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高处不胜寒

处死了陪伴自己多年的男宠薛怀义，武则天感受到一种内心深处的孤独，亲人离开了，情人离开了，仇人也离开了。她踏着累累白骨攫取了权力，又放弃了权力……

薛怀义成为白马寺主持之后，经常进宫陪伴武则天，而武则天也将他作为李承乾的一个影子，只要薛怀义提出的要求，武则天都会尽量想办法满足。

可是人的欲望哪有满足的时候，薛怀义仗着自己得宠，还为武则天两次打退突厥人，就开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因为武则天最近不经常召见他，薛怀义感觉无聊，就把和他一起玩到大的那些狐朋狗友全都招到了白马寺做和尚。

一天，薛怀义带着他的那一群狐朋狗友正在大街上转悠，突然之间薛怀义眼前一亮，他身后的那些人见到他这样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看到了什么。顺着薛怀义的目光，在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位妙龄少女正在看首饰。薛怀义因为出身市井，向来对美女就没什么抵抗力。见到这样一位美女，他当然不会放过了，于是带着人凑了过去。

薛怀义只看到了那个女孩子，却没察觉在女孩子身边还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薛怀义走到女孩子身边，露出了一脸的坏笑，说：“小妹妹，你选中哪件首饰了？让哥哥我来帮你买吧。”

“啊？”小女孩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看到薛怀义要动手动脚，立刻大叫一声，逃到了妇人身后。

妇人大声地严厉斥责到：“你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我们还能做什么？只不过是看到小妹妹这么漂亮，想和她聊聊天罢了。”薛怀义依旧坏笑，眼睛一直没离开妇人身后的女孩子。

“你们太放肆了！身为出家人，怎能骚扰良家女子？”

“呵呵！”薛怀义笑了，大声说：“老子就是一个花和尚，酒肉通吃，更何况这么漂亮的妹妹呢！”说完之后，又向妇人身后的女孩淫笑。

“我们是太平公主府上的人，你们不要乱来。”妇人虽然不想给自己的主子找麻烦，但情况紧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太平公主？”薛怀义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果然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太平公主是谁，皇上最喜爱的一个女儿，在朝中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轻易得罪她。

糟糕的是，他的一个小弟在一旁挑唆说：“老大，你真的怕太平公主了？那不过是一个女人，有什么可怕的！”

“说得对，今天我还就要看看公主会不会为了你们这些下人来治我的罪。”薛怀义听了那个小弟的话之后，头脑一热，就作出了这个决定。在他看来，皇上正宠他，哪里舍得责罚他，所以立刻说：“把那丫头拉过来，给我乱棍打死。”

跟在薛怀义身边的那些小混混立刻上前，将那女孩子拉过来暴打。

妇人见状想要扑过去，可是被其他人拉住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薛怀义打死了。

薛怀义带着人扬长而去，就好像这件事与他根本没有一点关系似的，周围的人也不敢上前阻拦。薛怀义不知道的是，恐怕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太平公主府，这座府邸是长安城中一处规模比较大的宅院。太平公主这时候的心情非常不好，脸都变成铁青色了。她看着面前的妇人，这位妇人是她的奶娘，从小带着她，所以很受她的尊敬。听到妇人描述薛怀义的暴行后，她简直无法想象当时薛怀义那嚣张的表情。

“张妈妈，你有没有提到你们是本公主府上的人？”太平公主终于开口了。

奶娘哭着说：“公主，老奴说了，可是那薛怀义根本就不把您放在眼里。老奴要是不说，说不定我的女儿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可是老奴说了之后，那薛怀义立刻让人将老奴的女儿打死了。”

“这个薛怀义太放肆了，不过想要扳倒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皇上那么宠他是有一定原因的。”太平公主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对于薛怀义这个人为何得宠，太平公主还是知道内情的，所以很头疼。她见过李承乾，也就是她大伯的画像，那个薛怀义除了没有李承乾身上的儒雅气息，简直与李承乾一模一样。

“公主，那老奴的女儿就只能这样被他们白白打死了吗？”张夫人以前很少求太平公主帮忙，这一次她实在咽不下这一口气，所以忍着悲痛过来求公主，现在见到公主也没有办法，只能暗自掉泪了。

