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古拉·亚当森把钥匙插入复式公寓门上的钥匙孔,一种不祥的预感向她袭来,她闭上眼睛。尽管她的动作很轻,开门的声音似乎仍在大厅中回荡不休——凌晨两点半时,大部分声音都会如此。

住在4C号房间里的迈拉·唐斯随时会出来看看是谁弄出了这些动静。妮古拉发誓这个退休的会计师肯定是倚着前门睡觉的。

正如她预料的那样,她邻居的房门传来了熟悉的门闩滑动的声音,但她成功地在这个单人邻里监督委员会发现她之前及时闪进了自己的公寓。

灯还没开,妮古拉就已经感觉到家里有所不同。有人闯入,接管了这个地方。虽然房子还是她的,但是她得把这里分享出来了。再一次。

她脱下鞋,缓步走过客厅,走向厨房。尽管空余房间里住着一位来客,她还是想保持自己的习惯、她的作息和她的生活。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份千层面,放进微波炉。工作总是让她饥肠辘辘,这就是她的作息规律:从夜总会回来,给自己热一顿饭的时候顺便洗个澡,洗完澡吃上一两口,喝一杯红酒,然后上床睡觉。

和其他人同居一室并不会改变她的作息规律。话虽如此,但她还是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浴室。她太累了,没心情引发什么冲突。

一进浴室,妮古拉便松了口气。每在身后关上一扇门,对她来说都是打了一场胜仗。她想象自己身处一款电脑游戏当中:在这个游戏里,玩家的目标是走完所有房间,并且跑赢自己的敌人。

这不公平,她一边把衣服在淋浴间旁边扔成一堆,一边抱怨。她还得去调热水器的温度,这让她很恼火。一个星期前,这个温度根本不用她去调,它的读数应该和她出门之前一样才对。

她闭上眼睛,抬起头,任冒着蒸汽的热水冲荡脸庞。脸上的针刺感让她很舒服。她转过身背对花洒,抻长了脖子。几秒之内,强劲的水流便完全打湿了她长长的金发。她把手伸向金属架,却什么都没摸到。该死的,洗发露的瓶子又被放到地上了。

她弯下身,把瓶子拿起来,结果手指的力道让一股洗发液从瓶子里喷了出来,飞射到淋浴间的玻璃上。她再一次压住心里的怒气。和他人同居并不应该是什么难事,可对她来说就是这么该死地难。她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件事情简单过。

她感到肩部僵硬。今晚她过得并不轻松。

自二十岁生日以来,她便一直在罗克斯堡夜总会工作,这五年里,她享受在那儿的每一分钟。别人觉得她的工作低贱下流,而她并不在乎。她喜欢跳舞,展示自己的身材,男人们为一睹她的芳容豪掷千金。不过她跳的不是脱衣舞,和观众也没有肢体接触。罗克斯堡并不是那种夜总会。

伯明翰市中心还有很多其他夜总会,里面每一个舞者的愿望都是能去罗克斯堡夜总会跳舞。对于妮古拉而言,这是唯一一家她愿意工作的夜总会。她打算在三十岁时结束跳舞生涯,投身其他行业。她的银行账户余额足以支持她的计划。

在过去的五年里,她逐渐成为会场中最受欢迎的舞女。她平均每晚能接到三份私人舞蹈订单,每份薪酬两百英镑,价格不菲。

她心里清楚,她的行径在一些女权主义者眼里简直就是反基督教,对那种人,她只想竖起中指。妇女解放对她而言意味着女人拥有自我选择的权利,而她选择去跳舞。这并非因为她是什么内心空虚的瘾君子,需要拿钱去买毒品,她只是纯粹喜欢跳舞。

她从小就热爱表演,也一直在努力追求自己的个性——那种让她与众不同、引人注目的独特性。

但今晚她对自己的表演不太满意。顾客对她倒是没有一丝不满;水晶香槟酒开了一瓶又一瓶,她最后那位客户还买走了两瓶唐·培里侬香槟王,让她的老板很是开心。

但只有妮古拉才知道真相。她知道自己今晚并没有全心投入工作。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精神并没有被今晚的演出俘获。对她来说,这就是最佳女主角和最佳配角的区别。

她冲掉头发上的护发素,走出淋浴间,拿毛巾把身子擦干,裹上睡袍,享受着衣物贴在肌肤上的温暖触感。她系好腰带,踏出浴室。

她突然呆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忘了。只是那么一瞬间。

“贝丝。”她吸了一口气。

“还能是谁呢?”

妮古拉走向厨房。“很抱歉吵醒你。”她说着,从微波炉里把千层面拿了出来。她取出两个盘子,把千层面分成了两半盛在上面。

她把其中一份放在自己座位上,然后把另一份放到了对面。

“我不饿。”贝丝说。

听到贝丝浓重的黑乡口音,妮古拉强忍恶心。她费尽千辛万苦才摆脱这种恶习。小的时候,她们都是那样说话的,但贝丝一直没有尝试去改变。

“你今天吃饭了吗?”妮古拉问了一句,然后立刻在心里训斥自己。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当姐姐的习惯?哪怕只是几分钟也好。

“你不想我待在这里,是不是?”

妮古拉低头盯着千层面。她突然没胃口了。妹妹直率的问题并没有让她惊讶,撒谎也是徒劳。因为贝丝几乎像她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

“我不是不想你待在这里,只不过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那这是谁的错呢,亲爱的姐姐?”

妮古拉咽了一口唾沫,把盘子拿向水槽。她不敢看向自己的妹妹,因为她不敢直面她的控诉和所受的伤害。

“你明天有安排吗?”她说道,把话题转到了不太敏感的方向。

“当然有。你明晚又要去跳舞?”

妮古拉默不作声。她妹妹显然看不起她的生活方式。“你为什么要这样堕落?”

“我喜欢自己做的事情。”妮古拉争辩道。她讨厌听到自己高了一个八度的声音。

“亏你还有一个社会学的学位呢。真他妈可惜。”

“至少我还有一个大学学位。”妮古拉反唇相讥,可话刚出口便后悔了。沉默顿时染上了紧张的气氛。

“噢,原来不是你把我的梦想夺走的吗?”

妮古拉知道贝丝把她们之间的疏远归咎于她,但她永远不敢去问为什么。

妮古拉盯着水槽,手指紧紧抓着边缘。“你干吗回来?”

贝丝长叹了一口气:“我还能去哪儿呢?”

妮古拉默然点了点头,两人间的气氛又缓和下来。

“所有事情又要重来一遍了,是不是?”贝丝轻轻地问道。

妮古拉听到妹妹声音里的脆弱无助,她感到一阵心痛。有些关系总是割不断的。

眼前脏兮兮的盘子模糊起来,她突然忆起这几年妹妹不在身边的所有日子。

“这次你又要怎么保护我呢,姐?”

妮古拉擦了擦眼睛,转身想去拥抱妹妹,却只看到紧闭的卧室房门。

她倒掉了另一个盘子里的面,接着,她朝那个备用卧室轻声说道:“不管你为什么这么恨我,贝丝,我都很抱歉。真的,真的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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