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未见的挖掘现场,现在似乎已被改造成了一座铜墙铁壁的小城。整块地方被警方用金属栅栏围了起来。挖掘现场的最高处和最低处各有一个入口,每个入口由两个警员把守。每个警员都处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沿着栅栏巡逻。金很满意现场外部的森严防卫。

虽然警方在现场最高处设立了一个媒体区,但金看到记者们早已蜂拥至栅栏四周。现场架起了两顶白色帐篷,一顶架在土坑旁,另一顶则供技师们贮存各式设备。

金走进了第一顶帐篷,却被土坑里的骷髅吓着了——或者说,没有对这具骷髅造成的心理冲击做好准备。金去过无数犯罪现场,见过腐烂程度各异的尸体,可这一具,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白骨。尸体如果还剩一些血肉,似乎总有些东西能回家,总有些东西让亲人埋葬和哀悼。但白骨让死者失去了名字和身份,就像一栋只剩地基的大楼,毫无特征可言。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想法。

金惊讶于这具骷髅在土坑衬托下的渺小。

“没有衣服吗?”金向走过来站到她身旁的法医考古学家问道。

“早上好,探长。”塞丽丝说道。

唉,她总是忘记说这句话。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我们现在看不到衣服,不代表埋下去的时候没有。不同物质的降解速率有所不同,这取决于它们埋在地底下的时间。棉十年左右便会完全降解,而羊毛埋上几十年依旧能完好无损。”塞丽丝转向金,“之前我还不大肯定你能回来。”

几位技师走上前从各个角度给土坑拍照,两人向后退了几步。骨头的位置被用黄色马克笔标记了出来。

“昨天咱们还没怎么聊过呢。”

塞丽丝把一绺头发拨到耳后。“还真不知道你是这种健谈的人,不过好吧……我今年二十九,单身,无儿无女。我最喜欢的颜色是黄色。我特别爱吃鸡肉味的薯片。不忙着织东西的时候,我还会去国防义勇军服役。”塞丽丝顿了顿,“好吧,我说实话,我不织东西。”

“很开心知道这些,不过这其实并不是我想问的。”

“那你就直接问吧,探长。”

“你在多大程度上能胜任这份工作?”金直截了当地问道。

塞丽丝试图掩饰微笑,但双眼流露出笑意。“八年前我在牛津大学拿到了考古学学位。接着我花了四年的时间参加各种考古项目,大部分在西非。回国后我拿到了法医学学位,过去两年一直努力在这个男性主导的行业中得到同行的尊重。听着熟悉吗,探长?”

金大笑出声,伸出了手。“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的队伍。”

“谢谢。现在的情况是,骨头已经暴露在空气中了,我在等那位人类学家来讨论一下取样的问题。我们要确定既不能取太多,也不能取太少。”

金茫然地望着她。

“抱歉,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尽可能小心,拿得太多或者太少都不行,因为我们没法重来。”

金的表情并没有变化。

塞丽丝想了一会儿说:“嗯,把面前这块地想象成一堵砖墙,每一段墙即是每一段时间。如果我们取走了太多泥土,我们或许就会在不经意间带走在凶杀发生之前的其他事件痕迹,而那可能会给我们提供错误的信息。”

金点了点头,示意她理解。

“骨头被移走之后,我们就会开始从土壤中搜寻线索。”

“啊,探长,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认识。”

金听到了她最喜欢的病理学家基茨的声音。

“探长金·斯通,这位是丹尼尔·贝特医生。他是邓迪大学的法医人类学家,在案子的调查期间,他将会在这儿和我的实验室里开展工作。”

这个有着运动员般魁梧体格、比金高两英寸的男人伸出了手。他的下巴很结实,头发乌黑。绿莹莹的眼睛和他黝黑的肤色形成了有趣的对比。他和金的握手坚定而有力。

随后,塞丽丝、基茨和新来的医生相互做了自我介绍。

紧接着,医生便开始绕着土坑观察,金则趁这个时间好好打量了他一番。他看着不像科学家,那样的体格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热爱运动的专业户外人士。金猜他那身牛仔裤加运动衫的装束并不能掩饰这一点。

“好了,”基茨发话道,“现在咱们有了三个能让这个案子水落石出的关键人物。一个能挖出线索,一个能解释线索,还有一个能把这些线索穿在一起,把凶手抓出来。”

金没有理会他,站到了贝特医生身旁。

“从初次检测来看,有什么信息吗?”

