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白学林一路开回帝曼街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绕过灯火连绵的街区和罪恶狂欢的人群,他径自开过转角,开进一座隐秘安静的小庄园,管家为他打开门:“先生还没睡,您可以直接上去。”
白学林谢过管家,走到二楼尽头的房门前,轻轻敲门:“先生,是我。”
他没等很久,宗政温和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白学林推开门,看见先生靠坐在书桌前,一手支着额角,另一只手摊在桌面,修长的指尖慢慢捏着一个药丸似的东西把玩,壁炉温暖的火光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模糊了他的神情,让人看不分明。
白学林下意识放轻脚步,踩着绵软的地毯轻轻走到他面前,才又唤了一声:“先生,祁小姐已经送回去了。”
壁炉里爆出一声轻响,宗政像是被从思绪中唤醒,抬起头看他,白学林于是继续说:“祁小姐很谨慎,她是随便找的一条街,我派人跟上她,很快就被她甩开了。”
宗政听着,却是笑了:“这倒是她的作风。”
白学林听不出他的喜怒,低头说:“今天是我们办事不利,让她惊扰了先生,请先生责罚。”
宗政没有说话,只慢慢转着那颗药丸。
白学林没有听见声音,有些诧异地抬头,就见先生眉目低垂,定定盯着那颗药丸,目光不似往日那般漠然,倒显得有些异样的柔和。
他心中一动,也不由地看过去。
这看着就是一颗普通的中等抑制药,先生手上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也只能是那位祁小姐留下的。
他不由想起今天先生对那位祁小姐出乎意料的宽容和友善——先生的车,要是别人,别说敢闯进去,只擅自靠近,早连骨头渣子都没了,但是她不仅完完整整地出来了,先生还让他亲自去送,连自己的私徽都送出去了。
白学林心中一凛,他迟疑片刻,试探问:“先生,需不需要把这药丸拿去让人检测一下。”
宗政微微一顿,指尖一转,把那药丸握在掌心:“不必了,她敢拿给我,自然是有信心我测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看着白学林,清俊疏朗的眉目在略微昏暗的灯下更显得儒雅温和,白学林却根本不敢直视,只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皮靴,姿态恭顺,静静等候着吩咐。
“学林,去查一查吧。”
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桌面,宗政轻笑着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
“我是真的有事儿。”
祁琅头往后仰着,试图避开这几乎快化为实质的黑化气息,连声喊道:“冷静,冷静啊朋友,我也没想到会耽误这么长时间,我真不是故意要鸽你的。”
克里斯转着枪的手一顿,皮笑肉不笑:“愿闻其详?”
他一脸“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编”,祁琅不免咳嗽了一声:“其实我是去帝曼街了,帝曼街你知道吧,那个著名的黑市。”
克里斯脸色骤然一变:“您怎么去那里了?”
“制备新药需要投资,尤其是大规模生产,那么大笔钱从哪儿来?正经的渠道肯定没法子,只能从帝曼街弄。”
祁琅掰着指头数:“我已经和帝曼街的话事人说好了,到时候新药制出来,先分出少许在帝曼街包装好了,打出声势来,拍卖出一个天价,回笼资金之后再进行规模生产,供给军政方用于配植咱们自己的势力,等咱们站稳脚跟了,再正式投向市场,收割声望。”
克里斯皱眉:“帝曼街的话事人,是白学林白理事?”
“不是,我直接找的宗政。”
祁琅想了想:“不过好像是有白学林这么个人,是他的副手吧,戴一副眼镜,看着很精明,一看就不好坑。”
“宗政,是宗先生?”
克里斯震惊:“您见到了宗先生。”
祁琅想想自己冲进车里险些把人弄死的奇妙经历,坦然点头,摆了摆手,毫不脸红:“嗨,也是巧合,缘分来了谁也挡不住。”
克里斯越听表情越怪异,上下打量着她,喃喃着:“怎么就这么巧,竟然能遇上宗先生…”
祁琅看他这表情,不禁挑了挑眉:“他声名很大?”
“恰恰相反,宗先生很低调,帝曼街的事、包括与外界联系大都是白理事联系。”
克里斯斟酌着说:“我知道宗先生,还是我父亲跟我说过,那时我们家族生意出了一些问题,我父亲与帝曼街做了一笔交易,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帝都还有这么一位人物,他真的很低调,连我父亲也对他讳莫如深。”
虽是名声不显,却暗势滔天。
他的父亲已经是帝国响当当的人物,但是对那位宗先生也不愿多谈、颇为忌惮,足可见那个人有多可怕。
但是他没想到,祁琅只去了那么一次,竟然就那么巧碰上这位大人物。
“您没事吧。”
克里斯担忧地问她,祁琅张嘴刚要说话,克里斯突然脸色一变,警惕地说:“不对,是您没在那里闹出什么幺蛾子吧。”
祁琅不高兴了:“你怎么这么想我,我是那种人吗?!”
她不就是把人压在车里按着人的脖子扒了他的衣服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弄死他,这能算事儿吗?!
这么大的买卖都谈成了,这些小事儿还值得一提吗?
