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法号明空

武媚娘努力适应感业寺的生活。但李治的突然到来让平静的日子重新掀起波澜。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便她不想再参与你死我活的宫廷斗争，那些喜欢斗争的人也不会放过她。

虽然武媚娘早就开始做准备了，但当事情来临的时候她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由于李世民已经病入膏肓，就算太医有再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了。所以，没过多长时间，李世民就病死在翠微宫。当时顾命大臣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二人秘密安排李治先行回到长安，而他们二人负责将李世民的遗体送回长安。就这样，一代天骄唐太宗李世民离世了。

当武媚娘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想：“我总算有出头之日了，这十年来，总是被李世民压制，那种感觉真是不舒服啊！”想归想，但武媚娘还是聪明地表现出沉痛的情绪。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所做的一切依旧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武媚娘，你到底想好你的去处没有，我们可是忙得很，没工夫在这里和你磨洋工。”一个带着娘娘腔的执事站在武媚娘面前说着，不带任何表情。这样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可是像武媚娘这样拖拖拉拉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已经来过三次了，可是这个武才人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他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其实这时候武媚娘心里也非常后悔，如果早一点请李治安排，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呀？不过现在已经是火烧眉毛了，根本不允许她再有任何差错，所以只能选择一个最适合自己的去处了。

武媚娘有些艰难地说：“我去感业寺为先帝祈福。”

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武媚娘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收拾东西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皇宫的。她能够体会到的就是心里的恐惧，一种没有任何希望的恐惧，武媚娘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让自己接受这一切既成的事实。无论以后宫中发生什么事，都再与她无关。

想着这些，武媚娘已经到了感业寺门口，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尼姑庵。规模不大也说不过去，驾崩皇帝的嫔妃们全部要到这里来，算起来没有一千也差不多了，所以武媚娘并不感到奇怪。

庙门上挂着一块写着“感业寺”的牌匾，字体苍劲有力，透着古老和沧桑，青色的围墙散发着庄严而沉闷的气息。门口两边各站着一排尼姑，每个人都神色平静，仿若看破红尘一般。

见到这些，武媚娘心中泛起一阵凄凉。她知道，以后的日子恐怕就要在这里度过了，即便是皇帝都很难再改变她的命运。不过这也没办法，只能怪自己总是看走眼，即便有了周密的计划，也只是做无用功，为他人做嫁衣。

在庙门口站好之后，执事冷冷地对这些从宫里出来的女人说：“你们在宫里的时候，都是先帝的人，现在先帝已然仙去，你们也应该用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为先帝做点事情，这才能对得起先帝对你们的恩宠。

所以你们以后的日子就要在这感业寺度过了，而且你们必须每天为先帝祈福，否则感业寺的师太有权责罚你们，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武媚娘和很多人一起回应，虽然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但毕竟已经不可改变了，也只能听天由命。接下来，执事看着小尼姑为这些人登记、剃度，这些事情做起来非常复杂，要经过很多程序，最后武媚娘等人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却也无可奈何。

感业寺内，所有的事情完毕后，已午夜子时。不管是寺内的尼姑，还是刚刚来到这里的先帝嫔妃们都已经累得抬不起腿了，还好她们住的地方早已安排好。不过说是住的地方，也只不过是一处避雨的地方，因为除了房顶之外，四壁全都透风，不知道在下雨的时候屋顶会不会漏雨。但武媚娘已经做好外面下暴雨里面下小雨的准备了，因为这里的环境实在不能给她什么信心。

武媚娘原本认为来到这片净土自己的处境会好一些，至少不会被这里的人排挤，可是她错了，当她见到那位非常严肃的师太时，她总感觉师太有意针对她，其实寺内有比较好的房子，可是师太偏偏要她住到这里来。

