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从学校回家,祈言径自上楼去洗澡。

没有开灯,陆封寒长腿懒散分开,坐在沙发上,手里随意抛着祈言刚从路边捡回来的椭圆小石头。

抛了几下后,他将冰凉的石头握在掌心,拨了文森特的通讯。

通讯很快连接。

“指挥?”

听见文森特的称呼,就知道他旁边没别的人,说话方便。陆封寒便毫不遮掩地直入正题:“你可以黑进图兰内部系统吗?不用做别的,只需要在某一台光计算机里,找到一份资料。”

文森特沉默好几秒,才问:“指挥,我以前到底是给您留下了多么良好的印象,才让你觉得我有黑进图兰内网的本事?”

陆封寒:“不行?”

“当然不行!虽然男人承认自己不行是一件涉及尊严的事,可是,这真不行!”

文森特迅速给陆封寒做科普,“你知道的,我以前在第一军校念情报搜集,那时候,不是经常有入侵星网的实战模拟吗。好兔子都只吃窝边草,图兰就在河对面,不吃白不吃,大家当然有事没事都喜欢去图兰的内网逛逛,时不时还有偿为图兰提提防护意见。”

“后来吧,图兰的人可能被我们三天两头去逛顺便还讹钱这种行为搞烦了——我就说,把握这个度是很重要的!”

他感叹完,又接着说:“图兰一烦,又有钱,就去找人重新给内网设计了防火墙。这堵墙实打实得牢固,从此以后,我第一军校情搜专业,不得不忍痛含泪,绝迹图兰!”

陆封寒一针见血:“只吃窝边草是假,看图兰给钱大方才是真的吧?”

文森特努力挽回尊严:“指挥,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这是互利互惠。好歹我们找到的那些需要修复的漏洞,都是很关键的。图兰树大招风,内网一天总会被攻击九次十次的。”

陆封寒再次确认:“真进不去?”

文森特确定:“真进不去,搭防火墙那个人段位太高。”他又奇怪,“指挥,你是要查什么?”

陆封寒把今天听见的消息大致说了说,“一个月前,迪森的死,正好与前线大溃败同时发生,他带去前线的怀斯又当上了代理总指挥,很明显,不只是我们注意到了。”

“你是说,有人也注意到了其中的猫腻,悄悄拿到那辆悬浮车的数据,正在暗地里调查。确定是谋杀后,又因为发现牵涉过深,所以要求图兰那个老师把数据全删了,当没这回事?”

文森特说完,不无讥讽地道,“一支人人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的远征军,让这么多势力算计来算计去,还真是有面子。”

陆封寒眼神如覆了霜的刀刃般,又抛了抛手里的石头。

文森特没忍不住:“前线的炮口对准反叛军,每个人,就差拿自己当盾牌,保护身后的群星。勒托这帮人倒好,一边笑眯眯的,一边把槍口都对准身边的人。指挥,等你回前线的时候,记得捎上我,勒托这地方,累得慌,待久了折寿。”

“等着。”陆封寒等他抱怨完,刹住话头,“先不说了。”

通讯挂断的同时,有脚步声从楼梯传来,随后,楼下的灯都被打开了。

祈言才洗过澡,裹着宽松的真丝睡袍走过来,他身量高,清瘦,肩膀显得纤细,脖颈的皮肤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润泽。

陆封寒眉却一皱:“脖子怎么了?”

祈言颈侧红了一道,格外刺眼。

对比了位置,“是在学校被树叶——”

用“刮”用“划”都不恰当,很明显,树叶边沿没那么锋利,陆封寒只好退而求其次,“被树叶蹭的?”

这都多久了,还没好?

那树叶有毒?

祈言把手里的愈合凝胶递过去:“要擦擦药,痒。”

陆封寒走近,将透明的愈合凝胶涂在上面,鼻尖闻到了一股清淡的水汽。

似乎只是随口问:“以前是谁给你涂药?”

祈言微微侧着头,回答:“保姆机器人。”

不是外公外婆,也不是别的人,而是,一直由保姆机器人照顾?

