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那“大家庭”的三个孩子坐在印度绅士的书房里,竭尽全力逗他高兴起来。他们被允许进来执行这个任务,因为是他特别邀请他们来的。这段

时间里,他一直生活在忧虑不安之中,而今天他正万分焦急地等待着一件大事发生。这件大事就是卡迈克尔先生将从莫斯科归来。他在那里逗留的时间拖长了一

个星期又一个星期。原来他刚到那里时,未能顺利地追踪到去寻觅的那户人家。当他终于确信找到了线索并去到他们家,却被告知他们已外出旅行了。他见到他所作的努力落了空,于是决定留在莫斯科等他们回来。这时卡里斯福特先生正坐在躺椅上,珍尼特坐在他旁边的地板上。他十分喜欢珍尼特。诺拉找到了一个脚凳来坐,唐纳德骑在那个用来装饰那条兽皮小地毯的老虎头上。他骑得可确实是真够威武的。

“别这么大声啧啧地催马了,唐纳德,”珍尼特说。“你来逗病人开心,不是靠拚命提高嗓门乱叫的。卡里斯福特先生,是不是闹腾得太响了?”她转向印度绅士问道。

但他只拍拍她的肩膀。

“不,不好算太响,”他答道。“这样可以阻止我想得太多。”

“我这就安静下来,”唐纳德喊道。“我们都要像小老鼠一样安静。”

“小老鼠可不会像你那样叫,”珍尼特说。

唐纳德用手帕卷成一条缰绳,骑在老虎头上上下颠簸着。

“也许一大群老鼠会,”他欢快地说。“也许一千只老鼠会。”

“我相信就是五万只老鼠也不会,”珍尼特严厉地说,“而我们必须像只有一只老鼠那样地安静。”

卡里斯福特先生笑了,又拍拍她的肩膀。

“爸爸不会太久就会回来,”她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那个失踪的小女孩?”

“我想在眼前,我也没心思去多谈别的事,”印度绅士回答,皱起眉头,一脸倦意。

“我们非常喜欢她,”诺拉说。“我们叫她非仙女小公主。”

“为什么?”印度绅士询问,因为“大家庭”成员们的奇思怪想总使他有点儿忘乎所以。

回答的是珍尼特。

“那是因为,虽然她并不真的是仙女,但当她被找到后,会像神话故事中的公主那样富有。起初我们叫她仙女公主,但那不太合适。”

“是不是真有其事,”诺拉说,“她爸爸曾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一个朋友投在一座有钻石的矿上,后来那朋友认为目已把钱都白扔了,便逃之夭夭,因为他常得自己简直像个强盗,这都是真的吗?”

“但你和道,他并不真是个强盗,”珍尼特急急地插话。

印度绅士赶忙一把抓住她的手。

“不,他真的不是强盗,”他说。

“我替那个朋友难过,”珍尼特说,“我没法不这样。他不是有意哪样做的,这事儿会使他心碎。我肯定这会使他心碎。”

“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女子,珍尼特,”印度绅士说,紧抓住她的手。

“你可曾告诉过卡里斯福特先生,”唐纳德又喊道,“关于那个‘不是乞丐的小女孩’的事?你可曾告诉过他,她有了漂亮的新衣服?也许当她失踪的时候,已被什么人找到了。”

“有辆出租马车来了!”珍尼特叫道。“它在门口停下了。那是爸爸!”

他们都跑到窗口向外看。

“是的,正是爸爸,”唐纳德宣告。“可是没有小女孩啊。”

他们三个不能自制地奔出房间,跌跌撞撞地进了门厅。他们总是这样欢迎父亲的。可以听到他们在跳上跳下地拍着手,被抱起来亲吻。

卡里斯福特先生作了一次努力想站起身来,却又向后跌回他的椅子。

“不行啊,”他说。“我真是个废物!”

