面灯光晃动,还隐约传出一些声响。黄向东走到窗前,透过报纸没遮盖完全的缝隙向里看,见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正把一名外国妇女压在身下,双手死命按住妇女的双臂。那名妇女衣衫不整,手脚奋力挣扎。

黄向东本想制止,但转念又想,这正是个很好的机会,于是悄悄走到牢房区域。晚上的牢房区域安静多了,但仍有一些低低的哭声和咳嗽声。顺着二阶走廊向里走到尽头,在左侧牢房门前站住。向里看去,有个人影躺在角落里,似乎已经睡着。他轻轻咳嗽两声,那人影翻了个身,忽然身子一动,迅速坐起来,愣了几秒钟后失声道:“黄——”

“嘘!”黄向东低声示警。那人很聪明,立刻把后面的“东”字咽了回去,爬起来跑到铁门前,双手扶着铁栅栏,满脸兴奋地看着黄向东,正是于进郭。于进郭看到了黄向东身上的日本军官制服,眼神充满疑惑和迟疑。

黄向东见左右无人,冲于进郭微微扬了扬下巴。于进郭和黄向东同事好几年,两人脾气相投,对对方的眼神和动作太熟悉了,他立刻明白黄向东的意思,便低声说:“长官,我是冤枉的!半个月前我在街上走,遇到一伙游行示威的大学生,好像在抵制政府强迫市民储蓄。警察就出来抓人,我被混乱的人群挤到示威学生中间,也被抓走了。先是被抓到警察厅的监狱,后来日本兵到了警察厅,用卡车把我们运到另一栋楼的地下室,两天后又给我们罩上黑布袋,送到这儿来了。长官,这里是哪儿啊?”

黄向东谨慎地没回答,如果让于进郭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就等于告诉他“我就是黄向东”,可万一没能救他出去,于进郭在垂死之时把自己咬出来怎么办?这个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人在快死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对于进郭轻轻摇摇头,再微扬下巴,做了个安慰式的暗示。于进郭满脸焦急,急切地想要一个确切答复。就在这时,从走廊远处传来严厉的声音:“谁在那边?”手电筒光束照在黄向东身上。黄向东侧头看去,持手电筒的人看到了他身上的日本军官制服,连忙把光束移开。

黄向东对于进郭使了个眼色,转身朝外走。喊话那人是值班室的看守,看到黄向东,他先是一怔,然后下意识地敬了个军礼。黄向东掏出黑色通行证递给他,这人接过用手电筒照着看了看,连忙立正,“不知道是三条少佐来查看监狱,请原谅!”

那名外国妇女慢慢从值班室里走出来,抹着眼泪小声哭泣。看守回头看了看,尴尬地干咳几声,说:“哦,这是刚送来的圆木,我要检查一下她的身体是否有疾病。”

“是吗?需要两个人都脱掉衣服,躺在一张床上检查?”黄向东笑道。

看守有些语塞,支吾半天也没说出话来。黄向东说:“其实也没什么,反正这些圆木早晚都得死,玩就玩了吧。明天我问问北野部队长,行的话也给我弄两个玩玩。”一听这话,看守顿时傻了眼。731部队规定极严,监狱值班人员不得私自提审和侵犯被关押者,否则要罚两个月薪水。近几年,值班人员偷偷强奸女犯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每次部队中要提审或做试验,都是上午通知、晚上提人,如果今天没有下通知,看守们就会在晚上叫出年轻健康的女犯人,偷偷在值班室里开荤。

其实太田澄、细谷刚男等部门负责人对这种现象都清楚,只是觉得无关紧要,也就没追究。但如果被这个新来的三条少佐捅到北野部队长耳朵里,那就不好说了。听说此人虽然刚到部队,却很受器重,连太田澄部长也要给他几分面子,看守于是连忙哀求道:“三条少佐,请您不要告诉北野长官,我、我真的只是给她做检查,只是天气太热,那女人身材又好,所以我才……”

黄向东哈哈大笑,大度地挥挥手,“没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想看几名犯人的登记资料,可以吧?”

