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抱住,下巴抵在她发抖的头顶,轻声道:“好,你睡吧。二师兄陪你一起。”

胡砂没命地挣扎着,她真的要疯了,恨不能把眼前这人撕烂。

她张口就骂,自己也不知骂的什么,无数恶毒的诅咒从她口中滔滔不绝地钻出来,有些简直刻薄至极。

凤仪面不改色,只是紧紧抱着她,安抚地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像哄一个哭闹的小孩儿。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是冷静下来了,疲惫地揉着额角,声音沙哑:“……放开我。”

他没有放开,用手指扒梳着她背后的长发,轻道:“好些了么?”

她没有力气挣扎,但僵硬的身体很明显地告诉他:她非常厌恶这样。

“小胡砂,”凤仪不以为意地笑,“我想起你以前常唱的歌了,那个调子很熟悉,如今我才想起是什么。”

胡砂脸色阴沉地抬头,冷道:“我不想听。”

他像是没听见,合上双目,轻轻吟唱:“骑马踏红尘,长安重到。人面依然似花好。旧欢才展,又被新愁分了。未成云雨梦,巫山晓。千里断肠,关山古道。回首高城似天杳。满怀离恨,付与落花啼鸟。故人何处也?青春老。”

这是当时胡砂无聊时常唱的曲子,她不过是怕自己忘了家乡,怕自己再也回不去,所以总是唱些伤感的词。到了今日让她再唱,兴许大半的词与调子都记不住。

他却记得。

胡砂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里面一跳一跳的疼。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她想狠狠地挖苦他,嘲笑他,像他以前伤害过她一样,把他的自尊放在地上践踏。

她冷冷说道:“不要玩这些花样了,我不会把水琉琴给你的。”

凤仪猛然抬头,眼中似是有怒意在凝聚。他的神情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隐约还带着一丝难堪、一份失落。

“你这样看我?”他低声问。

胡砂奋力推开他,厉声道:“你以为?起初你靠近我,就是为了水琉琴!为了它,你连师父都杀!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都使出来!没必要在这里软磨硬泡,这样只会让我更唾弃你!为了一尊水琉琴,你连做人的里子都不要了!”

凤仪脸色极难看,隔了一会儿,忽然喃喃道:“胡砂……胡砂你的心里当真从来也……”

从来也没喜欢过他,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心动,甚至只有一瞬间,也没把他稍稍放在心上过?

没能问出口。

她却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带着蔑然与鄙夷,低声道:“还在装!我从来也没喜欢过你!你在我心里,只是一个卑劣又自作聪明的混账而已!”

他又感到一种暴躁,纷杂缭乱的,胸口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纠结了他的内脏,隐隐作痛。

是他不对,总要忍不住对她好些,其实,应当把她毁掉的。真要从她身上拿水琉琴,他有几千种令她生不如死的法子。

从一开始,她心里就只有芳准一人,无论他对她多么好,她也不曾看他一眼。是的,他曾想过,要引诱这单纯的姑娘,她是那么好骗,他以为手到擒来,到头来却输得太惨。

连疼痛也是羞于启齿的。

起初只是满脑子想着要怎样讨她欢心,后来怎么就变成真正要令她欢喜?

那样一双漆黑的眼,倘若它们真正凝视自己,含羞带怯,会是何等模样?

倘若真真正正能拥她入怀,令她期待而悸动,又会是怎样的喜悦?

他的手指伸出去,触摸到的只有她的厌恶与抗拒。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笑吟吟叫着“二师兄”的小姑娘,被谁摧毁?谁把她变得这样美?

