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电话后的四分钟,金已经发动好她那辆车龄十年的高尔夫GTI。只有在路面结冰或者发动川崎忍者的咆哮声会构成反社会行为时,她才会选择开这台车。

她已换下那条沾满油脂和灰尘的破牛仔裤,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黑色帆布长裤,上身穿着一件纯白T恤,脚上套了一双四分之一英寸的高跟黑色长靴。她的黑色短发需要一点点打理。她以手指梳理,之后便准备好了出发。

反正,她的客户已经无法再关心这些细节了。

她驾车迂回穿行,开到马路末端。身下的这辆车开起来有些不顺手。尽管车很小,金也不得不在停车场间小心穿行。重重包围着她的金属显得累赘而笨重。

离目标地点还有一英里时,一股烧焦的气味从驾驶室通风口钻了进来。车开得越近,气味越重。到还剩半英里时,她便见到一股烟柱缓缓升起,飘向科兰特山上方。车开到距离目的地还有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时,金意识到,她正奔着这股烟柱的方向开去。

西米德兰兹警察厅管辖着两百六十万户居民,规模仅次于伦敦警察厅。

黑乡坐落在伯明翰西北部,在维多利亚时期,它成为全国工业最密集的区域。这块区域的露头煤曾将这里大片土地染成了黑色,“黑乡”由此得名。这里的铁矿石和煤炭层厚达三十英尺,在全大不列颠首屈一指。

如今,黑乡是全国失业率排在第三的城市。轻微犯罪以及反社会行为的迹象日趋增多。

犯罪现场在连接斯陶尔布里奇和哈格利的主干道旁,这一片并非犯罪高发区。离主干道最近的房子均是新装修的双前门住宅,有闪亮的白色罗马柱及黑色铅框窗户。再往前走,房子间隔得越来越远,风格也越来越老旧。

金把车开到警戒带旁,停在两辆消防车中间。她一句话都没说,朝守卫亮了亮自己的身份证件。守卫点了点头,提起警戒带,让金从底下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金朝她见到的第一个消防员问。

他指着房子旁边第一棵针叶树的残躯说:“起火点在那儿,我们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波及了大部分的树。”

金注意到形成房子地界线的十三棵树中,只有离房子最近的两棵树毫发无伤。

“尸体是你发现的吗?”

他指向地上坐着的一位消防员,那人正在和一位警员说话。“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跑出去看火灾引起的骚动,只有这幢房子一片漆黑。邻居确认那辆路虎揽胜是她的,她一个人住在这幢房子里。”

金点了点头,朝坐在地上的那位消防员走去。他面色苍白,右手微微颤抖。不论受过何种训练,发现一具尸体绝不会是件愉快的事情。

“你碰过任何一样东西吗?”她问。

他思索了几秒,接着摇了摇头,说:“浴室门开着,但我没走进去。”

金在前门停下来,把手伸进左边的纸盒里,拿出两块蓝色的塑料鞋套套在脚上。

金一步两级台阶地跨上楼梯,走进浴室。她一进门就看到了病理学家基茨。他身材矮小,头顶光秃秃的,唇上蓄着小胡子,下巴底也留着一撮。八年前,他曾有幸带她进行了她职业生涯中的第一次验尸。

“嘿,探长,”他说,眼睛在她四周打量,“布赖恩特呢?”

“天哪,我们两个又不是连体人。”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俩就像那道中国菜,糖醋排骨……没了布赖恩特,你就只剩下酸劲了……”

“基茨,你觉得晚上这个时候,我有多少心情跟你开玩笑?”

“说真的,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什么时候有过幽默感。”

噢,她多么想反击。如果她想,她可以笑话他黑色长裤上的褶痕不够直,或者他的衣领有轻微磨损。她甚至会提到他大衣背后有一小块血渍。

但眼下,一具裸尸正躺在他们中间,她需要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那上面去。

金缓缓靠近浴缸,她走得很小心,避免被他们两个白衣人蹚得到处都是的水给滑倒。

这具女尸半身浸在水中,双目圆睁,染过的金发在水里漂荡,围住了她的面部。

尸体呈漂浮状,乳头因而露出水面。

金估摸这具女尸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但身材保养得很好。她的上臂似乎还很柔软,但毫无生气地浮在水中。她的脚指甲涂成了淡粉色,腿上并没有腿毛。

地上的积水面积暗示这里发生过一场搏斗,女人死前曾拼命挣扎。

金听到楼梯底部传来的沉重脚步声。

“斯通探长,真是意外的荣幸啊。”

金听出了这个声音,以及之中透出的嘲讽语气。她叹了口气。

“沃顿探长,这份荣幸是我的。”

他们两人曾共事过几次,而她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他是一个职业公务员,一心只想着早日平步青云,对案子毫无兴趣。对他来说,办案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添一份丰功伟绩罢了。

