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准备离开的人,见到这个架势,都放缓了脚步。事情闹成这样,大家也很想知道,真凶究竟是谁,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看着被林斛用术法束缚住的灰袍男人,他们心中有些犯疑,印象中这个男人并不爱说话,刚才绫波仙子打伤那个闹事的修士后,这个男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窝囊的男人,会是那个徒手挖出死者心脏的凶手?

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大家心里有这种猜测,但是当着箜篌的面,却不好把这种话说出来,云华门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而且这位箜篌仙子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让人舍不得说重话,在场的男修士都不想落箜篌的面子,女修士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也只看热闹不开口。

“你、你们是什么意思?”灰袍男人摔在地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抱怨,反而惊惶又无助地看着箜篌,连连摆手,结结巴巴道,“仙子,您误会了,我怎么敢对昭晗宗的婢女做出这等恶事?”

窝囊、胆小、相貌普通,这是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大事的男人。

“这种无辜可怜的表情,美女做起来楚楚动人,你来做就迷惑不了我。”箜篌不顾投在自己身上那些疑惑眼神,起身围着灰袍男人转了一圈,“你伪装得确实很好,如果我不是一直偷偷观察着你,也会相信你是无辜的。”在桓宗说这个灰袍最可疑后,箜篌就一直借着各种小动作观察这个男人,仔细观察后,就发现桓宗怀疑得没有错,这个灰袍男人十有八九就是凶手。

在绫波与在场诸修士闹得越来越僵时,这个男人眼中有得意、有嘲讽,甚至连端茶杯的手都有些发抖。他这个凶手在嘲笑众人是傻子,他为自己能够骗过众人而洋洋得意。

昭晗宗的掌派大弟子长德出现以后,他神情收敛了很多。看到长德三言两语,便化解了昭晗宗与其他门派的矛盾,这个“老实”男人露出了不甘与愤怒的情绪,只是这种情绪他掩饰得很好,几乎无人能够发现。

但也仅仅是几乎,他没有瞒过一直观察他的箜篌。在长德说出,洗清嫌疑的修士可以离开以后,箜篌就注意着灰袍男人跨过客栈门槛时的表情,那是自得。

一种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做坏事,又光明正大离开的自得。

箜篌把观察到的这些都说了出来,灰袍男人道:“什么眼神什么得意,仙子为何要冤枉我?“

“是啊,我们无仇无怨,我干嘛要冤枉你?”箜篌反问,“所以除了你是凶手以外,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箜篌仙子乃是云华门亲传弟子,肯定不会冤枉你。”一位女修道,“我也觉得此人有些可疑,从昨晚到今天,他一直缩在角落里不说话,谁知道是不是心虚不敢说话。”

她身边的大汉点头:“道友说得有理,此人住在下房最靠外的房间,半夜出门谁也不能察觉。”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每句话都在给灰袍男人定罪。凶手如果不是灰袍男人,难道还能是他们?尤其是那些还不能离开,无法洗清自己嫌疑的修士,反应最强烈,恨不得当场把灰袍男人摁在地上,揍得他承认自己是凶手。

“你们是宗门弟子,就如此欺负我们这些散修吗?”灰袍男人一句话便把矛盾拉到散修与宗门对立上,他吼道,“无凭无据,你们凭什么冤枉我?”

“冤枉你?!”脾气不好的绫波冷笑道,“今天就算把你打杀了,又能如何?”

听到这话,箜篌忍不住揉额头,昭晗宗这位绫波道友脾气忒大,这话传出去,也不怕给昭晗宗拉仇恨?不过这个灰袍修士还真不是个好东西,一句话就扣下这么大个帽子。

“道友这话真是可笑,我凌忧界的散修各个自在风流,又怎么可能做伤人性命,挖人心脏的事?”箜篌反问,“你做错了事,竟然拉所有散修下水,这是何道理?”就这点挑拨离间的水平,还真算不上高明。这个邪修应该去看看后宫的那些妃嫔们,挑拨离间的本事才是炉火纯青,让人防不胜防。

“箜篌仙子说得好。”在场一位散修道,“我们散修向来讲究自在随心,也讲究仁义德厚,你可代表不了我们。”散修确实不如宗派弟子势力强大,修炼资源也比不上宗门弟子,但是他们也不用像宗门弟子那样,要遵守各种宗门规矩。谁不喜欢被夸奖,箜篌身为十大宗门之一的亲传弟子,说他们散修自在风流,散修们听得心情畅快,自然也不愿意让一个看起来窝囊又有杀人嫌疑的修士代表他们散修团体。