太平公主怎么会不知道张夫人的心思呢？这是张夫人第一次求她，况且那薛怀义太嚣张了，如果不把这件事情摆平，那以后还会有谁把她放在眼里。太平公主看了看面前的张夫人，安慰她说：“张妈妈，这件事情你也不要着急，扳倒薛怀义虽然有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给你取一件东西。”

说完之后太平公主就向后院走去，没过多长时间她拿着一幅画回来了。

“薛怀义？”张夫人有些奇怪，不知道太平公主为什么会拿一幅薛怀义的画像出来。

太平公主摇摇头说：“他不是薛怀义，这是前朝废太子李承乾的画像，也是我的大伯父。”

“啊？”张夫人脑子有些不够使了，如果是前朝废太子，为什么与薛怀义长得如此相像，难道当今皇上与李承乾……想到这里，张夫人不敢再往下想了。

“你想得很对，皇上在进宫前就见过伯父，那时候两个人惺惺相惜，但是当时皇爷爷下了一道圣旨，将皇上召进宫了。当时皇上原本想要忘记过往，但没想到在宫里又再次见到大伯父，两个人就这样纠缠在一起，一直到大伯父去世。后来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了。”太平公主并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这件事情，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但为了扳倒薛怀义，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张夫人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所以只是站在那里等待公主的决定。

“如果张妈妈能够再找出一个与伯父长相如此相似的人，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太平公主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张夫人在宫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当然明白太平公主的意思，立刻说：“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再找到一位这样的人。”说完就收起了李承乾那幅画像，向太平公主告别，离开了公主府。

等到张夫人离开后，太平公主也没闲着，立刻进宫。她要看看薛怀义现在的情况，否则就算将一切准备好了，契机不到也不能轻举妄动。

太平公主进宫之后得知薛怀义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依旧深得皇帝的宠爱。太平公主此时也只能隐忍不发。她原本认为自己还要忍上一段时间才能出手，可是没想到，张夫人的办事效率非常高，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就找到了一位与李承乾非常相似的人。这个人在太平公主看来，的确非常合适。

如果说薛怀义只是外形像李承乾的话，那么面前这个张昌宗绝对神形兼备。那气质、那相貌，简直一个活脱脱的李承乾站在了面前。

“张妈妈，你这次做得非常好，这样一来，我倒要看看那个粗俗不堪的薛怀义还能有什么翻身的余地。”太平公主很得意地说。

太平公主见到张昌宗之后试探了他一下，以保证这个人将来不会胡作非为。事实证明她多虑了，张昌宗出自书香门第，根本就不会像薛怀义那样到处惹事。

不过她不会像自己的姑姑千金公主那样直接将张昌宗送到宫里去，而是想了一个很好的办法。中秋佳节即将来临，太平公主进宫面圣。

武则天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太平公主了，听到执事禀报，马上说：“快让她进来。”

武则天放下手中的事情，想和自己的女儿说说话。在她身边能够陪她说话的人已经很少了，李旦虽然在东宫并不远，但李旦心里对她的恐惧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她每说一句话李旦都能想出一些特别的意思，所以母子二人很难坦诚地对话了。

可是太平公主就不一样了，母女之间没有太多的纠葛，完全可以推心置腹。在太平公主面前，武则天才能让自己放松下来。

太平公主笑着要见礼的时候被武则天拦住了，“太平，这么长时间你都不来宫里探望朕，让朕好想你啊。”

“母亲，太平这不是来了吗？”太平公主笑着说，然后随武则天坐下。

“说吧，这次进宫有什么事情吗？”这个女儿她最清楚了，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会把她丢到脑后，一有了事就会跑到她面前来寻求庇护。这一次进宫肯定也没什么好事。

“母亲，还是你最了解我。”太平公主一边撒娇一边说：“母亲，现在已经快到中秋佳节了，难道您就没安排什么活动吗？”

“你这孩子。”武则天宠溺地抚摸着太平公主的头，内心充满了幸福的感觉，“现在哪有时间去想那些东西，朝中的事情已经忙得朕脱不开身了”。

“母亲，越是忙的时候就越要注意休息，否则您的身体怎么能承受得了呢！”太平公主非常关心地说，同时注意观察武则天的表情有没有变化。

武则天感觉太平公主说得也对，所以点点头说：“那好吧，这一段时间你去准备一下，到时候母亲就只等享受了。”