陆封寒自然地顺着问下去:“那为什么不在家里也配一个保姆机器人?”

“不安全。”祈言等陆封寒收回手,拉好自己散开的领口,“而且有你。”

听出话里的理所当然,陆封寒没有不悦,反而挑唇笑道:“这倒也没错。”

涂完药,祈言却没马上走开,他非常直接地问陆封寒:“如果你想进图兰的内网,我可以。”

陆封寒眸光微沉。

被人说破目的的感觉并不算太好。

神情不动,丝毫看不出陆封寒在这短暂的几秒里想了些什么,只听他回答:“那先谢了。”

两人到了书房的光计算机前。

看祈言有条不紊地打开机器,输入一连串的指令,无数页面在眼前飞快闪过,陆封寒靠坐在桌沿,目光落在祈言白皙的发旋,闲聊般提起:“上次来的那个人叫文森特,以前在第一军校学情报搜集。他说图兰重新建起来的防火墙很牢固,他进不去。”

祈言敲指令的手指一顿,有些没想到陆封寒会说起文森特。

他回答:“设计这个防火墙的人叫奥古斯特,他告诉过我他在程序里留的后门在哪里。”

奥古斯特?

听语气,似乎关系不错。

陆封寒没来由地,对这个只知道名字的人产生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敌意,故作不经心地问:“你认识的人?”

此时,祈言已经靠留下的后门进到了图兰的内网,并顺利登入了蒂莉娅的光计算机。

他一边回答陆封寒:“嗯。”

想了想,又补了四个字,“手下败将。”

陆封寒之前那丁点敌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过是手下败将。

“蒂莉娅已经将所有数据清除了,不过都可以恢复。”祈言将数据复制了一份,从图兰的内网退了出来。

一目十行地看完:“蒂莉娅检测了悬浮车的整个自动驾驶系统,发现事故三天前有入侵痕迹。”

祈言标出一段异常数据,告诉陆封寒,“这里,这个被植入的微型程序叫‘引线’,非常隐蔽,常规检测找不出来。蒂莉娅专业水平应该非常不错。”

“引线?”陆封寒右手撑在桌沿,左手搭在祈言的椅背上,俯身近看祈言标出来的那段数据,“作用是什么?”

显示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五官在明暗间,多了几分深刻与厉气。

因为这个姿势,陆封寒靠得太近,祈言手指蜷了蜷,隔了两秒才回答:“‘引线’最初出自反叛军,是反叛军用来狙杀黑榜上的人的。一旦植入自动驾驶系统,那么,反叛军可以在任意时间任意地点,全盘操纵这辆车,将谋杀伪造为普通的悬浮车事故。”

“还轻易不会被发现?”陆封寒侧过脸,看向祈言。

太近了。

祈言避开陆封寒的目光,看向屏幕:“对。为了防止被联盟破解,‘引线’一直掌握在反叛军手里,没有流出。”

这就意味着,迪森的悬浮车事故,是反叛军动的手。

假设,迪森就是在前线为反叛军提供了跃迁点坐标的人。

但,死无对证。

并且,如果迪森就是那个叛徒,那么,已经成为了前线代理总指挥,一上任就带着远征军退守都灵星、向反叛军出让了二十三颗行星的怀斯,又是扮演的什么角色?

会不会也有可能,迪森不是叛徒,只是因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被人灭了口?

见陆封寒正垂眼思索,祈言坐着等了等,隔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开口:“我要去睡觉了。”

陆封寒还没完全回神:“这么早?不过也可以,早睡早起身体好。”

祈言半个人都罩在陆封寒身影下,一动,两个人就会碰到。

他不得不提醒:“你先让开。”

“什么?”陆封寒彻底回神,才发现,自己撑在桌上的手臂和松松搭在椅背上的手,围成了一个半圆,将祈言拢住了。

而祈言像个小动物,被圈在中间,颇有些坐立不安。

陆封寒这才站直:“要去睡了?”