长德看着面带微笑的箜篌,暗暗叹息一声。论天分,绫波并不比箜篌差什么,但要论心性与修养,绫波恐怕比不上小她二十多岁的箜篌。修真界从来不乏天资出众,却因为心性陨落的修士,他不想绫波也是其中之一。

灰袍见所有人都在指责他,一直都在结结巴巴辩驳,就在大家以为他已经认命时,忽然他身影一闪,身上的煞气与血气暴涨,以眨眼的速度欺近箜篌,直指她的胸膛。

他要挖去她的心脏。

长德大惊,若是箜篌死在他面前,以云华门护短的性格,这笔账有一半都要算到他头上了。可是这个看起来十分窝囊的灰袍男人动作太快,快得他来不及拦。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修士,他至少有元婴期的修为!之前是故意封印住修为,用来迷惑他们。

然而灰袍男人没有机会靠近箜篌,他被人拦住了,拦住他的是身穿锦袍的桓宗。没有人看清桓宗是怎么出的手,他们只看到一道光,再看时箜篌已经被桓宗护在了身后,而灰袍男人被林斛一掌拍翻在地,连元婴出窍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林斛毁去了修为。

“箜篌仙子,你没事吧?”长德顾不上看倒在地上吐血的灰袍男人,闪身来到箜篌面前,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我没事。”箜篌从桓宗身后伸出一颗脑袋,“多谢长德道友关心。”

“没事便好。”长德松了口气,只要箜篌没事,他就不用担心云华门来找麻烦了。

桓宗用帕子捂住嘴猛咳,苍白的脸颊瞬间泛起病态的潮红,若不是另一只手扶着桌子,他几乎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

箜篌忙扶着他坐下,想也不想便把手放到桓宗脉门上,把自己体内的灵气传给桓宗。

“箜篌姑娘,你不要浪费灵气,我这是老毛病了。”桓宗止住咳嗽,声音有些沙哑,“休息片刻便好。”他脸上的潮红很快退去,只留下苍白,仿佛连唇上的红色都也跟着退去,俊美的脸白得透明。

“在开口拦住这个人前,我就在身上放了防御符咒,符咒是宗门的峰主做的,他若是敢碰到我,就会受到法力反噬,我不会受伤的。”箜篌在收纳戒翻找了一会,找出一枚补气丹放到桓宗掌心,“你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刚才他一阵猛咳的时候,箜篌真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连命都没了。这么好看的男人,还跟她一样喜欢妙笔客的书,最重要的是在危机时刻,能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样的人她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

“抱歉,是我没有想周全。”桓宗把箜篌给他的丹药咽下,问都不问她给的是什么。

“你跟我道什么歉,你担心我有什么错?”箜篌瞪大眼睛,觉得桓宗有点傻,幸好她已经答应了与他同行,不然肯定会被人骗得团团转。

“我的意思是让你以自己身体为重。”箜篌叹气,“外面的世界很凶险,你要多留个心眼。妙笔客的书里不是写了么,好看的女人有可能是要人性命的妖姬,看似天真可爱的小孩,有可能是食人心的邪物,你可长点心吧。”

桓宗看着眼前一脸“真拿你没办法”表情的箜篌,勾了勾唇角:“嗯。”

“别光只是嗯,要记到心里去。”见桓宗垂着头,长长的眼睫毛颤啊颤,箜篌也说不出重话,叹了口气,转头对站在旁边的长德道:“道友,既然事情已经查清,凶手就交给你们处置吧。”

“多谢箜篌仙子,多谢这位公子。”长德不清楚桓宗的身份,但是对方能比元婴修士速度还要快,可见修为不低,只是身体看起来好像不太好,身上的气息也很微弱,不知道是不是元神有损。

“不用客气。”桓宗表情有些疏淡,似乎不爱与外人多说话,“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不知公子高姓大名?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在下想请公子与箜篌仙子用些茶水点心。”长德并不在意桓宗淡漠的态度,他有意与两人交好,表现出来的态度十分亲和。

桓宗没有直接拒绝或是答应,而是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箜篌。

箜篌不想落长德的面子,但是她担心桓宗的身体,还是出言婉拒了。不过她没有拿桓宗的身体说话,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今天精力不济,担心扰了长德与绫波的兴致。

