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宋霖朝服在两天内就送了过来。次日正好逢朝会, 他身姿笔挺再度站到自己以前的位置上。
后边来的大臣看到时还愣了愣。
那天在内阁反对徐砚前去勘察的张阁老进来一看,他站了近三年的位置被人占着,诧异片刻, 从背景认出那人是宋霖。
他一口气就憋得难受。
朝堂上向来论资历, 宋霖回朝,入阁资历就是在他在前, 他再气闷也没有办法。
张阁老干憋着站到他身后,垂眸不语。
许多大臣都看到这一幕, 站在太子那边的心里都是高兴,跟着停直腰杆, 瞬间精神斗数。
三皇子一党都忐忑不已。
宋霖回朝, 案子是在镇抚司内中审讯, 并未公开。最终公示只有三司出具的部份平反证据, 到最后是谁诬陷并未说明查清与否,但三皇子党自己就心虚啊。
宋霖又不是蠢的,肯定知道是谁害的他。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宋霖手上已经有实证, 并且是暗中领头的陈同济还亲眼看过,可私下做过什么事, 他们心知肚明的。怎么能不打鼓、害怕。
他们知道宋霖接下来肯定要报复三皇子党。
在三皇子党瑟瑟发抖的时候,其它人就都在边上看热闹,就差没高喊打起来、打起来!
金銮殿上微妙的气氛在太子与几位弟弟进场时是达到最高点, 众人看着太子笑吟吟的与宋霖说话,余光就不断瞥张阁老, 还有后来的周家人。有些可惜三皇子还在禁足。
不然这才叫热闹啊!
然而更叫他们可惜的是,今日早朝宋霖与三皇子的人居然没能吵起来。
散朝过后,中朝议事。
太子就近来边陲有鞑子频频骚扰一事做出了几个提议。
事关国家与百姓,众人亦是一致对外, 理智论事。
明德帝看着这派和睦,想了想,准备把三儿子放出来的事再往后压一压。
等彻底散了之后,闫首辅拉着宋霖出了皇城去吃饭。
张阁老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神色阴沉,等他出了皇城的时候,有护卫上前跟他低声禀报:“阁老,宋霖和兄长清算,而且宋氏宗族的几位长辈已经将宋霖再归入宋家。说先前是受了诬蔑,并无失德,所以宋霖回族了,但听说宋霖意在兄长的宗长之位。估计宋家要内斗。”
“宋霖的兄长是叫宋阳吧,保定府当知府那个?”
“是的,这几年来政绩一直平平,还在原职未挪动。先前也曾有人弹劾过他,却一直没能成功,似乎是宋霖以前的人在暗中保他。”
张阁老听着思索片刻说道:“我知道了。”
说罢上车。
护卫忙问:“阁老,上哪里去?”
“去平时的那家酒楼,你也去给送个信。”
一句暗语,护卫当即应是,安排车夫与其他护卫先行,自己则去送消息。
过了不久,张阁老所在的包厢来了一个人,那正是陈同济。
两人常在这里接头,酒楼是陈同济暗中置下的产业。
陈同济上就问:“张大人是有什么急事,非要在这白天这个时间段见面。”这样很容易暴露他们。
张阁老比了个请的手势,笑笑说:“是关于宋霖与宋阳要闹翻脸的事,宋霖准备夺宗长,你看此事能不能操作,让宋霖身上担些罪名。与嫡长相争,兄弟萧墙,不正是我们动手的机会。”
陈同济想了想,说:“此事暂且先别动,我先前就知道了。宋霖不会打无把握的仗,我了解他。他能翻身,就已经说明此人极善筹谋。”
张阁老闻言沉默了片刻:“既然陈大人这样说,那便缓缓吧。还是上陈大人爱吃的醋鱼?”
“不了。还得给张大人说声不好意思,陈某先前已和人有约,如今已经过了时间,下回陈某再和张大人赔礼。”
两人又言笑几句,陈同济匆忙离开。
等张阁老用过饭,有一个护卫前来汇报:“大人,陈大人是直接就回了府。先前也没见有人去陈府,后来也没有。”
“怂货!”张阁老一下就摔了茶碗,“他这哪里是想要看清情况,分明就是认怂!怕宋霖一下子就按他头上!之前他还退了与宋霖女儿的亲事,他也怕被清算吧!”
陈同济怂,他可不怯宋霖!
