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十分老式的钥匙,沾了点沙砾和黑烟。抹去灰尘以后就可以看见,钥匙表面因为常年抚摸而光滑发亮,一看就知道很有历史。

邓凯文把那钥匙拿在手里,默默看了很久。

“你怎么了Kevin?”Mike警官走过来问,“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不,没有。”邓凯文把钥匙往裤子口袋里一塞,“什么也没有。”

Mike怀疑的看着他。邓凯文面沉如水,转身大步走开了。

那天下班的时候,邓凯文预订了一家酒店房间。

他家起码还要修半个月,在这期间总不能一直住在别人家。虽然兰德斯夫妇都很有教养、善良好客,但是他们过分热情的态度,总给邓凯文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他打赌兰德斯夫人对自己和米切尔之间的事有所觉察,但是她却毫不阻止,甚至还乐见其成。

看上去很开明,实际上却很古怪。

世界上是没有完全开明的父母的。如果一个母亲OPEN到儿子把男人带回家过夜,早上两人睡同一张床上,她还满脸笑容处之泰然,那么这其中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邓凯文不想涉及他们家的事情。虽然米切尔?兰德斯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他的个性和长相都非常出色,对同性和异性来说都是如此——但是对邓凯文来说,经历过纳撒尼尔?埃普罗那样的人之后,同性再英俊再有魅力,对他的吸引力也都相当有限了。

谁知道他晚上下班,正准备招TAXI去酒店的时候,突然在警局门口看到了兰德斯夫人。

她是专程过来等他的,一见面就迎上前来,一边摘下缀了绒毛的皮手套,一边紧紧抓住他的手:“亲爱的,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我觉得亲自来邀请你比较好。是这样的,今天晚上皮尔蒙和我想请你共进晚餐,地点定在我们家经营的一家餐厅,你看怎么样?”

邓凯文一愣:“我已经订好酒店房间了。”

“不,不用,亲爱的,皮尔蒙跟我都很欢迎你继续住在我们家。”兰德斯夫人抬手看了下她的镶钻卡地亚女表:“啊,已经这个时间了!皮尔蒙跟米切尔一定已经赶到餐厅了,我们现在就走吧,好吗?”

对邓凯文来说,如果面前站着的是皮尔蒙?兰德斯厅长大人,或者是米切尔,那么拒绝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是如果换成兰德斯夫人,那么说NO就变得很难。

他一贯是不能拒绝女性的,尤其像兰德斯夫人这样,年龄足够当他母亲又对他非常慈祥和蔼的女性。

“你一定会来的,是吗?拜托你了。”兰德斯夫人灰蓝色的眼睛诚恳的注视着他:“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你,请你一定要来。”

“……”邓凯文沉默几秒钟,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好吧。”

兰德斯家经营着一家不小的酒店,出乎邓凯文意料的是,这里离当初雷古勒斯被枪击的地方竟然不远,离他从艾滋病监测中心出来,晚上跟米切尔一起喝酒外宿的地方也不远。

而米切尔竟然完全没提过,他家的酒店就在附近的地方。

邓凯文心里刹那间掠过一片疑云,那种微妙的感觉很难说清,就像门缝里透出的冷风一样,很快就过去了。

加州警察厅长皮尔蒙?兰德斯先生穿着正式西服坐在餐桌后,一看到他们进门,就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上前去:“嗨,邓警官!”

“……叫我Kevin就可以了。”邓凯文说着松了松领带,微带尴尬的说:“我不大习惯下班后跟上司见面……”

“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就好了。”皮尔蒙用力拍拍邓凯文的肩,不经意一般道:“米切尔很喜欢你。”

“……我们以前是中学同学。”

“是吗?米切尔从没跟我们提过这个!真是太巧了!你大学上的也是南加州吗?”

“我没上过大学,”邓凯文打断了皮尔蒙,“后来我去了纽约。”

米切尔一定没在家里跟父母提过邓凯文的中学时代,以至于兰德斯夫妇俩都被搞混了:“可是如果你是警察的话……”

一般来说当警察都是必须要有大学学历的,美国没有专门的警校,大学以上学历的人可以报考警察,获取资格后才会成为比较低级的警员。邓凯文那样级别的高级警官,都至少是大学以上的学历,PHD都并不少见。

高级警官却没上过大学,这在皮尔蒙?兰德斯看来,简直太不可理解了。

望着兰德斯夫妇疑惑的脸,邓凯文迟疑了一下,说:“我以前是FBI。”

“——哦,……但是——”

这时米切尔大步走来,及时打断了这场尴尬的对话:“咦,你们怎么还不入座?我都已经跟厨师确认过菜单了,你们还有什么要加的吗?嗨Kevin!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邓凯文转过头,用只能被他们两人听见的耳语问:“这顿饭的主意是你出的?”