他摸了摸下巴。“我能百分百确认土坑里有骨头。”

金叹了口气。“这一点我也知道,贝特医生。”

“我理解你希望我能立刻给你提供些答案的心情,但我连骨头都还没碰到,在那之前我不能给出任何确切回答。”

“他是你亲戚吗?”她问基茨。

基茨大笑。“我就知道你们俩能合得来。”

金转过身面向医生。“但你肯定可以说些什么吧?”

“可以,我能告诉你这个可怜的人至少在地底下埋了五年。一具典型的成年人尸体在十到十二年的时间里会完全降解;未成年人的尸体只需要一半的时间。

“降解的第一个阶段为自溶,在这个阶段,机体死亡后释放的酶会分解掉尸体的体表组织。第二个阶段为腐化,这时微生物开始侵蚀尸体的软组织。最终软组织会转化为气体和液体。”

“你一定是派对常客吧,医生?”金问道。

他放声大笑。“抱歉,探长。我最近刚从田纳西州诺克斯维尔的尸体农场回来。那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处理尸体,以确定……”

“性别(上床)?”她问道。

“那得在你请我吃晚饭之后,探长。”

“一点都不好笑。有什么想法吗?”

他摇了摇头。

她翻了个白眼。“可别告诉我你还没试过在实验室里检验尸体。”

“恐怕那不会有任何区别。如果这是一具未成年人的尸体的话,能用来分辨性别的尸体变化并不会在这上面出现。

“如果死者年龄在十六到十八岁之间,那么根据其骨盆的适应性变化,我们或许还有机会。但如果死者低于这个年龄,基本上没有科学家能通过骨头分辨尸体的性别。”

“这么说,还有别的方法?”

“我们有通过牙齿DNA来识别X、Y染色体的技术手段,但这种方式既耗钱又耗时。测定未成年尸体的年龄要比测定性别简单多了,因为我们知道尸体骨骼的生长发育状况、牙齿发育成熟度以及颅骨关节闭合度。今天晚些时候我能给你尸体的大概年龄。”

“你目前的推测是……?”

贝特转身望着她,眼神既严肃又带着一丝挑战。“那你能告诉我凶手归案的准确时间和地点吗?”

金自如地回答道:“凶手是这个月十八号星期四七点钟图书馆里的梅教授。尽管你没问,但我能告诉你他手里还拿着烛台。”

“我是科学家,我从来不会胡乱猜测。”

“但你肯定可以推测出……”

“基茨,”他扭头喊道,“求你赶在我承认我是林德伯格绑架案的真正主犯之前,把我从这场审讯中搭救出来。”

金同时听到苏格兰口音和黑乡口音在挖掘现场你来我往。不看他的样子,他听起来几乎就像肖恩·康纳利。几乎。

“我就知道你俩会相处得很愉快。”基茨坏笑着说道,“丹尼尔,盒子刚刚到了。”

越来越多的技师拿着干净的塑料盒子走了过来,金只好退到土坑一边。她现在已经完全搞不清面前的人到底属于哪个队伍。她很开心留在现场的是道森而不是她。

如果她还要跟这个碍手碍脚的医生多待一秒钟,土坑里可能就得多埋一个人了。

“交到新朋友了吗?”布赖恩特问道。

“当然有了,一个搞笑的家伙。”

“科学家派头?”

“没错,我也这么和他说了。”

“这样啊,我打赌他肯定会因此爱上你。”

“很难说。”

布赖恩特咯咯窃笑道:“就你还能判断别人的情绪反应,老爹?”

“布赖恩特,滚你……”

“停下,停下,停下。”贝特医生边喊边踏进了土坑。他的声音洪亮而威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上的事。

他在检查尸体头骨的技师旁边跪了下来。塞丽丝走进土坑,蹲在医生身旁。

两人悄声议论着,其他人一声不响。最后,医生转过身来,直视着金。

“探长,我确实能告诉你一些信息。”

金屏住呼吸,走近了几步。她跳进土坑,站在他一旁。“说吧。”

“看到这里的骨头了吗?”

她点了点头。

“脊椎颈部的位置,由七块颈椎组成。最上面的是C1,即寰椎。接下来是C2,枢椎。”

他的手指顺着脖颈的走向,把第三到第七块颈椎骨都指了出来。金注意到,第三块和第四块骨头间断得非常整齐。她下意识地向后伸手摸了摸脖子。金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从那么远的地方看到的。

“你就直说吧,医生。”

“我百分之二百地确定,这个可怜人是被割掉头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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