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时,建邺下起小雪。

细小纷飞的雪花宛如牛毛,落地便融,让走过的行人沾惹泥泞。

建邺的朱雀街是靠近宫门的大街,平时甚是繁华,在这里被女帝统治之后,出门购物的世家贵女们便少了一大群,一些商铺也因此转租出去,被少量玩家收入手中。

街头新开了一家伞铺,卖油纸伞。

魏晋时已经有了伞,但都是油布做成,价格昂贵,且不能收束,几个玩家们看重一点,把这当成了新的商机。

但是便宜的油纸伞销量甚是可怜,贵族嫌弃以纸代布,失了身份。

问题总要解决,这几个玩家于是将绘得美美的纸伞送给了女神,还有治下的官吏们,说是劳军。

看到女神都打伞了,南方风向顿时一变,整个城里的世家都便开始流行起纸伞来。

卖了一把伞,纪恩走小雪之中,看向一边的宫墙。

这还是东吴时的宫墙,早已斑驳,墙壁上挂着稀疏的藤蔓。

才不过几月,这繁华的宫道,就已经没有了频繁的车马声。

纪恩他是当初在北方,被孟岚姑娘派过来收集消息的医生,已经在建邺待了五年,靠着一手不错的医术,在世家贵族里甚有名望,也被做为双方探听对方虚实的窗口。

他最近接到任务,按异人们说法是,这些世家把持着大量的劳动力,让他们的工场生产进度缓慢,所以要在南方准备土断了,他给这些人透个口风,免得到时惹出麻烦。

土断就是重亲的清点整个南方的户籍,盘清隐藏人口,至于什么侨州、桥郡这些都会被清理掉,南方的世族不再持有当年北方的户籍,精简政体。

至于说隐瞒什么的,异人们都表示不怕,他们可以从一县的土地、产量、还有货物流通中推算出大致的人口和土地,并且已经准备好来一番大干特干的清地行动。

他向卫家族长卫璪透露了这个消息。

卫璪表示了感谢,并且回送了一些药材做为礼物。

他把消息很快散布出去,世家们心里都有谱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改朝换代和曹魏时已经大不相同,这些事在北方都有过,他们不过是再经历一次罢了。

很多家族便商量着,搬迁回祖地,哪怕祖田都没有了,但北方毕竟学校管理着吏官的资格,没有这些资格,哪怕能在女帝手下效力,前景也很边缘。

不过这个打算在魏瑾颁布了建邺将会建立学校后,很快打消,他们也看出来了,女帝一定还会收士子在南边为官为吏,如今各地新收,他们留下,肯定比已经安稳、没有多少坑的北方更有前途。

……

雪依然在下,一艘大船渡江岸,在建邺的秦淮河码头停靠。

一位儒雅俊美的中年文士裹着厚袄,顶着皮毛,有些小心地从船上走下,他扶着一名还算丰腴的中年女子,女子怀里正抱着一个三岁小郎君,他戴着虎皮帽子,滴溜溜眼珠好奇地看着四周。

他身后,有着衣着不同的乘客,还有几位亲随。

“这船便是便利,”女子感慨道,“不需寻船,只需要等上一日,便能从江北过来,一船百余人,还有碳炉,不惧天寒。”

中年文士道:“是啊,平时这过江甚贵,小船如遇大浪,还有倾覆之险,如今只需要半个角子,便能从北岸南下,只是这江边以渡河为生的船夫,不知何以为继了。”

“哈,阁下你这便不知了,”旁边有人正好听到,笑答道,“这些船夫都是水上的好把士,如今荆州准备弄个“江航”水运,为建邺周围提供碳石,薪酬不菲,就是因着把渡船的船手都招得差不多了,沿江多有旅者滞留,这才加开了这渡船。”

“原来如此,君甚广闻,”文士赞到,“在下谯国桓彝,不知使君是?”

“原来是江左八达的桓使君,吾是丹阳郡纪鉴,不知可准备了车马?”纪鉴笑问。

桓彝摇头道:“见笑了,家中积蓄都尽付于淮南,如今这南方车马倒算便捷,准备以公车归家。”

“吾亦如是,”纪鉴无奈地笑笑,“前些日子家中车夫不遵右行之令,将车行于道中,撞了军车,如今还被扣在衙中,需得缴了罚资,然缴罚之人太多,一时半会拿不出来。”

遭遇相似的两人顿时大笑。

两人一见如故,纪鉴主动邀请他们上了这里的大马车,避开雨雪风尘,车上还有不少人,桓彝奇道:“这道路似乎修整过啊?”

“不错,女帝入城后,便将坑洼的道路修整了一遍,否则这便是两马拉车,也是拉不动这一车人。”纪鉴笑道,“使君回城,可是为了叙职?”