“可以,当然可以。”看守连忙回答,两人走进值班室。

黄向东早就把某几间监牢的编号记在心里,便说道:“第一阶第6号,第二阶第4、第10号。”看守从厚厚的登记簿里翻到相应的页数,递给黄向东查看。黄向东坐在椅中,架起二郎腿翻看,见第一阶第6号就是那三名女大学生,资料卡上用胶水贴着三人的全身、正面上半身和侧身照片,旁边用钢笔标有“反满抗日者陈云霞写真”等字样。而第二阶第10号就是于进郭,照片旁标注的是“苏联谍者于进郭写真,由松花塾移送”。

于进郭什么时候成他妈的苏联间谍了?这家伙看到日本兵腿肚子都会抽筋,哪来的胆子当间谍?黄向东在心里暗骂,把登记簿扔在桌上,故意板着脸说:“有件事想问问你。西南角那边有个特别实验楼,是北野长官特批专门为我设立的,你应该知道吧?”看守连连点头称知道。黄向东说:“到时候我要用到一些特别的试验对象,可能要带圆木到我的特别实验楼去做一些检查,有问题吗?”

看守连忙回答:“完全没问题,您可以随时来监狱查看。如果要把圆木提出去做检查和试验,必须得有部长签字的通知单。”

黄向东说:“我要做的是特殊试验,可能每天都要对这些圆木做很多检查,如果每次都找太田大佐签字,那他也不用工作了。所以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看守摇摇头,“三条少佐,这个恐怕不行。”

“好吧,那就不勉强了。”黄向东拍着手上的灰尘,“明天北野部队长要请我去马迭尔饭店吃西餐,到时候我问问他,能不能提审两名女圆木玩玩。”说完转身就走。那看守神情紧张,喉头发紧,咽了几口唾沫后,忽然叫住他,“三条少佐!”黄向东站住回头,看守用手挠着头皮,左右为难地说:“三条少佐,您不要这样啊。”

黄向东嘿嘿笑着,“我可什么也没做。”伸手刚要去推铁门,这时看守在背后说:“别让太田部长和细谷班长知道,不然我会受罚。提审圆木时尽量在夜间,而且当天不要有其他部门来提审,免得撞到后遭人怀疑。您最好事先给我打电话,如果上午我没接到通知,就可以在当天晚上提审。”

黄向东慢慢转过头,“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黄向东从监狱楼走出来,正欲往东乡村拐,听到从大门方向传来汽车引擎声和人的说话声。他站住脚步仔细看去,远远看到一辆长厢汽车慢慢驶向监狱楼方向,两侧有几名持枪士兵和穿白色制服的人紧跟。黄向东虽然持有黑色通行证,但为了避免过多引人注意,便悄悄走到物资楼外墙,躲起来偷偷地看。

长厢汽车从外观看很像街上的公共电车,只是两侧都用铁皮蒙着,那些穿白制服的人脸上还戴着口罩,应该是军医。汽车在监狱楼大门口停住,车尾铁门打开,有士兵跳进车厢一个个往外揪人。黄向东暗暗数着,总共有三十五人,都穿着日本军服,高矮男女各不同,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身上的军服也很不合身,显然并不是军人。

军医手里拿着登记簿,一个个核对这些人的资料,然后持枪士兵呵斥着他们进监狱楼旁边的侧栋去检查身体。汽车司机从驾驶室出来,打着哈欠跟旁边的士兵闲聊,黄向东立刻认出那司机是铃木光头。

第二天黄向东早早起床,本想去西侧门外找农妇取情报,但又怕去得太频繁,还是强忍住了。他先给细谷刚男打了个电话,报出几间监牢的编号,让细谷帮忙把关押在这几间监牢中的圆木尽量多留些日子,他要在特别实验楼完工后对这几名圆木进行提审和试验。这对细谷刚男来说再简单不过,他痛快地答应了。

黄向东又在桌上摊开那份如意病毒的数据资料,心想这工作报告看来还得写,但总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取出731部队的通信录,见第一部各班的分工列表内容如下:

