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节点并不确定, 林疏凭借推演结果大致选定了一个区间,便带无愧进去了。

场景再度变化, 天旋地转的晕眩中, 林疏想——也无怪月华仙君要封印这面镜子, 无论是改变过去, 还是窥知未来, 一旦落到有心人的手中, 确实可以酿成日月倒转那个等级的灾祸。

而这面镜子的来龙去脉,现在也彻底清楚了。

上古之时,幻荡山是连接天道的山川, 仙道帝君的居所,更是有神器“生生造化台”, 掌控着天下命脉——这种等级的神器,一旦拥有, 就可翻云覆雨掌控天下,危险至极。或许当年的仙帝就是出于这种考虑,毁掉了它。

又过很多年,青冥魔君出世——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狠人, 又是个天赋卓绝的惊艳之人, 或许是找乐子, 或许是有所求,竟用生生造化台的残骸炼制成这面贯通过去未来的“孽镜台”。

而后,正道的月华仙君为防止祸事发生,拔剑而起, 要替天行道诛灭青冥魔君,毁掉孽镜台——这二人的种种纠缠或许就是由此而始。后来,或许是因缘际会,又或是惺惺相惜,总之没有打得你死我活,而是妥协一步,月华仙君封印了这镜子的一面,使它无法发挥作用。

掌控了孽镜台,林疏果然领悟到了时间与因果的脉络,知道了这个世界在更高维度上的构成。

只是,他倒是通过这种方式得知了,多年前的大巫创造极乐之国,原理也是如此——大巫又如何得知呢?

他心中有隐隐约约的不安,但又说不出是什么,稳了稳心神,带无愧落地。

六月的太阳,很盛。

镜子幽幽浮在他身侧。

时间点是他选定的,地点却不知如何选,想来是镜子自己决定的。

这镜子贯通因果,背负气运,既然带自己来到一个特定的地点,那必然是因为这个地方正发生着会影响未来因果的事情。

林疏环视四周高大的屋檐,焕光溢彩的琉璃瓦,还有有序走动的宫人,发现这地方赫然是南夏的皇城。

他牵着无愧,不好走动,好在无愧这时倒也算懂事,自己进了青冥洞天。

林疏掐了一个隐身的术法,逐渐接近皇后居所,并中途从宫女的口中听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小殿下降生,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小公主。

第二,小殿下重病,危在旦夕,微服下江南的陛下听闻消息,心急如焚,正在赶来。

小公主……那想必就是凌凤箫了。

这是凌凤箫刚刚来到人世的时候。

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漫上林疏心头,他感觉自己心里很柔软,不由自主地,想笑出来,但与此同时,又很悲伤。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来到皇后寝殿的外围——以他的修为,出入世间的任何地方,都不会被发现端倪。

皇后与凤凰庄主屏退了众人,正在秘密商议。

庄主的语气很焦急:“虽已瞒住他的真身,滴水不漏,可这凤凰血作乱……孩子眼看就要气绝了。”

皇后的声音犹带产后的虚弱:“天下的名医都没有办法,传闻我山庄的先祖亦身怀凤凰血……又是怎样存活?”

“凤凰血是极阳之气,这孩子是男孩,情形比先祖又要严重许多。前几日你时常腹中剧痛,我已查了典籍,阴阳调和,冰炭相息,若得极寒真气相助,便可以解决凤凰血。先祖与一剑阁仙君结为道侣,故而长命百岁……可剑阁避世,根本不收外界消息,我派出的使者,没有一个能进剑阁的山门。”

皇后似乎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些哭腔:“我的凤儿……”

“锦妹,你又糊涂了,这是你新生的儿子,不是凤儿。”

皇后没有搭他的话,只是一味道:“需得在陛下回来之前,找到方法。姐姐,此事还须从剑阁身上入手……”

林疏站在门外,风很大,吹落一地艳红的海棠花瓣。

他看着凋零的残红,回想因果镜子里那个人。

满山的桃花里,一个人,穿青衣,插木簪。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睹物可以思人,白衣总让他想起爱看白衣的萧韶,两年前,他就改穿淡青的袍子了。

而白衣宜用玉冠,青衣则配木簪。

冥冥之中,他似有所觉。

他轻扣殿门。

庄主声音里满是杀气警惕:“谁?”

林疏道:“剑阁人。”

“剑阁人?”他听见皇后轻唤:“姐姐,快请。”

林疏就被请进去了。

年轻时的皇后,容颜盛极,但林疏是没有心思去看的。

他一眼就看见了重重床幔之中,锦被里一团很小,很小的东西。

眼眶似乎有些湿润,那种不可言说的柔软又撞击了他的灵魂,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象征阁主身份的印鉴,剑阁的信物,他都随身带着,足可向皇后证明他的身份。

“阁主,”凤凰庄主眼中是真心实意的激动欣悦:“我们孩儿的凤凰血……”

“阁主,”皇后的声音却打断了凤凰庄主,轻言细语:“您不辞万里远道而来,是有甚么要事么?”