凤仪忽然动了一下,说:“唉,胡砂……”像叹息似的。

跟着,他一把将她按倒在床上,充满了杀意与怒气,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一样。

她在挣扎,她在反抗,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动物,用锐利的爪牙伤害他。

可她真正伤害到的,是他腔子里一颗冰冷的心。刚刚虔诚满怀地露出些许脆弱的地方,立即就为她撕扯得血肉模糊。

凤仪近乎暴戾地压住她挥舞反抗的双手,另一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像是要把它折断似的,立即听见她痛楚的抽气声。

他想狠狠伤害她,报复回来,最好伤得她体无完肤,再也无法用那种轻蔑的神情来对待他才好。

她纤细的骨骼在手下发出几乎要碎裂的声音,也可能是他的错觉,碎裂的只是他心里的某个东西罢了。

某个他曾经轻视,以为势在必得的东西。

卡住脖子的手不知何时放轻了,渐渐下滑,带着一丝颤抖,掠过她身体的轮廓,将她紧紧抱住,像是要找一个安抚。

胡砂已是半晕半死,神智不太清楚,恍惚间眼角扫过窗台,只见一抹残阳如血,像极了他眼底的那种暴动阴郁。

他用力抱着她颤抖的身体,把脸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全部投入她身体里一样。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最后任由它们蔓延到口边,变成破碎的声音。

她不是他的,从来也不是。

单是认识到这个他从不承认的事实,便觉得痛彻心扉,似是不能呼吸,眼里辣得不行,化成大串水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得不到她,摧毁不了她。那么,要摧毁的只有他自己。

凤仪转头吻着她冰凉的耳垂,心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贴着她柔腻起伏的身体,那里面像是藏了一团火,比御火笛唤出的火焰还要猛烈千倍的炽焰。

他的手腕有些发抖,顺着她的胳膊摩挲上去。

她身上那件牙白的衫子早已碎的碎、裂的裂,七零八落地挂在身上,因着方才被他掐住喉咙,全身脱力,半晕半醒的,恍恍惚惚。

他眼中有火在烧,还有大颗的泪水挂在睫毛上。忽然一颤,那颗眼泪掉在了她唇上,摇摇晃晃。

他捧住她的脸,低头轻轻吻了上去。

当月亮爬上天顶的时候,胡砂终于醒了过来。

觉得痛,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沙子,连呼吸都扯得肌肉被针扎似的。

原来还活着,没死,她以为自己会被他掐死。

她动了动,胳膊抬不起来,估计是脱臼了。他下手还算轻,没把她弄死弄残,可见是手下留情了。

黑暗里有个声音幽幽响起:“要喝茶么?”

胡砂惊了一下,浑身僵硬地感觉到身边有个人坐了起来,跨过她下床,提了一壶冷茶过来。

她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而且喉咙很痛,也说不出话。

凤仪将冷茶灌进她嘴里,不等她呛咳出声,立即抽离,手一歪,满满一壶冷茶就倒在了她身上。

她打了个寒战,只觉他一双眼在黑暗里看来熠熠生辉,亮得十分诡异。

他将空空如也的茶壶直接扔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又让她微微一抖。

“胡砂,知道在我心里,你是怎样的人吗?”

他低声问,一面半倚在床头,捻住她一绺头发,放在手指上缠绕。

没有人回答他,屋子里是一片死寂。

他吸了一口气,声音平淡:“起初我在清远见着你,心想,这是个小傻瓜,被卖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要帮人数钱。我等着看你的笑话,看你什么时候会和我一样,变得绝望而且颓废。可是我好像错了,你过得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后来你被清远赶出去,我跟着你,照顾你,越发觉得你好骗。我想,说不定你这样的傻子真能创造奇迹,拿到水琉琴。至于拿到水琉琴之后,你要怎么办呢?我也想过,水琉琴被我抢走之后,青灵真君肯定不会放过你,与其让你凄惨地死在他手里,不如我让你死得痛快些。可我又想错了,你居然把水琉琴给砸了。”

他笑了一声,想到当时的场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我欺骗你,利用你,你却丝毫不知,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傻的白痴。我很唾弃你,不过我也真的想过,拿到水琉琴之后利用三件神器的五行之力,带你一起回去,把你送回家。你这样的孩子不适合在外面乱跑,要出人命的。现在再说这些,你我都会觉得可笑吧。”

凤仪将她的头发放回去,微凉的手掌轻轻在她面上摩挲,眷恋她的暖意。

胡砂闭上眼,待要不听,却又不行。

只能任由他低柔的声音在黑暗里流淌。

“而现在,我只想杀了你,毁了你。”他的手忽然一紧,捏住了她的下巴,左右轻轻摇晃,“想到要把你毁掉,我真高兴。可是在毁掉你之前,我想做一件更高兴的事。”

