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给她的人理直气壮,好像他的名字她早就如雷贯耳一样,要求也很直截了当。你,切尔西画廊老板,是不是该捐献一件艺术品给切尔西追忆会拍卖?

什么,她想,这是什么话?她从来没有想过切尔西还是个地名,只依稀记得前总统的女儿叫这个名字。他妈的什么居民会?

她坦承她没有听说过这个民间社团,也搞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那个人解释说,切尔西追忆会成立的目的,是筹集资金为在连续纵火案丧生的切尔西居民,不管是男是女、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举办一些纪念活动。

她说,“纪念活动?是竖立一个雕像吗?”

“到底是哪一类的纪念活动,目前还没有决定,竖立雕像是一个选项,但是,还有别的建议,比如说,在废墟前装置艺术照明,或是每年选择周年纪念日,释放白鸽。”

乌鸦,她想,比较适合那些死在死之列的男人。要爪子隐泛光芒的那种乌鸦。

赶紧说好,这个活动很有意义,我很想帮忙,她跟自己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又问了,“我没听懂,你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重点?”

“我的意思是:我们有没有必要每次看到有人被公交车撞死了就得去竖立一个纪念碑?这个城市的烂装置艺术还不够多吗?我的意思是——”

声音变了,顿时冷若冰霜。“波玛伦斯小姐,我们的社区在一次恐怖攻击行动中,丧失了八十七个成员。幸运的人当场被烧死,运气坏的人,要在烧烫伤中心辗转呻吟好多天,才痛苦得撒手人寰。有些人侥幸捡回一条命,但是得接受好多次植皮手术,就算将来治好了,也只有半条命。重点就在,如果你注意到的话,我们这个组织的名字上,重点就是切尔西记得他们。”

“我——”

他还没有讲完。“我们一定要做点什么,表达我们永恒的思念。一些牺牲者有些无人照顾的家属,帮助他们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许多人家庭破碎,那些没有家的人,社区就是他们的家。波玛伦斯小姐,一些纪念活动,一些很庸俗、没什么必要的装置艺术,在我们的眼里,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些。”

“我非常抱歉。”她说,“可不可以再告诉我您尊姓大名?”

“我是哈伍德·泽勒。”

天啊,她认识他嘛,这个人在第九大道有好几栋房子,其中一栋被他拿来开餐厅,另外一间开古董店。

“我一定要道歉。”她说,“我不知道刚刚是怎么了,我刚跟我妈通完电话,所以——”

“那你就不用道歉了。要是我刚跟我妈妈通完电话,我说不定会咬人。”

“你真的很热心,我当然会捐点东西。”

她这才认真起来,记了笔记,等她挂电话的时候,已经在盘算捐献项目了。她推开椅子站起来,思考她最初的坦白究竟会把她害到多惨。如果她很爽快地答应了,那么她大可把她的错误——一时看走眼的艺术品,比如说丽娜·索萝普的水彩画——拿出来,他们也会高兴个半天。仓库里有好几件这样的鸡肋,还有一些原始的动物雕像,她乍见之时,惊为天人,心醉不已,结果别人都不喜欢,一点儿也看不上。这些东西卖不掉——甚至连公开展示都不行,太丢脸了——趁这个机会出清,又可以博捐献的美名,又可以争取免税扣除额,真是一举两得。

现在她却非得拿出精品不可,要让那些竞标的人眼睛一亮,觉得她毕竟品味不凡,总不成让这些上流人士三块、五块的,像打发小丑一样地打发她吧。

可恶。

都是她的错。她自己得想办法补过。

她的母亲五年前过世。她在心里默默致歉,不该为了这么点事情,惊动她出来圆谎。这样的措辞,用来应付那个自高自大的难伺候的娘娘腔哈伍德·泽勒应该是绰绰有余。但是,如果她早点动脑筋的话,现在就不用大费周章了。

她真正愤怒的原因更加老套(不过,她相信哈伍德·泽勒可以接受,心悦诚服)——她在等一个人的电话,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

读完约翰·布莱尔·克雷顿的所有作品之后,她已经迷上这位作家,难以自拔。她自认从他的作品中,已经充分了解了这个人,甚至在精神上,已经跟他上过床。在丝蒂莉,她曾经为她的唐突打扰向他道歉,顺便递过去的眼神,夹带着千言万语,她知道他已经了解,也知道他喜欢她的长相。接过她的名片,就是善意的回应——谁知道就这样没有下文了。他竟然没有打电话来。