张阁老吩咐道:“让工部的李侍郎那里醒目的。”汝河那里要安排,京城这里,他也要安排!
陈同济不敢动,他自己来!
说罢,已要打算晚间暗中和周家人相汇。
而此时的宋阳已经回到保定府在衙门呆了一天。
他回京那天是沐休,过了沐休不到位,还留在京城,分分钟会被言官参一本革职。
宋阳实在是气得不轻。
那天他根本连门也没能进,他卖好让长老拉弟弟回宗,那些长老也说明是他这个宗长示意。结果弟弟应下回宗,却仍看都没看他一眼,连门都没给他开。那些长老从宋家出来后,都说尽力了。
但这些话就骗鬼的!
肯定是宋霖跟他们说了什么话,又因为宋霖如今再度贵为阁老,他们不愿意加入兄弟间的混水里。只要宋霖回|族了,于所有宋家人都有利,他们目的也就达成,哪里还管他这宗长的死活。
他担宗长,真的就是占了长字!
宋阳气得难受,连着两宿都不能安眠。
宋霖父女那里却是在烛下用饭,说说笑笑十分高兴。
初宁听到父亲说明儿下午有空,又惊又喜:“您真的能带我上街?”
“爹爹什么时候唬过你!”宋霖对女儿的质疑瞪眼,小姑娘当即讨好道,“不是这个意思,是高兴的,爹爹好多年都没和我上街了!”
父亲几乎就不带她上街,带她出门都只是去庄子和一些人少的地方,所以她才那么高兴。
宋霖闻言,心里内疚。
女儿小的时候,他带她上街那么两三回,随着他官越做越大,来问女儿亲事的人也越来越多。
到最后,他根本就不愿意叫女儿出现在别人面前,家里又没女眷,更不敢让女儿别的姑娘多来往。就怕有人算计。
结果还是上了陈家的当,给女儿定下亲事那天,他在妻子牌位前站了整晚,对女儿愧疚无比。
后来又知道陈同济暗中转靠三皇子的事,他更是愤怒难过,所以在后来替太子顶罪的时候完全没有犹豫。
因为他获罪了,女儿才有借口去给陈家退亲。
也是中了陈家的算计后,他才恍悟自己是关心太过,保护太过,才叫女儿对能进到宋家的人没有防备。
好在最后他挽回了自己犯的错误,如今自然是要好好补偿。
宋霖思绪百转千回,初宁已经高兴得在想明天穿什么衣裳。
到了次日下午,初宁小歇起来就穿戴,听到父亲归家来,一阵小跑就凑到他跟前。不到半刻钟,宋霖换好衣裳带着小姑娘上街。
初宁已经逛了几,对京城也还算熟悉了,一路上跟父亲说着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当然这都是徐砚带她去的,说话的时候自然离不开他。
宋霖原本好好的心思,被闹得不上不下的,心里直骂徐砚简直阴魂不散。
都离京了,还让女儿句句话都不离他!
跟小姑娘逛街,自然就是看到什么买什么。
宋霖也是过来人,当初怎么哄小姑娘的娘亲,如今就怎么哄小姑娘。
一路逛银楼、胭脂铺、绸缎庄,街边的小玩意也不放过。
路上宋霖遇到不少同僚,都纷纷上前向他见礼,见到他居然带着女儿逛街,小姑娘又如花似玉的,说不惊讶就鬼了。
近几年因为安成公主的关系,初宁在京城还算有知名度,但真正见过她的大臣并不多,一般只有女眷识得她。
于是,宋阁老有位极漂亮的女儿一事又开始成了热话题。
宋霖烦死那些看到他就上来打招呼的大臣,连带叫女儿也要一劲儿给他们见礼,没见他女儿都揉腰了?!
气闷之下,这街也不能好好逛了,又近晚饭点,宋霖就带着女儿去京城有名的汇满楼用饭。省得总是偶遇这个,偶遇那个!
但总是天不遂人愿,宋霖还是和人偶遇了,那人还是安成公主!