最终,他还是丢了人,金赶在他前头当上了探长。金的提前升职促使他搬家并调到了西麦西亚区,因为那里警队规模较小,竞争也不那么激烈。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想你会发现,这个地方属于西麦西亚区。”

“那么我想你也会发现,这个地方位于两区交界处,我先到先得了。”

她不由自主地拦在浴缸前。这具女尸不需要好事者来窥探她赤裸的身体。

“这案子归我管,斯通。”

金摇了摇头,双臂交叉。“我是不会让步的,汤姆。”她歪了歪头,“我们可以联合调查。鉴于我先到达现场,这场调查应该由我来领导。”

他那张瘦削吝啬的脸涨得通红。他宁愿用一把生锈的勺子自剜双目,也不愿向她汇报工作。

她由上至下将他审视一番,说:“而我的第一条指示就是,进入犯罪现场前,先做好保护措施。”

他望了望她脚上的鞋套,又望了望自己什么防护都没做的鞋子。这就叫欲速则不达么,她心想。

她沉下声音道:“办案不是为了出风头,汤姆。”

他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大踏步走出了浴室。

金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尸体身上。

“你赢了。”基茨平静地说。

“嗯?”

他的目光带着些消遣。“这无聊的嘴仗。”

金点了点头。她知道。

“我们现在能走了吗?”

“再给她的胸骨拍几张近照就行。”

他这边还在说话,另一边,一位法医已举起一台镜头有排气管那么长的相机,对准了女尸的乳房。

金凑近了身子,发现两个乳房上各有一块痕迹。

“被压进水里的吗?”

“我猜是这样。初步检测结果表明她并没有受到其他伤害。尸体解剖之后我会给你更多信息。”

金并没有在这里见到肝脏探针,她想法医是在她来之前用直肠温度计完成初步检测的。

“预估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她知道,在死后一小时,尸体温度会下降一点五摄氏度。通常情况下,尸体温度会在之后的每小时下降一到一点五摄氏度。她也知道,这些数据会受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尤其是当受害者正赤身裸体地浸泡在现在已经变冷的水中。

他耸了耸肩说:“晚些我会再详细计算,但我认为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

“你什么时候能……”

“我还有一个九十六岁的在轮椅上睡着去世的老太太,以及一个二十六岁的手臂上还插着针头的男人。”

“就是没有要紧的事情喽?”

他看了看手表。“明天中午?”

“早上八点。”她讨价还价。

“十点,不能再早了,”他咕哝了一声,“我是个需要偶尔休息一下的正常人。”

“太棒了!”她说。这正是她想要的时间。这样一来,她便能留出时间给她的团队开个早会说明情况、分配任务了。

金听到楼梯底部传来更多的脚步声。气喘吁吁的声音越来越近。

“特拉维斯中士,”她头也不回地说,“我们有什么发现吗?”

“警官们正在调查周边地区。FOA拦住了几个邻居,但那几个人都是消防车到了之后才知道出事的。报警的是一个路过的摩托车手。”

金转过身,点了点头。首位到场警官帮助取证小组保护了现场,并留住了所有潜在证人,工作算是做得不错了。只可惜房子离主干道尚有一段距离,且房子与房子间互相隔着四分之一英亩。所以对那些好管闲事的邻居来说,这可算不上什么探秘的好地方。

“继续。”她说。

“凶手砸碎了后门的玻璃进入房子,但消防员称前门并没有上锁。”

“嗯……有意思。”

她点了点头,以示感谢,接着走下了楼梯。

楼下,一位技术人员正在检查走廊,另一位则在给后门除尘,搜寻指纹的痕迹。早餐台上放着一款设计师品牌的手袋。金认不出手袋上金色字母卡扣的牌子。她从来没用过手袋,但这款手袋看起来很昂贵。

第三位技术人员从旁边的餐厅走了进来。他朝着那个手袋扬了扬头。“什么都没有少。信用卡和现金都在。”

金点了点头,走出房子。她在门口除下脚上的鞋套,把它们放进另一个纸盒里。现场所有的防护性着装都会被警方取走,以检查上面是否留有痕迹物证。

她俯下身子,从警戒带下边走了过去。一辆消防车还停在现场待命,确保火不会复燃。火是一种很狡猾的东西,一个不留神,一撮小火苗便能让整个场所在几分钟之内火光冲天。

她站在消防车旁边,思忖眼前这一整个事件。

特雷莎·怀亚特死前一直独居。凶手没有拿走她房子里的任何东西,甚至碰都没有碰过。

凶手本可全身而退,因为尸体最早也要到第二天早晨才会被人发现,可他们却放火引来警方的注意。

眼下,金必须搞清楚凶手为什么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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