她既给了这个机会,林疏就算再不会说话,也知道此时该怎么说,怎么做了:“在下有求于贵山庄。”

“仙君但讲,我与姐姐必倾尽所能。”皇后轻轻道。

“小殿下之血脉,在下以剑阁真气,可以相助,”林疏开始面无表情睁眼说瞎话:“寻您与凤凰庄主,是因在下感悟剑法,其中有一味‘涅槃’之意,百思不得其解,欲借山庄与上古凤凰有关之典籍一观。”

反正,剑阁人嗜剑如命,众所周知。

他又不能把羽毛拿出来请这两位看,怕她们认出这是自家山庄的东西。

皇后似乎沉吟一下:“这……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我孩儿的血脉,仙君果真有办法么?”

林疏:“不妨让在下一试。”

皇后允了。

但公主殿下金尊玉贵,哪怕还是个刚出生没多少天的婴儿,岂能让外人看见全貌,林疏满心的怜爱,最后只看到皇后拨开幔帐,放出来的一截雪白的,带一点胖的小手——也只能听到帐子里面,这小东西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手腕上缠了一枚金质的长命锁,衬得皮肤更加莹白。

林疏轻轻握住这只一看就很软的小爪。

他心中很酸楚,手指微颤,想亲一亲这只小爪子,可庄主与皇后就在身边,只能规规矩矩松松握着。

他经脉被自己废了,所幸当年那瓶可以激发灵力的丹药还剩了几颗。

他便嗑了药,将灵力抽成细丝,缓慢送进这小东西的经脉中。

灵力游走,平复翻涌的凤凰血脉,凌凤箫急促的呼吸声更是平稳许多,玉雪般的小爪轻轻回握住林疏的手指,让林疏心尖上有点发痒。

只是,孩子的身体弱,经脉也细,能承受的真气灵力有限,炽阳之气又会不断增长,他粗略估计,这次输灵力,能维持四五年时间。

将情况告知两人后,她们都很忧心,问四五年后,又该如何。

林疏说四五年后他会再来。

——总之,他有三次机会,不怕多跑一趟,却不能让这只还是幼崽的小凤凰受了委屈。

皇后似乎安心许多,但又提出了新的问题——根据典籍,孩子越长大,凤凰血脉就会越猖狂,单纯输送灵力已经解决不了问题,需要别的手段——她举出了凤凰先祖的例子,然后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期冀:“劳动仙君大驾,我与姐姐感激无比……可二十年后,又当如何是好?小女子恳求仙君,若剑阁有适龄的孩子,可否,可否……”

她声音变得羞赧:“我亦知这是妄想,但为人母者,着实牵挂孩儿。若能和贵阁结下姻缘之好,我儿便可免去血脉之痛,我……亦安心了。若仙君能允我,山庄所有典籍,即便全部送给仙君也无妨,山庄财产与地盘,若仙君需要,也一并给了仙君,山庄上下感恩戴德,永志不忘。”

林疏:“……”

皇后的意思他总算明白了。

中心思想,我要给我儿预定一个能解决血脉问题的道侣,如果你答应,典籍就给你看。

按照寻常的逻辑,剑阁仙君为了剑,要上古凤凰的记载。剑,是剑阁人的命脉,而她掐准了这位仙君的命脉,要挟剑阁分配给她儿子一个双修用的道侣。

林疏的命脉现在不是剑了,是这个病怏怏的小凤凰,还有小凤凰留下来的病弱鸡崽。

所以,纵然有差错,她还是掐准了林疏的命脉。

林疏有什么办法?

没有。

为了能看到涅槃典籍,他只能同意。

他只是感觉很荒唐。

小傻子根本没有什么师父,是他林疏为了几本典籍,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同意之后,凤凰庄主十分欣喜,并且当机立断,不给林疏任何反悔的机会:“仙君,若您同意,我们即刻便立下婚书罢。”

林疏:“……”

凤凰庄主权当他默许。

当即便眼睁睁看着凤凰庄主把他未来的卖身契准备了个全套。

庄主挥笔就写。

左右是那些套话,甚么“鸡豚同社,桑梓交阴,早缔嘉姻,更申旧好”。

“伏凉州凤凰庄主第一令女,以……”

写到这里,庄主卡壳了,道:“尚未问仙君籍贯与名号。”

林疏已经魂飞天外:“籍贯为闽州。”

“闽州……”庄主抿唇写下,又问:“仙君名号为何?”

林疏:“无有名号。”

“仙道中人,向来以号为名……”皇后的轻声细语传来:“仙君莫不是嫌弃我们,不愿透露……”

林疏赶紧打住她的嘤言嘤语:“并非如此。”

“只是若无名号,婚书总不正规,招致他人非议。仙君故乡何处?或是有心爱之地,常年居所,只需摘出一地名,便可冠以名号。”

林疏就有点惘然了。

他没什么固定的居所,也没有什么归处。

心中喜爱的,倒有几个地方。

昔年在上陵学宫,与大小姐同住的竹苑。北夏境内,深山中误入的桃花源。还有最后被血雾弥漫的凤凰山庄,乃至并州那座萧韶为他留下的桃花山谷。

之所以喜欢,也不过是有萧韶在,与萧韶在此处安稳度过许多时日,又没有世间风雨的侵扰——论其性质,全都是世外桃源,且与一人有关。

——这也是他对此生归处的所有要求,与遥不可及的盼望。

萧韶说,东风吹落桃花,沾你衣襟,即是我来看你。

他闭上眼睛,知道自己终将被无法更改的因果宿命所支配。

他极力想要避免那两个字,可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二字。

他便开口轻轻道:“桃源。”

庄主缓缓落笔。

闽州,桃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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