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的时候, 徐家园子里搭了戏台,邀请亲朋友好友到家里听戏。

去年有一个江南的戏班,最会唱昆腔, 来到京城, 便大红大紫起来。这是徐砚早早就让人定下,才排了时间到徐家唱一天。

这日初宁穿了件大红撒金的袄子, 下边是同色绣大朵牡丹的九幅湘裙,双手插在绒绒的紫貂皮套袖里头。亭亭玉立站在雪地里, 比园里的梅花更灼目明媚。

她帮着招呼客人,带着女眷们往戏台子边引。

戏台搭在园子两层的汀波阁前。汀波阁是后边临水, 因此得名, 而一层的槅扇全可以拆卸, 成为一个敞厅, 二层有外飘的庑廊,徐家人夏日多会在这里观景纳凉。

如今临着园子那边搭着戏台,后边的槅扇都关着, 里面烧上炭炉,再开了对着戏台的门, 就成了一个极好的观戏所在地。

身份尊重一些的夫人小姐都被引到了二楼,任氏看着小姑娘带着那些女眷上楼,牙齿都要咬碎了。

虽然她在这年节得已出来见人, 但与初宁一对比,新妇招待的客人比她这长媳招待的客人尊贵,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婆母对她有意见。

她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得一干二净的。

任氏视线随着小姑娘笑着的娇俏面容移动,阳光照进来,正好落在初宁发间那支凤首步摇。流苏摇曳,华光璀璨, 更是刺着任氏的眼。

任氏心里是悔的。

当年出了步摇这事,她怎么就不深想,那是一般人家能有的!结果这竟然是庆贤大长公主殿下的外孙女啊!

屋里宾客热闹,外头丫鬟捧着茶点来回进出,任氏似乎被喧闹吵得头晕,揉了揉太阳穴才好过一些。

徐砚那头正在招待自己为数不多的好友——吴怀慎。

吴怀慎带着妻子前来,由吴馨宜陪着,这会已经在汀波阁二楼坐着喝茶了。

他看着前院不停拱手朝人笑的徐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再看了看身边只得自己一个冷冷清清的徐砚,嘴里啧了声:“不是我来给你捧个人场,你看起来好可怜。”

徐砚斜斜看他一眼,没理会。

吴怀慎还不知道自己的嘴招人讨厌,继续笑道:“说话你的小妻子是今年六月才及笄吧,去年她生辰的时候你去了汝宁,馨宜找她玩儿,我记得很清楚的。你们到现在也没有圆房吧,啧啧,所以你比我成亲早,其实还是打着光杆?”

若这不是大好日子,徐砚真想对这来炫耀的人骂一声滚。

他深吸一口气,当没听见。

这时正好宋霖来了,连带着林大少爷也后脚过来。

徐砚就把他撇下,去迎岳父和林大少爷,吴怀慎很不要脸凑到跟前,说:“那是我妹夫,你撇下我是什么意思。对了,我成亲你没来,我妹妹出嫁你得来,帮我挡些酒也是好的。”

徐砚脚步一顿,侧身朝他微微一笑:“我当然得给你妹妹做势的。我会去给林大少爷撑个人场,好待是个侍郎,与他一同去迎亲,你妹妹倍有面子不是?”

吴怀慎霎时瞪大眼。他......他什么意思!

这是叛徒了吗?!

徐砚的酒量到了林家,不得把他往死里灌!!

“嗳,嗳,徐三爷,你不能这么没有义气的......你和我说清楚,你还去不去林家了!”

吴怀慎跟在他后头一路小跑,徐砚理都不理他。

叫他戳人痛处,叫他嘴欠!

在正是热闹要开戏的时候,初宁得到消息说是她外祖母和安成公主都来了,于是徐家人都浩浩荡荡地赶到影避前相迎。

有了两位尊贵的驾临,徐家一时风头极盛,连带着不少人都问起徐家三位还没有定亲的少爷,连带着才十五的徐立安都被盯上了。

在场的本就是徐老夫人交好的女眷,老人用今年孩子们要下场科考为由先推了。任氏那里却是对显伯府的嫡次女心动,显伯爷夫人在众人都围着徐老夫人的时候,偷偷来探她语气,可把任氏美得心里喜滋滋的。

徐立轩到底是她的长子啊,当然是由她来决定。

而且显伯府是本朝极少的一位文官封爵的人家,是开国元老,才得了一个侯爵,传到这代降了伯府。

但是这也不妨碍显伯府的崔家显赫,虽然如今没有人拜相了,但如今显伯爷管着广东布政使司,那是实权!