卡迈克先生的声音到了门口。

“不,孩子们,”他说着,“等我同卡里斯福特先生谈过后你们才可以进来。去和拉姆·达斯玩吧。”

随后他推门进来。他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红润,带来了一股清新健康的气息,但当他的眼睛接触到那病人的热切探询的目光时,却变得失望焦虑起来,尽管当时他们正在紧紧握手。

“有什么消息?”卡里斯福特先生问道。“俄国人收养的那个孩子呢?”

“她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孩子,”卡迈克尔先生这样回答。“她的年纪比克

鲁上尉的小女儿小得多。她名叫埃米莉·卡鲁。我见过她,并同她谈过话。俄国人能向我提供各种详细情况。”

印度绅士显得多么疲惫而痛苦啊!他的手从卡迈克尔先生的手中垂落下来。

“这么说不得不重新开始寻找啦,”他说。“就这么回事。请坐下吧。”

卡迈克尔先生落了座。不知怎么着,他渐渐变得越来越喜欢这个不幸的人了。他本人是那么健康和幸福,处身于欢乐与爱情之中,竟觉得孤独与丧失健康似

乎是难以忍受的不幸。只消这屋里有一个欢快的高调门的嗓音,就不会显得这样凄凉了。而一个人竟然被迫把他本人似乎曾坑害并抛弃一个孩子这一想法挂在心上,这可是件难以正视的事。

“得了,得了,”他用欢快的声调说,“我们早晚会找到她的。”

“我们必须立即开始。不能浪费时间,”卡里斯福特先生心烦意乱地说。“你有什么新建议——随便什么都行?”

卡迈克尔先生觉得有点儿不安,他站起来,在室内踱起步来,脸上显出深思而又捉摸不定的表情。

“哦,也许吧,”他说。“我不知道它可能有什么价值。事情是这样的,我在从多佛尔回来的途中,在火车里仔细考虑这事的时候,产生了个想法。”

“什么想法?如果她还活着,就一定在什么地方。”

“对,她是在什么地方。我们已找遍巴黎的学校。让我们放弃巴黎,开始在伦敦寻找吧。这就是我的想法——在伦敦寻找。”

“伦敦的学校够多啊,”卡里斯福特先生说。此时他微微一震,因为想起了什么而使他清醒过来。“想起来了,隔壁就有家学校。”

“那我们就从那里开始吧。对我们来说,没有比隔壁再近的了。”

“没有了,”卡里斯福特说。“那儿有个孩子,使我感到兴趣,但她不是学生。她是个黝黑、孤苦的小家伙,无论如何也不像是那可怜的克鲁小姑娘。”

或许那魔法恰恰在此刻又起作用了——那美妙的魔法。似乎真是这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把拉姆·达斯引到这房间里来的呢?——就在他主人说话的时候——他恭敬地向主人行额首礼,但在他那闪光的黑眼睛里有一抹几乎无法藏匿的兴奋劲儿。

“老爷,”他说,“那孩子她自己来了——就是您觉得可怜的那个孩子。她把那只又逃到屋顶下她阁楼里的猴子带回来了。我请她留下。我想老爷见到她、和她说话会觉得高兴的。”

“她是谁?”卡迈克尔先生询问。

“上天作证,”卡里斯福特先生回答,“她就是我谈起过的那个孩子。学校里的小苦工。”他向拉姆·达斯挥挥手说,“好,我高兴见她。去把她领来。”然后他转向卡迈克尔先生。“你外出的时候,”他解释道,“我感到悲观绝望。一天天又晦暗又漫长。拉姆·达斯告诉我这孩子的不幸,我们就一起想出一个离奇的计划来帮助她。我想这是个孩子气的做法,但它使我有所筹划和思考。然而如果没有这位机敏灵活、轻手轻脚的东方人拉姆·达斯帮忙,这事是无论如何也办不成的。”

这时萨拉走进房间。她怀里抱着猴子,而它显然不打算离开她,如果这是可能的话。它紧偎着她,吱吱地叫着,而萨拉发现自己处身在印度绅士的屋子里,觉得又有趣又兴奋,使一阵红潮涌上双颊。