“既然如此,还请仙子与公子先休息一晚。在下明天在摘星楼设宴,请二位与诸位道友饮几杯淡酒,还请诸位赏脸。”长德知道绫波行事冲动,得罪了不少人,想借着设宴,打消众人心中的不满。

在场众人除了实在不能留下的,其余的人都欣然答应。平时他们连跟昭晗宗弟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次能参加长德设的宴席,回去以后够他们吹几百年了。

大宗门的掌派弟子就是不一样,不仅修为高,气度不凡,说话做事也让人心里舒服。

见长德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箜篌无法再拒绝,只好答应了下来。

“那么在下明日在摘星楼恭候诸位。”长德处理好一切,就把绫波跟灰袍修士都带走了,他怕把绫波留下,又会惹出一堆事情来。

等昭晗宗的人走了,杜京期期艾艾凑到箜篌面前,陪着笑道:“师叔祖,小辈无知,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师叔祖不要介意。你就当我是条狗,眼神儿不太好,日后我绝对不干这种事儿了。”

“你想当狗,我还不想有个狗孙子呢。”箜篌指了指旁边的,“坐下说。”

“多谢师叔祖。”杜京狗腿的坐下,还不忘朝桓宗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桓宗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不去打扰这对“祖孙”之间的谈话。

“你是不是猜到昨天晚上有可能出事?”箜篌直截了当道,“昨天晚上你们父子那么快就调齐护卫,是早有准备?”

“师叔祖,我就是一个上不了墙也不想上墙的纨绔,我哪能猜到这些?”杜京挠着脸笑,像是只坐不住的猴子,“这不就是一时见色起意,踢到铁板嘛。”

“真的?”箜篌挑眉。

“真、真的。”杜京有些底气不足,“这种事无凭无据,谁能确定是真是假?”这事传出去,会闹得整个邱城人心惶惶,可若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又担心真的有邪修作乱,导致更多的人丧命。所以昨天很多客栈都有他安排的人在,唯一没有安排人的客栈,只有这一家。

当时他想着这家客栈有昭晗宗的人,邪修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里动手,哪知道人家胆子就是这么大,还专挑昭晗宗的人动手,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昨天就该留下来,说不定那个婢女还不会死。

箜篌明白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复杂,人命似乎也不太值钱,说死就死了,连遗言都来不及说一句。

见她脸色不太好,杜京以为她还在计较昨天的事,也不敢再留在这里碍眼,找个借口连滚带爬跑走了,离开前还很殷勤的帮箜篌与桓宗订好了中午与晚上的膳食。

“桓宗公子,你要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吗?”箜篌见桓宗苍白的脸色没有好转,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你放心吧,我没事。”桓宗放下杯子,对箜篌略笑了笑,“既然你让我与林斛直呼你名,你也该直呼我们的名字,总是公子公子的叫,就显得生疏了。”

“其实我也觉得叫着拗口。”箜篌摸了一下茶壶,朝伙计招了招手,“换一壶热的来。”她拿走桓宗放下的杯子,“身体不好的人,就不要喝凉茶了。”

桓宗笑了笑,任由箜篌给他换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箜篌仙子,多谢你抓住凶手,还了我们清白。”几个修士走过来,向箜篌道谢。他们是昨天晚上起过夜,无法洗清嫌疑的那些人。因为不敢得罪昭晗宗,一直忍气吞声,若不是箜篌发现灰袍男人不对,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实际上是我的这位朋友提醒,我才知道那人不对劲。”箜篌指了指桓宗,“所以你们该谢他,不是谢我。”

众人来向箜篌道谢,一半是因为真心感谢,一半是因为想在箜篌面前混个脸熟,现在听他这么说,便又向桓宗道谢。

“不必客气。”桓宗脸色淡淡,大家说了几句话以后,就聊不下去了,只好各自散开。再聊下去,他们所有人都要陷入尴尬气氛中了。

等这些人都离开,箜篌才小声问:“桓宗,你是怎么看出那人不对劲的?”

桓宗伸手拿起茶杯,遮住自己的嘴角:“就是发现他情绪有些不对劲,像是在看大家的热闹。”神情掩饰得再好,身上的血气却无法完全掩饰。更何况无缘无故的,何必掩饰修为。

“而且妙笔客的书里也有这种情节,看似不可能的人,却是最坏的。”桓宗抿了口茶,“幸好我没有猜错,不然会给你带来麻烦。”

“妙笔客的书有写吗?”箜篌惊讶,“是哪一本?”

