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虚野的风景莫名地变得萧瑟,无边落木,无尽衰草,彩蛇穿梭云中,两人立于蛇背,很是稳当。谁都没有说话,彼此心头仅剩的芥蒂似乎也已经淡去,两人间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融洽,奂天女没让她送多远,出魔界很快就停住。

田真回头望望,道:“其实陛下他……”

“他向来如此,”奂天女道,“果真不介意,又何妨一送,他没有来,我反而很高兴。”

田真轻咳了声:“陛下故意说那些重话,只是为了让你把内丹还给我而已。”

奂天女道:“我比你清楚,你不必安慰。”

田真道:“天女既然知道,又何必坚持要走,陛下需要你。”

“没有挽留,殿下已经作了选择,难道留下来看他继续纵容你吗,你是在同情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

输了,也要保留最后的骄傲,田真并不恨她,反而生出几分敬佩,为了赶走自己,她虽然用过小小的手段,却从没有害过自己的性命,让这场较量显得相对公平。

“天女打算去哪里?”

“优婆山底,封闭神识,或许数千万年之后醒来,希望那时还能见到殿下。”

田真欲言又止,终究不好多劝。

奂天女忽然道:“你丹田受损,是不可能再修到内丹的,殿下肯付出代价维护你,你更该回报,若我此刻再问你取它,你舍得吗?”

田真沉默半晌,道:“你拿去吧。”

奂天女缓缓抬手,却只是轻轻理了下鬓边的散发,浅笑:“你如今知道了这粒内丹的问题,应该明白自己有多重要。”

田真道:“我不会再乱跑,天女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奂天女转身面对她,道:“时间紧迫,殿下以天元神光将毒吸纳入自己体内,再以内丹逐渐化解,至少需要半年,其间为压制毒性,殿下仅余一半功体。”

田真早有心理准备,此刻被证实,仍旧呆了下。

奂天女道:“纵然如此,当今六界也无人能与他匹敌,我担心的是你。”

“我明白。”

“这是我最后为他做的事了,你好自为之。”

奂天女说完,看似随意地挥了挥长袖,重新踏上蛇背,飘然而去,很快消失在云中,竟是再也没有回头。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跌落地上,昏迷过去。

田真正为奂天女的离去惆怅,转头看清地上那人,更吃了一惊。

德音龙女?

下了毒,还敢亲自来探听情况,田真想到自己受的苦与魔神功体受损都是此女直接造成,越发窝火,正好这一带离虚天近,附近有魔兵把守,她放信叫来两个魔兵,带着龙女回魔宫去了

要维持身份,必然会孤独,奂天女来魔宫这段日子,人缘并不怎么好,如今离开,众魔反而都为田真高兴,唯独田真自己无半点欣喜,立于石山顶,她只觉得虚天比往日冷了许多,仿佛人间入秋的味道。

寝殿外的七层阶,魔神独自站在最高处的石栏边,似在远眺。

田真匆匆拾级而上,见状先是一愣,随即放轻脚步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石山万里,其间点缀着各色珠光,红黄蓝紫绿,明暗相间,动人非常,视野尽头与夜空相连,分不清是天还是山。

谁也没有说话,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对面魔神殿柱子上的明珠被罩住,周围的珠光紧跟着陆续熄灭。

夜到来了。

田真转头看身旁的人,见他仍是纹丝不动,阑珊珠光衬出的那分孤寂,硬是被浑身威严气势给掩盖了下去。

田真轻轻拉起那手:“陛下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魔神收回视线,侧身看着她道:“吾看这熟悉的天空,竟生出不舍之感,似乎要离开它了。”

遵从天意的神,虽不惧太上镜,对六界却仍有着一丝眷恋。

田真勉强笑道:“陛下这么相信天意,是认定我会害你吗?”

“吾并无此意。”

“那陛下又何必总生归心?”

“若吾再次被封印,你将如何?”

田真不答反问:“陛下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魔神移开视线道:“说一个令吾高兴的答案。”

“陛下也爱听谎话吗?”

“偶尔。”

“我说我会好好活着,陛下失望吗?”

魔神重新看着她,半晌道:“吾不喜欢你的直接,凤凰。”

“我会好好活着,想办法救陛下出来,”田真望着他眨眼睛,“怎么,陛下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愚蠢,”魔神抬手在她额间拍了下,侧过脸,“你有何能力救吾?”

“那么我说愿意陪陛下同入太上镜,这个答案能令陛下高兴吗?”

“花言巧语。”

田真莞尔:“我这次其实是去了仙界。”

“去找你的朋友?”

