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信喜欢在清晨骑马驰骋。

出了踯躅崎城馆后,漫无目的彷如阵风疾驰而去。数名随从跟随在后。

“主公,希望您能节制一下。”

即使重臣向他进谏,他也装聋作哑。

重臣担心敌人的密探会在晴信早上骑马的时候进行暗杀。这种事并非不可能,除非晴信放弃这种习惯;否则,每天一大早就须严密防备实在是件令人困恼的事。

晴信晨间骑马的时间并不一定,有时连续三、四天;有时则整月足不出户。虽然他喜欢在早晨骑马出去,但还没养成规律的习惯,只是随心所欲罢了。

然而,无论他的心情快活与否,他都喜欢在晨间骑马。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毫无目的地到处逍遥,甚至连续骑上两个小时的马,使得那些跟随在后的警卫们吃尽了苦头。又由于晴信骑的是匹骏马,加上他的马术精湛,因此随从很快地便被抛诸脑后了。

如果晴信心情好,他不会在晨间骑马到远方,而顶多是在最近已具备城镇规模的古府中街道来回地绕一圈。

古府中的街道依然沉睡在朝雾之中。最近兴建的房子显然比旧的屋舍来得多。那儿有武将的宅邸,也有洋枪队的宿舍。自从洋枪队卷入战争以来,各地便出现了以洋枪步兵为职业的军人。他们在城镇中配有住屋,且多半可与家眷住在一起。为了应付紧急情况,他们平时即做各种训练。当然,自从洋枪队的队址建成之后,枪队的宿舍也随之兴建起来。

武田军的构成份子本来是当地的农民。一旦战争发生,快马便会通告各地豪主,而豪主们便会把命令转达属下的农民。农民听到命令,便会操枪牵马,集合在古府中。但由于洋枪队的出现,需要若干常备军驻扎在古府中;同时,一些主将的兵力也必须用来保卫古府中,以便在紧急情况时,从事敏捷的战斗。

晴信在随局势而急遽改变的古府中街道绕了一圈。但这天早晨他却感到异常口渴。自从进入二月后,由于持续晴天,天乾物燥,显得十分闷热。他在一栋邸宅前下马。邸宅的石垣砌得十分整齐,瓦顶泥墙看来也很坚固。虽然很像武田的家族,却不知是谁的住家,因为房子似乎已有相当久远的年代,庭院也栽种了许多树木。

晴信把马系在树边,进入庭院,四处找寻井水。他没有找到井水,却和一位正拿着竹扫帚扫地的姑娘撞上了。姑娘吓了一跳,放下扫帚,跪在泥地上向他行礼。看样子,她似乎认得晴信。

“我只是要杯水喝,不必惊动家人。”

晴信和颜悦色地说。姑娘的脸上露出一丝混乱的神色,但她瞄了一眼守在晴信马匹旁边的数名随从后,似乎已了解一切般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她将一个大碗放在木盘上端了出来。在碗旁有一个小碟子,碟子里放了一颗盐渍的小梅。

或许是因口渴的关系,那水喝起来特别的清凉可口。晴信一口气把水喝完后,把放在碟子中的小梅放入口中。

“真好吃。谢谢你!”

说完,便上了马。次晨,晴信又在早晨骑马,并在同一家邸宅要水喝。那姑娘彷佛料定晴信会来一般,早已在那儿等候。昨天或许是由于紧张的关系,因此脸色苍白;但今天早晨,在她的眼睛里却带着笑意。她的脸圆,面颊红润,且有双美丽的大眼睛。她的打扮也与昨日不同,穿了一件刚刚裁制好的木棉短袖便衣。盛在碟子里的梅子今天变成了两颗。

到第五日早晨,梅子的数目增加为五粒。晴信问少女叫甚么名字。

“民女惠理。”

少女回答。当她红着脸时,看起来有如酒醉的童子一般。

“你为甚么要逐渐增加小梅的数目?”

晴信问她,她羞答答地答道:

“看到梅子的数目增加,使我感到高兴。”

那日,油川源左卫门尉信友为驹井高白斋所召唤。

“据说阁下有个女儿名叫惠理,不知今年芳龄多少?”