“跟我父母见个面不是很正常的嘛。”

“我们不是那么近的关系!”

这句话说得有点重了,邻座上皮尔蒙?兰德斯的眉毛跳了一下。

“好啦,好啦,我认错还不行吗?”米切尔笑呵呵抓着头发,大大咧咧的拉开椅子坐下来,“难得今天牡蛎全是从海边运来的,可新鲜了,我都等不及要大吃一顿啦!咦,Kevin你这么凶的盯着我干什么?”

邓凯文扭过头去:“……吃死你算了!”

米切尔扑哧一笑,得了便宜还卖乖,一个劲的把头凑到邓凯文面前去:“干嘛干嘛,下班了还想摆出一副上司架子?咱俩是什么关系啊,认识都十几年了吧,关系还不够近吗?洛杉矶警局里还有谁比咱俩还亲近的?”

兰德斯夫妇都坐在边上,邓凯文脸色猛的就变了,一把推开他:“你差不多够了!”

米切尔一边嬉皮笑脸一边摇头晃脑:“Kevin你太冷淡了,咋们今天早上还躺在一起呢,还睡过同一张床呢,你还害什么羞啊?”

要是正常父母,这时候已经咂摸出不对来了。但是兰德斯夫妇只坐在一边,一个装着低头看报纸,一个突然对自己的戒指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邓凯文刚要起身走开,突然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Kevin?你在这里干什么?”

邓凯文一回头,雷古勒斯站在身后,皱眉看着他。

这一刻的场景如果拍摄下来,那应该是非常奇怪的画面。邓凯文坐在椅子上,扭头仰视着雷古勒斯,嘴唇微微张开显得有点茫然;后者站在他身后,一只手充满占有欲的环绕在他肩上,表情微妙而恼火,有点像撞见老婆外遇的男人。

米切尔坐在邓凯文身边,显而易见没料到雷古勒斯会突然出现,脸上还残存着跟情人撒娇的神情。而他的父母,一位政府高官和一位风韵犹存的贵夫人,正充满迷惑的望着他们,表情既迟疑又充满了不安。

“晚上好,兰德斯先生。”雷古勒斯一只手按着邓凯文,一只手伸过来跟皮尔蒙握手:“在这里见到您可真惊讶,凑巧遇上的吗?”

皮尔蒙连忙站起身:“不,其实这是我们家的餐馆……那么您呢,切尔奇先生?”

雷古勒斯指指身后:“我跟几个朋友来吃饭,没想到能遇见Kevin,实在是太巧了。”他低头看向邓凯文:“是吧?”

米切尔就坐在边上,他却能装作这人不存在一样,连眼珠子都不斜一下。

可惜他当人家不存在,人家就未必真的不存在了。米切尔最大的特点就是自来熟,跟任何人都能混到一起,任何话题他都能插进嘴。邓凯文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就只见他站起身来,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紧紧抓住雷古勒斯的手,满脸笑容:“哟!这不是切尔奇吗!老久没见到你了,上次Kevin中枪住院的时候你就派了个代表过来探望,当时我还以为你又出国当大使去了呢!”

他们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简直噼里啪啦能冒出闪电来。

“我跟Kevin之后见过,可能你不知道。我们每年夏天都在一起,前年在纽约,去年在旧金山。”雷古勒斯笑起来,那笑容真是一流政客级的,简直能拿去直接刊登在时代人物杂志封面上,“——话说我跟Kevin认识这么长时间,彼此都很了解了。虽然我们都有各自的工作,不能时时刻刻腻在一起,但是只要Kevin理解我就行——是吧Kevin?”

邓凯文坐在一边,脸色冷淡得能结成冰。

“我也觉得他很理解,”米切尔笑容满面的说,紧接着又轻声加了一句:“——说不定他还很乐意呢。”

雷古勒斯脸色不变,握着米切尔的手却突然一紧。

这两人的手已经握紧到恨不得把对方深深捏碎的地步了,在这方面米切尔显然更强一点,只是位置不得力,腕部角度有点偏斜,导致没能立刻取胜,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都还在僵持。

邓凯文盯着那两只青筋暴起的手,从齿缝间问:“你们够了没?”