“就是修仙记夜宿狐山的那一册。”

“啊,那一册啊。”箜篌情绪瞬间变得低落,捧着脸道,“原本我也买了这一册的,可是没有机会看。我买书回去那天,半路遇上一位其他宗派的师叔,被他发现我在看话本,他就把话本收走了。”

刚说完,她听到桓宗又咳了起来,忙起身拍了拍他的背:“等明日参加了长德办的宴席,我们就去水月门,早点把药取到,对你身体也有好处。”

“不急。”桓宗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我这次出来,主要是为了散心,若是匆匆去水月门,反而本末倒置了。我的身体本就这样,就算吃了药也只是补充元气,病状也无法减轻多少。”

“怎么会这样?”箜篌眉头紧皱,“没有治疗的方法吗?”

桓宗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茶水冒出的热气,熏进了他的眼中。他眨了眨眼睛,语气淡淡:“随缘吧。”

见他这样,箜篌咬了咬唇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中午吃饭的时候,桓宗照旧只用了几筷子,箜篌塞给他一瓶补气丹,就让他回房间休息。

在床上打了一会坐,让灵气在体内循环了两个周天,箜篌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林斛,他手里还拿着一本线订书。

“箜篌姑娘,这是我家公子让我交给你的。”林斛不说话的时候,像是没有感情的石头,开口说话像是硬邦邦的木头。

箜篌接过话本,一看书封,竟然是修仙记里夜宿狐山那一册,顿时高兴道:“多谢桓宗赠书,整套修仙记,我就差这一册了。”她小心翼翼的把书放进收纳戒里,自从那次把书塞在袖子里被松河峰主发现以后,她就再也不把书往袖子里塞了,“桓宗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大碍?”

林斛面无表情摇头:“公子的身体是老毛病,没有什么大碍。公子还说,等下您去用晚饭时,叫他一声,他与你同去。”

“好。”箜篌连连点头,对于这个慷慨赠书的好友,箜篌是好感十足,别说让她叫他一起去吃饭,就算让她帮他带饭,她也没有半点意见。

林斛回到桓宗的房间,见公子还在打坐,安静坐在一旁,不欲打扰。哪知道他刚盘腿坐下,桓宗就睁开了眼睛,“书送过去了?”

林斛点头,见桓宗还盯着自己,他只好补充了一句:“箜篌姑娘很喜欢公子送她的这本书。”

“嗯。”桓宗闭上眼,整个人像是玉雕的人偶,完美精致却没有丝毫活气。

一个时辰后,箜篌敲响桓宗的房间门,开门的是林斛。箜篌见桓宗在打坐,做了一个她先离开,不打扰桓宗的手势,林斛木讷的点头。

“是箜篌来了吗?”桓宗在此刻睁开眼,起身走到箜篌面前,“到用晚饭的时间了?”

箜篌点头:“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桓宗随意道,“我正想着你什么时候过来,你就来了。”

“那就好。”箜篌笑了笑,“好多筑基以上的修士就算不闭关,也没有用膳食的习惯。”她今天就发现,好多修士并不爱用饭食。与这些人比,他们云华门在吃食方面,就讲究多了。好在桓宗虽然每顿饭都用得少,但还是会吃几口,让她不用单独一个人吃饭,旁边桌还要坐几个偷偷打量他的人。

“能够享受美味,也是一种修行体验,这没什么不好的。”桓宗跟在箜篌身后,看着少女鲜活的背影,淡漠的脸似乎也被传染了一丝活气。

“你说的对,吃也是修行嘛。”箜篌跳下最后一级台阶,鬓边的步摇跟着晃了晃。

桓宗看着她略有些孩子气的动作,忍不住笑了笑。

“对了,还不知你是宗门弟子,还是散修?”箜篌转身看桓宗,眼里是单纯的疑惑,再无其他的含义。

桓宗微微一怔:“我是……琉光宗的弟子,不过因为身体不太好,并不常与外人接触。”

“琉光宗?”箜篌瞪大眼睛,闪身靠近桓宗,小声道,“你真的是琉光宗弟子?”

看到她眼中的好奇与兴奋,桓宗眼睑微微垂下:“嗯。”

“那我问你一个小小的问题哦,你千万别说出去。”箜篌音量变得更低,“你们宗门里那个仲玺真人,真的身高九尺,双目如电吗?”

“嗯?”

在这个瞬间,桓宗的表情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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