而且现在看来,也是不会打过来了。已经过去好几个星期了,如果他想打,一开始那几天就该打了。

她可以寄一封安莫里·欧古德的个展开幕邀请函给他,甚至还可以亲手写几个字,诚挚邀请他务必光临。但是,这种东西他可能每天都会收到一大堆。住在曼哈顿的人和艺术只有最粗浅的联系,看到邀请函多半是往垃圾筒一扔,说不定连她的名字都没看到。就算是看到了,他可能眉头一皱:这个女的脸皮真厚,先是吵我吃饭,现在更好了,居然想把那些垃圾卖给我。

更何况,要等到十一月呢,为什么要等那么久?

晚上,独处的她逐渐发展出一种她觉得有些病态的仪式,但她无力抗拒。她会淋浴、喷上香水,然后,拿出两张放大的照片,那是她从书页折口复印下来的,一张是在雪瑞丹广场的雪茄村前拍的,照片上的他雄赳赳、气昂昂,穿着斜纹布夹克、皮靴,一脸大胡子;另外一张是在照相馆拍的,那时的他,还很年轻,二十啷当岁,一脸稚气,文坛新人。她把这两张照片放在床边,前面点盏小灯,好让她看个清楚。

她抚摸自己,逐步勾勒洗澡时想到的幻想场景。有的时候,她想得很简单——她是苏珊,他是约翰,他们俩相爱,爱得死去活来,诸如此类,滴滴答答。

有的时候,她化身成他小说中的女主角,从他书写的情节中脱离出来,飘飘荡荡,直到她跟他卷入情欲的风暴之中。

不止一次,她把自己想成玛丽琳·费雪,一头赤褐色的头发、嘶哑低沉的声音,两人在格林威治村一家幽暗的酒吧相会,然后带他回公寓。在这个幻想里面,爆发激情、狂野、凶猛的性爱。两人不断变换姿势,身体扭曲纠结在一起,相互嘶吼。最后他瘫在床上,全身扭曲,小阳具插在她的屁眼中,大阳具插在她的下体,一手抚摸阴核,另外一只手扼住喉咙。

这种景象吓坏了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这次的性幻想中,扼住她喉咙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两只,不是她的手,而是他的。他扼得越紧,她的高潮就越亢奋。她梦想死在他的手里,这种想法让她很害怕。

这只是幻想,没有什么好怕的,不是吗?

绝对不是她性欲无从宣泄,更不是因为她迷恋克雷顿就让她对性伴侣丧失胃口,做爱如同嚼蜡。她最初的性实验有部分是出于让她自己在性关系中掌握主动权的目的,而现在她所做到的已经超越了她最疯狂的幻想。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床上取得了逐渐高涨的主导权,几乎可以叫任何人做任何事情。

她记得她曾经跟法兰妮讲了半天,分辨她跟妓女有什么不同:她不会做对方喜欢的事情,她做的都是对方厌恶的事情,至少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喜欢的事情,然后再强迫他们疯狂地沉醉其中。

法兰妮这辈子可曾想过,他居然像个女孩一样,浑身粉粉嫩嫩,连一根毛都找不到,全身抹上香油?每个星期五,她都带他进入离奇迷乱的古怪境地、向他展示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触摸的隐秘角落。

有一天,她蜷在他的身边,吸吮他的奶头,她的手把奶头附近的肌肉,挤成一个小小的乳房。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她低声说道,法兰妮,给你打几针女性荷尔蒙不是很好吗?你就有胸部了,法兰妮,我就可以脱掉你的胸罩,吸你的奶头。

变性人法兰妮,她想,应该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才对。他不会找医生动变性手术,就算他真的这么干,她也不见得喜欢。她喜欢他厚实的胸膛。但是,她的话留在他的脑里,他会在幻想中长出丰满的胸部来,当她抚摸他的胸部,吸他的奶头,他的反应会异常饥渴急切,仿佛他已经有了胸部。

没有道理不能在他的奶头上穿个小金环。她可以叫他去梅蒂雅——不,要她亲自领他去也成。她到现在还没回去过,因为她还没决定要不要在阴唇上穿两个小金环。如果带法兰妮一起去,就把他也绑在圣安德鲁十字架上,在过程中,(至少在穿第一枚的时候)她帮法兰妮吹一管,如果她能说服梅蒂雅让她来穿第二枚,她就可以用针穿过他僵硬的肌肉……

