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淡淡道来,声音并不响亮。但却宛如金属敲击,铿铿锵锵,听进耳朵,就好像给利针扎了一下似的。大堂上筵开百席,将近千人,竟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几句话本来十分“刺耳”,加上他这样怪异的声音,更是名副其实的“刺耳”了,众人的目光,不禁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长鲸帮那个小头目气得满面通红,霍地跳起身来,紧握拳头,就想动武。幸亏旁边有个武学的行家,将他一把拉住。这小头目瞿然一省,心里想道:“这厮好像有点邪门,只怕我不是他的对手。他得罪的又不只我一个,自会有人出头。”但这口气仍是咽不下去,忍不住问道:“何以见得我们是井底之蛙,倒要向阁下请教。”

那人冷冷笑道:“天下之大,你们曾经见过多少个高人?动不动就是天下第一,这不是太令人好笑么?”

红缨会四大香主之一的秦冲是有名的“霹雳火”脾气,听了这话,不由得怒火上冲,说道:“你这么说,敢情你是自认高人,把江大侠和金少侠都不放在眼内了?”

江海天名震武林,自他成名之后,二十年来,从没有人敢对他说过一句无礼的说话,不料这个人竟是傲然说道:“不敢,我不过是个山野匹夫,怎当得高人二字?不过你说的那两位什么江大侠和金少侠嘛,嘿,嘿,依我看来,本领虽然不错,但恐怕也未见得就是天下第一吧!”

秦冲怒道:“好,江大侠不算天下第一,你是天下第一!我秦某人只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倒要向阁下领教领教!”

那人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说道:“第一,我没有说我自己的功夫是天下第一;第二,我也没有说你老哥是三脚猫功夫。这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只是说过江海天和金逐流不见得是天下第一,你们若是不相信的话,我倒愿意向他们二位领教领教!”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近千之众,人人都悚然动容,心里想道:“这厮端的是好大胆,竟敢向江大侠师兄弟公然挑战!”

秦冲怒气冲冲的叫道:“江大侠,你一定要教训教训这狂妄之徒,你不教训他,我可忍不住了!”

江海天仔细一看,只见这人冷冰冰的,面部毫无表情,不禁好生纳罕,暗自想道:“此人有心来较量我,却又处处弄假,好像是害怕我识破他的本来面目,他是谁呢?”

原来江海天一听这人说话,就知他是用上乘内功,把声音从喉咙里迫出来的,并不是他原来的声音。面上毫无血色,显然也是戴了人皮面具。

江海天惊疑不定,走过去向那人施了一礼,说道:“江某肉眼不识真人,怠慢了朋友,实是惭愧。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笑道:“何必着忙,待我向江大侠请教过了,再通名道姓也还不迟。”

江海天心想:“为什么他要比试过后才肯通名呢?难道他是怕我知道了他的来历,就不肯和他比试么?”要知江湖上有许多顾忌,如果说出了名字,彼此是有渊源的话,那么动起手来,就不能不顾住情面了。此人这么一说,大家更认定了他是有心来挫折江海天的了。

江海天却不动气,说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阁下既是不愿赐示大名,江某也不敢勉强。不过,刚才众位朋友给我面上贴金,所说的那些捧场的说话,阁下可千万不要当真。江某这点微末之技,正如阁下所说,岂能当得天下第一的称号?请阁下上坐,容江某讨教。至于比试么,江某可就不敢献丑了!”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说句公道话,你纵然算不得天下第一,也算得是位高手。实不相瞒,我是有心来开开眼界,看看你的本领的。你不肯赐教,可真是令我太失望了!”

江海天越谦虚,那人越狂妄,而众人听了,也就越发生气。秦冲怒道:“江大侠岂能和你一般见识?你一定要比试的话,我和你比试。你打赢了我,再向江大侠挑战也还不迟。”

公孙宏道:“秦冲,你少说两句吧,别让人家笑话!这位朋友高明得很,我都不敢班门弄斧,你凭什么向人家领教?”仲长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想江大侠自有分数,咱们也就不用多事了。”

这两位武林前辈说出话来,众人方知此人果然是个武功莫测高深的人物,无不骇然!