不早不晚,正是父女俩进门之后。
初宁根本没有多想,见到安成公主欢喜地就上前亲昵挽她胳膊,宋霖看着女儿挂在人身上,脸都要气绿了。
安成公主听着小姑娘吱吱喳喳说今儿和父亲出门的事,余光扫了一眼宋霖,笑道:“这还真是凑巧。”
宋霖想翻白眼,他不相信凑巧。
安成公主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朝他又挑衅一笑,仿佛在说:我就是故意的。
若不是宋霖的忍字功好,恐怕得当场又和安成骂起来。
可转念又想到一些事情,倒是主动了:“既然偶遇殿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让臣做一回东。”
宋霖说出完全不符合她印象的话,安成公主心中警铃大作,初宁已经拉着她袖子在撒娇:“殿下要是没约人,就和我们一道用饭嘛。”
安成公主不忍小姑娘失望,先是暗中嗤笑,管他宋霖哪根经没搭对,她还怕他不成。于是就那么应下来了。
三人上了二楼的雅间,初宁按着安成公主和父亲的喜好点了一大桌菜,殷勤地给两人端茶倒水的,一直笑得很高兴。
她知道父亲和安成公主间不对,但她现在是安成公主的义女,还是希望两人能有缓解的。
倒好水后,还抖机灵说忘记添她馋了许久的菜色,就跑到外间去喊小二上来再点菜。
这分明就是留了空给两人说话。
宋霖也不辜负女儿这番心意,对安成公主单刀直入问道:“你为什么收卿卿为义女,你当年为什么突然会和惠娘关系变得那么好。”
那么多年过去了,宋霖似乎终于察觉到有问题了。
安成公主一手托腮,一手摩挲着杯沿,似笑非笑地看他:“没有为什么啊,女人间的友谊,哪里你们这些木头一样的男人能懂的。”
既然当年惠娘选择隐瞒,她也没打算说出来。
她皇兄也没有找宋霖说,她也更不会说!
就让宋霖继续误会,惠娘是自己疏远魏家的事吧。
宋霖被她一句话顶得眯了眯眼:“你安成一向是无利不往的人,你这样的话,我会信?!”
“既然宋阁老都说我无利不往,你想从我嘴里套话,不贿赂贿赂我?!”
安成一张利嘴了得,把宋霖憋得皮皮直跳,她却是笑得高兴。
就喜欢看这混蛋气死又奈何不了她的样子!
让他总是恶意揣测她!
初宁那里点个菜,也不能拖很久,她听到安成公主的笑声,以为是两人相谈甚欢,就回到屋里。
“——殿下怎么笑得那么高兴,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我也要听。”
小姑娘啥也不知道,安成殿下挑衅似的看了一眼宋霖,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说:“是你爹爹跟我讲了个笑话。从前有只乌龟,想打探一些事情,但打探的对方是他仇家,然后那乌龟就仗着自己壳硬,真去问了!”
初宁听得一脸懵。
这有什么好笑的?
宋霖手紧紧握着茶碗,要不是有良好的修养,真的要气到把茶杯砸安成公主脸上——
这个毒妇,居然骂他是乌龟!!
宋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到用完饭的!
***
京城在四月下旬的时候又开始下雨,阴雨绵绵,初宁原本约好和吴馨宜还有徐家姐妹去上街的,结果因为连着几天雨天取消了。
她只能窝在家里缝袜子,想到前阵他爹爹居然愿意帮她送信和送袜子给徐三叔,她就决意要给爹爹多做几双。
所以没能上街也不是十分失望。
就是宋霖回来总是听到说初宁在缝袜子,就一脸哭笑不得。
他是真不想脚趾头被袜子再勒一回,等女儿缝好,他还是叫女儿先紧着她徐三叔吧,还能顺带哄女儿高兴。
一举两得!
而又被未来岳父暗搓搓算计的徐砚早已到了要分段的汝河处,那里也正是连着几日的雨,这些天他只要外出,身上的衣裳就没有干的时候。
顺着分流段一路前行,除了勘察地形,还得去当地的衙门调舆图,走访分流会波及到的村子。要统计人数,还要再给他们计划重新落脚的地方。
一连串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让人能好好休息的时间。
徐砚基本都是能骑马的时候骑马,到了晚上倒头就睡得不醒人事,不过大半个月,人就清减不少。
他能连轴的转,李侍郎却是转不动。那么熬了不到四天,李侍郎就各种借口躲懒,甚至是去揽最轻松的抄录工作,那些抄录其实也是他手下人完成的。
李侍郎天天就打算着只等分功劳就好了。
在这天,张阁老的信终于送到他们所在,交到了李侍郎手里。
信里的打算叫李侍郎心脏怦怦地跳,又惊又狂喜!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他把信看了两遍,然后烧成粉末,开始按着张阁老的示意开始谋划。
京城那里,土默特部的来使也在次日离京,边陲发现鞑子探子的密报越来越多,形势十分严峻。
在这个时候,明德帝知道三儿子该放出来,不能再等了。
兵部现在还要周家人领头做点实事。
于是,三皇子于四月底的时候,终于出了皇子府,重新出现在朝中。
这个消息传到徐老夫人耳中时,她正叫了家里的西席当着她面考孙子的功课,明年徐家三位少爷要再下场,一点也马虎不得。
但老人听到这个消息,想到儿子传回来的信,心头一紧,把检验功课的事交给西席,自己回屋一通准备。
当老人盛装打扮出来的时候,徐家三兄弟看得一怔,又看了看天色。徐立轩便说道:“祖母,已经要日落了,您这会是要出门?”