她跟杰·麦克肯与洛威尔·库克的性爱三人组,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洛威尔在那场无法避免的竞赛中落败(很容易就看得出来,她想,就像是她的左手比右手巧一样),非常有体育精神,把原先挂在嘴巴上说说,最多只有象征意义的动作,付诸实行。他吹得正起劲的同时,她不断用身体摩擦他,喃喃地鼓励他,甚至还亲亲他的下体,让他能够把它做完。

几周之后,他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对方一下。他们的手在对方身上游走,就好像在她身上一样。他们的性爱三明治一如既往,而她也仍感到无比震撼的快感,同时被他们刺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不过她觉得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时不时地放下自己的中心角色,转而尝试做三明治中的一片面包。

现在她在三明治中仍是肉的角色。或者,像他们俩中的一个告诉她的那样:你在中间,同时和一个作家与一个出版商做爱。你知道你是什么人吗,苏珊?你是个经纪人!

欧古德的个展准备就绪,初步的轮廓已经出来了。在她初次造访之后,他又完成了五件作品,她租了一辆小小的休旅车,把其中四件运了过来。他留下一件,因为他觉得有一件作品好像还没有完成,不过看到自己的心血被拉走,他又很开心。

帮这批新艺术品拍摄照片的摄影师依旧是路易丝·亚波琳,不过,这几件雕塑,不会出现在解说小册或是展出现场。它们是苏珊的秘密武器,等到初展结束,销售一空之后,再私下卖给精心挑选的顾客;或者一两年后,当下次个展的先头部队。细心的苏珊,还特别交代路易丝到布鲁克林为老艺术家拍几张照片。路易丝通常只在摄影棚工作,但她知道这位老先生已经糊涂了,要他到曼哈顿拍照,劳师动众,还不如自己跑一趟。她拍了好多张老艺术家创作的情形,生动至极,不只记录了他的疯狂,更捕捉到他的热情。

有了这么多成就,她决定好好地慰劳自己一下。她找雷吉纳德·贝伦进城,在切尔西公众酒吧请他喝杯咖啡,带他看看血手木匠连续纵火的行凶路径,再带他回家,干他直到天明。

他,完全符合她的想象,是一个健康的男孩,身材很棒,阳具很美,皮肤像丝绒。清纯的他在床上百依百顺,因此格外可口。他当然不是没有经验——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是处男?——但,很明显的,她对他来说,还是很新鲜的感受,世故老到,年纪跟他妈妈相仿,却有少女一般洁白细腻无毛的身体。

尽管跟他上床赏心悦目,却不免有些遗憾与失落。她知道,她可以把他捆在网里,跟带领其他同伴一样,让他进入全新的性爱领域。不过,苏珊心里清楚:这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完事之后,他冲了个澡,她递给他一杯冰茶,跟他说,这不是她设计的,但是,她很高兴两人有这般亲密的接触,这道障碍他们必须携手越过,才能建立更和谐的工作关系。她一本正经地说,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好像从她嘴里冒出来的屁话,还真有什么道理似的。这经验很愉快,她说,可是今后他们不能再上床了。说明白些,她强调,他们不能再做这种事是非常重要的。

他又点点头,说她是对的。他有些失望,但是,苏珊刁钻的眼神一眼就看出,在失望中,其实有更多的轻松。如果他再大个几岁,她想,他就会知道应该稍微掩饰一下自己舒了一口气的表情。

他离开之后,她发现自己的情绪是由失望与轻松纠结而成的百般滋味。让她觉得很困扰的事情是:在她的计划里,应该在十一月的个展之后,才勾引他上床。但她却提前三个月发难,唯一的理由不过是自己按捺不住性欲。她又不缺爱人,对于雷吉纳德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渴望。

她苦恼了好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了:她有难言之痒,但却搔不着,于是她去搔那些根本不痒的地方。

痒的来源当然是克雷顿,她就是得不到他。于是,她找这个男孩泄欲,尽管有趣,却无法满足彼此。她的心中浮现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悔恨。

她淋浴,换上睡袍,打开电视机。没什么好消息,一如往常。她转到别的频道,碰上一个介绍恐怖主义的新闻专题,又是她看过几千遍的飞机冲撞双子星大厦,黄色的烟雾从建筑物的另外一边冒出来了。

“这有什么差别呢?”她大声地说,“别人爱做什么,关我们什么事?反正我们都会死。”