公孙宏跟着说道:“武林同道,彼此琢磨,互相印证,亦属寻常。这位朋友盛意拳拳,江大侠若不下场,岂不辜负了这位朋友的一番心意?”仲长统也道:“是呀,江大侠和这位朋友印证一番,我们也乐得开开眼界!”

江海天在两位老前辈怂恿之下,正自踌躇,金逐流忽地说道:“师兄不愿下场,由我替代如何?反正这位朋友也曾说过要指教我的。”

原来金逐流也看出了那人是遮掩了本来的面目,而且是改变了原来的口音的。是以他也像师兄一样起了疑心,不过他却疑心这人是扶桑岛的人物,甚或可能就是牟宗涛。

金逐流一来是年轻气盛,二来忍不着好奇心,要想揭开这青袍怪客的身份之谜,是以自告奋勇,替他师兄出场。

青袍怪客打量了金逐流一眼,说道:“你今日连斗三大高手,精神恐怕还未曾完全恢复吧?”

金逐流道:“咱们点到即止,胜败不论。你若胜得了我,我决不用任何藉口掩饰败绩,向你低头认输便是。”

要知金逐流在日间与牟宗涛见过高低,那时他刚在剧战之后,尚自可以勉强打成平手,如今他的气力已恢复了八成,当然是有恃无恐了。“纵许这人真的是牟宗涛,我不用玄铁宝剑,最少也可以和他斗到三百招开外,未必就会输给了他。”金逐流心想。

青袍怪客微微一笑,说道:“你勇气可嘉,但我却不能占你便宜。这样吧:我本来想看看你们两人的本领,你们就一齐上吧,也省得我多费功夫!”

此言一出,人人都给他吓了一跳,秦冲忍不住叫道:“你们听听,天下竟有这样狂妄之人!”青袍怪客淡淡说道:“这句话你待我输了再说也还不迟。此际未分输赢,怎见得我是狂妄?”

金逐流也是又惊又气,说道:“你单独一个,要斗我们两人?”青袍怪客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有什么稀奇?”

金逐流心道:“这人想必是个疯子!”不料心念未已,忽听得江海天说道:“师弟,恭敬不如从命。多蒙这位老前辈看得起你我,咱们理该奉陪!”

江海天忽然说出这个话来,众人不禁又是大为惊诧。要知江海天乃是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许多年来,都未曾有过与人单打独斗的事了,如今反转过来,他却愿意和师弟联手斗这青袍怪客,当然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还有一层,江海天一直是谦下自持,不愿和这人交手的,为什么他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师兄何以突然改变主意,金逐流也是猜想不透,但他知道师兄素来稳重,心想:“师兄既然不顾身份,莫非这人真的是有惊世绝学,连我也还未曾看透?”

青袍怪客道:“到底是江大侠爽快,好,那咱们现在就开始吧。”早已有人搬开桌椅,腾出一块空地。青袍怪客走进场心,当中一站,抱拳微笑。

金逐流气往上冲,想道:“这人也未免太自大了。”当下便要立即过去和他动手。江海天忽地将他一拉,与他并肩站在下首。这是把对方当作前辈,不敢站在平等地位和他交手的意思。

江海天把师弟拉在下首,不敢以平辈自居,对那人的尊崇可说是已到了极点。众人不禁又是大为惊讶。要知江海天的年纪虽然不过四十多岁,但以辈份而言,中原各大门派,任何一位名宿,最多也只能与他平辈论交。众人都知道江海天为人谦虚,但总觉得这样的谦虚也未免太过份了。

金逐流不敢违拗师兄,忍住气在下首立足,抱拳说道:“好啦,我们师兄弟遵命奉陪,这就请老前辈赐招吧!”口中说的是“老前辈”三字,但语气已是不甚恭敬了。

青袍怪客侧目斜睨,说道:“你的玄铁宝剑呢,为什么不亮出来!”