面对这凌乱而透气性又比较好的房间，武媚娘无奈地笑了笑，既然决定好好地在这里生活下去，那就不必再计较这些环境问题了。很快武媚娘就将凌乱不堪的房子收拾得非常干净，那些透风的地方都被武媚娘很巧妙地堵住了。这样看起来，这个小小的房间还是很温馨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从宫里出来的这些娇娇女们就被喊起来了，虽然昨天一天下来所有的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但依旧必须坚持，毕竟寺也有寺规，甚至那寺规实施起来也能够将人活活打死。即便这样，还是有人在这个时候撞在枪口上，武媚娘亲眼见识了那个人的下场。

那个女孩子武媚娘不认识，但听她那说话的语气，武媚娘知道她应该是一个世家大族的小姐，从小到大从没过过这样的生活，所以早晨晚了半个时辰，可是那师太根本不看是否是世家大族，照样用刑。整整一百棍子，即便是女人执行，那位文弱的大小姐也受不了啊，只打了八十下那女孩子就断气了，让在场的人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里暗自警醒：以后绝不要做违反寺规的事情。

武媚娘见当时根本没有一个人为那女孩求情，也没有一个人为她流泪，当她断气之后，师太用冰冷的口吻说：“真不中用，才没几下就断气了，你们几个把她抬出去埋了，以后记住：谁再敢违背感业寺的规矩，下场就和她一样。我可不会管你们出身有多高贵，只要你们到了这里，那就要听从我的安排。”

接着师太开始分配每个人的工作，“武媚娘你去后院劈柴，今天把那些干柴劈完，否则今天晚上就不用吃饭了。”

当武媚娘接到自己的任务后，知道这个师太又在整她，这哪里是一天就能够完成的事情啊，就算再给她一天都不一定能完成。不过虽然不可能完成，但她却不敢不做。

几斤重的斧头抡起来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只是一会儿地功夫，武媚娘的双臂就有点酸疼了。而且没多久手上就出现了水泡，她开始有些拿不住斧头了。不过现在只过去了一个时辰，看着那一座小山似的柴堆，武媚娘心底第一次感到绝望。这些工作不要说一天，就算给她三天那都是未知数。

这段时间武媚娘常想，为什么作为常伴佛祖身边的师太，心肠会这样狠毒呢？可是她想破脑袋都找不到原因，索性就不再想了，闷头干活。虽然身体上已经出现了不良反应，但她必须挺过去，因为今后还要面对更多更重的任务，而且她不能被累死在这里，否则多冤枉啊？

这一干武媚娘就干到了日落西山，原本小山一样的柴堆已经少了一大半，虽然没能够全部干完，但寺里还是将吃的东西给她送来了，这个世界上毕竟好人多，虽然师太吩咐了干不完不能吃东西，但负责送饭的尼姑网开一面。为了能够更好地完成任务，武媚娘也不客气，一口气将所有的东西都吃了，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也能够吃下这么多东西。将所有的工作完成之后，已经很晚了，她感觉自己的双臂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回到房间之后一点力气都没有。

武媚娘并不是没有吃过苦的人，自从父亲离开之后，她也在家里做过很多粗重的工作，在宫里做宫女的这几年，苦活累活也没少干过，可无论哪一次都没像现在这样累。不过她并没有放弃的念头，因为她没有放弃的权利，如果放弃了现在的生活，那就等于放弃了未来。在她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个词，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双臂的酸疼让武媚娘无法入睡，只是后来实在太累了，才迷糊了一会儿，但又担心早晨不能按时起床，所以很早就醒了。

第二天，武媚娘的生活并没好多少，她的工作已经不是劈柴了，而是为整个感业寺的人洗衣服，其他人当然都非常忙，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做这件事。这对于连手臂都抬不起的武媚娘来说简直就是折磨，但武媚娘并没叫苦，她咬牙坚持着，最终在师太规定的时间内提前完成了工作，终于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一直到三个月后，武媚娘才算适应了这里的工作，不过其中的痛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闲下来的时候武媚娘总会想起李治，这个她为自己未来准备的人，好像已经将她忘记了。

