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瑄还说过, 美人恩开花结果, 是极难的事情, 一般来说,一株美人恩一辈子也就只开一次花, 结一个果子。

果子。

林疏非常沮丧,甚至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美人恩提前还给萧瑄, 这样, 它就会在北夏安全地结果了。

萧韶安慰了他几句,说什么以后还能再寻新的美人恩植株,以及这个果子是在他的威胁下才长出来,恐怕先天不足,即使结出来也不一定有用云云。

他还把美人恩植株的小鹿角放在林疏手下, 让他摸了摸。

这一次,那些鹿角却不躲避他的触碰了。

难道是植株也伤心过度了么?

他昏了颇长的一段时间,故而现在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他们暂且搁下美人恩, 去和大娘一起吃饭。

吃完饭,下午无事, 陆陆续续有村民上门, 他们对萧韶、林疏和外面的东西非常好奇, 询问了不少事情。

萧韶一一回答,并说如非必要, 还是不要出山为好, 即使要出, 也要等到过些年头, 天下太平时再出。

村民也都知道打仗不是好事,表示不会出去。

从他们的交谈中,林疏能听出来,这些人过了两百年安宁平静,衣食无忧的日子,也没有外部或内部的纷争,个个都非常淳朴和善,说话也直来直去,很让人舒服。

一个小女孩问:“大哥哥,你为什么带面具呀?”

萧韶道:“我脸上有烧伤,怕吓到别人。”

小女孩又问:“大哥哥,你在外面是做什么的呀?”

萧韶道:“是乐师,给人吹笛子。”

小女孩道:“那你的娘子呢?”

“弹琴。”

林疏就静静听他漫天鬼扯。

一张从没有见过人的脸若能烧伤,那也是亘古未有之奇事了。

小女孩蹦跳了几下,最后问:“大哥哥,你们怎么没有宝宝呢?我姐姐和你一般大,已经有两个宝宝了!”

林疏:“......”

快住口。

萧韶好不容易没提盈盈的事情了,现在问话的又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这下恐怕又要触景伤情,想起自己夭折的女儿来。

就听萧韶继续淡然胡扯:“我娘子需要照顾,暂时无暇顾及孩子。”

小女孩道:“大哥哥真好。”

林疏心想,我信了你的邪。

两天前发现彼此是男人的时候,萧韶反应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盈盈没了。那天晚上,他甚至没有梦见疏妹,而是梦见了盈盈——虽然林疏很好奇,这一对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父女到底是怎么能梦见的。

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不仅很无助,还很暴躁,总是对萧韶有意见。

这样不行。

他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和下来。

又过半天,送走了一应村民与小女孩与小男孩,院中终于清静下来。

村民们诚然十分和善,但林疏还是不擅长于和人打交道,这半天下来,被嘘寒问暖了一大番,神思不禁有些昏昏然。

萧韶道:“你还好么?”

林疏:“不大好。”

萧韶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去睡觉。”

说罢,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泡温泉亦可以解乏。”

他们便去泡温泉了。

越往南走,越感到暖和,方才还是初春,此时却像到了夏天——这座村子也果真奇异。

林疏被拉着走了不少山路,据说,南面这座山上,有数个大小不一的温泉池,颜色各异,雾气蒸腾,一眼望过去,如同仙境。

到了地方,萧韶开始往泉池中放药草。

接骨续脉的银霜花,放十几朵,专治外伤的麒麟髓,倒一大瓶。

小还丹,没什么副作用,一股脑倒进去,大还丹则要斟酌一下,放上七八颗。

紫霄存续丹,放十来颗。

因为林疏上过外丹精通,萧韶没有,他还要询问一下林疏药性是否相冲。

林疏越听,越觉得这不是药浴,简直是要造药人。

就算是一个重伤濒死的人,被放在了这样一个池子里,也能立马生龙活虎,一个四肢尽断的人,泡了这样的水,也能重新长出肢体。

有钱还是韶哥有钱。

放好药,萧韶道:“可以了。”

林疏按住自己的领口。

泡温泉,那自然要脱一些衣服。

若此时他身边还是大小姐,就麻烦一些。

萧韶是同性,按理说,一起泡温泉也没有什么逾礼之处,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偏偏这时候萧韶又道:“你自己能脱么?”

林疏:“能。”

他解开束带,然后取下外袍。

取到一半,林疏的动作停住了。

他道:“你是不是在看我?”

萧韶道:“是。”

林疏看向萧韶的方向——纵然那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但并不妨碍他直觉有人在看自己。

他道:“你为何看我?”

萧韶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林疏:“?”