“嗯,昨天晚上睡太晚了,困。”

目光在祈言颈侧一扫,见红痕淡了,陆封寒答:“好,明天叫你起床。”

六号有一堂公共大课,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大教室里,座无虚席。

祈言按照个人终端收到的座位编号,找到位置,跟陆封寒一起坐下。

夏知扬和陈铭轩就坐在前面,见祈言来了,精神满满地转身打招呼:“早!”

祈言因为才吃了药没多久,恹恹没什么精神,只简短应了一句。

夏知扬看出来,问陆封寒:“祈言病了?”

陆封寒十分敷衍地编了个理由:“他昨晚没睡好。”

祈言悄悄看了陆封寒一眼——他昨晚明明十一点就睡了。

夏知扬对陆封寒说的话总会下意识地信服,没再拉着祈言聊天,凑到一边跟陈铭轩一起打游戏。

还没开始上课,教室里有些吵闹,祈言手支着下巴,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转过头,便看见一个黑色头发、单眼皮的男生站在一旁。

祈言反应还有些慢:“你叫我?”

“我叫蒙德里安。”来人先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一秒没耽搁,“我花了几天的时间,解构了你的pvc93模型,大概理解了你的架构思路。

你放弃了rn3模型里,着重降噪,以损失一部分低质量数据,从而提高数据挖掘的准确度的思路,改为用pvc做基础逻辑,强调数据之间的内在关联性,通过这个方法提高挖掘的速度和准确度。

可是我没能理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将pvc改得更加简洁,甚至让它能够在小型光计算机上运行的?”

祈言想了想,觉得离上课时间太短,不一定能说明白,于是提议:“你可以告诉我你的个人终端号吗,我把我简化pvc的过程发给你,你看看,如果有不明白的,可以提问。”

“可以吗?谢谢你!”蒙德里安没掩饰住惊讶,他原本以为,祈言态度会和看起来一样冷淡,他甚至做好了多来问几次的心理准备。

等交换完终端号的蒙德里安走后,夏知扬又转过来,忍不住唏嘘:“那个人叫蒙德里安,跟我们同年级。他一年级的时候就申请了两项专利,震惊了我等凡人!据说他父母都是科研工作者,名字在黑榜上,几年前,被反叛军暗杀了。不过蒙德里安很坚定,说不管发生什么,自己依然会继续搞科研。”

祈言点点头,想起蒙德里安谈起pvc93模型时的眼神——很亮。

夏知扬提起了黑榜,不忘吹一波:“说起来,近几年,工具类模型程序什么的,开源最多的,就是我y神!”他又满是斗志,“要是我以后也做出了什么东西,我也选择开源!”

祈言鼓励:“加油。”

沉迷打游戏的陈铭轩插刀:“你可以先迈出第一步——考试少拿两个c。”

第二天上午,天气阴阴沉沉,一直下着雨。

个人终端带有气流伞的功能,能够在人走进雨中时,将雨水彻底隔绝。

祈言却喜欢雨天湿润的水汽,于是陆封寒不得不撑起一把黑色大伞,护着祈言在雨里走一段路。

中途,陆封寒提醒他:“祈言,你今天忘了吃药了。”

他之前以为,祈言只是暂时没想起来。但现在他猜测,祈言不仅仅是没想起吃药这件事。

“我吃过药了。”祈言详细描述当时的场景,“我吃完面包,让你帮我把药瓶拿过来,你拿药的时候,还帮我端来一杯清水。我把药咽下去后,杯子里的水还剩三分之一。”

雨滴溅在地面上,四周都是簌簌的雨声,远处的景物也变得模糊。

陆封寒握住伞柄,看着祈言,指出:“今天早上我没有拿药给你,也没有给你倒水。”

祈言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的这段记忆里,陆封寒跟现在一样,都是穿的一件白色上衣,这才让他没有起疑心。

所以,这段记忆又是假的吗?

“所以是你记错了,走吧,要迟到了。”陆封寒没再多说什么,只将雨伞朝祈言倾了倾,自己左手臂的袖子沾上雨水也没在意。

伞下,祈言望向他:“那药你带了吗?”

“嗯,我之前怕你会忘,在车上放了两次的量,一会儿吃。”陆封寒心里轻叹,又道,“水杯也有,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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