而崔家的二姑娘是嫁给了皇后娘家的侄子,这层层关系下来,绝对是理想的亲家。

任氏便说着显伯爷夫人顺耳的话,话里话外就是十分愿意结这门亲,等这日散了宴就和徐大老爷说起此事来。

徐大老爷细细一琢磨,也觉得是门好亲事,他一边脱了外裳一边说:“等明儿我就去问问娘的意思,如若能成,于轩哥儿也是好事。”

“是的,那崔四姑娘我今儿也瞧见了的,长得水灵可爱,虽然要明年才十五,但今年轩哥儿不是科举嘛。也不着急。”

徐大老爷嗯一声,去了沐浴。任氏在兴奋头上,也懒得管他在自己说话的时候敷衍,甚至已经在想要怎么给儿子准备聘礼了。

初宁夫妻那边都已经沐过浴,她趴在徐砚胸膛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把完着他领襟,与他说事:“我听说娘那头其实还是想在二伯离京前把二少爷的亲事定下,娘似乎意中吏部主事的女儿,姓高的那位主事。”

徐砚知道这位高主事,但不太熟悉:“高主事为人处事还是颇有好风评,就是娘怎么跟高家人有来往了,以前这高主事的夫人可没有来过。”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爹爹应该是熟悉这位高主事。”

小姑娘一说,徐砚就去抓了她的手:“与你爹爹暗中交好的人?”

初宁点头,以前的小条子上有这人的履历呢。

“那我明儿给娘说,若是真觉得可行,暗中先说定也未必不可。只等立宇考完定下就是。”

他们现在家里晚辈成亲并不要多看重对方家世,要的是对方的人品。如今徐家已经可以说是极叫人眼红,全是因为有小姑娘,万一有心眼的人想钻营进来,那可是大祸。

宁可要世家清白,中立的,也不要显赫的,却心怀鬼胎的!

初宁就把下巴搁到他颈窝那里:“我今儿也见了那个高小姐,很文静的人,再温婉不过,应该能和二嫂也合得来。对了,二嫂要跟着去任上吗?那琇莞琇怜的亲事要如何?”

“琇莞只比我小一岁。”

“琇莞那儿其实二哥早就看定了,只不过没对外说,估计年后吧。”

初宁诧异,坐起身忙问:“哪家的?”

“我没过问,只是听到那么一耳,外头凉。”徐砚把小姑娘再度拉回来,把被子盖好,“琇怜年纪还轻,可能会跟着去任上两年再说。”

帐子里就是小姑娘轻叹:“那我要有些日子见不着她了。”

她的朋友真不多,虽然如今在徐家姐妹面前是长辈,但小时候的情宜还是在的,私下相处起来也没有什么包袱。

叹过气,初宁又想到今儿来的自家三婶娘和堂姐,还有已经暗中有迹象的徐琇云,她手就扒住了徐砚的襟口:“徐三叔,我三堂姐三四月分该生产了,琇云今天特别的注意,娘一直让她坐着不要乱动。应该也是怀上孩子了吧。”

说着,她的手指就偷偷往他衣襟里钻,剪得圆滑的指甲轻轻刮过他肌肤,引得他一阵颤栗。

小姑娘此时沉默了,但动作明显是在示意什么,徐砚心尖都在发麻,还没怎么着已经声线都哑了下去。

他握住她的手,放到腰侧,不让她乱动:“怎么,你这是想当娘了?”

初宁在昏暗的帐子里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是啊,她就是想了!

不然她前儿也不能忍着臊再去撩他!

徐砚摸摸她的发,说:“不说你才十六,就是你十七了,也还太小了。女子不宜早生产,总之我不放心。”

可是谁人不是十五六岁就生孩子了!

初宁咬咬唇,没有话话。

徐砚知道她有些不高兴,但这事上他不可能让步的,宋霖也不可会愿意她早早当娘。

他吻了吻她的眉心:“我们都很年轻呢,缓两年有什么关系。”

初宁说:“再缓两年,你就奔着而立之年去了。”

徐砚一噎。

这是嫌弃他老?!