金逐流冷笑道:“你要空手和我的玄铁宝剑较量?”

青袍怪客道:“不错,我听说玄铁宝剑是天下威力最强的兵器,我想见识见识!”金逐流冷冷说道:“可是我的剑上却是不长眼睛的!”青袍怪客哈哈一笑,说道:“你的剑上不长眼睛,我的脸上却是长有眼睛的。你放心吧,玄铁宝剑虽然厉害,要想伤我,只怕也还不是那么容易!”

秦冲躲在人丛里忍不住嘀咕道:“这人不是疯子。就是想要自己找死了!”这话正是人人心中想说的话,连公孙宏和仲长统这两位武林前辈,虽然看出了青袍怪客身怀绝技,也觉得他未免太过狂妄。但见江海天的面色却是越发沉重,而且眉头紧皱,若有所思。众人越发惊疑不定。

江海天恭恭敬敬的说道:“师弟,既然这位前辈要你用玄铁宝剑,想必是要指教你几路剑法,机缘不可错过,你就应该谦虚领教!”

金逐流想道:“你既这样狂妄,没办法,我也只好给你一点厉害瞧瞧了。”心中生气,貌作恭敬的应了一个“是”字,当下就拔出了玄铁宝剑。

江海天道:“请前辈赐招。”青袍怪客说道:“你们要我指教,先得抖露两手给我瞧瞧呀!”众人听了,无不摇头,想道:“真是三分颜色上大红,江大侠越客气,他就越不客气了!”

江海天道:“是!”使了一招天山派的“请手式”,双掌合什,向那人击去,这是晚辈和长辈过招,表示尊敬对方的开首招式,但虽然是一招“请手式”,在江海天手中使出,威力之大,却是可以裂石开碑,武功稍差一点的,恐怕都会筋断骨折。公孙宏看出江海天这一出手已是用了八成以上的功力,绝非手下留情,心里想道:“江大侠这一招请手式只怕我也禁受不起,且看这厮如何应付?”

心念未已,只见青袍怪客随手一拨,根本就没有任何招式可言,但奇怪的是,他只是这么随手一拨,江海天的拳头竟然给他拨开,而且还似有点禁不起的样子,身形晃了一晃。

公孙宏与仲长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奇怪!”

这两位武林前辈都觉得奇怪,众人当然更是大惊失色了。但他们没有这两位武林前辈的眼力,看不出江海天的确是输了一招,许多人仍是不免如此想道:“江大侠是谦谦君子,倘若见面一招,就把对方击倒,未免有失君子之道。对,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江大侠有意让他一招。”

金逐流全神注视对方路数,倒没有怎样留意师兄。不料对方使的根本不是什么招数,而他的师兄已是退了下来。金逐流看不清楚师兄因何落败,不觉也是莫名其妙,不知师兄是真的输招还是有意让招?心里想道:“待我试他一试。”当下使出天罗步法,倏地欺身直进,左掌划了一道圆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对方的胸膛击去。

金逐流这一掌已是用了九成有多的力道,满以为即使不能击倒对方,至少也可以试出对方的深浅,哪知对方扬起右掌,斜斜一挥,指尖轻轻的在金逐流的掌缘擦过,金逐流那股极为刚猛的力道,竟然给他拨得转了一个方向,登时化解于无形。

金逐流一点也没有感到对方运劲反击,对方的深浅如何,当然他也是试探不出的了。

青袍怪客随手化解了金逐流的攻招,淡淡说道:“大须弥掌式讲究的是纯正和平,你用的这股猛劲,恐怕不大对吧?”

大须弥掌式乃是天山派祖师凌未风所创,金逐流的父亲金世遗三十年前从天山派前任掌门唐晓澜那里学来,又再加以增益,变化的奥妙精奇,在天下各派掌法之中堪称第一。识得这套掌法的,只是寥寥几位武林前辈而已。

如今这青袍怪客不但识得这套掌法,而且还能指出金逐流的缺点,金逐流纵然是少年气盛,也不禁大吃一惊,暗暗佩服。

可是他虽然佩服对方的见识高明,未曾试出对方深浅,究竟尚未完全心服。青袍怪客好似看出他的心思,说道:“你的玄铁宝剑还未用呢,放心刺过来吧!”

