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里窗户紧闭。

黑暗处,花满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陆明琛的病他没有把握治好,但缓解一两分他痛楚的药方他还是能够开出来的。

花满楼的动作很快,写药方,抓药,短短功夫内完成,只是煎药稍微费了一番功夫,不过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而已。

把药碗放在一边的木桌上,花满楼伸手解开了对方的穴道。

“陆哥。”房间里很安静,花满楼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轻声地叫仍旧还未彻底清醒过来的陆明琛。

苦涩而浓重的药味渐渐在空中弥漫开来,陆明琛蹙了蹙眉头,被熏得清醒了几分,他捏了捏眉心,目光落在桌上的那碗药上,抬眸看着花满楼,叹气道:“麻烦你了。”

花满楼的身上还残留着浓厚的药香,而这小楼只有花满楼独自一人,并无奴仆,这煎药之人,便只有花满楼了。让一个目不能视的人为自己劳累,陆明琛的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身为一个瞎子,花满楼的感官比之常人,要敏锐得多,他轻而易举就察觉到了陆明琛此刻身上的情绪。

他笑了笑,“陆哥,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挂怀。”何况这药并非他煎的。花满楼心中轻叹一声,端起了桌上的药。

白瓷碗此时的热度渐渐地冷却,心中估计着冷热大约已经差不多,便把药碗端到了陆明琛的面前,“陆哥,你身上的伤……七童医术浅薄,无能为力,这药有定神静心的效果,服用后你大概会舒服许多。

这类药蒙神医也开过,的确能够缓解几分陆明琛身上的痛苦,只可惜,到后期,这药便慢慢失去了效果。

然而陆明琛自然不会对花满楼这么说,也没有人会拒绝来自好友善意的关心。

他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花满楼手中的药。药汁很苦,堪比黄连,简直能叫人的味觉麻木。不过陆明琛近来喝药如饮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仰头将黑色的药汁一饮而尽,面不改色放下了药碗。

“陆哥,你先在这里休息片刻,有事尽管叫我。”自己开出的药方,药效如何花满楼自己自然知晓,他轻声说道,仿佛怕自己的声音再大一点儿便会影响陆明琛的休息一般。

这幅样子回去被太子长琴见了,只会让对方平添担心。好在自己离开时曾经和对方交代过,晚点回去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陆明琛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翻涌而上的困意将他淹没。

花满楼站起身,替陆明琛盖上被子,轻步往门边走去,又拿了一盏灯。

花满楼是瞎子,瞎子本不该燃灯的,因为他早已习惯了黑暗。

这灯是他为陆明琛准备的。

身为常人,若是半夜醒来,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那定会心生不安。作为主人,他为何不做件力所能及的事情。

花满楼将灯搁在桌上,悄然无声地走到了门外,伸出手,轻轻将门带上。经过长廊的拐角处,木梯旁边的窗户尚未合拢,半掩半开,皎洁的月光如流水一般流泻而下,落在了窗台上,旁边的几株无名花在月光下幽静地绽放,白色的花瓣纤尘不染,散发着清新淡然的香味。

珍藏已久的花终于开了,月色醉人,花满楼本该坐于窗前静静品味,然而此时此刻,他心神不宁,竟根本没有注意到,径直走下了楼。

“嫂子。”白衣青年正站在楼梯口,见他下来,将乌黑幽静的眸子探向他,并不因为他的称呼而奇怪,反而问道:“他睡了吗?”

“刚睡下。”花满楼回答道,他知道面前的人是自己表哥的妻子,因陆明琛,他们两人已经认识。花满楼也已经记住了对方的气息和脚步。

他不奇怪自己表哥的妻子为何扮作男子,也无意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藏住的秘密,又何必选择去解开。

“有劳表弟了。”太子长琴垂眸道。

一个不愿让对方担忧,一个为了让对方放心,便装作不知。花满楼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忧郁的色彩,那是因为自己只能旁观,无能为力的悲哀。

半晌无言,太子长琴轮回多世,心思非常人所能及,若是他想开口,就绝不会让对方接不上话。

只是他现在并不想开口。

花满楼心思敏锐,又善解人意,自然不会勉强对方。

“我上楼看看。”许久,太子长琴说道,修长的手搭在了木梯的扶手上,他的脚步很轻,如同踩在了云朵上,如果不是花满楼耳力非比寻常,恐怕根本听不见这轻微如尘的声音。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他都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第几次叹气了。