三个多月了，李治那里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想到伤心的地方，武媚娘忍不住怪自己太异想天开。

现在的李治已经不再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太子了，他现在是这个国家中掌握最高权力的人。可武媚娘也知道，自己能够挺过这些艰苦的日子，完全是因为对未来还抱有一些希望，如果一点希望都没有的话，她恐怕一天都撑不下去。

“明空，你不去干活在这里发什么呆呀？”

武媚娘听到有人喊自己，才明白现在的她已经有另一个名字了，那就是武明空，这是她刚进入感业寺剃度时，师太为她起的法号。不过武媚娘不喜欢这个名字，明空，明空，这是想让她放弃一切前尘往事，可是她做不到，她还是感觉媚娘才更适合自己。

武媚娘知道自己这次又犯错了，急忙起身说：“对不起师姐，我这就去干活。”

这个小尼姑比武媚娘早进入感业寺，所以武媚娘称她师姐。不过这位师姐可不是一般地厉害，每次看到武媚娘偷懒的时候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指责她。

“明空，我知道你出身高贵，和我们这些人不能比，但你不要忘了，这里是感业寺，可不是皇宫，没有那么多奴才伺候你们这些主子，所以还是请你自己多动动手好了。”这个小尼姑嘴里说着话，眼睛里却掩饰不住嫉妒的情绪。她只要见到从宫里出来的那些女人，心里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恨意，她憎恨这些人曾经享受过荣华富贵。

看着仇视自己的小师姐，武媚娘有些无奈，她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是最强的，所以并不多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快速地离开了。当武媚娘要离开的时候，小尼姑接着说：“师太说了，你这一段时间表现不错，等你做完手上的工作之后，下午可以休息半天。”

“好的。”武媚娘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小尼姑，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得到的第一次休息，也是这里所有人之中第一个得到休息的人，这让她有点受宠若惊，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出来。武媚娘在宫里待了十年的时间，什么样的人她都已经见过了，虽然感觉有不妥的地方，但依旧隐藏着自己内心的想法，不想太过招摇和暴露自己。

武媚娘猜得没错，这件事中的确有问题，师太根本就没有让她休息过，这些纯粹都是那小尼姑使的绊子。不过还好，武媚娘并没有去休息，而是帮助一位和自己一起从宫里出来的人干活，当那小尼姑带着师太来抓偷懒的时候，武媚娘正在与自己的伙伴一起劈柴。

“明空，你的工作都做完了？”师太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这个明空平时看起来爱说爱笑的，不像是能够干苦力的人，可是这一段时间下来居然成了做得最好的，而且还经常帮助其他人做事，在她们这些人中，她的人缘是最好的了。

“师傅，上午我和紫儿二人一起将我的工作做完了，所以下午我过来帮助紫儿一起劈柴，这样做事要快一点。”武媚娘解释说，她不时地瞥一眼站在一旁的小尼姑。

见到小尼姑站在那里恨不得将自己吃了的样子，武媚娘感觉好笑，心说：“这个小丫头还是太嫩了。”

师太听了武媚娘的解释也就不再多问了，只是简单地说：“那你们二人慢慢干活吧，不要耽误了事情便好。”

曾经武媚娘感觉只要认真做事，师太对她们的态度是会改变的，可是就在刚才，她知道自己错了。师太对她们好就是为了让她们多做事，无论她们做得多么好，师太的态度在根本上都不会改变。

武媚娘在感业寺一待就是一年多的时间，这时候的她感觉自己已经能够适应这里的生活了，即便再多点劳动她也能忍受。但是她就是不甘心，她还有母亲，还有姐姐等她去照顾，如果一辈子被困在这里，那她真的有点后悔选择来这里了。

其实武媚娘不知道，在皇宫里的李治也不好受。自从做了皇帝，他就一心想将武媚娘接回去，可是他现在的皇位都没坐稳，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他想偷偷地来看看武媚娘，可是又怕会给武媚娘带来危险，所以只能等。