笠原班(病毒):病毒及风土病,笠原四郎军医大佐。

田中班(昆虫):昆虫,田中英雄军医少佐。

吉村班(冻伤):治疗冻伤的有效方法及航空医学,吉村寿人陆军技师。

高桥班(鼠疫):鼠疫,高桥正彦军医少佐。

江岛班(赤痢):赤痢及血清学,江岛真平陆军技师。

太田班(炭疽):炭疽,太田澄军医大佐。

凑正班(霍乱):霍乱,凑正雄陆军技师。

冈本班(病理):病理、活体及死体解剖,冈本耕造陆军技师。

石川班(病理):病理及制作人体组织标本,石川太刀雄丸陆军技师。

内海班(血清):血清、疫苗,内海平陆军技师。

贵宝院班(天花):天花病毒,贵宝院秋雄。

田部班(伤寒):伤寒,田部井和军医中佐。

二木班(结核):结核菌,二木秀雄陆军技师。

草味班(药理):药理、毒剂的化学结构,草味正夫药剂少佐。

野口班(斑疹伤寒):斑疹伤寒,野口修军医少佐。

肥之藤班(炭疽):炭疽,肥之藤信三军医少佐。

碇常班(炭疽):炭疽,碇常重军医少佐。

在田班(X光):X光等其他放射线,在田有物军医少佐。

从这份列表可以看出,每个班都有各自的研究分工,其中在第一部笠原班后面的括号内标有“病毒”字样,说明这个班是专门研究各种病毒的,与研究细菌的各班相比,病毒班显然更具专业性。班长笠原四郎是军医大佐,级别很高,应该是有着相当丰富的病毒学经验。黄向东和笠原四郎只见过两次面,一次在东乡村外买菜,另一次在大楼里遇到,属于点头之交。但如果想完成如意病毒工作计划,最好能多收集一些关于731部队病毒研究的习惯和资料。

第一部在四方栋的右侧,二楼向右拐就是笠原班。有人说班长正在观察室里工作,黄向东便在办公室里四处走动等着。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两个男人赤裸上身、下面穿着短裤从侧室走进来,是班长笠原四郎和一名从日本国内派来的军医学者。

黄向东看到笠原出来,连忙立正敬礼。“嗯?三条君?”笠原四郎见是黄向东,感到很意外,先招呼他坐下。黄向东说明来意,要了解一下笠原班的工作情况和病毒研究日志,以供自己参考用。笠原四郎面沉似水,黄向东早就知道这里的纪律很严,非本部门平时不得交流,也就是那个“三不”:不准看,不准问,不准说。笠原四郎正在考虑如何措辞时,黄向东提出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笠原会意,带着黄向东从侧室走到观察室外面的换衣间。

笠原把门关好,说:“三条君,这里没有别人,有什么话你可以放心地说了。”黄向东点点头,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笠原看到金条后,身体微微一震,眼睛里闪过几点光亮,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是一根金条,发出足色黄金那种特有的黄澄澄的光芒。黄向东出这一手并不是草率而为,1944年的哈尔滨是当时中国最繁华、最先进的城市,各国各民族的人都涌进了这座都市。黄向东之前工作的哈尔滨开拓医学院更是鱼龙混杂,有中国人、日本人、苏联人、朝鲜人,还有英美德等国的医学专家和学者等。他在这种复杂环境中学会了左右逢迎,察言观色。这个笠原四郎身为大佐级别,却经常在菜农手中买菜做饭,而且手脚粗糙,关节粗大,一看就知道是日本农民家庭出身,没什么钱,生活也不富裕。

“笠原大佐,我知道部队里的规定,但您可能也听说了,部队正在为我修建特别实验楼,我的职责是研究一种特殊的病毒,现在要写一份工作计划报告。但每个部队的研究流程不同,所以希望能从笠原大佐这里得到一些帮助,让我顺利完成这份工作计划。”黄向东说,“今天的事即使笠原大佐不同意,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笠原四郎板着脸道:“三条君,既然你知道部队规定很严,那岂不是在为难我吗?”

黄向东笑了,“笠原大佐,所有法律和规定都是人订的,人不是机器,正所谓上行下效。您是否听说

过,部队里有些人借职务之便,发了不少横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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