在她与哈伍德·泽勒冒昧失礼(还有所费不赀)的对话之后,在她连续找三个人一起吃午饭、却发现对方都抽不开身之后,她干脆跳过午餐,直接去上“整合瑜伽”课,认为这门课可以让她宁静下来。但截至目前,她发现她只是白费力气。

所以,她决定回画廊,勾引克洛伊。

至少这是她觉得她正在做的事情。这桩刹不了车的出轨意外,偏出了她预先计划的轨道。

她等到画廊没有半个外人,偷偷地锁上门,走到克洛伊的桌边,一屁股坐下,两条腿晃啊晃的,还问克洛伊自从上次去找梅蒂雅之后,还有没有去穿洞?

“喔,另外一个奶头也穿了一个洞。”克洛伊说,“想看吗?”

她们俩来到办公室后面的小间,克洛伊很开心地把上衣脱掉,两个奶头上各有一个饰钉,乳房很大,形状也好。

“我自己也去找过梅蒂雅。”她说。克洛伊说,不会吧?你在开玩笑吧?她用实际的行动回答,解开衬衫扣子,脱掉胸罩,还用手托高胸部,让她看个清楚。

“真好看,苏珊。”

“好小,跟你的比。”

“喔,我是母牛,你比较好看。”

真的那么容易吗?“我还有别的东西给你看。”她说,很快地解开皮带,也很快地把裤子脱掉。

克洛伊目瞪口呆,禁不住伸出一只手,抚摸;另外一只手轻轻挽住苏珊的脖子,来一个热情的湿吻。另外一只手在她的下体,忙个不停。

“我们可以到我的公寓去。”她勉强说出几个字。

“先爽一下再说。”克洛伊说,“然后再到公寓去。”

到底是谁引诱谁,已经搞不清楚了。原来,克洛伊对女人很有一套,经验丰富得很。她让苏珊看她的胸部,不只是为了炫耀,更是希望能引领她到别的地方。“你真酷。”克洛伊说,“我一直以为你完全是个直女,所以从没想过找你。”

她一度压着克洛伊的头,让克洛伊尝尝性的味道。她的胸部抵住克洛伊的胸部。她轻轻用手环住克洛伊的脖子,伸开手指,把双手的拇指并在一起。

她想,你在干什么?快停啊!

不是第二天就是第三天,她在离开画廊之后,朝格林威治村走去,就像是一般不可理喻的追星族。先到查尔斯街,那里是玛丽琳·费雪生活与死亡的地方,然后转往堤岸街,约翰·布莱尔·克雷顿应该在这里,发愤写作那本即将为他赚进大钱的小说。

她在寻找鱼壶的时候迷了路,但很快重拾方向感。进得店来,她点了一杯白酒,希望他能悠悠地走进来。但她失望了。不过,也很难想象这里真会有什么人来。这里只有醉鬼和失败者,她想,而且大多数人两者皆是。她把酒喝完,邻近有个目光空洞的酒鬼(她从没看过这么无神的眼睛),不甚热心地过来搭讪,她挡掉他,回家。

他的电话就印在书上,这也就是她为什么能查出地址的缘故。她拨过他的电话,响了几声,被答录机接起来。她一直听完他录的声音,才挂断电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想听他的声音,她不准备留言,她有什么好说的呢?

一定有办法叫他打电话给她,绕开重重障碍,进到他的生活。这是她最需要的。如果她的感觉没错,那么两人会像磁铁一样,紧紧地吸在一起;如果她错了,也好,从此断了这个念头,自由自在。

现在她要找一个缺口,把心思透进去,问题是:要怎么做呢?

直到凌晨,答案才找上门来。她实在不相信,竟然要花那么长的时间才想到。

她把姓名告诉接待员,几秒之后,莫瑞就过来接了。“你当陪审员是十月份的事。”他说,“可以,你可以不要去,只要移民澳洲就行了。”

“那边有很多毒蜘蛛。”

“毒蜘蛛?我只知道澳洲有袋鼠。”

“袋鼠我不在乎,我只怕蜘蛛。”

“澳洲有毒蜘蛛,你是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发现频道。”

“如果连他们都说那里有毒蜘蛛,”他说,“那就一定有,别搬去澳洲,尽公民义务吧,熬三天就没事了。”

“我打电话给你,可不是来磨牙的。”

“我想也是。”

“我对你的一个客户有兴趣。”

“我有十来个客户,”他说,“相信我,你对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兴趣。如果他们对你有兴趣的话,你还是赶快搬到澳洲去吧,毒蜘蛛比较安全。”

“约翰·克雷顿。”她说。

“哦,他啊。”他说,“那个赌棍是吧?”