金逐流刚才不敢用剑,乃是因为还有几分顾忌,恐怕误伤对方。此际已知道这青袍怪客的武功深不可测,当然是不敢再客气了。当下说道:“多谢指教!”玄铁宝剑扬空一闪,唰的就是一招“大漠孤烟”,笔直的向对方刺去!

青袍怪客赞道:“这一招还算使得不错!”金逐流这招“大漠孤烟”乃是一招凌厉非常的上乘剑法,多少剑术名家梦寐以求,尚未能达到他的造诣,不料只落得“还算不错”的四字评语!青袍怪客的“称赞”完全是一副长辈奖掖后辈的语气,众人听了,都不服气。

可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只见金逐流一剑刺到对方面前,青袍怪客“不错”二字刚刚吐出,倏地就是一个转身,衣袖轻轻一拂一带,金逐流的玄铁宝剑竟然歪过一边。青袍怪客笼手袖中,严格来说:根本还没“出手”,就把他这一招凌厉非常的上乘剑法化解了。而且他的衣袖上连一个小孔都没有。众人方始大吃一惊,知道这青袍怪客果然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金逐流吃惊比众人更甚,要知他的玄铁宝剑重达一百多斤,衣袖都是又轻又软之物,只是这么轻轻一拂,就能把金逐流以玄铁宝剑攻出的力道转移,这种功夫正是上乘武学中“四两拨千斤”的绝技!

金逐流也曾学过这种功夫,可是像这青袍怪客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不仅他是自愧不如,而且是他有生以来,根本就未曾见过的,包括他的父亲和师兄在内。

金逐流剑掌兼施,都未试出对方深浅,虽然已经心里佩服,但却不肯就此罢休,心里想道:“我败下阵来,竟连对方是何家何派都不知道,岂非笑话?无论如何,我也得迫他露出三招两式才行。”当下再攻上去,叫道:“师兄,人家是要伸量咱们二人,你为什么还不上来?”此时他已知道与师兄联手也未必能够取胜,不过,最少可以迫得对方“出手”。

青袍怪客哈哈一笑,接声说道:“不错。江大侠不必客气,并肩子上吧。你才不过使了请手式,咱们也还未见输赢呢!”

江海天心里自知,其实他已是输了一招。以他的身份,输了一招,本来就应该当众认输的,但因他一来也是忍不着好奇之心,二来也怕师弟吃亏,心想:“万一我猜得不对,我认输不要紧,师弟受了伤我可就对不起师父了。”原来他已想到了一个人,料想这个青袍怪客十九就是这人,但却还不敢完全断定。

青袍怪客既然有话在先,是让他们二人联手,他刚才虽是单独输了一招,论理也还不能就算输了。于是江海天又再抱拳说道:“请恕晚辈放肆,晚辈不敢说是较量,只是想求前辈指点。”青袍怪客笑道:“你不出手,我如何指点你呀?别啰唆了,你有些什么本领,快点使出来吧!”江海天恭恭敬敬地应了一个“是”字,双掌就向那青袍怪客打去。

江海天双掌齐出,金逐流也是剑掌兼施,师兄弟左右夹攻,青袍怪客只有一双手,“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无论如何神妙,也决不能同时化解他们的招数。金逐流心里想道:“好,看你还能够不露出本门的武功么?”金逐流通晓正邪各派的武功,心想此人露出一招半式,我就不难知道他的来历。

青袍怪客赞道:“到底是师兄高明得多,这大须弥掌式差不多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了!”江海天的武功久已被武林公认天下第一,这一式大须弥掌更是他武功的精华所在,不料在青袍怪客口中,也只不过落得个“差不多”的三字评语。

掌风剑影之中只见青袍怪客仍是不慌不忙地轻轻一拨,金逐流的玄铁重剑首先攻到,宝剑给他拨得突然转了方向,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师兄刺去。江海天双掌改劈为推,一股劈空掌力把玄铁重剑荡开。师兄弟不约而同地各自斜窜三步。

这一招青袍怪客用的手法更是出人意外的神妙,不仅是“四两拨千斤”,而且是借力打力,利用了金逐流的玄铁宝剑来对付江海天。他本身的真实本领仍是丝毫未露。

江、金二人左右分开,青袍怪客并没乘机进击,反而定下身形,说道:“再来,再来!江大侠,你这一式大须弥掌稍嫌出手快些,慢一点更好!”

