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分钟前。

恒星级导弹存放点。

卡尔文握着一把光粒子槍,金属槍身在秋夜里有些冻手。他躲在掩体后,压低了声音跟旁边的人讨论:“我们这一队里有技术兵吗?如果到时有什么情况,那扇门能不能进?”

说完指了指。

存放点在地面以下,地面上只修建了一个类方锥形的建筑体,两米高,宽度能容纳两个人通过。外观看起来非常破,灰扑扑,像烂尾了的废弃建筑。

旁边黑色头发、娃娃脸的人小声回答:“我就是技术部的,不过那扇门轻易打不开,按正规操作,需要指挥的权限才行。”

“你就是技术部的?”卡尔文愣了一秒,“我是江陵号在役,一会儿交火了,你跟紧我。”

技术兵向来是珍稀物种,战力不强,但聪明,又鉴于自家舰长经常提交厚厚一沓维修申请单,让技术部的人多熬不少夜,卡尔文有点心虚。

“按照指挥发布的命令,再有两分钟我们就会跟敌方对上,一定不能让他们进到地下去。”卡尔文想起自己没来得及喝的那杯酒,“米克诺星的酒很好喝,就这么被炸没了,多可惜。”

技术兵点头:“我们之前还讨论过,十一军团败得这么惨,反叛军说不定会搞点什么小动作来膈应人,没想到真被说准了。”

卡尔文心里有点火气:“打仗是一回事,整整一颗星球的平民都是无辜的,反叛军和星际海盗真是丧心病狂。”

这时,内置联络器中有声音响起:“八十秒后,敌方一百六十人陆续进入射程范围内,请准备!”

卡尔文闭了嘴,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分神回忆,自己好像快一年没有进行陆地作战了。又算了算,他们这边一百正规军,占着先机,拦对面一百六十个人没什么问题。

夜色浓重。

内置联络器中,已经开始了三十秒倒数。

卡尔文耳力不错,隐隐听见窸窣的脚步声从某个方向传来。

光粒子槍预热,槍口对准了敌人的来处。

卡尔文虽然同样穿一身常服,但已经与在酒吧跟调酒师闲聊的年轻人有了区别。

倒数十秒。

临时队长发布命令:“第一组预备——”

双手稳稳托起枪身,卡尔文眼神如鹰。

“开火!”

疾风骤雨般的子弹激射而出,第一波猛攻打得对方措手不及,甚至引起了一阵骚乱。

反叛军和星际海盗组成的临时队伍根本没料到,都走到近前了,还会遭遇埋伏!

既然是绑架,他们自然做得悄无声息,要的就是在掌控恒星级导弹的发射权后,宣布绑架成功,坐看联盟大惊失色。

这个计划是万无一失的。

他们带人突入存放点,同时由藏在隐秘处的使者破解密钥,一旦密钥验证正确后,他们也触碰到发射按钮,就能立刻开启发射程序。

而七个存放点附近,他们都已经准备好退路——在引爆所有导弹前,以最快的速度撤出米克诺星。

可事实证明,他们的计划已经暴露了!

远征军毫无同情心,而是抓住机会,趁着敌方措手不及,又一阵攻击接上。

枪弹声震耳的间隙,卡尔文见跟在自己旁边的技术兵槍用得不是很熟练,槍口还抖得厉害。出言安慰:“别害怕,闭着眼睛开槍,只要不往我们这边打就行!”

技术兵一直在做深呼吸:“我手被震得发软,快拿不住槍了!”

卡尔文一边开槍一边问:“记不记得那句话?拿起你的武器,保护身后的群星?”