夜渐渐深沉,四周一片寂静。

就在这寂静中,小楼里闯进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素衣少女。

她神情很惊慌,呼吸也很急促,频频的回看身后。

花满楼怔了怔,随即反应了过来。大门总开着,这位素衣少女显然是在惊慌中无意闯进来的。

“我……我能在这里躲躲吗?”素衣少女有着一双小鹿似灵气十足的双眼,此刻眼睛里布满了恐惧。

花满楼虽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听得见她声音中的恐惧。

小楼的门从不曾关上,正是为这些有难之人所准备的,于是花满楼压下了心底的担忧,展开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我是江南的上官飞燕,谢谢你。”得到这个回答,素衣少女松了一口气,她灵动的黑眼珠滴溜溜的转着,频频看向门外。

花满楼看了一眼楼上,缓步走向门口,少女的身后有人追来,他既不愿看到求助于自己的人受到伤害,也不愿这里的动静吵醒楼上沉睡的陆明琛。

素衣少女奇怪的看着他,却还是紧紧地躲在了身后。

黑暗笼罩着门前的街道,除却风吹动落叶的沙沙声外,寂然无声。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寂静,一个大汉暗处中冲了出来,凶神恶煞的,手中提着一把大刀,口中骂骂咧咧的。

看见花满楼和他身后的上官飞燕,那大汉瞪着一双凶恶的虎目,扛着大刀砍了上来。

大汉看着凶恶,不过实际上算不上什么武功高深的人,花满楼没花多少功夫,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对方。

大汉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地放下一句狠话,扶着自己受伤的部位,一身狼狈的离开了。

站在花满楼身旁的上官飞燕感激一笑,连声对花满楼道着感谢。

上官飞燕的声音动听悦耳,如同黄莺出谷般清脆,对于旁人而言,可谓是一种享受。可是花满楼心头牵挂着其他的事情,便没有多加注意。

“不必客气。”花满楼面上带着微笑,眉宇中带着淡淡的忧愁,回头看了小楼一眼。

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也不知惊醒了陆哥没有。

他复而踏入门内,发现了另一股气息,正是来自于站在楼梯的白衣青年。

“嫂子。”他脸上显露出愧疚的神色,“陆哥被我吵醒了吗?”

“没有。”太子长琴冷漠的目光落在上官飞燕的身上,他已经认出了对方是之前马车上的那个少女,“下面有动静,我下来看看。”

那就好。花满楼顿时松了口气。

“是你!”太子长琴气质出众,是属于那种你见过就再也难以忘记的人。上官飞燕一眼便认出了对方,她不禁失声喊了出来。嫂子?她狐疑地打量着对方,对于花满楼的称呼极为不解,但看着花满楼神情露出的困惑,她忽然想到,不仅今天没有做易容是个错误,那日主动出手去吸引那个黑衣青年的行为更是个错误。

一步走错,步步皆错。原本的计划出现了意外,上官飞燕咬了咬唇,谁会想到花满楼会与这两人有关系呢?

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了起来。

突然间,寒光一闪,往上官飞燕的方向直冲而来。

上官飞燕瞳孔一缩,衣角轻飘,人已经闪开了几米外。

而那疑似暗器的东西,“叮”的一响,打在了离上官飞燕近在迟尺的茶碗。

茶碗被击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瞬间四分五裂。

花满楼的目光朝楼上看去,已经感觉到了那股气息,他微微皱眉,没有追问,因为以对方的性格,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情。下一秒,他只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道极为冷淡的声音。

“七童。”

花满楼转身面对着对方,轻声道:“陆哥,你醒了。”他已然想起,面前少女的声音,与几日前那辆险些出事的马车的主人极为相似,只不过这两者表现出来的性格截然不同,使他一时没有联想起来。

一张面孔,两种性情。花满楼心底纯良,却又不是愚蠢,自然明白对方不怀好意。他面上虽仍旧是在笑着,但像是戴上了一张微笑的面具,神色却是冰冷的。

“此人居心叵测,不必理会。”陆明琛披着一件外衣站在楼梯口,他的头发尚未整理好,因此有些碎发散落在了脸颊两侧,看着不如平日那般一丝不苟。但那双修长的剑眉微微蹙着,眸色冰冷,看着仍旧是气势非凡,叫人望而生畏。

上官飞燕娇俏的脸一白,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会碰见这两个煞星。

“我……不是这样的。”她张了张唇,想要解释,然而看见花满楼微笑的脸,却冷淡的眸,就明白了此时再多的话摆在对方的面前也是无用的。

陆明琛一看就知道这姑娘仍旧贼心不死,花满楼的家世和品性,的确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他以长辈的身份叮嘱了花满楼几句,见他一脸认真的应下了,点了点头。

“记得早点休息。”他对花满楼道,见太子长琴正仰头看着自己,眉心微蹙,眼里带着关切的神色。他走下楼,极为自然的牵住了太子长琴的手,唇角微微翘起,“我们回去吧。”

太子长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不由得叹气,对方总是有不经意之间就将自己安抚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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