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段岭又被牵出了帐篷,进到主军帐内时,军帐里有四名千夫长,外加拔都站着,中央有一名监军。四名千夫长正在激烈地争辩,拔都则眉头皱着,显然对这群人非常厌烦,话也懒得与他们说。

“交给你一千名士兵。”监军冷笑道,“你带回来个什么?一个汉人?你是去打仗的!布儿赤金!”

拔都答道:“一个汉人,也是我的俘虏,刚刚那人叫什么来着?”

“花普儿怒!”另一名千夫长冲过来,恶狠狠地对着拔都,怒吼道,“是我手下的勇士!”

“他想抢我的俘虏。”拔都说,“还想拖去犒军,更朝我动手,只好杀了他。”

“布儿赤金。”监军道,“废话少说,你什么时候能拿下邺城?”

监军一提这话,拔都便只得忍气吞声,说:“再给我十天时间,本来河间已经要被拿下了。”

又一名千夫长说:“还是回家去喝奶吧,托雷正缺个牵马的,布儿赤金,你到底能不能出战?就不能爽爽快快地来一场?”

“除非你想既打辽人,又打汉人。”拔都说,“否则你就得等!”

“辽人不会那么快过来。”一名鹰钩鼻千夫长说。

“这俘虏听得懂咱们的话。”拔都冷冷道,“你现在说的话,后果你自负。”

段岭正在分析元人的军力,这里有五名千夫长,也就是说进了南陈区域内的,只有五支千人大队,还有大军吗?刚刚鹰钩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正思考时,万万没想到拔都说出这句,众人便一起将目光投向段岭,监军拔出刀,扔在地上。

“现在就杀了他。”监军说,“我说的。”

“不能杀。”拔都说,“我留着他还有用。”

“这个俘虏到底是什么身份?”监军说。

拔都说:“他,知道汉人里的一些事,反正我用得着他,不能杀。”

说毕,拔都捡起地上的刀,耍了招刀花,随手朝监军面前的案几上一插,说:“十天以后,拿不下邺城,你再把他带走不迟,走了。”

拔都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扯起段岭手上的绳索,在段岭的脖子上松松绕了几圈,一手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出了军帐,再半胁迫半搂抱,就像当年在名堂中一般,把他拖了回去。

“我去看看我的亲兵被你杀剩多少。”拔都又说,“晚上回来陪你,你自己先吃晚饭吧。”

“你可真忙啊。”段岭讽刺道。

“没办法。”拔都说,“你太剽悍了,简直像匹烈马。这衣服还是你自己穿吧,刀枪不入,是好东西。”

拔都脱下身上的白虎明光铠,又把段岭的手解开。段岭两手一脱缚便要去扳他的脖颈,要让他摔个趔趄,拔都却早有预料,左手将明光铠一兜,右手一套,就着段岭的动作,把他的脑袋套进明光铠里头。

段岭:“……”

一力降十会,段岭一身摔角功夫大多是拔都教的,手里没有武器,还不能施展剑法,徒手搏击时完全被拔都吃得死死的。两手被拔都反剪到身后,几下又被捆了起来。

“我走了。”

拔都根本就没把段岭的抵抗当回事,让他坐下,把他捆在柱子上,又转身出去了。

段岭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破口大骂,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方才回来时,段岭就注意到拔都赤|裸的手臂上,系着一条破旧的布条。

那是什么?段岭心想。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待在帐篷里了,但还不是逃跑的最好时候,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他必须想办法刺探军情。五千人,拔都是其中的一名千夫长。元人向来不怎么认老子,和南陈不一样,铁木真四个儿子,必须建功立业,才能得到将士们的追随,窝阔台继承了可汗之位,他的兄弟们则各自去征战。

轮到铁木真的孙子们,也是一样,拔都需要军功,否则不能服众,也许这也是他成为一名千夫长的原因。

带领一千人,已经具有一定实力了。

段岭低头,凑到面饼前咀嚼,现在已是下午,不知道武独他们找到自己方位了没有。段岭吃了点东西,不禁发困,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段岭感觉到拔都解开了自己的绳索,把毯子盖在自己身上,拔都又回来了,这次他钻进毯子里,与段岭并肩睡在一起。

段岭等了许久,直到接近半个时辰后,拔都发出轻微的呼噜声,睡熟了,段岭睁开眼,刚要动时,拔都又醒了,说:“别想跑。”

紧接着拔都翻了个身,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要伸手进他怀中咯吱他,就像小时候那样,段岭马上说:“不要碰我!”

拔都停下动作,段岭说:“碰到我单衣里头,你会死得很惨。”

拔都若中毒,将会非常麻烦,武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若被金乌咬中,不仅无药可解,段岭也没法活命。

“有毒么?”拔都问,“我一直想问你,你用什么办法毒死了我这么多手下。”

段岭侧头,斜斜乜了他一眼。

拔都打了个呵欠,显然还没睡够,有点毛躁,挠挠脖子,解开外衣,打着赤膊,从铜盆里捞出手巾,擦拭上身,一身肌肉充满了力量。

他擦洗时,仍目不转睛地看着段岭,从前他就是这样,看人时肆无忌惮,就像头野兽一般。

段岭问:“手上绑的什么?”

拔都随手把布条解下,走过来,递给他看,布条脏兮兮的,带着汗味,显然总是随身绑着。段岭意识到这是上次自己从衣袖上撕下来,绑在箭上射过去给元使阿木古的信!