“若你今日是个男孩子,那就确实是一个男孩子了。”

林疏:“”

他残忍地脱下了外袍,又脱下中间一层御寒用的羽织中衣,以此掐碎萧韶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

此时,他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层雪白的蚕丝里衣,被风一吹,很有些空空荡荡。

萧韶道:“我带你下去,当心。”

温泉池的池周是天然形成的岩石,形状多变,崎岖不平。

林疏刚一下去就踩空了。

萧韶眼疾手快,捞住了他的腰。

林疏手忙脚乱间抱住那只手臂,然后被往回带,整个人扑腾了一会儿,最后以后背紧紧贴住萧韶的姿势停住了。

肌肤相贴,温热的触感让他有点头皮发麻。

萧韶又笑了。

林疏“”

他这辈子的脸,恐怕就要在这短短几天中丢光。

“我往日怎么没有发现”萧韶放开他,道:“你这么好玩?”

一点都不好玩。

林疏深呼吸一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但是,你只能保证自己走得足够小心,而不能预料到脚下的池子中,石头的分布有多么险恶,更别提水的浮力还会让人脚下不稳。

连续又发生了几次事故后,萧韶笑道:“算了。”

然后把林疏从水里捞出来,打横抱着往温泉另一边去,寻了一个深度合适,又平坦光滑的石头,把人放下。

水很深,林疏很飘,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坐稳。

萧韶问:“这样可以么?”

林疏:“嗯。”

池水很热,微微发烫,药力已经起效,使他四肢中有热流涌动。

他想起剑阁的后山也有一座泉池。

小时候练基本功,每天挥剑收剑,将基础剑招演练上万次,于身体有损,要每三天泡一次灵泉。

只是,那口泉却是很凉的,泡在里面,浑身的血液都好似换成了雪水。

林疏曲起双膝,用手臂环抱住,发呆。

这是他以前在剑阁泡灵泉时惯有的动作。

他又感到萧韶在看自己。

林疏歪了歪脑袋。

然后被萧韶捏了一下脸。

林疏:“?”

韶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都是刮鼻子。

萧韶收回手。

“我有一事不解。”他道。

林疏:“什么事?”

“昔日我把你当做姑娘,只想爱重你,时常告诫自己,不可逾礼,不可轻薄。”萧韶道:“如今你变成了男孩子,不知为何,我心境有所不同。”

林疏一惊,心想你不愿意轻薄疏妹,难道想轻薄疏弟。

这人恐怕有点变态了,他移动了一下身体,远离萧韶。

然后被萧韶捞了回来,按回原来的地方。

萧韶道:“就像此时,我就很想欺负你。”

他声音里带着笑。

林疏看不见他的脸,可听着这声音,眼前却浮现了表哥的样子。

那一双总含着桃花的眼,微微弯起的时候,仿佛开屏的孔雀,很骚气。

但表哥这样笑,林疏觉得很温柔好看,换成萧韶,联想到此人多次嘲笑自己,现在还直言想要欺负自己的恶劣行径,他就有点牙痒。

他道:“我也很想打你。”

萧韶道:“此时你我都没有修为,你可以尽情来打。”

林疏道:“我并不傻。”

他拖着一身几乎碎成粉末的经脉,手无缚鸡之力,萧韶虽然也暂时不能用灵力,却不妨碍他手有缚林疏之力。

萧韶道:“真的么。”

林疏磨了磨牙。

他道:“你若愿意让我打,可以等我恢复修为。”

萧韶道:“你身为渡劫前辈,欺压我区区元婴,好不要脸。”

林疏道:“你区区元婴,却能和两个渡劫巫师不分胜负,我觉得这个元婴有待商榷。”

“嗯?”萧韶伸手抬起他下巴:“你怎么牙尖嘴利了这么多?”

林疏不说话,想了想,发觉自己方才说话确实流利了不少。

——大约是因为萧韶过于恶劣。

萧韶道:“我家的小哑巴呢?”

林疏道:“我即使哑,也不是你家。”

萧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即使不能做我的娘子,恐怕也暂时不好轻易分开。”

林疏:“那你不娶娘子,不生盈盈了么?”

萧韶:“盈盈若不是疏妹所生,还有什么意思。”

林疏想,韶哥才二十的年纪,就丧妻丧女,实在好不凄惨,自己应该包容他,安慰一下。

再一想,自己何尝不是丧妻丧女,同样凄惨,还是不安慰了。

两人一时陷入寂静。

过了一会儿,萧韶道:“奇怪。”

林疏道:“嗯。”

萧韶:“你也发现了?”

林疏:“发现了。”

有人在看他们。

一道目光从背后传过来。

他转过头去。

那个方向,是他们下水前放衣物的方向。

忽然,朦胧间一道白影嗖一下过来,带着破风之声,直直落进温泉池的中央。

林疏:“什么东西?”

现在,他感到那道目光又从池中央看过来。

萧韶道:“你的剑。”

林疏:“折竹?”

萧韶道:“我去看。”

大概是药力的作用,林疏感觉自己又看得清楚了一些,能看出是一个人影往池中央去了。

眼看着萧韶即将走到池中央,忽然有一道嫩脆但生气的声音。

“走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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