女帝入主建邺之后,便要求郡守县令前来叙职,考较治政水平,问的问题不算刁钻,只要认真管理过治下的,都能答上,成绩不错的,不但暂时能继续管理地方,还有提上一提的可能,但那些成日喝酒聚会把事情都丢给亲随的,必然会被驱逐,没半点道理可讲。

纪鉴就是低空掠过的那种,女帝的考较是“合格”,听说优和良的都有,让他很忐忑。

“前日已述职过了。”桓彝微微一笑,“女帝觉得吾还算不错,调我入建邺,协管事物,这才急急购了家宅,带着家小来此,也因要得急,这才费了不少积蓄,暂时买不了车马。”

纪鉴瞬间就柠檬了,看桓彝的目光便充满了羡慕嫉妒,这至少是得到了优的评价,才能如此啊。

他不由得言不由衷道:“这也太冲动了些,城中宅子价格甚贵,不如租住一宅,何必倾家去买?”

桓彝摸着胡须,笑而不达,倒是他身边的夫人抱着儿子,微笑道:“夫君听说城中将要建学,那宅子早买了,也方便稚儿求学不是。”

因着这消息,城中宅地价格猛涨,他们家也是托了关系,这才买着。

纪鉴于是更羡慕了,他家在城中也有宅地,但离着筑学之地甚远,受不得熏陶。

桓彝当然也看出这一点,便转移话题,感慨道:“这不过两月,城中风貌大是不同啊。”

以前街头乞儿成片,卖儿鬻女者已经有专门的集市,如今不过数月,棚户烂瓦不见,街头乞儿也几乎看不到,听说是女帝手下招人筑新城区,凡是去做活的,不但给吃食,还给棉花御寒。

这却是让冬季不知少了多少会冻饿而死之人。

纪鉴也点头:“陛下治理天下的手段天下文明,连海外也知晓,前些日子,我家在广州的船队,还听说万里海疆之外,都有人献土于陛下,却是真真的名扬四海了。”

“哦,阁下在广州也有船队?”桓彝惊讶道,“原来你是丹阳纪家。”

纪鉴终于找回一点面子,笑道:“不敢,我这江东小族,原只是依托周沈两家,小打小闹罢了。”

“不知船队如今收益几何,听闻如今大家都在寻求入海的门路?”桓彝也是有点水平的人,否则也不会被调到中枢来了。

“嗯,是北方异人,建议我等入股海船商队,”纪鉴说这到事,很是愉悦地道,“如今海商繁华,很多大船都建起来,交广两州皆是夷地,若是能将其化为熟地,教化百姓,不但是大功一件,也能运来无数财资,远胜土地产出。”

更重要的是,如今有南方耕牛和犁的改革,让耕地的人减少了,多出的人若是直接放了,他们总觉得可惜,但若用到海上,无论的捕鱼还是送货,都是要人力的地方,很多有世族都愿意掺上一手。

“如果能入矿山水利道路,岂不更有利?”桓彝问道,这些也都是女帝向来喜欢退行的政绩。

“那也要进得去啊,”纪鉴有些不悦地皱眉道,“那些异人,说我们什么‘安全意识不足’,大多不要我等参与,便只能入海了。”

还有更重要的话题他没说,按异人们的说法,若是海运坐大,将来未必不能在海外圈占土地,立以国家,把在这里享受不到的特权,在海外享受。

当然,这些可能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但家族兴旺,本就要从自己开始,总不能全指望儿孙吧?

“原来如此,听说南边又新开了许多茶园?”桓彝不动声色地打探道。

“南边茶树甚多,北地又需茶,自然便多种了,”做为江东地头蛇的纪鉴随口答道,“尤其是山越夷人,他们那边多山少地,难心耕种,茶与药材是他们少有能用来的换盐粮的东西,听说江州和广州的山蛮还和那个孟静深合作,每年产的茶,都被她包了,唉,北方茶道,如果能掺进去,那就是天下大的赚头啊。”

听说一袋茶叶,在北方草原就能换一匹健马。

“山越夷人,可是因此听话许多?”桓彝若有所思地问。

“岂有,”纪鉴摇头,“听说许多夷人为了争得茶树,相互攻伐,很多被分而化之,还有的被驱逐出山,成了那孟静深手下的山蛮士卒,连当年的宁州女刺史李秀都在她手下效力了。”

桓彝心中一凛,心想那李秀姑娘果然也是有心人。

两人又说了些这数月的变化,这时,纪鉴拱手道:“家宅已至,不如使君前去小坐?”

桓彝婉拒道:“多谢相请,然如今家宅刚迁,诸事烦多,还是改日吧。”

两人于是约定了时间,相互告别。

纪鉴走后,桓彝逗弄着儿子:“温儿,看为父为你前程,连车马都赔了。”

他夫人瞬间拍开他的手,嫌弃道:“你手冰,小心冷到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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