他一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我不过长你九岁,再两年也就是二十六七!上哪而立去?!”

他突然发难,初宁被吓一跳,但是这样的姿势......她脸红了红,感受到他抵着自己的冲动,然后一闭眼,直接抬脚夹在他腰间。

“徐三叔——”

她拉长了尾音,娇糯不已,就像那软软的面团,她还这样挂贴自己。徐砚倒抽口气,正了正脸色:“把腿好放。”

她不!

初宁无声地抗议,一动也不动。

徐砚想扶额。

以前那个被他一亲就直嘤嘤哭的小丫头上哪里去了,这成亲半年多,她在他带领下是真的越来越大胆了!

他有些悔不当初,这是教得她不怕了,就来折磨他了!

他沉声:“再不放下,你要后悔的。”

言语里已经是带了威胁的意味。

初宁已经心一横,她就等着后悔了!

然而,初宁在这日之后是真的再也没敢有什么举动,一到晚上乖乖地就闭眼睡觉。他抱着她的时候,也是一动不敢动,徐砚哭笑不得,她招他的,就告诉过她会让她后悔。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脑子里整天就惦记着圆房不圆房,还是再慢慢疏导吧。但他脑海里有时还是不可自抑的想起那晚上她的柔软与敏感,她再来勾个一两回,他还真未必能忍住了。

过了上元节,朝廷那边也启印开朝。

边陲战事未了,这个年内阁与兵部众人也没有过得多好,随时待命受召进宫议事。

可雪上加霜的是,不但边陲有战事,浙江一带的倭寇也趁着年节闹了两回乱,不少渔民都被抓走当了苦力,那些民舍也被洗劫一空。

吴沐川本来要回京述职一事只能再拖延,以前边战事为主,与临海几卫对倭寇进行追击,营救我国百姓。

明德帝开年就被闹得心情不爽。

吴沐川没有回来,但徐砚那头要做的事可没准备落下。藏了近一年的那批假装翻船的货,被他利用自己在商行中的小成就,暗中做了一次交易,用别的身份把那些洋东西转到了他人明面上的铺子里进行贩售。

做好这些,他就守株待兔。

三皇子他们进了哪些货,本就是有帐的,如今这些东西成批成批现世,时间一长自然会引起关注洋货的这一群人。

他不怕传不到三皇子耳中。

一样两样三样相似的东西流出,三皇子不可能不起疑。

他压了那么久,就是要利用这个时机,造成是等三皇子渐忘才拿出贩售获利的假现,那样三皇子才能更好更快怀疑到陈同济身上去。

徐砚开始守株待兔,倒是那么凑巧有人就把几样东西送到了三皇子跟前,那是一个西洋钟和两个剔透的琉璃杯。

三皇子看到东西的时候和那边来人笑道:“你们爷又从广东给我送这些东西了,都是之前没过见的样式,精致!难得你们爷如今还念着我啊,不比有些人,如今看到都恨不得缩起来,权想没跟过我。”

那人笑着说不敢:“我们爷有今天,都是您的功劳,爷说万不敢忘记殿下的提拔。但这些东西不是我们爷给的,殿下,这是京城近来在卖的。您也知道,京城的洋货,我们家控制了一半,您这一边担了一半。但这些都不是我们这两家所拿出来的,而且这些东西,也不是最新的款式了。”

“——殿下,去岁下半年,我们爷就得过一样的钟,如今正在我们夫人屋子里呢。这是去岁的东西才对。”

去年的?

三皇子把玩了一下,神色顿了顿,那个人当即就说:“奴才大胆,可否靠近些殿下。”

三皇子就看了看身边的侍卫,颔首。那个当即上着,也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极难得的琉璃杯被三皇子抬手就摔在地上粉碎。

而初宁那边今天去了安成公主府,侍女将她引到前厅,她诧异地发现自家父亲也在。

小姑娘不确定地喊了声爹爹,宋霖涨得通红的脸转过来看她,然后就站了起来:“爹爹有事先走了。”

说罢,着急地离开,只甩给女儿看了个背影。

那个样子有些像落荒而逃,她还看到父亲眼中的愧疚。

初宁疑惑地看向安成公主:“姨母,我爹爹怎么了?”