他微微一笑,抬手将头上束发的簪子拔了下来,瀑布般的黑发顿时披散双肩。

沉沉的黑夜旋转着砸在胡砂身上,令她心惊胆战,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她奋力挣扎,可是一条胳膊脱臼了不能动,另一条胳膊被他紧紧按在床板上,只有手指剧烈扭曲着。

她恐惧得想放声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喘息。

搏命一般的挣扎,反抗,她再一次觉得自己快疯了,所有的力气作用在他身上,一点效果都没有。

最后,他微凉的手掌按在她赤裸的心口上,掌心下的那颗心脏跳得像一只奔跑的小兔子。

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也可能只是发出一声得意的感慨。

夜色像被一刀斩碎,变成大大小小的石块,砸在胡砂身上,从里面到外面。

那种疼痛令她浑身发抖,张开嘴想喘息,却发现无力呼吸。

他毫无温柔可言,更不用说任何技巧,生涩至极,对少女的身体完全不熟悉,每一次深入都像是在屠戮她,屠戮她的身体,还有一切尊严。

似是察觉到她在剧烈地颤抖,凤仪稍稍停了一下,喘息着,近乎凌虐地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干涩炽热的唇在她满是冷汗的脸上急切如火点落下。

脸颊感到了湿意,是她因为疼痛流出来的眼泪。

他心中一半痛楚,一半狂妄的得意,吻上她颤抖的眼皮,声音也像是要哭一样,抖得厉害:“你好好看着我,我是谁?我是谁?你还要再得意吗?”

胡砂痛得眼前金星乱蹦,几乎要晕过去。藏在体内的水琉琴也感应到主人极其不稳定的情绪波动,在她掌心处透出一丝寒光,微微嗡鸣着。

她实在无法像平日里那样控制住它,只觉掌心一凉,水琉琴竟自己跑了出来。她咬牙死死捏住,手指艰难地伸长,想在琴弦上拨一下。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捏住,整个人被他一把捧起,水琉琴“叮”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怅然地低声鸣叫。

结束得很快,凤仪喘息了很久,才缓缓起身。

彼时月上中天,映在帐内,只能见到被褥凌乱,她光裸的身体蜷缩在角落,像是四肢都被折断的小动物一样,可怜得很。

凤仪看了一眼,披上外衣下床,弯腰要去捡水琉琴,手指刚触到那冰冷的琴面,立即感到刺骨的寒光要穿透身体。他急忙移开,饶是如此,手指也已经流出血来。

他回头笑一声:“它还真认主。小胡砂,水琉琴也是我的了,你要怎么办?”

她没有说话,早已晕死过去了。

凤仪手腕一转,御火笛便出现在手里,将水琉琴轻轻一挑,那琴遇到御火笛便被克制住,半点寒气也放不出来,只是不好放置携带。

他犹豫再三,考虑到现在就将其中的水之力取出,只怕身体承受不了,而且算算看,崩坏的日子也近了。他索性连着御火笛一起放在桌上,取了一件衣裳随意罩在上面。

这时再回头看胡砂,她还在昏迷,模样相当凄惨,胳膊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头发遮了半边脸,隐约可见肩上、胸前有青红交错的指痕。

他轻轻上床,摸索到她脱臼的胳膊,轻轻一推,“咔”的一声,关节很快就对上了。

胡砂“唔”了一声,又疼醒过来,抬眼只见他神情怪异地撑在上面看自己。她立即发出一声惊恐并着愤怒的喘息,狠狠朝他脸上抓去。

野猫。他在肚子里忍不住笑着说一句,这次轻轻按住她的手腕,身上的长衫像一片羽毛,缓缓飘落在地。

杀了她之前,要先得到她。

可他好像有些不知餍足,大约是因为得到了水琉琴,心情轻松起来,忽然知道该怎样从一个女子的身体上寻找快感。

她纤细的身体真可爱,哪里都诱人,当真要让她死在自己手上?