源左卫门立刻猜想是要向他提亲。

“今年十七。我正要替她找个适当的夫婿。”

源左卫门说完,窥视驹井高白斋的脸色一下。

“听说她每天都起得很早,而且非常的勤快,这一定是父母的管教有方。”

源左卫门知道女儿一向起得很早,并知道她在下女还未起床之前便已将庭院洒扫干净。这并非他教她如此做,而是惠理不喜欢像一些千金大小姐的慵懒和娇弱的习性,她喜欢工作,且对任何事都抱持积极的态度。

“谈不上甚么管教。不过,每当在下起来练枪时,她便会立刻起来打扫庭院……”

源左卫门突然住了口,因为高白斋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仔细一想,高白斋怎么知道女儿早起的事呢?

“莫非小女……”

源左卫门突然紧张起来。

“有人十分中意惠理小姐……”

“惠理?是谁?……”

“他的名字暂时不便公开。”高白斋含糊地说。

“您说甚么?……既然不能说出姓名……”

高白斋看到他似乎有意回绝,故又随之紧张起来。

“不!因为目前最好不要公开,故暂时保密。不过,您不妨回去问问惠理小姐。”

“小女知道那男人的名字?这怎么可能?我的女儿绝不会背着父母和男人来往。在下可以对着这把刀发誓。”

源左卫门像是受到奇耻大辱一般地满脸通红。

“如果您真要对刀发誓,反而让我为难了。因为这次的打赌,阁下是必输无疑。反正您一向有早起的习惯,不妨回去问问惠理小姐有关早晨的景色等问题。”

高白斋觉得非常好笑,把依旧感到糊涂的源左卫门送出门去了。

油川源左卫门尉信友一回到家立刻把惠理叫来,把高白斋说的话向她说一遍。

“那人就是晴信公。”

惠理毫不避讳地说。并把五天以来,晴信都会在每天早上骑马来访的事告诉父亲。

“为何不把我叫醒?”

“主公交代不要惊动家人。”

“你真傻。就算是主公的交代,也不该用冷开水来招待客人。”

源左卫门感到十分的惶恐。

油川家是东八代郡的豪主,和武田家本有姻亲关系。源左卫门尉信友的母亲是晴信的祖父信绳的女儿,故晴信和信友是表兄弟的关系。

“由于三条娘娘、湖衣姬娘娘和里美娘娘都是从他国嫁过来,因此希望能找到一位甲斐的女子陪侍在主公的身边。这件事使我感到非常欣慰。”

驹井高白斋对惶恐的油川源左卫门说。源左卫门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但他还是觉得十分的难为情。

“驹井公您真会捉弄人。莫非你已把此事告诉主公……?”

“阁下回去之后,我立刻将您的话禀报主公,主公听了以后哈哈大笑。不管如何,这的确是件天大的喜事。”

但,高白斋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说道:

“今年可能会有一场麻烦的战争,因此婚礼可能要等到秋天再举行。”

是年(天文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二日晴信从古府中出发;二十五日来到深志城,在这里蒐集有关北信浓的情报。

自天文二十年五月砥石城陷落以来,村上义清在北信的势力每况愈下。甲军和村上军之间几乎没有发生战事;然而,北信诸将能先后归顺于武田,则得完全归功于真田幸隆的分化工作。

真田幸隆一一劝诱北信的诸豪主说,如果投靠武田,必能保证其领土的安全;然而,若是反抗,则将没收其祖传的土地,并要他们仔细考虑是否要投靠村上而失去祖先的坟墓,或者顺从武田以保存祖先的祭祠。

“虽然你们和村上有主从的关系,但村上本来是出身于更科郡村上乡的土豪,且自文明时期即如盗寇般地到处侵略邻国,何必对他如此忠贞?”

接着,幸隆打开信浓的地图加以说明。

“你们看看这张地图,信浓国大半已经隶属于武田氏。不久,北信浓当然也会归入武田的版图中。”

同时,幸隆又称赞晴信的才干,说:

“晴信公已经平定了信浓,接下来就是骏河。其次是远江、三河、尾张,最后到京都面圣,号令天下。在这个战乱的时代,弱肉强食乃是天下的趋势。因此,不如投靠将来可能成为霸主的强者。”

幸隆提到许多有关晴信治世的风范。他又举例说明晴信虽然对反抗的敌人会予以彻底的消灭,但对顺从的人则极为宽厚。

反抗会受到彻底的消灭,不需要幸隆的说明,只要看到佐久诸城没落的命运即可明了。

真田幸隆在北信浓的分化手段并不止于他的雄辩而已,他同时也到各处散布流言,譬如故意散布出某某人与武田互送款曲的谣言来挑拨离间;或者,对于那些视财如命的土豪,便以甲府送来的棋子黄金贿赂。

晴信依幸隆的要求将所需的黄金寄来。因为他认为以金钱的力量来进行分化,着实比用流血打仗来得经济。

村上义清现在已是四面楚歌。让他感到不安和忧虑的是:那些曾经投靠他的重要武将们,竟在一夜之间投靠武田而倒戈相向,即使是自己的亲信,如今也已不能完全相信了。

村上义清常因细故而斥责部下。如果部下露出不服气的态度时,他便会手按大刀,怒声喝道:

“你是不是也拿了武田的黄金?”