安成公主冷笑:“呵,男人贱骨头,猪脑子终于明白了。”想明白当年是误会她了,如今来道歉了。

可他宋霖以为他是谁,道歉两人的仇就能了了吗?

做梦!

以前喜欢他的时候都能狠下心折磨他,现在不喜欢他了,不往死里磋磨他,她就不是安成!

初宁听不懂,但知道安成公主在骂她爹。

她扯了扯嘴角,在想两人是有仇的吗?

所以她一直觉得两人相处时有些怪怪的。

正月下旬的时候连着下了几天的雨,绵绵不断,天地间朦胧一片。

结庐居里,小丫鬟拎着新炭从廊下穿过,抱怨着没完没了的雨。初宁见她们冻得手和脸都通红,便让她们在屋子里暖一暖。

她没嫁过来前,徐砚院子里的丫鬟从来不会到正房来,端茶倒水的都齐圳或是小厮。如今有了个女主人,小丫鬟们的日子也好过一些,能时不时在主子跟前露面,得些赏钱什么的。

自打下雨,初宁就窝在屋子里,除了去碧桐院请安,几乎足不出户。

小丫鬟们都是机灵的,前儿有人跟着汐楠出去采买,听到一些趣话,这就说给初宁。

初宁示意她们自己去搬小杌子,又让汐楠给她们一人抓了把瓜子,让她们边说边磕瓜子,权当解闷儿了。

于是丫鬟们都围着她跟前坐,说京中最近那些西洋玩意儿又兴起来了,而且越卖越贵。

那天徐砚给她拿了瓶花露回来,她倒不喜欢那个味道,觉得装花露的琉璃瓶子比较好看。她也听到他说一嘴近来洋玩意的生意火爆。

本来到了秋季出海的就少了,冬日天气不好,风险更大,倭寇又横行。这两年京城很少见这样大把的洋玩意儿涌进来。

说过了一篇,丫鬟们又说起各府的八卦来。

她们不是家生子,是签契约来徐家的,有兄弟姐妹在别的高门大户里也干活计,这些消息不少。

一个丫鬟不知怎么说起陈家来:“夫人您知道都察院的陈大少爷吗?”

汐楠和绿裳一听这个话题,忙咳嗽一声。

但小丫鬟不知道初宁以前就与陈家定过亲,还傻呼呼看她们一眼。初宁笑笑,不过是个陌生人,有什么说不得的,便道:“说吧,陈家怎么了?”

小丫鬟又眯着眼笑:“陈家和顾家的亲事突然要提前了,说要在科举前。我妹妹就在陈家呢,陈家如今可忙了。”

提前?

定好的吉日能说改就改的吗?

初宁对陈家的事也不感兴趣,听过也就过了。

汐楠和绿裳这时找个借口把丫鬟们都带出去,说要帮着去准备烫衣裳的东西。

等到徐砚回来后,初宁看到他就又想起这事,问他清不清楚这事。

徐砚一把将人搂在怀里,然后半压在炕桌上:“谁在你跟着嚼这舌根的,你管他们做什么。”

小姑娘被他吓得惊呼,然后就是笑:“您今儿吃饺子了吗?”

她眸光皎洁,脸颊梨涡浅浅,十分可爱。

徐砚就伸手挠她痒痒:“敢取笑为夫?我今儿没吃饺子,只干吃的醋!”

初宁被他挠得直求饶,笑得眼泪都出来,叠声地喊:“徐三叔,我的腰,哎哟,腰难受。”

徐砚就一手去托着腰,省得真被他压折了。

初宁靠在他身上,徐砚则枕着大迎枕,把她头发上的簪子都摘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拆她发髻的爱好,拆开后就用手指代替梳子,一下一下帮她梳头。有时还抓过一两缕发丝放在唇边亲吻,眼神缠绵地看着她,仿佛就是在亲吻她一样,总看得初宁口干舌燥的。

徐砚把玩够了她的头发,这才开口:“三皇子马上要离京,陈家也还有别的原因,想要早点绑住顾家,所以才提前了亲事。顾家答应得很勉强。”

原来这事儿他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宋霖:看在初宁和初宁娘的份上,你就原谅一下吧。

安成:初宁娘和我亲,初宁也和我亲。

宋霖:我、我找丈母娘!

安成:那是我姑母!

宋霖:......【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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