想到她给自己的耻辱、疼痛,真恨不得将她捏死。但当真要动手,心口却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

他忍不住抱住她起伏颤抖的身体,将她额上汗湿的几绺头发拨开,在上面细细亲吻。

“小胡砂……我对你也实在太好了一些……”

他的一夜,酣畅淋漓。

天蒙蒙亮的时候,海风把帐子吹得扬了起来。

他从后面抱住她赤裸的身体,双臂紧紧扣着她的腰身,一同看着海面上将要升起的朝阳。

知道她是醒着的,虽然不说话也不动。现下水琉琴不在她身边,要是睡着了离魂,只有被妖兽咬死的份。

凤仪低头在她柔软的头发上亲吻,喃喃道:“还念着芳准么?眼下你还有脸去见他?”

胡砂怔怔望着橙红的朝阳,脸色如槁木死灰一般,那种亮光映在她眼底,竟令人觉得悚然。

她忽然低声道:“你说得不错,我再也没脸见他。”声音沙哑干涩,像一张粗糙的纸擦在墙上。

凤仪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幸好她齿关咬合得还不紧,舌头没有断,只有一行细细的血从唇角滑落。

他立即下了束缚与禁言,锁住她所有的行动,双手将她僵硬的身体扳过来,把那行血慢慢擦掉。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我让你死,你才能死,不让你死,死了也得给我活过来。”

她冷冷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眼神像万年死水,没有一点波动起伏。

凤仪微微一笑,温柔的笑,第一次真正的笑。

“明白了吗?”

朝阳的光辉落在他脸上、身上,他略带苍白的皮肤忽然隐隐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红筋脉,颜色越来越深,最后那些筋脉从上到下爬满了他整个身体,猛然一看,像个血人。

他飞快放开她,胳膊上的皮肤忽然像老旧的纸张一样碎开,露出下面鲜红的血肉,紧跟着是肩膀、胸膛、腿,最后是脸。

一定很疼,他的肌肉在簇簇跳动着,血红的脸上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死死咬合,发出吱吱的声响。

胡砂眼底终于露出一丝惊骇的神色。

他这个模样,是师父说过的力量反噬吗?因为凡人肉体承受不住魔道与神器的双重力量,所以崩坏,皮肤脱落?为什么以前没见过?

可怖的景象大约持续了半盏茶工夫,他的皮肤渐渐开始愈合,与脱落的时候完全一样,从胳膊先开始长好,最后才是脸,只是皮肤里隐藏的那层血红筋脉却无法褪去了,在阳光下仔细看,那些筋脉像是将他的身体分成了无数碎片一样,十分可怕。

凤仪大口喘息,带着痛楚的神色,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他盯着胡砂,忽然冷笑道:“怕么?没什么可怕的,要得到无上的力量,总是要付出代价。好在我这具身体还算结实,应当能撑到杀死老狗的那一天。”

他攀住她的脖子,紧紧盯着她的双眼,低声道:“你如今明白么?疯狂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些仙人。你我不过是将要被逼疯的可怜虫而已,你甘心?你甘心?”

胡砂猛然闭上眼,再也不敢看他。

耳边听得凤仪似哭似笑地推门走了,她动也不能动,僵坐在床上,任由海风洗刷身体,只觉整个人都要变成死灰。

师父,师父……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他的名字,眼中一阵热辣,模糊了视线。

她,要怎么活下去?

到了午时左右,凤仪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块通体漆黑的石头,表面光滑至极,几乎能映出人影。

他将石头放在地上,用御火笛一挑,水琉琴立即从桌上掉了下来,刚好落在那块石头中间的凹槽上,“嗡”的一声,琴面上登时放出万道寒光,却并不伤人。

他取出一件自己的长衫,替胡砂穿上,又拿了木梳仔细替她将长发梳好,一面低声道:“这是我取御火笛的时候,当地安置御火笛的神石。听说天神曾将这些石头炼化,做成匣子放置神器。可惜五件神器遗落在海内十洲,辗转反复,其余四块神石都不见踪影,剩下这块,还只留了个底座,匣子却不知去哪里了。不过,这样也已足够。”