防守村上义清家乡村上城的大须贺久兵卫,这时早已透过真田幸隆和武田订下盟约,答应作武田的内应。

当武田晴信率领大军进入深志城的消息传来,大须贺久兵卫立刻向村上义清献策。

“到了这步田地,属下认为只有据守城池,等待越后长尾景虎公的援军到来。幸而,葛尾城和狐落城还隔着一条千曲川,城内有水源,且贮存了半年的粮食,即使有几千的武田大军来袭也不足为虑。”

大须贺久兵卫防守村上的家乡村上城,是村上家的要臣,同时和村上义清也有姻亲关系。村上义清决定采纳大须贺久兵卫的策略。

“那村上城怎么办?”

村上城是义清的家乡,因此他十分牵挂。

“尽全力防守。一旦情况危急时,便退到狐落城与小岛兄弟并肩作战。”

然后,大须贺久兵卫跪在村上义清的面前,泪流满面地说:

“多谢主公这许多年来的照顾。”

村上义清的武功盖世。据一般人的说法,只要他手握大刀,骑在马上,当代的武将根本无人能与他相及。这不仅是谣传而已,还可以从他过去光荣的历史得到证明。他曾经征服的北信、东信的土豪,有高梨、井上、清野、隅田、依田、和田、布下、乐岩寺、高坂、西条、须田、平贺、相木、芦田、寺尾、绵内、屋代、雨宫、笠原、平尾、望月、内山、前山、春日、尾田井(尾台)等。

不仅村上义清的武功过人,他的部下也非常的英勇。这点可以从过去的上田原之战和砥石之战获得印证。譬如在上田原之战中,斩除了武田的甘利虎泰和板垣信方两位大将;而在砥石城之战中,斩除了横田备中守及其他将士多名,使武田军受到严重的打击。村上义清的作战能力于此可见一斑。但与武田打仗从未失败的村上,如今已被一步步地向后逼退,这证明村上义清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人。

村上义清已经五十三岁,但他的体力还能抵得住三个年轻人。他的失败在于无法识穿大须贺久兵卫虚假的眼泪。当对方流着泪感谢他多年来的照顾时,他还说:

“久兵卫,你千万不要存有和城池同归于尽的念头,不许你做此种无谓的牺牲。一旦发现局势不对,应尽早带领部下前往狐落城。”

狐落城由小岛兵库、小岛小四郎和小岛与四郎三兄弟防守。村上义清的老臣宿老出浦重兵卫见大须贺久兵卫离葛尾城而去后,说:

“这人是否可靠?”

他的话像是自言自语,但里边的涵义却十分耐人寻味。在座的老臣——若槻主马、宫原入道、泷泽清康、坂田义兵卫等也因而陷入了沉思。

“重兵卫,你说话要有分寸。连自己人都互相猜忌,万一传入大须贺久兵卫的耳中该如何是好?”

义清厉声斥责重兵卫。

“属下这么一大把年纪是不该说这些无聊的话。但大须贺公却有两点可疑的地方。譬如,在座诸公都为流言中伤,说与武田有内应关系,唯独大须贺公却没有为流言所伤;此外,刚才他的眼泪也很可疑。既然决心和城池同归于尽,又何必要流泪呢?”

听了重兵卫的话后,若槻、宫原、泷泽、坂田等重臣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表示深有同感。

“难道要我向他要求人质吗?真是荒唐!连村上家世代的老将都无法相信,还能打甚么仗呢?”

