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夫人耳边如有惊雷炸响,让她连眼都不会眨了,入定般看着丈夫。

把宋初宁送到锦衣卫那里?!

见她愣着,宋大老爷焦急地说:“快带我去寻人!锦衣卫都是些煞神,不管朝廷如何判定,宋初宁现在都算罪臣家眷了,被拿到诏狱再正常不过。”

为了家人,他可不敢再留了,尽管这是弟弟唯一的血脉,有些对不住弟弟。

宋大夫人脸色又白了几分,明白个中厉害。宋珉清在边上一直坚着耳朵,也听到了父亲的决定,心里卟通卟通地跳。

爹爹要把四姐姐送到牢里去!

他吓得小手都在抖,见父母又凑到一起小声说话,却再也听不清说什么了。他发抖着,下刻偷偷往后退。

四姐姐对他最好了,总会偷偷藏了糕点单独分给他,还会教他怎么写大字。

他要给四姐姐报信!

宋珉清这一退,跟在后头的婆子发现了,忙问道:“小少爷,您要上哪?”

他当即站住不敢动,心跳得越来越厉害,眼珠子一转高声道:“我要去抓蛐蛐,你们跟我抓去!”

宋大夫人听到儿子在吵闹,忙回头去哄,但儿子非闹着要去抓蛐蛐,眼看夫君的脸也越来越黑。

“你们带他去吧,注意不要跑水边就好。”

家里现在有重要事,小孩子要玩就去吧,也省得看到什么动静吓着。

那婆子就看向大老爷,见他没有反对,当即带着宋珉清离开。

宋珉清走到园子,跟个小大人似地指挥着婆子钻这钻那,在婆子埋头翻草丛的时候瞅准机会,转头一路跑就到宋初宁的院子。

“四姐姐,四姐姐,你快逃。我爹要把你送牢里!!”

小小的人儿爆发出所有力气,一嗓子喊得洪亮。宋初宁这才换好衣服,被一嗓子都喊愣了,是汐楠先反应过来把宋珉清拉进屋里。

男孩儿焦急地比手划脚,把听到父母说的话全盘托出,未了焦急道:“四姐姐,你快躲起来,绝对不能叫爹爹抓住了!”说话间眼眶通红,随时都能哭出来。

汐楠气得浑身都在抖,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怎么能忘恩负义,当年不是老爷,他哪里能得来的保定知府一职!如今却要推了姑娘进火坑!”

初宁亦浑身冰凉。

她大伯父怎么可以这样,爹爹说他们是亲人,会护着她的啊。

时间紧迫,汐楠也来急不多想,转身去拿了一直收好的细软,拉着还发呆的宋初宁往外走:“姑娘,我们快走!我们趁现在应该还能出城!”

宋初宁在拉扯中脚步踉跄,忙一把拽住汐楠。

“汐楠,我们搞不好跑不出去的,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姑娘!”

“汐楠,你想想,大伯父都要来抓我送去牢里,怎么可能会没人守大门?而且我们一逃,那是罪上加罪!”

宋初宁虽才十一岁,自小却也是在阁老父亲身边熏陶,明白的事不少,罪臣家眷逃跑被抓到的后果只有更惨。汐楠急得直跺脚:“姑娘,现在不逃,就真的晚了!”

“不!我们不逃!”宋初宁单薄的身子站得笔直,无端生出一股气势,似坚韧的松竹,“爹爹说,我再受委屈都一定要呆在大伯父家,爹爹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哪怕真进了牢里,也还能见到爹爹!”

哪怕要死,她也陪着爹爹!

汐楠看着瞬间就长大了似的小主子,那身气势像极了宋父,眼泪刷一下就落了下来。

初宁做了决定后稍冷静了些,虽然还是怕得指尖都在发抖,但又有了主意。转头见到还跟在身后的宋珉清,毅然地说:“二弟,谢谢你来报信,你也快跟我们离开这院子,不然大伯父怕是要责怪你!”

男孩儿点点头,远处却传来了脚步声。

抓他们的人已经来了!

初宁抹去快要落下来的眼泪,和汐楠说:“我们往北院去,我知道一个地方能藏人!”

汐楠听着前来的脚步声脸色越发苍白,知道这时候往外跑确实来不急了,忙护着小主子要从院子的后门出去。

只是主仆还未走到后门,已经抱作一团,警惕地往后退。

府里的护院先一步由后门包抄着冲了进来。

护院们腰间都挂着刀,个个高大,气势骇人。

汐楠浑身都在抖,死死把小主子护在怀里。宋大老爷不知什么时候从正门进来,来到两人后方,看到儿子也在,知道这小崽子来报信了。

他冷冷扫了眼差点坏事的儿子,又皮笑肉不笑看向侄女:“初宁,你这拿着包袱是要上哪里去。”

初宁小脸煞白,却勇敢地迎上他的视线,说:“大伯父带着这么些护院来,又是要做什么呢。”

宋大老爷被那双清澈的眼眸一看,莫名脸上就火辣辣地,下刻反应过来是侄女在暗中讥讽他。

想到自己确实有那么些不仁义,老脸再也挂不住,也懒得哄一个小姑娘玩。他表情一变,带着几分凶恶吩咐道:“还不把人捉起来!”

