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闹钟五点准时响起,苏淼昨夜订正错题到深夜,这时候四肢发软,一个指头也不想动弹。

不如明天再开始吧,也不差这么一天,她迷迷糊糊想,眼皮中间的缝隙越来越窄……

窗户开着半扇,一阵风把窗帘吹开,浅金色的阳光像鞭子一样抽在苏淼脸上,她一个激灵睁大眼睛坐了起来。

真险,苏淼侥幸地长出了一口气,她太知道自己的德行了,小人常立志,她还是个特别没长性的小人。只有趁热打铁迈出这第一步,否则昨天在程驰跟前发的宏愿就成了笑话。

苏淼飞快地按动手机键盘,发了条信息给程驰:

【我起床了,十分钟后上楼】

程驰收到消息一愣。

苏淼每个月总有那么二十七八天嚷嚷减肥,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他压根不信她真能起得来,定了四点三刻的闹钟不过是以防万一,预备等到五点十分就躺回去睡回笼觉的。

万一变成一万,程驰的睡意一扫而空,翻身下床,拉开窗帘,眼前仿佛有一轮红日冉冉从西边升起。

连自己都没发觉,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苏淼下了地,光脚踩在木地板上,换上挂在椅被上的校服衬衣和短裙,然后蹑手蹑脚拉开衣橱抽屉,随手拿了件T恤和一套内衣裤塞进书包里。

“咚咚咚”轻快的敲门声,有种共谋的默契。

程驰打开门:“又没带钥匙。”

他今天穿了件纯色T恤,颜色像晴空下的海,脸上的笑像海上扬起的白帆。

苏淼不自觉地跟着笑了,把保温桶举高:“我妈叫我带了红豆粥和包子。”

又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两个温热的煮鸡蛋,坐到餐桌前,一边剥一边叮嘱:“我跑步瞒着我爸妈,你小心别说漏嘴啊。”

“没问题,我口风最紧了。”程驰伸手在嘴前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苏淼叹了口气:“医生都说正常运动没关系了,我爸妈就是大惊小怪。”

两人相对喝粥,苏淼突然抬起头:“对了,你有没有运动裤借我一条?腰身大一点的。”

程驰被一口热粥呛到,粥里的花生米差点呛进气管,一张小白脸涨得通红。

“运动裤收在我爸妈房间衣橱里,去拿太冒险了,”苏淼给他接了杯凉水压惊,“总不能穿裙子跑吧,而且上学还要穿,出了汗怎么办。”

“嗯,等下我找找。”程驰喝了口水,气顺了点,脸却更红了。

“跑完还得借你家浴室洗个澡。”苏淼一边掰开包子一边说。

程驰又被水呛了。

“哎哟真是笨,喝口水都能呛。”苏淼说着把有肉馅的那一半递给他,“帮我把肉吃了,要不白跑了……哎哎哎,把肉叼走,皮还我。”

一顿早饭吃得惊心动魄。

程驰从衣橱里翻出条宽松的运动裤,腰部有抽绳,可以调节。

苏淼去程驰房间换衣服,把那条半新的裤子前后左右研究了一番,男生的裤子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穿上身裤腿有点长,只好把裤脚挽起。

“这样一跑会掉下来,你等等。”

程驰打开电脑桌的抽屉,拿出一盒别针,蹲下来帮她把裤脚别住:“好了,这样就行了。”

两人磨蹭到五点四十,终于能出门了,程驰拿起茶几上的相机。

“你跑步带什么相机?”

“谁说我要跑步了,早晨光线好,正适合拍照。”程驰说着趁她不备举起相机。

咔嚓。

“三水,笑一个。”

苏淼翻了个白眼。

咔嚓。

两人蹑手蹑脚地下楼,经过苏淼家门口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喘。

好在时间早,大部分住户还在睡梦中,他们顺利出了楼门,没遇上什么熟人。

小区里没有跑道,程驰骑车,载着苏淼去附近的体育场。

苏淼横坐在后座上,紧紧抱着程驰的相机祖宗。

风把程驰的T恤往后吹,时不时拂到她脸上,有干净的肥皂味。

苏淼看着他卖力的背影,叹了口气:“每次坐你车都觉得不人道。”

车龙头一歪,程驰即时稳住车把,用力踩了两脚,车“嗖”地破开晨风。

“不怕,哥哥我还能再蹬五百年。”

等瘦了就好了,苏淼心想。

体育场设施陈旧,多少年了还和他们读小学时一样,跑道是煤渣的,一圈四百米。

苏淼蹲下身紧了紧鞋带,回头对程驰道:“陪我一起跑?”