村上义清并没有听重臣们的劝告。

回到村上城后的大须贺久兵卫正在等候武田的情报。三月二十九日,晴信从深志城出发,沿着犀川北上,攻打苅屋原城。城主太田弥助资忠是小笠原家的旧臣。虽然他的主人小笠原长时早已去向不明,但他仍然坚守城池。他明知一旦交战,必败无疑,却不肯接受武田的劝诱。四月二日,城破,太田弥助资忠阵亡。会田、塔原、鹰巢根、虚空藏山等卫城纷纷沦陷。这对甲军而言原是预料中的事。晴信于是动员大军征讨村上。晴信组织了十二个军团,准备一举攻下村上的据点。

村上的本城葛尾城位于现在埴科郡城下町的坂木。虽然从松本到此的直线距离只有六里多,但途中因山峦阻隔,必须绕路而行。道路共有三条:

一、南道——苅屋原、保福寺峠、浦野、室贺、室贺峠、村上、坂木。

二、西道——苅屋原、会田、青柳、麻绩四十八曲峠、山田、坂木。

三、北道——苅屋原、会田、青柳、麻绩、猿马场峠、桑原、山田、坂木。

这三条道路中,最短的是南道。如果要走北道,则需绕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晴信将十二军团分为三队,分别经过这三条道路,准备攻打北信。

晴信将此次攻击的主力放在北道。十二个军团中,有六个军团朝北道进军。沿着北道前进到桑原后,不直接南下而前往山田、坂木,再经过八幡、川中岛,便能把长野平原收归己有了。晴信早已不把村上义清的势力放在眼里。

晴信的布阵方式给葛尾城的村上义清带来了不安。因为,如果受到三道来攻,不仅会被完全包围,同时也会因而切断目前唯一的依赖,亦即和越后势力间的交通路线,而逃向越后的通路自然也会被阻断。

四月六日,在南道的三个兵团中担任前锋的于曾源八郎,率领一军渐渐逼近了室贺峠。

然而,却有一支小部队早已在峠上等候于曾源八郎的军队。这支部队大约有三十名,是事先被派往该处的武田精兵。他们在那里展开了一场假的战斗。三十名部队被赶下峠,于曾源八郎的军队也从后追击,跑下峠去了。

须臾,三十名部队早已四散而去。

于曾源八郎除了烧毁峠下的部落虚张声势一番外,同时派人到处通报说:

“苅屋原城主太田弥助资忠的三十名部下隐藏在这附近,如有人前来通报,可以获得重赏;如敢窝藏,则一律判处死刑。”

这里是村上乡,亦即村上氏的发祥地。在这里宣布这种命令,简直是目中无人。当然,这消息很快地便传到村上城或狐落城。

“如果太田弥助资忠公的部下和我们一样仇恨武田,我们应该把他们迎进城来。”

大须贺久兵卫若无其事的命令部下。于是,那些看来武功高强的武士们陆续地被迎进村上城。他们绘声绘影地描述苅屋原城陷落的情景。又说,他们之所以未和城主太田弥助资忠一块成仁,并非由于贪生怕死,而是因为对武田的仇恨未报,心有不甘。因此希望加入村上军,一起参加作战。

“那于曾源八郎的前锋兵力有多少……?”

大须贺久兵卫询问有关越过室贺峠来袭的敌军情形,只不过是想瞒过部属们的耳目。他们回答:

“大约有三个军团一千五百名的兵力正向室贺峠进攻。这三个军团的大将是武田信繁公。他可能会在今晚整顿军容,明天早晨杀进城来。”

大须贺久兵卫的探马带回来的情报与此大致相同。

大须贺久兵卫当天便放弃了村上城,带领眷属前往狐落城去了。

狐落城的小岛兄弟坚决反对大须贺久兵卫带领族人搬到狐落城来。狐落城位于千曲川西岸的山上,是一座小城,而且是一座只需少数精兵即可长期固守的城池。

狐落城就像一个小城寨。因此,如果一下子拥入大批的人马,甚至连睡觉的安身之处也没有。

“那我们睡在城外好了。”

太田弥助资忠的三十名残党都到城外栖宿。小岛兄弟对这三十人感到十分疑惑,因为他们说话时并没有安昙的口音,并且时而会使用一些陌生的词句。

虽然他们曾经与武田军交战,并打了败仗,却没有人负伤。小岛兄弟曾将此事报告给大须贺久兵卫,但大须贺叫他们不必多虑,并说自己认识其中的二、三人。

夜黑风高,一夜无事。但,天色微明时,睡在城外的三十名武士却突然拿着武器杀入城内,暗杀了小岛三兄弟。引进他们的是大须贺久兵卫的亲信。

这一切就在刹那间发生。卫兵发现有异而起来时,小岛三兄弟已经遇害了。大须贺久兵卫大声怒吼着:

“因为小岛三兄弟的行为可疑,因此我把他们处斩了。如果有人不服,可以离开此城,或和我大须贺久兵卫较量一番。”