而且现在李治的宫里并不太平，这让李治更加头疼。作为后宫之主的王皇后根本就得不到李治的宠爱，也没有自己可以依靠的孩子。

而这一时期正是萧淑妃得宠的时候，她为李治生了三个孩子，这让李治非常开心。有儿子撑腰的萧淑妃对皇后的位子早就虎视眈眈，不停地在李治面前说王皇后的坏话，同时想尽办法提高儿子的地位。而王皇后那里也不甘示弱，虽然李治不喜欢她，但她毕竟是皇后，所以不得不听她的意见。

就这样，新一轮的宫廷斗争就开始上演了，李治的性子原本就非常懦弱，面对自己身边的人就更下不了手了。其实最让李治苦恼的是，王皇后和萧淑妃都是出自世家大族，她们不仅拥有皇帝赐予的高贵身份，也拥有家族的高贵血统，这是李治无法制止两个女人争斗的根本原因。

厌倦了宫廷斗争之后，李治开始想念那个曾经体贴、温婉而又美丽的女子。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他很想知道现在媚娘过得怎么样，但他并不敢这样贸然地去探望，否则事情会被弄得更加复杂，可是派其他人去他又不放心。所以李治心里非常烦闷，每次想到这件事的时候都头疼。

一旁侍奉的太监见到皇帝总是这样愁眉苦脸，看着心里也非常难受。这一天他见到皇帝又一次愁眉苦脸地回来了，心里也为李治担心，壮着胆子问：“皇上，奴才看您这几天心情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有需要老奴为您排忧解难的地方，皇上尽管吩咐，老奴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你这老奴才倒是很会看人脸色。”李治听了老太监的话之后，心里开始有些松动了。他知道这老太监非常忠心，可是他感觉这件事情如果让其他人办的话总是让人不放心。不过李治很快就想到了办法，笑了笑说：“朕想出宫，但不能被其他人发现，你想想该怎么做？”

“皇上，这件事情好办，老奴这就去办。”老太监非常识趣地离开了，他没有问李治为什么要出宫，因为他明白那不是他该问的问题，只要主子做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

李治见有人为自己排忧解难，心情自然好了一点，这一年来，他似乎已经将武媚娘忘记了，那个女人留给他的印象虽然深刻，但毕竟后宫中什么样的女孩子都能找到，他也不必为了武媚娘一个人而伤神。可是这一年来见惯了女人之间的争夺，他才想起那个似乎与世无争的女子。

她看起来是那么地淡漠，即便是他父皇李世民在世的时候，她也很少参与宫廷争斗。这让当时的李治有些困惑，他不明白是李世民的魅力不够，还是武媚娘这个女人真的不想参与宫廷争斗。不过李治现在想明白了，宫廷争斗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为了争得皇帝的宠爱，有的人不择一切手段，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李治正在发呆的时候，那个老太监跑进来说：“皇上，您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不过皇上您现在还不能出宫，否则会被宫里的其他人发现的。”老太监小心地说，他虽然不知道李治要做什么，可还是会忠心地为李治提供建议。

“这样啊，那好吧，明天我们再出去，记住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朕要了你的脑袋。”李治难得说一句这样的狠话，这并不像他平时的处事风格。

老太监已经跟了李治很多年，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李治对待奴才还是很好的，这就是奴才的福气。老太监站在那里傻笑了一下，轻声说：“是，皇上请放心，老奴绝不会走漏半个字的。”

事情既然已经决定下来了，李治也没必要再那么费心了，其实他心里并不想这么早就去见武媚娘，毕竟武媚娘曾经是先帝的才人，可是世事难料，他的后宫实在是不安定，而他也非常想念武媚娘，所以不得不去看她了。只是李治心里还在幻想武媚娘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样了，也许变得更漂亮了，也许变得更成熟了，或者变得更加安静了。

想到这些，李治就控制不住自己，冲到了大殿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