或许在某些时刻,言语真的具有力量,技术兵把这句话在嘴里翻来覆去念了三四遍,紧握槍托,按照卡尔文说的,闭着眼睛朝对面开火。

即使手臂依然发软。

以逐渐缩小包围圈的方式把敌军全数击毙后,卡尔文按照一贯的谨慎,跟着临时队长一起探查了一圈,确定没有活口。

等收到原地待命的指令,卡尔文找人讨了点愈合凝胶,随意处理了手臂和大腿被子弹擦过的伤口。

见那个技术兵坐在地上,打空了的光粒子槍随意丢在一边,笑起来:“等这次临时行动结束,回去舰上,你最好多练练。”

技术兵眼睛闭得死紧,咬咬牙:“我回去射击成绩一定要拿到b!”他又问,“任务已经完成了?”

卡尔文跟着就地坐下,朝向远处的夜色:“我们这里的任务结束了,别的存放点还不知道,也不知道密钥被破解没有。不过这些问题我们就不用操心了,指挥不是在吗。”

旅馆的房间里。

展开的虚拟地图上,已经有五个存放点结束了战斗。陆封寒的侧脸被淡蓝色的光衬得冷硬,他命令:“第四存放点抽调四十人去第七存放点支援,第二存放点抽调六十人支援第五存放点,其余人留守原地。”

破军:“命令已传达,将军。”

地图上的光点随之动了起来。

时间推移,地图上红色光点已经熄灭大半。

陆封寒看了看时间:“检测对外通讯是否恢复。”

破军:“正在恢复中。”

“替我联系聂将军。”

几秒后,地图右侧出现一个视频对话框,看背景,聂怀霆不是在会议室就是在书房。

因为信号不佳,画面有些模糊,声音也有延迟。

陆封寒半点不啰嗦,几句话说明了大致情况,又提了自己的要求:“交火的动静藏不住,现在米克诺星的驻军肯定已经被惊动。反叛军切断通讯的手段正在失效,对外通讯逐渐恢复,南十字大区方面说不定也知道了。我需要您给我一个军令,否则我这次就是逾权行事了,名不正言不顺。”

聂怀霆不露讶色:“你和你的下属们做得很好,我会签发一份军令,允许你在紧急状态,代行处置权。”

说完,语气明显一缓,“每次都是这样,闷头往前冲,冲完又来找我善后。”

陆封寒毫不心虚:“能找您为什么不找?”

默认了他这句话,聂怀霆又问:“为什么不调动米克诺星的驻军?”

陆封寒直言:“我信不过。我只信得过我手底下的人。”

聂怀霆:“我会着手查米克诺星的驻军。行了,军令签好给你了。”

陆封寒又想起:“另外,和成立日的手段相同,反叛军这次也封锁了整颗行星的对外通讯,虽然维持时间不长,但这个手段防不胜防。我认为应该及早查清,并给出应对方案。否则,明天反叛军和星际海盗就能再复制一次行星绑架案。”

“已经在研究了,不过这项技术反叛军瞒得严实,白塔的人正全力破解,不久后就会有结果。”聂怀霆将军摆摆手,“我还有会要开。”

陆封寒不再多话,行完军礼,切断了视频通话。

地图上,最后几处聚集的红点也尽数熄灭。

陆封寒简短命令:“辛苦了,各临时队长上报伤亡情况。”

这时,地图上被标注为红色的三角形变为灰色,陆封寒目光一凝,提高嗓音:“密钥破解人已击毙!”

祈言那里一直未停的字符敲击声骤然终止。

随即,伤亡情况也陆续汇总到了陆封寒手里。

前后不到一小时,一场浩然危机于夜色中消弭。

叶裴双腿发软,靠着墙蹲在地上,血流加速,心跳一阵快过一阵,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此时,指尖颤抖的她才终于懂了什么叫后怕。

陆封寒几步走近,蹲下身,握了祈言的手,为他按摩僵硬酸软的指节。

技术部的几个人对视一眼,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这什么情况?

等陆封寒起身,祈言闭着眼,力竭般靠在陆封寒身上,只露出一点发旋。

陆封寒带着薄茧的五指成梳,贴着头皮,指缝理过祈言的细软的头发。

有点像松解疲惫,又有点像给小动物撸毛,还有点安抚的意味。

技术部的人倒吸一口气,脚后跟都绷直了,对视后,目光灼灼地齐齐看向叶裴,用眼神询问。

叶裴读懂了前辈的眼神,但就是读懂了才疑惑。

这不是很正常吗?