他替她挽了一个妇人才会用的发髻,将原本她一直簪在发间的那根半旧男式银簪子丢了出去,另从怀里取出一根绿珊瑚的发簪替她固定发髻。

“那是芳准的东西吧?我不喜欢,以后不许再用。”

胡砂眼皮微微一颤,露出一股恨意。

凤仪的心情却很好,左右打量她的发髻,最后捏了捏她的脸颊,在她唇上轻轻吻一下。

“等着我,马上就好。水之力取出之后,咱们一起去逍遥山把老狗剁成碎末。以后你爱回去,咱们就一起回去。爱留在这里,就一起留下。”

他对她做了无数可怕的事情,报复回来了,将她的尊严踩在地上好生践踏。现在再说这些,不是笑话么?

胡砂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干涩发疼,却无论如何也流不出眼泪了。

凤仪又在她面上吻了一下,正要起身,忽听门上被人轻轻敲了两下,两人神情都是剧变。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下一刻一个人影便稳稳站在了屋内,一袭清逸白衫,乌发垂肩,面容秀美,正是芳准。

他的目光淡淡在屋内一扫,掠过神情淡漠的凤仪、脸色惨白垂头不语的胡砂,最后落在安置水琉琴的那块石头上。

凤仪反应极快,一个箭步挡在水琉琴前,刚站稳身形,便见一道金光飞掠过来,肩上顿时一沉,半个身子都偏了偏。又因着他吸收了金之力,身体坚硬犹如钢铁,竟丝毫未损。

他抬手捏住那把砍在自己肩上的大刀,露出一个笑容,柔声道:“刚露面就出手,不太像师父的风格啊。”

话音刚落,只觉脖子被一把捏住,那手渐渐收紧。他毫不动容,低头蔑视对面的神荼,好像他只是一块小石头,根本不值得正眼对待。

“你这孽徒!”神荼掐住他的脖子,将长刀一收,“铿”的一声倒插在地上,“给我老实点!”

芳准没理他,只定定看着胡砂,忽然轻道:“胡砂,你过来。”

她没动,也不能动,更不想动,甚至没有看他。她漆黑无神的眼睛怔怔望着不知名的地方,那种神情令人心惊。

芳准放柔了声音,又唤她:“胡砂,过来,到我这里。”

胡砂脸色苍白,慢慢把眼睛闭上,睫毛颤了两下,两行眼泪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凤仪轻笑一声:“师父,您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告诉您。胡砂如今是我的人,回头婚礼新房事宜,只怕还要劳烦师父操持。”

“你的人?”芳准看看她,再看看凤仪,也是一笑,“我有答应过么?”

凤仪低声道:“师父总不会如此不近人情,阻碍弟子们的大好姻缘,将来胡砂若是生了孩子,您就忍心让他没有父亲?”

芳准不为所动,连眉毛尖也没翘一下,淡道:“你的未来只有死路一条,与我忍不忍心毫无关系。”

他袖袍忽然一展,一道幽幽的金光闪电般射向凤仪。

凤仪哪里会在乎这无声无息的小小暗器,气定神闲地任由那东西砸在自己右胸上。只听“卒”的一声,他胸口忽然一痛,竟然有血慢慢溢了出来。他面色一变,神情古怪地低头,却见右胸上插了一根三寸来长的钉子,色如暗金,浓得发黑的鲜血从伤口蔓延出来,瞬间就把半片衣裳给染湿了。

他顿感不可思议,抬手要去拔下钉子,脖子上忽然又是一紧,紧跟着两只手腕被人紧紧箍住。神荼冲他阴森森地笑,露出一口白牙:“你这妖孽,以为仗着金之力就没人能伤你?这是天神打造金琵琶时遗留下的金刚钉,一共两枚,老子下凡的时候同僚送了做饯别礼。早几日若是老子想起来身上有这物事,岂能容你猖狂到现在?”

感觉到凤仪在手里微微挣扎了一下,神荼索性用力卡住他的脖子,将喉咙那块脆弱的骨头掐得吱吱响。

“别动,不然捏死你!”