“他会喜欢赌博?我倒不知道,在他的书里看不到什么线索。”

“根据我个人的了解,”他说,“到底是顺子大还是同花大,他还搞不清楚呢。不,我说的是另外一种赌博。检察官放他一条生路,只要承认过失杀人就行了,不用入监服刑,给他们点面子,把案子结了。可是他一口就回绝了人家。”

“不要入监服刑他还不要?他是神经病不成?一口就回绝人家?”

经过他的解释之后,她才明白克雷顿的用心。接受这样的条件,等于承认他杀了玛丽琳·费雪;尽管不用入监服刑,但以后再也不能说自己是清白的了。

“我的看法,”他说,“这是一场豪赌。他放弃了认罪协商,不给检方下台阶,赌的是他们撤销起诉。现在每个人都想把这起案子栽在血手木匠头上,认真说起来,也不是无迹可循,最明显的线索就是潘科,连续被纵火的三家酒吧、出事的那家妓院,外带费雪的公寓,全部都是他打扫的。在他发现费雪的尸体前,把她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当然是出自意外,警方也因此找不到半枚指纹。如果他行行好,留下一枚指纹,警方就非得撤销对克雷顿的起诉,跟他在公开场合把手言欢不可。”

“真有那么简单?”

“你说让他无罪开释吗?没指纹,找几个目击证人也行,时间地点正确的话,就很有说服力。我让私家侦探去办这件事情了,目前还在努力当中。到酒吧、鱼壶去转转,拿照片给里面的人看,好像还担心有人没见过血手木匠似的。有很多人记得他在格林威治村出没过一阵子,但是,没有人看到他进过这家酒吧。”

“你有把握他们会撤销起诉吗?”

“应该没问题。就算是大家在法庭上兵戎相见,最后无罪开释也挺有把握的。只是这样一来,变数就多了,再怎么说也是一场赌博。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打听这么多要干什么?”

“我想要见他。”

“你想要见他?克雷顿还是血手木匠?”

“谁想见血手木匠?当然是克雷顿。”

“你说你把他所有的书都读完了?”

“一本不漏。”

“怎么样?”

“你没读过?”

“我是他的律师,又不是他的编辑。他要我读他的书干什么?写得怎么样?”

“棒极了。”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也许他有办法付我的诉讼费。”

“你应该知道他最近——”

“最近签的新书合约?当然知道。他很快就会有钱了,所以,这场赌博的风险就更高了。大部分的监狱不让犯人带电脑进去,有些监狱更绝,连铅笔都不给。你为什么要见他?”

“说实话,”她说,“我已经见过他了。上个月,他在丝蒂莉吃饭,我过去找他自我介绍,把名片给他,希望他能打电话给我。”

“可是他没有。”

“对。”

“你当然可以打电话给他,但是这样一来就有些猴急了。”

“对。”

“苏珊,你是怎么了?读他的书,爱上他了?”

“可能。”

“你是说真的吗?”

“我不知道。”

“所以你要我打电话给他?要我说什么呢?有个女孩想要见你,带她到餐厅,她会给你一个惊喜?”

“要这么说也成。”

“你要我胡乱编个理由,叫他打电话给你?”

“对。”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苏珊,他发誓他没杀人,他是我的客户,我当然相信他。但是有一句话,就你知我知,在法庭上事实越辩越明,最后证明他的确杀了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没有杀人,莫瑞。”

“因为读了他的书,你才这么有把握?”

“是的。”

“如果真的闹上法庭,”他说,“我传唤你出庭作证,你就在法庭上朗诵他书中的片段好了。我在问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你一定也答不出来。不过我扯到这里,已经偏离主题了,对不对?”

“对。”

“我会帮你打这通电话,叫他跟你联络。你欠我一次,照理来说,我应该带你到一家餐厅,让你补偿我的。但是,你现在恋爱了,要我如何是好?”

“我想现在还没有什么爱意在滋长。”她说,“还有,莫瑞,你用不着请我吃饭。”

“我只要吹口哨就行了,是吧?你一定记不得这部电影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你在画廊?”

“我在家里,还没有出门呢?”

“待在电话旁边,我一定要他打电话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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