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德:请说出录音者的名字。

麦格劳:什么狗屎……我名叫马蒂·约瑟夫·麦格劳。

斯卡德:你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麦格劳: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已经告诉过我怎么回事……好吧。阿德里安·惠特菲尔德死后,身为一个记者,我很想保持这条新闻的推动力。于是我又写了其他的信。

斯卡德:以自称威尔的身份。

麦格劳:是的。

斯卡德:惠特菲尔德的最后一封信其实没有寄错地方,对吧?

麦格劳:他写错邮递区号了。这种事情常常发生,但信不会送错地方。老天,我们是《每日新闻》。就算是邮局的那些天才也知道我们在哪里。

斯卡德:所以他的信是哪一天——

麦格劳:星期五的一大早寄到的。尸体刚刚冷,我的办公桌上就有一封宣称自己是凶手的信。我仔细看看邮戳,想知道是什么时候寄的、又是在哪里寄的,检查时碰巧注意到邮递区号写错了。

斯卡德:然后呢?

麦格劳:一开始我想,这不是威尔写的信,因为他从不会犯这种错。然后我看了内容,就知道是威尔写的,不可能是其他人。他说一切结束了,再也不会写信来,再也不会有任何人遇害,他做完了。

斯卡德:你曾怀疑过那封信不是惠特菲尔德写的吗?

麦格劳:当时没有。别忘了,我读这封信的时候,还没有人猜测他是自杀。我也还不知道验尸结果显示他已经患了癌症。我只是觉得应该先藏着这封信,看看情况。管他呢,反正他写错了邮递区号,照理讲会晚些收到,所以何不给自己一些时间好好考虑呢?

斯卡德:最后你把信交给警方——

麦格劳:是为了平息自杀的理论。那封信证明了威尔是凶手。我想过要重新写个信封,把信寄给自己,但这样会构成妨碍调查的罪名。

斯卡德:你没有马上这么做?

麦格劳:我拖了一下,考虑到新信封会使得信比实际的日子晚寄,如果警方最后逮到威尔,他能证明在那封信的邮戳日期时,自己在沙特阿拉伯,那该怎么办?我想给自己擦屁股,同时不要掩盖掉任何真正的线索。我想起他写错的邮递区号,决定加以利用。于是我用红笔圈起邮递区号,随意写了延迟的字样——就写在错误的邮递区号旁边。我写得很潦草,让人觉得是邮局职员写的。任何人都可以看到实际寄出的日期,而且只会以为信是因为误邮才晚收到。

斯卡德:很聪明。

麦格劳:是很聪明,可是很愚蠢,因为这是卷入那个案子的第一步。

斯卡德:第二步就是写你自己的信。

麦格劳:我只是想维持热度。

斯卡德:新闻的热度。

麦格劳:没错。即使惠特菲尔德自杀了——当时我不这么认为——威尔还是在,还是杀过其他几个人。现在他沉寂下来,可是看到有人假装他,他会怎样?他得跳出来回应,对不对?就算不跳出来,至少他会再度成为新闻话题。

斯卡德:所以你就写了那封信……

麦格劳:所以我就写了那封信,然后你破了案,揭发阿德里安就是威尔的事情。搞得我那封愚蠢的伪造信成了哪个他妈的抄袭者作品,每个人都急着说只有哪个没种的混球才会写这种狗屎信。我觉得这封信写得很不错,别忘了,这封信其实并不是要冒充威尔,只是想把威尔引出来而已。

斯卡德:但这是不可能的……

麦格劳:因为阿德里安就是威尔,而那个小浑蛋已经死了。接下来这条新闻死得差不多了,我希望再给它煽点火,结果那个混蛋里吉斯·基尔伯恩光在艺文版发臭还不够,又跑到评论版去撒尿。他不光是说,嘿,大家来看看,我比埃洛·弗林常演的那些英雄还要勇敢。反之,这个小娘娘腔居然有胆来批评我。

斯卡德:他又给你另一个恶评。

麦格劳:他毁了《云间骚动》,你知道。其他大部分的评论都很温和,虽然对卖座不会有帮助。可是基尔伯恩的剧评很恶毒,文章结尾的部分有一句话,他说他讲这些话,是希望我别再写剧本了。你能想象有人这样批评一个新人的首部剧作吗?