江海天道:“多承前辈指教!弟子可不敢当大侠之称。”青袍怪客笑道:“这你倒不必客气,我不是称赞你的武功,我是称赞你的行事,你的行事并不愧于‘大侠’二字!”

师兄弟退而复上,江海天全神贯注地使出大须弥掌式,那一丝不苟的神气就像在师门习技之时练给师父看似的。青袍怪客随手化解,一面连连点头,表示赞许。

金逐流道:“我们的本领都已拿出来了,请老前辈也让我们见识见识吧!”他见师兄对此人如此恭敬,不觉也是起了疑心,说出话来,也就不敢不恭敬了。

青袍怪客哈哈一笑,说道:“我会的只是最寻常的功夫,其实你不见也会识的。你既然定要见识,那就让你见识吧。”

笑声中青袍怪客煞有介事的立了一个门户,沉腰坐马,一拳捣出,迫退了江海天;一掌斜飞,格开了金逐流。才使了两招,众人诧异的窃窃私议之声已是此起彼落,“咦,这不是四平拳吗?”“奇怪,他怎会使出这种普通的拳法对付江大侠?”

原来青袍怪客使的“四平拳”正是最寻常不过的拳法。

这套“四平拳”乃是最普通的入门拳脚功夫,也是当时最流行的一套拳术,但却为武学高手所看不起的。一般二三流的拳师,给弟子启蒙,教的就大都是这一套“四平拳”。

青袍怪客胆敢向江海天师兄弟挑战,而且未曾真正“出手”,就占了上风,谁都以为他一定有惊人的技业,一出手就不知是如何神奇奥妙的拳术了。哪知他使出来竟然是一套平平无奇的“四平拳”,众人都是不禁啧啧称异。

不料这一套大家都瞧不起的“四平拳”,在青袍怪客手中使出,却竟然令到江海天和金逐流都似乎有点难以应付。众人不禁又是大为惊愕。

“四平拳”就是“四平拳”,青袍怪客并没加上任何变化,打出来的一招一式都是众人见惯的认为粗浅不堪的“四平拳”。可是说也奇怪,江海天使出了奥妙无穷的大须弥掌式,金逐流以玄铁宝剑使出了凌厉非常的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式,竟然一点也奈何他不得,而且还给他迫得只有招架的份儿。但见他信手一拳的打向江海天,江海天就要双掌齐出,方能抵挡得住,随手一掌,向金逐流劈去,金逐流就要连忙闪避,众人都是看得莫名其妙。

公孙宏看了一会,不觉大大吃惊,悄悄对仲长统道:“这人的功夫端的已是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老叫化,你可看得出这人的来历么?”仲长统道:“看来这人不论是任何普通的拳术,他只须信手拈来,就可以发挥无穷威力。金世遗当年在嵩山少林寺大败孟神通之时,也似乎没有他这样的武学造诣。”

除了公孙宏与仲长统之外,人人都是看得莫名其妙。他们根据江金二人的性格猜测,还以为金逐流是有心戏弄,而江海天则是故意让招。哪知江金二人的确是“棋差一着,束手束脚”。此时心中都在暗暗叫苦。

原来这人使的虽然是一套再也寻常不过的“四平拳”,但江金二人的每招每式,却似乎全部在他意料之中。比如说金逐流一剑刺他左肩,他随便迈上一步,打出来的一拳就刚好是攻向金逐流的“空门”,令得金逐流非要闪避不可,对付江海天也是一样,每一招都是制敌机先,攻敌之所必救。可是他的拳法步法,却又丝毫没有特异之处,的的确确是粗浅不堪的“四平拳”。

金逐流本以为除非他不出手,一出手就能看出他的门派的,那知他使出了“四平拳”,“四平拳”既然人人会使,金逐流又焉能看出他的来历?