“好啊，您放心，到时候绝对让您大吃一惊。”太平公主接下这个任务后，又与武则天聊了一些别的事情，就出宫了。

时间过得很快，中秋佳节很快就到了，武则天来到了太平公主为她准备的地方。

这个地方紧靠着河边，船只早已经停靠在了岸边。武则天和一众随从上了船，紧接着大船就离开了岸边。一路上歌舞升平，李旦、武承嗣和太平公主等人一直陪伴在一旁。

武则天毕竟上了年纪，无法和年轻人相比，很快就感到乏了。太平公主让其他人继续玩乐，自己陪着武则天进了船舱，这条船的确很大，船上虽然有人玩乐，船舱内根本听不到任何吵闹的声音。

武则天将太平公主支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躺在船舱之中。迷迷糊糊地，她仿佛见到了李承乾，李承乾身穿一身青色的袍子，满脸的书生气，但也不失男人的刚毅。

“你是谁？”武则天有些痛恨自己今天晚上喝多了，否则她就可以看清楚，尽情地看清楚。总之不应该在这样迷迷糊糊的时候见到李承乾，那样一定会被李承乾笑话。

“草民名叫张昌宗。”他走到武则天的身边，看着这位面容有些苍老，但不失风韵的女人，知道自己这次可能要发达了。

武则天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听清楚了，这个男子说他叫张昌宗。武则天无奈地笑了笑，说：“你很像一个人，你想不想留在朕的身边？”

“如果皇上愿意留下昌宗，昌宗当然求之不得了。”张昌宗欣然同意了，他不清楚太平公主为何要找他来，但是这样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呢！

第二天，武则天非常满意地带着张昌宗离开了太平公主的大船，她对太平公主这次的安排非常满意。如果薛怀义有七分像李承乾的话，那这个张昌宗就有九分像李承乾。对于李承乾这个人，武则天总是缺乏抵抗能力，哪怕她现在是一国之主，都无法忘记当年那个与她只有几面之缘，却深深刻在她心里的身影。

武则天见到薛怀义的时候，只有欣喜，可是见到张昌宗的时候那就属于狂喜了。在她看来，这是上天对她的眷顾，如果不是这样，为何会在她的晚年出现张昌宗这样的人。

太平公主这一招很毒，在张昌宗进宫之后，薛怀义就再也没有见过武则天的面了。当他知道皇上找到了新欢之后，气不打一处来。但他的能力毕竟有限，而且现在武则天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了，那些非常势利的大臣也不再理他了。

这样一来薛怀义心里更加愤怒，不过很快他就知道是太平公主将张昌宗送给皇上的，这一次他算是恨透了太平公主。他不去想自己先前曾得罪了太平公主，而是一心想找太平公主的麻烦。

这段时间薛怀义做的最著名的事情就是将武则天花巨资建造的天堂和明堂给烧了，这件事情震惊了整个长安城。天堂和明堂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武则天效仿秦始皇和汉武帝所建造，当年李世民也曾想建造这样的宏伟建筑，可是没成功，但这种“天子坐明堂”的蓝图让武则天实现了。

知道明堂的来历后，可见薛怀义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但薛怀义并未就此罢休，他居然跑到武则天那里诬告是太平公主烧了明堂。武则天被激怒了，她并没有急着杀了薛怀义，而是让他负责重建天堂和明堂，但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这一天武则天派人传薛怀义进宫，薛怀义心想：“皇上一定是回心转意了，否则不会传我进宫。”想到这里，他心里乐开了花，急忙跟着执事进了宫。

到了宫里，执事并没有带着薛怀义去皇帝的寝宫，而是到了一处非常隐秘的地方。薛怀义也没见到朝思暮想的皇上，而是看见了一位妇人。他怎么看都感觉这妇人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皇上呢？”薛怀义可不管这妇人是谁，开口就问皇上为什么没在这里。

张夫人见到薛怀义之后，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听到薛怀义傲慢的语气，立刻冷笑着说：“薛怀义，你的死期都到了，还敢找皇上？”

“我们认识吗？”薛怀义感受到了对方仇恨的目光，但他不清楚自己与这妇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

“薛怀义，你忘了，我可忘不了，当初你在大街上打死我女儿的时候，恐怕想不到会有今天吧！”张夫人恶狠狠地说。

张夫人的话提醒了薛怀义，很久以前的事情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一时冲动做出来的事情，现在仇家寻上门来了。

“你想怎样？这里可是皇宫，而且有皇上保着我，你能拿我怎样？”