克里斯仍然很怀疑地看着她,祁琅翻了个白眼,把他手上的源能枪和档案袋一起抢过来,枪直接扔进旁边的喷泉里,档案袋拆开,里面正是阿诺德的资料。
克里斯一个晃神,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配枪被扔了没影儿,当事人已经若无其事拆开资料,还非常没有诚意地洒好人卡:“哎呀,好全面啊,是纸质绝密资料啊,真是太感谢你了。”
克里斯:“……”
对于克里斯的死亡凝视,祁琅只当没看见,她一目十行,大致翻阅一遍,心里就有了数。
她边看边问克里斯:“他是你朋友,你觉得他怎么样?”
克里斯神色微微一凛,认真说:“阿诺德性情桀骜,他是个执拗而偏执的怪胎,他前半生所有的研究都是针对基因崩溃的副作用,为此不惜与家族决裂。但也因此他只忠于科研本身,而不会为任何权势、名利、财富所动摇,只要您能给他想要的,他就不会背叛您,您可以信任他。”
而一个科研怪胎想要的,当然就是她的特殊源能力,整个宇宙,这是只有她能给的东西。
祁琅听了,笑了笑,合上档案递给他,克里斯直接拿出打火机点燃。
“你和他熟悉,帮我约一下他,我想尽快和他见面。”
克里斯说:“我昨晚已经跟他说过了,这周末我们就可以去帝科院找他。”
火星舐着雪白的纸张,很快烧毁成碎屑,克里斯看着那些碎屑被碾碎在风中,突然说:“公主殿下,您做好准备了吗?”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灼灼盯着她:“您做好虎口夺食、踏上这伟大而危险的征程的准备了吗?”
他说不上此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激动的,忐忑的,决绝的。
他知道自己今天带着这份资料来,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不,其实早在那间破旧的小屋里,在他被她救醒的那一刻,在他和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命运就注定与她纠葛在一起。
他挣扎过,思考过,他知道也许这不是最理智最合适的选择,但是他仍然想这么做。
在他前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他一直按部就班地做着最合适的事,但是这一次,他想随着心意,疯狂一次。
她是他的朋友,但是从今日起,她就真正成为了他认可的君主,他将永远追随着她、信仰着她,无论前方是无上的荣耀,还是陨落的死亡。
年轻的公主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克里斯紧紧抿着唇,执拗而温柔地看着她,蔚蓝的眼睛像大海,翻涌着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情绪。
他缓缓握着拳,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会说些什么,她会不会感动,她也许会站起来,动容地抱他一下?
她果然慢慢站了起来,走过来,明净剔透的眼睛关怀地看着他——
“你是发烧了吗,克里斯?”
祁琅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突然就变了个画风,即使你这样说我也还是会继续压榨你的,你知道的,我就是这么冷酷无情的女人。”
克里斯:“…”
一口血生生被憋在心口,喷不出咽不下。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让你感动,让你做梦,你不被她气死就该感激涕淋了!
他表情扭曲了一下,艰难地调整,才终于恢复营业性的虚伪假笑。
祁琅这才松一口气,欣慰说:“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熟悉的克里斯。”
“是的。”
克里斯彬彬有礼的微笑:“尊敬的殿下,非常抱歉,刚刚我忘了提醒您,我的枪在出来时已经灌满了源能,在高强水压下有爆炸的风险,而按照律法,在帝国纪念碑神圣广场上实施危险行为,造成公共设施损毁或市民安全,将处以十年以上死.刑不论的刑罚。”
祁琅:“…”
……
祁琅摇摇晃晃回到了皇宫。
早已等候在门外的梅尔震惊地看着她,赶快过来扶住她:“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祁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抹一把头发滴下来的水,仰头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今天,我险些和两个狗男人分别同归于尽。”
梅尔赶快要去浴室打开洗完澡晒干水的机器,祁琅摆摆手:“不用那玩意儿,跟晒咸鱼似的,给我拿条毛巾来,就是头发有点湿,也快干了,随便擦擦就行。”
梅尔看公主身上衣物都是干的,知道已经打理过一次,这才放下心,应了声就去拿毛巾。
祁琅背靠着软椅,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就感觉头发被毛巾轻轻卷起来,细致地擦试着。
来人的动作很轻柔,擦拭过程中没有一点头发被拽的疼痛感,等细细擦过几遍,头发快干了,那人又慢慢顺着她的长发,指尖在她头上的穴位上按揉着,力道轻重得宜,别提多得劲儿了。
祁琅被揉得舒服的不行,眼睛慢慢眯起来,整个人软趴趴往椅子里陷,像一只被揉毛揉顺了的猫。
“不错啊,梅尔,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祁琅轻轻哼哼着:“太可惜了,只凭你这手艺,我也早该把你调到身边。”
她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笑,低哑的男声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柔和暧昧:“能得到殿下的赞赏,实在是我的荣幸。”
祁琅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梅尔欲言又止地站在面前。
她侧了侧脸,正对上一双温柔碧色的眼睛。
修长挺拔的男人微微躬身,以一个柔顺的姿势站在她身后,白皙清劲的指骨间还缠着她一缕柔软的长发。
“是你啊。”
祁琅懒散看着他,倒也没多少惊讶:“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晚上。”
莱斯抿唇一笑,深邃的眉眼凑近了看,更显得妖异艳美:“今天晚上一回来,我就在等待您。”
祁琅不置可否:“走这一趟,有什么感悟没有?”
“有很多。”
莱斯轻笑着,手上动作不变,却微微贴近她,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拂在她鬓角,像是情人间旖旎的耳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我想念您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离开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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