徐老夫人看了眼长孙,心中无声叹息,但早已定好的事,如今长孙也似乎是看开了。她更是坚定决心,说道:“对,我出门一趟,你们今晚就回父母那边用饭吧。”
徐立安看着祖母离开得匆忙,似乎又没有吩咐人准备什么东西,疑惑道:“祖母这是要上哪儿,去作客也没有带礼物,好生奇怪。”
自打徐立安偷偷把那盒小玉猫取回来后,他就变得沉稳内敛许多,做事也不像以前那样冲动,近来长辈们都说他终于是长大了。
他这话问得兄长们也没法回答,西席给开小差的三兄弟一人一下戒尺,凶道:“继续给我写!错一个字,我也会向老夫人禀报!”
三兄弟被打得直咧嘴,忙提笔继续破题。
初宁正给屋檐下的一丛玉簪花浇水,听着被父亲重新找来回的老管事汇报家里修膳情况。
皇帝很实在赏了银子,他们在修膳上根本不用考虑银钱的问题,初宁对明德帝的大方是十分感激的。
老管事这边才说到一半,就有护卫从外头跑进来,说是徐老夫人上门了。
初宁惊得险些把瓢都掉了,想也没想,提着裙子就出去迎人。
她才到了前院,就见到老夫人被林妈妈扶着下车来。她跑到跟前,才想起来自己可能仪态不好,忙又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裳,和扶好簪子,然后工工整整给老人行礼。
徐老夫人见着依旧娇艳的小姑娘,心中百感交集,当然,高兴是占大部份的。
初宁扶着她往里走,多少有些拘束,又拼命让自己显得沉稳。
“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说起来是该我去给您请安才是,多亏徐三叔给我们借了宅子,结果我们不客气住着,连份薄礼都没送过去。”
老夫人知道小姑娘紧张,脸上都是笑:“宋大人愿意住过来,是他小子的荣幸了,哪还能让你送谢礼。我瞧着你这是又长高了。”
徐老夫人待她还是一往如前,初宁心里稍安,也想起先前自己在徐家为求老人同意做下的那些事。她脸颊滚烫滚烫地:“是又长了,都十五了,再不长,估计就不能长了。”
老人哈哈哈地笑,意有所指地说:“对啊,都十五及笄的大姑娘了!”
初宁听得脸更红了,心里却甜甜的。
等老人说明自己是要来找父亲的时候,初宁愣了愣,旋即猜想到什么,有些不安地绞着衣角说:“老夫人,我爹爹还没回来,估计还有一小会。我先陪您坐一会吧。”
小姑娘心里紧张,有些期待真是自己想的那样,但又有些害怕。
因为现在徐三叔并不在京城,怎么老夫人就上门了。
万一真是她想的那样,她爹爹听过后,会不会发脾气,把老夫人气到。
初宁从来没有如此纠结过。
一会希望不是自己猜想那样,一会又期待是的。
徐老夫人只是笑,其实她心里也是紧张的。
等到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宋霖终于踩着暗色归家。回到前院,就听说徐家老夫人前来,如今女儿正陪着。
宋霖脚步一顿,想到三皇子今天重新听政的事,神色几变。
他离去二进的门槛就只有一步,久久都没能跨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徐砚:娘,儿子能不能娶到媳妇,看你的了!
初宁指着徐砚:爹,你看到他了吧,就他,就他,我要嫁他!!
宋霖:我想起来内阁还有事没处理完......【转身狂跑.jpg】
安成公主唱:有只乌龟跑得快,跑得快,跑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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