有二、三名卫兵企图砍下他的脑袋,但大须贺久兵卫的臣属们围在他的周围保护他。大须贺久兵卫从村上城带来的兵员大约有城兵的两倍。虽然二百人和一百人的力量相差悬殊,且还有一些家眷们,但小规模的战斗仍是在所难免的。等小岛兄弟的部下和大须贺的部下同归于尽后,城内又重新归于平静。

大须贺久兵卫命令小岛兄弟的眷属离开城池。待城内的情况告一段落后,大须贺久兵卫方才宣布自己已经投靠了武田。并声明那自称为太田弥助资忠的三十名部下,也是武田的军队。家将们听了这个消息后默然不语。因为大须贺久兵卫是他们的主人,因此他们只有为主人而战。在这个战乱的时代里,还要考虑主人上头的主人是件烦人的事。这便是战国时代的武士道。

有些古书把狐落城写成孤落城。正如他的名字一般,这座孤城迅速地沦陷了。

因为大须贺久兵卫做内应,致使狐落城沦陷的消息,给葛尾城的村上义清带来了莫大的打击。与其说是城池的沦丧让他感到心灰意冷,不如说是他所信任的大须贺久兵卫投靠敌人的行为,让村上义清丧失了战斗的意志。所有的消息都对他非常不利。甲军三面来攻,而他却只剩下一座葛尾城。

“现在要逃命还来得及。”出浦重兵卫说。

四月九日早晨,村上义清率领族人走出葛尾城。跟随他的人有出浦、若槻、宫原、泷泽、坂田等老臣及其家眷。走下城池的村上主仆坐上渡船渡过千曲川。男人先过去,妇女儿童随后渡过。

但当村上义清的妻妾将要上船时,船夫却说:

“今天不再渡人了,请涉水过去吧。”

由于梅雨的关系,河水早已高涨,根本不可能涉水而过。

“可恶!怎可对领主夫人如此无礼?”

随从的武士将手按在刀柄上,但船夫却拿起竹竿做出防御的姿势,说:

“从前也许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村上义清的妻子不得已将插在发上的筓取下,交予船夫当作渡资。到现在,依然还留有筓渡这个地名。

自村上义国以来已有一百八十年,北信地区一直都受村上氏的统治。村上义清离开此城后,再也没有返回故乡。

晴信带着惠理送给他的壶渍小梅。他准备每次攻下一城一寨便吃下一粒。但自行沦陷或请求投降的城寨比被攻陷的城池还多。

自四月九日卯刻(午前六时)葛尾城陷落以后,北信的土豪及诸城争先恐后地向晴信投降。

“即使是小梅子,一下子吃十粒也会觉得嘴里发酸。”

晴信对驹井高白斋说。

“那属下陪您一起吃如何?”

但晴信却说:

“不!这是惠理送给我的东西,怎么可以分送给别人?这小梅的味道就好像是惠理的味道一样。”

晴信沿着北信的道路直线进攻。如今他已没有任何的牵挂。他的目标是长野平原。

四月十五日,晴信的军马前进到青柳。再过去一些便是湖衣姬母亲的老家,麻绩氏的居城;而越过猿马场峠之后,眼前就是一片广阔的长野平原。

佳音陆续来报。

从北道进击的先锋队已经到达川中岛前面的八幡。他们如入无人之境,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攻击。虽然先锋队派出传令兵催促本队展开攻击,但晴信却留在青柳,接见那些请求归顺的豪主,并颁发保障他们领土安全的证书或奖状,而一面观望局势。

四月十八日傍晚,到越后担任密探的山本勘助的使者来到了晴信的阵营。使者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有一对聪慧的眼睛。

“春日山城的长尾景虎公终于决定要出击了。他打算先动员越后精兵大约三千和洋枪三百枝,决定在四月十五日出发。”

少年一口气把话说完。

“辛苦你了。你甚么时候从越后出来?”

晴信问他。他回答:

“是三日前,亦即四月十五日。”

他的速度确实叫人佩服。

晴信命令先锋部队自行约束,并要他们防患越后的来袭,不可深入敌境。但武田的各部队却想乘胜攻击,企图一口气消灭逃到塩田城的村上义清。四月二十日,越后军的动态终于明朗化了。山本勘助的通报正确无误。

晴信派传令兵去通知驻扎在长野平原入口处八幡的先锋队长饭富兵部撤兵回来。但这名传令兵却在半途中被流寇所杀。

四月二十一日,越后的大军和北信诸豪主的五千联军向八幡进攻的消息传入了饭富兵部的耳中。

甲越在川中岛的第一回合战役就迫在眉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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