炭条写的字已模糊不清,拔都把它系回自己的手腕上。

“是……我给你的信吗?”段岭问。

“嗯。”拔都漫不经心地答道,似乎仍在想别的事,一直走神。

段岭又问:“久别重逢,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吗?”

拔都答道:“说什么?从前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擦完身体,把手巾扔到一旁,取来架子下的酒肉,说:“我又见到你了,不是吗?那些事,没什么好说的,你现在在我身边,人在这里,一直在,永远在,从前的事,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段岭有时候实在无法理解拔都的想法,以前就是这样,一别多年,现在则更难以理解了。

“喝酒吗?”拔都把酒递过来。

“不喝。”段岭冷冷道。

拔都说:“还是没学会喝酒。”

段岭快要被憋死了,只觉得这种重逢完全不按自己的设想发展,一句叙旧也没有,一切既理所当然,又出乎意料。

拔都掏出匕首,擦干净上面先前杀过人留下的血,用它来切开大块的羊肉,开始吃晚饭。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他吃了一会儿,又点了盏灯,照着两人。

“你对我的过去就半点也不关心吗?”段岭问。

“不关心。”拔都答道,“我对你的以后更关心。”

段岭忽然笑了起来,拔都喝了口酒,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喝点酒吧。”拔都说,“来。”

他侧身过去,提着酒袋,喂了段岭两口。元酒甚烈,段岭剧咳了几声,只觉得像烧刀子一般,喉咙一股火烧感,激得脸上发红。

拔都看了眼段岭,眼里似乎带着别样的意味,伸手把段岭的头发撩到耳后去,认真地端详段岭。段岭瞬间感觉到,拔都像头狼一般地盯着自己。

但那眼神没有持续多久,拔都便又移开目光,似乎在犹豫某些事。

“那天你走以后。”段岭问,“发生了什么?”

他决定自己开启这个话题,他总觉得自从重逢后,拔都便有点不大自然,现在的模样,仿佛是他装出来的。

“你真想听吗?”拔都反问道。

“说吧。”段岭答道,“别装了,你蒙不了我的。”

拔都眼里带着一点醉意,看着段岭,说:“那你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段岭答道:“你在想,要怎么用我换到河间、邺城和昌城,或者用我逼和大陈。”

“错。”拔都说,“再给你两次机会。”

段岭眉头微皱,说:“你在想我明明是太子,为什么会任凭蔡狗坐在我的位置上。”

“错。”拔都笑了起来,说,“这不是很明显么?郎俊侠没救下你,找了蔡狗回去扮成太子,以后好当皇帝。”

“他为什么这么做?”段岭隐约感觉到拔都似乎知道什么内情。

“我怎么知道?”拔都说,“你还是猜错了,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段岭想来想去,最后说:“你想放我走。”

“还是错。”拔都答道。

“那你在想什么?”段岭问。

拔都爬过来,单膝跪地,段岭则盘膝坐着,抬头看着拔都,拔都居高临下地看着段岭。

拔都手指抵着段岭下巴,让他抬起头,认真地说:“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段岭:“……”

拔都面容轮廓清晰,五官深邃,靛蓝的眼睛一如既往,眉目间充满了粗犷的味道,那表情仿佛对段岭又有点不耐烦。

这家伙是个记恨的人,段岭心想自己又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满的样子。

“这才是你的模样。”段岭说,“成天一脸别人欠你钱的样子,你在想什么?”

拔都深吸一口气,对段岭无话可说。

“我在想,如果现在就把你操了。”拔都说,“你会不会大哭大叫,恨我一辈子,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媳妇?”

段岭:“……”

元人总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对待战俘,在他们充满野蛮的习俗里,少年是战利品,且不分男女,元人仿佛把这种行为视作一种征服。逃出上京时,在鲜卑山被元军发现,段岭险些就被士兵拖到房间里上了。

“这样你就可以去朝你爹、朝那些千夫长炫耀,你把南陈的太子给上了是吗?”段岭讽刺道。

“不。”拔都说,“不是南陈太子,只是你。”

段岭一时间无话可说,抬起一脚,以膝盖顶着拔都的胸膛,说:“离我远点,拔都,你要是真这么做的话,你会后悔的。我可没听说有谁会操他的安答,腾格里一定会让你下地狱。”

拔都:“……”

拔都简直是作茧自缚,动起手来,段岭拿他没办法,动起嘴来,他不是段岭的对手。

拔都又看了段岭一会儿,仿佛改变了主意,坐到一旁去,长长出了口气。

“你爹把我送走以后。”拔都说,“我回到族中,先后让人给你送了六次信,没一次送到。”

“送信给我做什么?”段岭问。

“他们要打上京。”拔都说,“我让你快点跑。”

“已经晚了。”段岭说,“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拔都说:“没什么意思,你知道信落在暗哨手里的时候,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爹当着窝阔台的面,打断了我四根肋骨,差点砍了我的手。为了救你,害我在床上躺了半年,现在右手还使不上力。上京城破那天,我一个人,从我爹的军队里跑出来,跑了上千里,累死两匹马去救你,差点死在你们汉人人手里。”

段岭怔怔看着拔都。

“哦。”段岭说。

“唔。”拔都答道,“段岭,你这人没心没肺,太没心没肺了。”

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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