程驰托了托相机,“我精神上支持你。”

苏淼原定计划跑十圈,四千米。

完成了五分之一,她仰天倒在中间草坪上直喘气:“不行了,我不行了……”

“咔嚓”。

“程驰你有没有人性!老拍我最丑的样子!”苏淼赶紧挡住脸。

程驰笑眯眯地用又一声快门回答她。

“咔嚓”。

苏淼只好一骨碌爬起来,回到跑道上,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戴上,一边听英语课文一边继续受刑。

跑到第八圈的时候苏淼已经头重脚轻,脚步蹒跚,头不自觉往后仰,大口喘着气,有种溺水的感觉,同时鼻腔咽喉又干得快冒烟。

“三水,闭上嘴用鼻子呼吸。”程驰大约是把一卷胶片造完了,悠闲地坐在草地上,挥手赶赶蚊子,惬意地说着风凉话。

苏淼停下来,弯下腰,用手撑住大腿:“真不行了……”

程驰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的枯草叶,拉起她的手腕:“我带你跑。”

那种缺氧的感觉越发强烈,苏淼懵懵懂懂地被他拽着往前跑,莫名想起小时候两个人背着书包手拉手去上学。

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避嫌的?三年级?四年级?苏淼晃晃脑袋,想不起来了。

被程驰拽着跑完最后半圈,苏淼回到起点,难以置信地看着环形的黑色跑道:“我真的跑完了?”

“假的,还差两圈。”

程驰话音刚落,白球鞋上添了半个黑脚印。

“叫你嘴贱!”

“三水,笑一个。”程驰突然袭击。

镜头里的苏淼模样一团糟,一脸汗水,湿漉漉的T恤贴在身上,裤腿一个高一个低,像要下水摸鱼,只有一双含笑的眼睛特别亮。

咔嚓。

程驰仿佛看到胶片上无数微细的卤化银颗粒,被她灼亮的笑容驱赶着,争先恐后躲到阴影里。

骑车回去已经过六点半,半个小区正在苏醒,他们怕碰到熟人,把自行车停在边门外面,提心吊胆地回到程驰家。

苏淼洗了澡换上校服,把换下的衣裤搓洗了拧干。

晾晒的时候犯了难,带回家不行,可内衣裤那么私密的东西被人看到实在丢人。

她再迟钝也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三水,好了吗?上学快迟到了。”程驰在房间里喊她。

“马上——”

苏淼咬咬牙从盆里拎起特大号的内衣裤抖开,夹在衣架上,用T恤挡住。

这种大妈内衣实在没什么旖旎之处,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忧伤。

两人骑车去上学,快到校门附近,学生渐渐多起来,满眼都是蓝白色的夏季校服。

苏淼看看程驰,迟疑道:“你先走吧,我去门口文具店买两根水笔芯。”

边说边放慢速度,落在了后面。

程驰刹住车,脚往地上一撑,回头道:“我等你啊。”

苏淼摇摇头:“不用了,你快走吧,要迟到了。”

直升班的早自习比平行班早二十分钟,在各方面搞差异化阶级化,这是一中的优良传统。

程驰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来得及。”

苏淼没办法:“算了,放学再买吧。”

两人到了校门口下车推行。

宣传橱窗前围了许多人。

苏淼隐约听见人群中有人说“名次”、“分数”,心里咯噔一下,正踌躇着要不要去看看,只听有人叫:“苏淼!”

周恬恬从人群中挤出来,把挤偏的发箍拿下来重新戴好。

“摸底考的年级排名出来了,”周恬恬看了一眼苏淼,小心翼翼道,“我帮你看好了……你是487名。”

苏淼昨天在沈栋梁办公室里已经被冲击过了,现在心境像退潮后的沙滩一样平和,反而是同桌那悲天悯人的样子让她更羞愧些。

她不知道拿出什么样的神情合适,只得若无其事点点头:“你怎么样?”

“我也不太好……”周恬恬瞥了瞥苏淼身边的程驰,“才63。”

“很厉害啊!”苏淼说着把自行车停在一边,踮起脚往橱窗里张望。

她长得高,视力好,一眼就看到徐冉的名字高居榜首,紧接着是谢沐文。

苏淼一路往下找,不一会儿看到程驰的名次,十二。

前面的人看完走了,她才在最后一张名单底下看到自己的名字,和程驰遥遥相望,中间密密麻麻的名字仿佛一条银河。

前五十,任重道远。

苏淼暗暗给自己攒劲。

“三水,对不起......”周恬恬和她并肩走到教室门口,突然抱歉道,“我不能跟你一起坐了,我视力不好,长得又矮,坐在后排看不到黑板......”

苏淼张了张嘴,半晌才问:“你和沈老师说过了吗?”

周恬恬点头“嗯”了声,拉着她的手晃了晃:“三水你别生我气啊,我们下课还是可以一起聊天的。”

苏淼笑笑:“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说不难过是假的,周恬恬算是她在新班级交的第一个朋友。

但是她完全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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