金逐流不由得心中烦躁,暗自想道:“我们师兄弟败给人家,连人家的边儿都未摸着,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蓦地一声长啸,使出了一招古怪之极的剑法,玄铁宝剑横空一划,剑尖伸缩不定,如封似闭,若守若攻。

在场观战的将近千人,各派的剑术都有人知晓,但却无人识得金逐流使的这一招是什么剑法。

原来是金逐流一半偷来,一半是自创的新招。是从牟宗涛所使的扶桑岛独门剑法中变化出来的。

金逐流聪明绝顶,日间和牟宗涛比武之时,牟宗涛所使的那些奇诡绝伦的招数,他虽然未能全部领悟,但最精妙的十几招剑法,他已是牢牢地记在心中。

牟宗涛是用一把折扇当作判官笔和五行剑使的,折扇是份量极轻的东西,牟宗涛以扇代剑之时,使出的剑招讲究的是“神似”,而非“形似”,唯其“神似”,因此就特别难以捉摸。好在金逐流悟性极高,剑术上又有极深厚的基础,比武过后,仔细琢磨,这才能够心领神会。但如今金逐流是用玄铁重剑使出对方的招数,当然不可能与牟宗涛用折扇使出的招数一模一样,倘若“依样画葫芦”的话,那就必定是弄巧反拙了,故此他必须加以变化,保存对方剑法的神髓而自创新招。

金逐流用这样一招古怪的剑法对付青袍怪客,也是有他的用意的,青袍怪客武功高明之极,这一招剑法虽然奥妙,但要胜他,金逐流自己也知道这是妄想。不过,金逐流的用意倒不是在于胜他,而是希望试探出对方的本门家数。

金逐流起初疑心这青袍怪客是牟宗涛,后来一看不像,但仍然疑心他是扶桑岛的高手。因为中原各派的武林人物,委实找不到一个有青袍怪客这般本领的人,而扶桑岛虬髯客这一脉所传的武功,据牟宗涛之言,后来演变成三个支派,牟宗涛所得的先祖所传尚未到十分之一,焉知没有比牟宗涛更强的高手。

不论武学如何高明之士,突然碰到本门的精妙招数,十居八九,一定会用本门的招数化解的,因为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金逐流这一招使出,青袍怪客好像有点惊异的样子,微微“噫”了一声。金逐流暗暗欢喜,心里想道:“好,这一下子,看你还能不露原形么?”

哪知青袍怪客虽然诧异得“噫”了一声,但在金逐流的剑招攻到之时,他仍然是用一招平平无奇的“四平拳”就把金逐流这招别出心裁的剑法化解了。

金逐流大为失望。可是突然心念一动,在失望之中又找到了希望。

原来当金逐流以家传武功与这青袍怪客对敌之时,青袍怪客以“四平拳”随手化解,毫不费力。如今金逐流用这一招新创的剑法,虽然他也一样的用“四平拳”随手化解,并不费力。但金逐流却看得出来,他已是稍微多用了一点神。

金逐流连忙向师兄抛了一个眼色,随即连续使出一半偷学、一半自创的新招,暴风骤雨般向那青袍怪客攻去。

江海天心里暗暗好笑:“师弟忒也好胜,好在对方并无恶意,否则如此完全不顾防御的进攻,碰上这样高明的对手,不给对方伤了才怪!”但为了不让师弟失望,同时也是为了恐防自己所料不中,万一师弟受伤的话,这可不是当耍的。因此江海天虽然心里早已服输,仍然不能不与金逐流紧密配合,催紧掌力,尽其所能的与金逐流联手。

金逐流一口气攻了十多招,众人正自看得眼花缭乱,忽听得“当”的一声,金逐流的玄铁宝剑脱手坠地,人也跌出了一丈开外!原来在他攻到第十三招之时,竟然不顾危险,直欺到青袍怪客的身前,给青袍怪客在他虎口一弹,玄铁重剑登时脱手!