在图兰学院,指挥给刚睡醒的祈言喂水,让祈言枕着自己的外套,让祈言睡在自己腿上,蹲下去给祈言系鞋带——

现在只是捏一下手、靠一下、摸摸头发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直到米克诺星的行政长官发来通讯请求,陆封寒才捏捏祈言的脸,站回虚拟地图前。

叶裴见祈言脸上终于多了点血色,担忧道:“还难受吗?要不要营养剂什么的来补补?”

祈言摇了摇头:“好些了,不用担心。”又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眼正在和行政长官对话的陆封寒,继续回答叶裴,“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被祈言“明天”两个字提醒,叶裴一拍额头:“差点忘了,该回指挥舰了,我只有一天假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错过回舰的时间!”

陆封寒听见,回了句:“米克诺星方面会负责将你们送回去。”

意识到陆封寒是在跟自己说话,叶裴慢几拍地应下,隔了一会儿,又低声问祈言:“你跟指挥回去吗?”

祈言:“原本准备明天晚上回舰,不过发生了这件事,可能会提前回去。”

站在一旁的技术部成员又抽了口气——

指挥破天荒地,要休假了不算,竟然还一休休两天?

把这句话到远征军里传一遍,相信的人绝对不超过两位数!

临近半夜,房间里技术部的几个人都按照陆封寒的安排,前往星港。

陆封寒给这次的行动收完尾,祈言的个人终端也收到了《勒托日报》推送的关于反叛军与星际海盗试图绑架米克诺星的突发新闻。

见祈言坐在窗台上,不知道想着什么,陆封寒走过去,将人从窗台横抱下来,放到了床上。

“在想什么想这么专心?”

祈言靠着枕头:“将军。”

“嗯?”

陆封寒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

祈言:“这一次,你没有让我离开。”

陆封寒呼吸一滞。

他自然明白祈言说的是什么。

他没有考虑过,如果行动失败,米克诺星会迎来怎样的后果吗?

他当然想过。

他相信胜利的天平倾向他这一方,因为他有足够的筹码。

但他依然清楚,意外总有发生的几率。

他没计划过为了祈言的安全,将他送离米克诺星吗?

也想过,且即使对外通讯被封锁,他依然能够做到——将祈言安安全全地送回指挥舰。

但他没有这么做。

陆封寒从来都是那个下达命令的人,作为战局的指挥者,他只需要计算得失,以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胜利,而不需要考虑到个体的细微感受。

由此,他总能够在混乱且极度的危险中,做出代价最小、最正确的决定。

一如成立日当天。

但如今他意识到,他所谓的最正确的决定,却不一定是祈言想要的。

他无权傲慢而自负地替祈言做出决定。

无论是否关于生死。

更何况,祈言并非弱者。

而是无数人追捧和敬仰的y,是白塔的首席,是十几岁便能够创造出中控系统、创造出破军的天才。

如今,他已经清楚,祈言要的是什么。

将祈言冰凉的双脚放到被子下,陆封寒回答:“以后要是遇见同样的情况,都不分开了。”

他没有指明是哪一种情况,但两人都明白。

祈言静静凝视面前的男人。

暖色的灯光消减了他眉宇的锐气,眸色和软。

祈言突然起身,跪坐在床上,手臂抱上陆封寒身体,颈侧相贴。

他很冷。

有种被对方的体温烫了一下的错觉。

记忆中复杂的情绪一直被抑制在层层坚冰下,却在这一刻,如春潮般冰消雪融,自神经冲刷而过。

他回忆起陆封寒“死亡”后的那段时间。

不仅仅是悲伤、无望和痛苦。

或者说,为什么会那么痛苦?

因为——

如果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我更希望那个人是你。

若不能实现。

那么。

你带我生,也带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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