他们两人又狠狠互瞪了几秒钟,紧接着同时把手一摔。不知道是用力过度还是醋火滔天,雷古勒斯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Kevin,我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说,你现在必须跟我出去一趟!”

米切尔立刻针锋相对:“Kevin你不会跟他走的是不是?”

兰德斯夫妇目瞪口呆盯着这一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真是很重要的事——如果你觉得跟米切尔?兰德斯先生约会是你人生中唯一重要的事,那么这话当我没说。”雷古勒斯目光非常厌恶的把米切尔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显然我不觉得你会这么认为。”

米切尔还没来得及讽刺回去,邓凯文打断了他:“你想告诉我什么?”

“关于汤姆?杰弗逊。就是你那天晚上打电话来要探视权的那个。”

雷古勒斯这句话一出口,米切尔就立刻知道邓凯文会如何做了。

他是这样了解邓凯文,以至于有时候,真是恨不得让雷古勒斯再也无法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切尔奇家族的男人,是他得到邓凯文的最大威胁。只要他出现在周围三尺以内,就一定有办法用各种理由把邓凯文勾走。

米切尔的眼神冷了下去,目光深处隐约可以看见微许血气,寒冷得让人发颤。

“……抱歉,我出去跟雷古勒斯说句话可以吗?”邓凯文站起身,抱歉的望着兰德斯夫妇:“最多五分钟就可以,我很快就回来!”

兰德斯夫妇已经完全手足无措了,只能慌忙点头表示不介意。

雷古勒斯于是彬彬有礼的微笑着,一把抓了邓凯文就往外走。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走了没两步,邓凯文便用力挣脱开来,恼火的问:“汤姆?杰弗逊怎么了?”

雷古勒斯站定脚步,面对面近距离的看着邓凯文:“——他死了。”

邓凯文一下子愣了。

“他是在监狱里被杀的,囚犯内讧,有人趁乱捅了他一刀子。那一刀捅得特别深,一定不是误伤,是有预谋的。”雷古勒斯吸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在调查有关于狼牙的事情,那真的很危险,立刻停手吧!”

邓凯文站在那里,人潮在他身边涌过,明明那样喧杂热闹,他却觉得全身发冷。

半晌他才对雷古勒斯点了点头:“……嗯。”

他没有看见,隔着人群的几步以外,米切尔站在餐桌边,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们。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特别晦暗,就仿佛看到明明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满心满眼都是不甘。

第44章

纽约,市郊。

一栋华美的三层别墅前停满了车,看得出那些车都停得非常慌张,七零八错撞在一起。别墅的大门敞开着,每层楼的门窗里都飘出黑烟,屋顶被烧塌了一半,空气中充满了难闻的烧焦气味。

一辆黑色宾利从远处驶来,稳稳停在了别墅门前。

大门里涌出很多人,纷纷恭敬的站在车门两边。有几个人冲上前去开车门,但是还没来得及走近,车门就被猛的推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中年男人走下车,大步流星的穿过众人。

“埃普罗先生!”那些手下赶紧跟上去:“埃普罗先生,这边请,这边!”

埃普罗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希伯来呢?”

“先头部队已经清除了这座别墅里所有希伯来家族的武装,只剩下约翰?希伯来,我们把他押在了别墅三楼。”一个助手亦步亦趋的跟着埃普罗,“因为没有得到您的指令,所以暂时没动他……”

大厅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可以见到枪战后留下的狼藉。几个希伯来家族的人倒在楼梯上,鲜血拾级而下,滴滴答答的淌到了地板上。

埃普罗大步跨过尸体,连目光都没偏一下。

“我们还搜出了大量毒品,海洛因二十包每包一百克,冰毒两箱,可卡因十六袋。光是统计过的就有五十三公斤,还不包括后院里种的一片罂粟。这些怎么办?”

埃普罗哼笑一声:“真不愧是毒品世家。”

助手点头道:“是,我们还在别墅里发现了两箱枪支,应该是他们为抵抗警察搜捕而准备的。”

“G.A不需要这些东西,通知FBI的人来接收它们。”

“连毒品也交给警方?会不会惹怒希伯来家族?”

“杀了这么多人,你以为我们跟希伯来家族还能友好下去?”埃普罗眼底瞬间掠过一点类似于冷笑的神情,“既然要给他们警告,就必须要警告到底。刀子捅进去了,就务必要捅穿,不能捅一半留一半。就像驯兽一样,只有真正把畜牲打痛了,才能让它得到教训。你们都给我记住,混黑道的,下手要是不够狠,那还不如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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