江海天大吃一惊,不知师弟伤得如何,正要跑过去想要扶他起来,不料金逐流已是自己跳了起来,叫道:“爹爹,原来是你和孩儿开这玩笑!”

江海天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大喜说道:“师父,果然是你!”连忙跪下磕头。

青袍怪客哈哈笑道:“海天,你很不错呀,功夫的确是长进了许多了。”一抹脸孔,除下了人皮面具,露出庐山真相,果然是江海天的师父金世遗。金世遗年纪已经六十多岁,但因内功深湛,驻颜有术,望之仍似四十多岁的样子。老一辈见过金世遗的人全都认得。

仲长统大笑道:“我真是老糊涂了,早应该想到是你的。但想不到你这喜欢开玩笑的脾气仍是和当年一模一样,丝毫未改。怎么和徒弟儿子也开起玩笑来了?”

金世遗笑道:“我不是这样试一试他们,焉能知道他们背了我有没有偷懒。哼,说起来我还得怪你呢!”

仲长统道:“咦,你自己教训徒弟,怎么怪起我来了?”

金世遗道:“你们做长辈的把他们捧成了天下第一,我若不挫折挫折他们,岂不是要助长他们的骄气了?”

仲长统道:“哈,你有这样的好徒弟,难道还不满意么?”

金世遗说道:“我对海天无话可说,他的功夫练得不错还在其次,难得的是他这一份谦虚。逐流,你比起师兄来可就差得远了。武功固然不及师兄沉稳,涵养更是不及师兄十一。你应该好好的向师兄学学。”

仲长统笑道:“金大侠,这可就有点不公平了。令郎的功力虽然不及师兄,但他自创的新招,却是精妙绝伦,人所难能!功夫不及师兄,这也是年纪还轻的缘故。”

江海天说道:“不错,师弟的聪明我是望尘莫及。若不是他叫了出来,我还不知道是你老人家呢。”其实江海天也早已怀疑青袍怪客乃是师父的了。不过首先识破金世遗的却的确是金逐流。

金世遗说道:“可惜他的聪明却不用在正道上。海天,你也给他骗过了。你以为他是从我的武功识破我的么?哼,他是拿姬晓风教他的那套本领,在我的身上施展了。我罚他跌一跤。还算便宜他呢。”

原来金逐流在欺身进扑之际,在青袍怪客身上偷了一样东西,这才知道是他的父亲。

仲长统哈哈大笑,说道:“金大侠,原来你是输了一招给儿子,心里不服气,这才教训他的。哈哈,依我看来,妙手空空的本事,只要用得其当,那也是好得很呀!”

公孙宏笑道:“金大侠,有你回来,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令徒令郎应当是要让给你了。”众人听了这话都笑起来。

金世遗忽地正色说道:“天下之大,何处没有能人?我刚才说的话可不是乱说的。你们以为我就是天下第一,错了,错了!”

仲长统以为他是又开玩笑,说道:“我以为你的脾气丝毫未改,原来也有一点变了。从前你可没有这样谦虚的啊,这是跟你徒弟学的吗?”

金世遗道:“从前我是不识天下之大,如今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不瞒你说,昨天我和人家斗剑,就栽了一个老大的筋斗!”

仲长统见他神情不似说笑,大为诧异,说道:“我不信天下还有谁能够在剑法上赢得你的一招。”

金世遗道:“你不信么?逐流,把你从我身上偷了去的寒玉戒指拿出来!”

金逐流满面通红地拿出了寒玉戒指,金世遗接了过来,指给仲长统看道:“你们仔细看看,戒指上是不是有一条裂痕?”公孙宏是个剑术大行家,不由得大吃一惊,说道:“这可是剑痕么?”正是:

海外异人履中土,千年绝学放光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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