“他不是什么少宫,是仙帝关河月微。”

魔神“嗯”了声,并不意外。

田真道:“陛下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不说破?”

魔神道:“你没欺吾,是他骗了你。”

田真沉默片刻,抱住他的腰:“陛下,抱抱我吧。”

这个“抱”的含义与以往不同,气氛实在不适合拒绝,魔神显然还是不太习惯做这类事,左手缓缓抬起,在半空迟疑许久,才尽可能轻地落到她背上,算是拥抱了。

“凤凰,内丹之事不必在意。”

“我知道。”

“若吾注定归去,必有再次封印的机会,”魔神停了停道,“吾将这个机会赐予你。”

田真“哦”了声,道:“好啊。”

眼泪汹涌而出,悄然沾湿衣袍,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没有想过原因,明明不是生离死别的时候,可是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共看虚天夜色,满目温馨,却满心悲凉。

凤神内丹,当真天意注定?

如果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今日这句赐予,就可以减轻她的内疚?

“你哭了”

“没有,”田真用袖子擦眼睛,说出万能借口,“风吹沙子进去了。”

不待魔神说话,她忽然抬起头望着他,缓缓道:“陛下这么说,让我生气呢,连陛下都相信天意了,我却不能信,我不相信天意。”

魔神看着她半晌,眸中的视线似乎更温和了些:“吾将外出数日,你留在魔界,不可乱走。”

田真吃惊:“出去做什么?”

魔神道:“一件紧要之事。”

田真没有阻拦,他做事看似随意,实际很有分寸,明知现在功体受损,不宜再轻举妄动,却仍要坚持,说明那件事真的很重要。

“什么时候回来?”

“短则十日,长则一月。”

“叫天王跟你一起去吧。”

“无妨,”魔神道,“一半功体,于吾足够。”

当初北涯亲眼见过他用一半力量击退两界联军,田真承认他的话:“我不是怀疑陛下的实力,可是请陛下体谅我的担忧,保重自己。”

魔神道:“你不必担忧,吾带他去便是。”

田真想了想,又道:“还有,陛下答应我,这次出去要谨慎,不可以暴露行踪。”

“自然。”

“也不可以轻易插手别的事。”

“啰唆的凤凰。”魔神拎开她。

看他消失,田真笑。

“我说蛇女一走,父皇就只对你好了吧!”一个小不点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田真没好气道:“她不走才好呢!”

“怕什么,有我和哥哥,一样可以帮父皇。”

“小东西,”田真失笑,拎过他,“你父皇和哥哥都外出,从现在起,外面的防守关卡你都给我看好了。”

路小残道:“你那个旧情人的未婚妻怎么办?”

田真愣了下,大怒:“谁是我的旧情人,嗯?”

“你跟朝华伯伯的事,我早就打听到了,”路小残神色得意,“别以为父皇不知道,你就……”

“臭小子!”田真抡起巴掌。

路小残跳开,大眼睛闪着邪恶的光:“你连不相干的人都要救,怎么偏偏把她抓来,肯定是气她抢了朝华伯伯。”

田真道:“我抓她,是因为她给我下毒,听明白没有,下毒!”

“是她下的毒呀,”路小残大悟,拍手道,“那她肯定是吃醋了,怪不得朝华伯伯前日送来了心头血,他还是惦记你呢……”

田真二话不说就去拎他的耳朵。

“我不说了!”路小残躲开,问,“你说现在怎么办,杀了她报仇?”

田真不假思索道:“关起来,别让她太好过,可也别让她死了,等你父皇回来再说”

魔宫一切照常,十多日过去,魔神与路冰河依旧全无消息,至于他们到底去办什么事,田真也实在想不起六界还有什么能让他如此重视。她虽然有点着急,却不至于太担心,路冰河足智多谋,虑事周全,实力不在战神神无功之下,更重要的是,他懂得跟他父亲交流的技巧,魔神再自负,多数时候也会克制脾气,采纳他的建议,有他跟随,很是稳妥。

路小残孩童天性居多,但论到管理魔界,也丝毫不亚于哥哥,防守排布都妥妥帖帖。

这日,魔业护法匆匆跑来,将一封信交给了田真。

果然来了,田真没觉得惊讶,带了魔业护法与九死沧几人跟随,前段时间的训练效果显著,众魔再不是空架子,精神抖擞地跟着她出虚天。

十方虚野下起了雪,白皑皑一片,朝华君独自立于雪地里。

田真在三丈外停住。

见她身后跟着魔业护法等人,朝华君微笑:“我已让你如此防备了吗。”

“神界叛逆,不愿给王带去麻烦,”田真道,“王找我肯定有重要事情,不妨直说。”

朝华君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先前衣衣她……”

你未婚妻害得老娘差点连命都丢了,现在还要我救她,真当老娘是圣母?田真示意众魔退开,道:“这是她咎由自取,毒是她下的,消息却是王泄露的,王是来道歉呢,还是求情?”