斯卡德:给你的伤害一定很大。

麦格劳:废话。而且我得承认,他的话奏效了。哦,我试过了,我拚命想证明那个娘娘腔是错的,但我办不到。每次我打了“第一幕,第一场”这些字之后,就他妈的停在那里。那个浑蛋,他让我再也没办法写剧本。他从背后捅了我一刀。

斯卡德:所以你就以牙还牙。

麦格劳:很好笑吧?我原来没计划这么做的,只不过很难说哪些是事先计划好,哪些又不是。

斯卡德:发生了什么事。

麦格劳:他批评我第二次,叫我一鞠躬后下台,找回自己的人生。我心想,老天,他自找的,不是吗?我查出他那天晚上要去看哪出戏,落幕时,我人已经等在外面了。我跟踪他进了乔艾伦餐厅,有机会看看那张海报。

斯卡德:什么海报?

麦格劳:《云间骚动》的海报。那儿的墙上挂满了失败的戏剧海报。《凯莉》、《克丽丝汀》,如果你的戏演出没几天就结束,那么肯定可以在乔艾伦餐厅的墙上占有一席之地。

斯卡德:我知道,可是我从没注意过那儿有你的海报。

麦格劳:哦,有的,就在男厕旁边的墙上。《云间骚动》,马蒂·麦格劳新剧作。而毁掉这出戏的那个家伙走出来,准备尿在别人的作品上。基尔伯恩和他那个摄影师女伴吃东西的时候,我在吧台喝了几杯,然后跟着他们出门。我不必坐出租车跟踪他们,因为我离他们很近,听到他跟出租车司机说要去哪里。所以我就自己叫了部出租车,来到他房子的街对面。他的女伴在屋里的时候,我差点进去了。

斯卡德:哦?

麦格劳:因为我以为他可能一个人在家,也许她半路放他下车,自己再坐回家。如果我去了,碰到他们两个都在——

斯卡德:那你就会把他们都杀掉?

麦格劳:不,绝对不会。第一个他就不会让我进去。“你走吧,我这儿还有客人。”猜猜怎么着,我就会回家睡觉,就此罢休。

斯卡德:但是……

麦格劳:但是我待在原地。我大衣口袋里有一品脱酒,我不时喝一小口取暖,然后他们两个出来,走到街口。我心想,他妈的,现在我得跟踪他们去她家了吗?还是他们要去什么午夜宴会玩到天亮?那他们自己去就好,我不奉陪。但结果他送她上了一辆出租车,自己回来了。

斯卡德:然后呢?

麦格劳:然后他妈的进了屋子里。

斯卡德:那你怎么办?

麦格劳:喝光那瓶酒,大拇指插屁眼里站在那儿等了一下。然后我过去按了他的门铃。他开了门放我进去,不过让我等在门廊上。我告诉他我是谁,说威尔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一直到那时,他都还不太想放我进去,不过毕竟是让我进门了,然后我走进去,开始讲个不停,警方这样威尔那样的,我不知道自己讲了些什么,我想他也听不太懂。长话短说,总之我逮到机会走到他身后,用一个雕花玻璃镇纸往他头上砸。那玩意儿挺漂亮,重得要命,是他在哪儿演讲的纪念品。我用尽全力砸,他倒了下去,就像泰坦尼号沉船似的。

斯卡德:然后你走进厨房……

麦格劳:对。

斯卡德:拿了那把刀?

麦格劳:没错,拿了那把刀。然后刺他的背。我心想,这回该我捅你的背了,你这小浑蛋。我心想,你以前也往我背后捅过,现在扯平了。谁知道我当时在想些什么?我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

斯卡德:你把刀拿去洗过。

麦格劳:我洗了刀,请不要问我为什么。我要是担心指纹的话,只要擦一遍就是了,对不对?可是我洗了刀,把纸镇放进口袋带回家,然后上床睡觉。

斯卡德:你醒来后记得这一切吗?

麦格劳:记得。你曾失去过记忆吗?

斯卡德:常常。

麦格劳:我这辈子从没忘过任何事。他妈的每件事都记得。我只是试着告诉自己,说不定那是做梦。可是那个他妈的纸镇还放在我的床头柜上,所以不是梦。我杀了他,你能相信吗?

斯卡德:我想我非相信不可。

麦格劳:是啊,我也是。我杀了一个人,因为十五年前他恶意批评过我的剧作。我真他妈的不敢相信。可是我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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