护院应喏,团团就将主仆俩围住。

汐楠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指着包围过来的护院。

宋大老爷眼底就有几不屑:“你这奴婢莫要做螳臂挡车的事,刀剑无眼,伤到就不美了。”

“大伯父!”初宁拉下了汐楠握着匕首的手,大着胆从她身后站出来说,“大伯父不过是要我,汐楠是我去世的娘亲带到宋家来的,卖身契还是落在我外祖家,你让汐楠走吧。这与她无关。”

“姑娘!”

汐楠怎么也没想到,小主子要这样来保自己,眼泪直落。

初宁已伸手在那包袱里翻着,翻出身契塞到她手里,压低了声说:“汐楠你快走吧,我不要你伺候了,你拿着身契回外祖家。”

“姑娘!奴婢不走!”

如若回去夫人娘家可以救小主子,千里万里她都早带着小主子去了,但那里不行!老爷也知道不行,才会无奈把小主子送到兄长家。

不料这人比白眼狼都冷血无情!

一大一小主仆情深,宋大老爷冷笑连连,他才是做主的人,没有他的话谁也别想走!

他见护院又停在那里,大喊道:“连个小姑娘都拿不住吗!”

护院被喝得一凛,再度逼近。

“——连个奴婢都知道要有情有义,宋大人听着不感动吗?”

千钧一发之际,有道清朗男声传来,把周边一切的喧闹声都压了下去。

宋大老爷被惊了惊,忙回头去看,发现一个身姿笔挺的青年正走进院来,身后跟了个高大面冷的壮汉。

他......并不太认得这个青年。

宋家管事已经哭丧着脸跑上来,小声在他耳边嘀咕:“这个人不让小的通禀,一路闯了进来,主要他仆人说是徐家,京城有这样气势的徐家怕只有......”

管事和宋大老爷在那里窃窃私语,初宁正打量来人,心头猛然一跳。

宋大老爷听完管事的话,也打量来人。

弱冠的年纪,五官英俊,浓眉下是一双带笑的黑眸,深遂似海,把这样一张面容衬得越发似刀凿斧刻的立体清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是笑着,可又给人一种隔山隔海似的疏离感。

宋大老爷心中大约知道了他的身份,还是踌躇着想确认地问道:“这位公子是徐家的.......”

“说起来也是宋大人和同朝为官,在下翰林院徐砚。”

徐砚笑着自报家门,宋大老爷当即吸了口气,果然是此人!

徐家的徐三爷!

他兄长位列小九卿,他本人是明德十七年的两榜进士,十八岁的探花郎,然后就进了翰林。不过两年,成为太子侍讲,颇得明德帝与太子看重!

“原来是徐三爷。”宋大老爷笑着朝他拱手,不喊他品级低的官衔,而是给面子喊一声徐三爷。

徐砚在家排行第三,是徐老夫人中年得子,他与位列小九卿的长兄差了足足十岁,前些日子才行了及冠礼。

徐砚仍是笑着,似乎对这他人这种称呼早已习惯,显出几分清傲。他面上带笑,声线却清冷无比:“宋大人,我受宋阁老所托,来接初宁的。”

受二弟所托?

宋大老爷的笑就有些勉强了。虽然知道出事的二弟和徐家这位徐三爷有来往,但他怎么会来接宋初宁,还是这种时候。

——刚才他究竟又听到多少?

宋大老爷想到自己要抓了侄女送牢里,脸又热了起来。

初宁那头也认出人来了,听到他的话心中更是激动,紧紧握住了汐楠的手,眼中亮起的光把整个人都衬得精神不少。

徐砚见宋大老爷满脸迟疑,也不管他,而是直接走向殷殷看着自己的宋初宁。

他和宋二老爷宋霖常来往,兴趣相投,是闻音知雅的知己,有幸成为忘年之交。他是见过宋初宁的。

此时只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粉面桃腮,比先前见她的时候出落得更加精致可人。她红着眼,刚才要保住婢女的凛然气势已经不见了,杏眸蒙着雾气,期盼又忐忑地看着他。

像只被人丢弃了,想要人再怜爱的小奶狗,那样的神色,心肠再硬的人看了都会软化。她刚刚肯定很害怕,只是在强撑着色厉内荏的,他也没想到偏她有个狼心狗肺的大伯父,若他再来晚一些......

徐砚自责自己耽搁了时间,他深邃的双眸慢慢变得柔和,让人觉得隔阂的距离感瞬间消失了。他蹲下身,轻轻去握了她的手:“卿卿,还得我吗,徐三叔,我们以前见过的。你还请我吃了千层糕。”

卿卿,宋初宁的小名儿,只有爹娘才这样亲密喊她。如今从徐砚嘴里喊出来,温柔又对她充满怜爱,就如同她爹爹一样,让人无端就觉得安心。宋初宁哪能没有触动,大大的杏眸瞬间蒙了层雾气。

爹爹是让她在这里等他的吧。

徐砚见小姑娘泪眼朦胧的样子,眉心狠狠一跳。

这是要哭的前奏吗?

要是小姑娘真哭了,他要怎么办。他是见过她几回,但是比这个时候还小,他身上又没有带哄小女孩儿的糕点糖果的。

即便是面对皇帝太子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他绷着脸,想,难道要去抱抱她?

就当他手无措的时候,初宁却是展颜一笑,甜甜地喊他:“徐三叔。”

声音柔糯得像他在上元节时吃的汤圆。

焦头烂额想怎么哄人的徐砚就愣住了,原来她没有要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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