感受到语气里的疏远与冷淡,朝华君黯然道:“此事是我的错。”

“事情都过去了,道歉也没有意义,”田真制止他再说,“王的来意我明白,王与陛下是表兄弟,陛下应该不会太为难她,王肯送心血来,我很感激,我会转告陛下,至于放不放人,就不由我说了算了。”

朝华君点头道:“我此番前来,并非全为此事。”

田真道:“还有别的?”

“凰儿……”

“王,”田真制止他,“你再这么叫,龙女又要吃醋了,那时我就不是中毒这么简单了。”

碍于九死沧众人的面,朝华君毕竟不好多说,轻声叹道:“你向来乖巧和顺,有时候却又……太有主见了。”

田真道:“我一直都很有主见,是你没注意到。”

“他始终要被封印,你这样下去……”

“王还是不了解我,我从来不信这些预言,命运在于自己不在天。”田真道,“这些话对求情也没有任何好处,我先回去了。”

朝华君上前几步,魔业护法、九死沧几人立即闪身拦住他。

田真道:“如果王觉得龙女的安危不重要,可以闯魔界。”

朝华君看着她半晌,一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果真喜欢留在魔界,便留下,但你若几时想回来,我也必会护你。”

田真沉默片刻,道:“谢谢王的好意。”

“衣衣的事就有劳你了,我在百里之外等候”

魔神外出的消息是保密的,连九死沧他们都不知道,田真只说是与路冰河去查看魔泉了,至于朝华君这边,拖延时间的借口不难找,无非是派个小兵去,说龙女暂无大碍,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求情之类,外面也无动静。

两日后,田真与路小残正在石山上说话,有人报路冰河回来了。

“陛下呢?”

“不曾见。”

田真闻言立即起身要过去看,刚跃下石山,就见路冰河缓步走过来,紫眸银发,威风凛凛。

田真急问:“陛下呢?”

“已回寝殿。”路冰河不看她,叫过弟弟询问离开后的情况。

田真松了口气,飞快跑回寝殿,果然见魔神立于殿内,奔波多日,神采不减,只是脸上略带了几分惊愕之色。

早已料到他的反应,田真轻咳两声,快步过去抱住他的手臂:“陛下,事情这么快就办完了?”

魔神转头道:“吾料你等急,故提前办妥。”

此神总算知道有人在等了,田真暗暗高兴,问:“顺利吗?”

魔神“嗯”了声算是回答,然后继续打量四周:“这些,是你做的?”

先前空旷的寝殿,已经多出了小几、茶壶、灯座、地毯……墙上挂着颜色温暖明快的用各种材料编织的巨幅壁画,榻上也铺了厚厚的带花纹的垫子,很有西式风格。

虽然很怀念当初希腊神话似的场景,可是那样的冷清,不应该是他向往的。

“是我和小残做的,”田真指着那幅巨大的壁画问,“陛下喜不喜欢?”

魔神侧身:“无聊之举。”

田真“哦”了声,放开他的手:“陛下不喜欢,那我叫小残撤去吧。”

“无妨,”魔神挥袖,“吾虽觉多事,亦无不喜。”

田真低头,以袖掩面,偷笑。

“凤凰?”

“陛下需要沐浴吗?”田真迅速恢复正常,抬头问道。

一路风尘,魔神自去殿后魔池沐浴,正好路小残过来问安,田真趁机出去跟他说了会儿话,待她重新进来时,魔神已经站在榻前了。

他主动开口唤:“凤凰。”

田真连忙走到他面前:“陛下累了吗,早点休息。”

魔神没有表态,视线在她脸上略作停留,然后开始缓慢下移……

过于认真的观察,比第一次见面时仔细得多,田真反而很不自在,那锐利的目光似已将她看透,感觉就像在做全身检查。不明白大神的用意,田真连忙低头查看,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于是重新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刚沐浴过,长发长睫犹带水气,湿润,颜色看上去就更深了些,漆黑如墨,那狭长的眸子好像也被洗过,泛起幽幽光华。

田真的心怦怦跳。

咱有什么好看的,事实上论观赏价值,你自己更高吧……

“陛下在看什么?”

“躺下。”

田真没反应过来:“啊?”

魔神直接转身向榻示意。

这是……神经弦刹那间断掉,田真下意识地双手拉紧衣襟,后退两步,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魔神蹙眉,抬手将她抛到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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