薛怀义故作镇定，最后还是将皇上搬了出来。

“哼！”张夫人听了薛怀义的话之后，冷笑一声，接着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太平公主的奶娘张氏，当初如不是你坏事做尽，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我还要告诉你，就是皇上让我来的，你知道皇上让我来干什么吗？”

薛怀义听了张夫人的话之后，心里发虚，想找机会逃脱，但已经晚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动手。”张夫人见薛怀义想跑，立刻命令身边的侍卫。

那些侍卫都是守卫皇宫的士兵，想要收拾薛怀义那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有人一起动手，上来将薛怀义摁倒，打了起来。

看着薛怀义挣扎、哀嚎，却无力反抗的样子，张夫人笑了，笑得很开心，她大声说：“薛怀义，今天我就要让你尝尝活活被打死的滋味！”

忽然之间电闪雷鸣，洛阳下起了暴雨。武则天坐在大殿之内，听着外面的雷声和雨声。她看了看时辰，知道这个时候薛怀义可能已经死了——那个在她心死多年之后，又唤醒了那份深埋心底的感情的人离开了她。想到这里，武则天心里还是有点失落，也有一点同情。一开始她并没有动杀死薛怀义的心思，毕竟两个人已经有了多年的感情，虽然他只是一个影子。可是当薛怀义开始污蔑太平公主的时候，武则天下定了决心。

外面的暴雨下得非常大，就像老天要用尽全力洗刷这个世界一般。

在武则天看来，老天一定认为这个世界太肮脏了，有那么多丑恶的事情，玷污了这原本纯洁的世界。

这个时候武则天想起了她这一生中所做过的事情，每一个画面都如同昨天才发生一样。最让她痛苦的是大女儿的死，当时武则天无法控制自己的报复情绪，利用大女儿扳倒王皇后。接下来是她为了掌控权力，开始打击长孙无忌等人，那时候的她感觉酣畅淋漓，拥有权力的欲望日益膨胀。

到了最后，她为了权力开始变得疯狂，不只沉溺于和大臣斗，还和自己的儿子争，先是李贤，接着是李显，还有后来的李旦。

想到这些，武则天感到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这种孤独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她想起最后一次与李旦心平气和的谈话，那次她发现李旦面对她的时候有的只是恐惧，根本没有一点在母亲身边的安全感。

外面的雨依然没有停下来，武则天的心也和外面的世界一样下着大雨。这时候张昌宗走了过来，他看到皇上有些不开心，安慰武则天说：“皇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说出来吧，这样会好一些。”

“昌宗，在你们眼里朕是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武则天突然开口说。

“不是。”张昌宗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撒谎。

“朕为了掌控权力，掌控自己的命运，不惜逼死自己的儿子，这难道还不够心狠手辣吗？”武则天平静地说，她不想再让自己沉浸在权力的漩涡之中了。在继承皇位之后的这一段时间里，她想了很多，终于明白了一点，自己这么争来争去，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多。

听了武则天的话之后，张昌宗先是一愣，他不明白皇上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他说这些，不过张昌宗很快就想到可能是因为皇上这一段时间太感伤了。

“皇上，您看，当年先帝册封庐陵王为太子，后来他继承了皇位，现在他已经被您流放到庐州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相信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张昌宗说到这里，看了看皇上的表情，见皇上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于是接着说：“不如您将他召回来，改立他为太子。一方面是成全了先帝的心愿，另一方面有太子为您打理朝政，您也不至于这么辛苦，可以和昌宗一起享受幸福的时光，您看……”

“好。”张昌宗还没说完，武则天就打断了他的话。说实话，张昌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正合她的心意，所以她立刻就答应了。

张昌宗没想到皇上会这样爽快地答应，他已经准备好了很多说辞，现在看来都用不上了。他提出让李显当太子，是想在武则天去世后给自己留条后路。

武则天的动作很快，没多长时间就召回了自己的三儿子李显，并册封他为太子，将朝中的大部分事务都留给李显处理。她虽然没有让位，但已经向天下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从此之后，武则天几乎很少过问朝政，只有李显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时，她才会出面。

武则天在放权之后，让张昌宗陪着自己游山玩水，生活非常惬意。

直到这时候，武则天才感觉到，生活原来可以这样。只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那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不管身边有多少人向自己献媚，她都清楚地知道：这些人不过是曲意逢迎，能够理解她、抚慰她的只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