“你的猴子又逃跑了,”她说,嗓音甜美。“昨天夜里它来到我阁楼的窗口,我把它抱进了屋子,因为外面很冷。要不是时间太晚,我早就把它送回来了。我知道你有病,可能不喜欢被打搅。”

印度绅士那凹陷的双眼向她投来好奇、关切的目光。

“你想得真周到,”他说。

萨拉向站在门口的拉姆·达斯看看。

“我是不是把它交给那位印度水手?”她问。

“你怎么知道他是印度水手?”印度绅士说,微微一笑。

“哦,我见过印度水手,”萨拉说着把那只不愿离开她的猴子递了过去。“我是出生在印度的。”

印度绅士突然坐直身子,表情大变,这使她一时猛吃一惊。

“你出生在印度,”他喊道,“是吗?你过来。”他伸出一只手。

萨拉走向他,把一只手放在他手中,因为他好像想要握她的手似的。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绿灰色的眸子惊奇地正视着他的目光。他似乎有些什么心事。

“你就住在隔壁?”他问。

“是的,我住在铭钦女士的培育院里。”

“可你不是她的一个学生?”

萨拉嘴角上流露出一抹奇特的浅笑。她犹豫了片刻。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算是什么人,”她回答。

“为什么不知道?”

“起初我是学生,而且是享受特殊优待的寄宿生但是现在——”

“你原来是学生!那么现在是什么?”

那古怪而伤感的浅笑又浮现在萨拉唇边了。

“我睡在阁楼里,隔壁是那厨房婶女,”她说。“我给厨子跑腿——她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还给年龄较小的孩子上课。”

“问问她,卡迈克尔,”卡里斯福特先生说,向后靠着,似乎已筋疲力尽了。“问问她,我不行了。”

“大家庭”的那位魁伟慈祥的父亲是知道女啊向小姑娘们提问的。萨拉意识到他对她说话是那么老练,嗓音悦耳、鼓舞人心。

“你说的‘起初’是什么意思,我的孩子?”他询问道。

“那是我爸爸当初带我来这儿的时候。”

“你爸爸在哪儿呢?”

“他死了,”萨拉很沉静地说。“他失去了所有的钱,一点也没给我留下。没有人来照料我,或者付钱给

铭钦女士。”

“卡迈克尔!”印度绅士高声喊道,“卡迈克尔!”

“我们不要吓着她,”卡迈克尔先生赶快私下低声对他说,又高声对萨拉说,“所以就把你打发到阁楼里,成为一个小苦工。大致是这么回事儿,是吗?”

“没人来照料我,”萨拉说。“没有钱,我无依无靠。”

“你父亲是怎样失去他的钱的?”印度绅士上气不接下气地插话道。

“不是他自己丢掉的,”萨拉回答,越来越觉得奇怪了。“他有一位他很爱戴的朋友——对他十分爱戴。

正是这位朋友拿走了他的钱。他太相信他的朋友了。”

印度绅士的呼吸更急促了。

“那位朋友可能并不存心使坏,”他说。“事情的发生可能是由于一个错误。”

萨拉不知道自己回答时的平静的童声听起来是多么冷酷无情。如果她知道了,就肯定会为了印度绅士的缘故把声音放柔和些。

“我爸爸还是同样忍受了苦难,”她说。“这一来把他害死了。”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印度绅士说。“告诉我。”

“他名叫拉尔夫·克鲁,”萨拉吃惊地回答。“克鲁上尉。他死在印度。”

那张憔悴的脸抽搐着,拉姆·达斯一纵身跳到他主人的身边。

“卡迈克尔,”那病人喘着气说,“正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萨拉一时以为他就要死去了。拉姆·达斯从一只瓶子中倒出些药水,送到他唇边。萨拉站在近旁,微微战栗着。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卡迈克尔先生。

“我是什么孩子?”她结巴地说。

“他是你父亲的朋友,”卡迈克尔先生回答了她。“不要害怕。我们找了你有两年啦。”

萨拉伸手抚着额头,她的嘴颤动着。她开口了,像在梦中说话似的。

“而我一直在铭钦女士的培育院里,”她喃喃地说。“就在墙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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