芳准慢慢走到床边,抬手摸了摸胡砂的头发,轻声道:“是我来迟,让你受苦了。”

胡砂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他,面上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朝下掉。

芳准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顺手便抽下她发间那根绿珊瑚的簪子,抛在地上,“叮”的一响,簪子断成了两截。

他拦腰将她一把抱起,顺手解了她的禁言与束缚。

胡砂把脸紧紧埋在他胸前,嘴唇翕动,似是要说话。

他按住她的脑袋,低声道:“别说话,好孩子。我带你回家。”

他抱着胡砂走向大门,看也不看一眼凤仪,抬脚要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才淡道:“神荼,把他放了。”

神荼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心软?放了他?你真想死啊!”

芳准摇了摇头:“……凤仪,水琉琴既然已放在神架上,我也不会再抢夺。你聚齐了三件神器,目的是取其五行之力成真正的魔。不过我也早已说过,凡人之身要成真魔几乎没有可能。你坚持的路,到如今只有灰飞烟灭的结局……我毕竟教了你五十年,你也叫了我五十年的师父,无论你听不听,我总是要劝你最后一句:放弃吧,你走错路了。”

凤仪笑了两声,由于喉咙被捏住,那笑声十分诡异。

神荼对他恨之入骨,厉声道:“你笑屁啊!住嘴!”

他没回答,右手忽然从袖中伸出,手指微一曲张,一直被神荼踩在脚底的御火笛骤然化作一道火光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神荼登时一怔,待反应过来的时候,炽焰早已烧到了身上,火舌在他脸上一舔,热力惊人。他大惊失色,急忙丢开他,闪电般蹿到芳准身边,金甲上还沾着火苗,被他甩下来一顿踩,好容易踩灭了。

凤仪抬手轻抚一下脖子,先没有说话,只弯腰将那根断成两截的绿珊瑚簪子小心捡起,吹了吹尘土,放入袖袋里。

“因为身不在其中,事不关己永远是高高挂起的,所以师父您总能居高临下来责备我。”他将胸前那根金刚钉用力拔出,随手抛在地上,溅了一地的血花。

芳准没说话。

凤仪似是苦笑了一下,声音像叹息似的:“你又懂什么呢?我们这些凡人的痛苦,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芳准淡道,“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插手你的任何事。一切你自己负责。”

他抬脚便走,忽听凤仪在后面冷道:“慢着!把胡砂留下。”

“你这个孽……”神荼按捺不住暴躁脾气,捋了袖子想上去揍他。芳准拉住他:“歇住,我们走。”

凤仪轻道:“我说了,将胡砂留下。”

芳准正要说话,忽听怀里那个一直沉默的少女开口了,声音低哑:“……我不要。我不想再看到你。”

因为舌头被咬破,她的话有点模糊,然而语气却坚决至极,甚至含了一丝凄然。

凤仪笑了笑,略带讥诮:“只怕此事轮不到你来说,忘了昨夜么?”

胡砂果然脸色一阵煞白,死死咬住嘴唇,目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像是羞愤,像是恨之入骨,又像是绝望。

他从袖中取出那根断了半截的簪子,放去唇边轻轻一吻,低声道:“你如今是我的女人,再跟着别的男人走,就是不贞;弃我于不顾,就是不忠。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你并不情愿,但贞洁已失,有何脸面再与旁人相好?”

芳准的胳膊不由一紧,只觉怀里的少女在瑟瑟发抖,脸色如雪一样白,忽然又变作血一般的红。这是情绪极为剧烈波动的后果,只怕要伤身。

念及此,他急忙放下她,抬手护住她的心脉。胡砂只觉喉中一苦,被她硬生生憋住,那口血没吐出来,紧跟着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小丫头!”神荼以为她羞愤之下自尽,吓得急忙上前查看。

芳准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过来。他将手掌放在胡砂额头上,轻轻摩挲一会儿,将她紧皱的眉头抚平,这才抬头望向凤仪。对面这个少年,眼神挑衅而且得意,好像在问他:如何?你也在乎吧?要抢别人的女人吗?然而那狂妄中却又带着一丝怆然,目光盈盈,像是含泪的凄楚。

芳准叹了一口气,像是累了一样,轻道:“那又如何?你看重的,只有一个贞洁么?得到贞洁,你就得到一个女人了?这种幼稚的想法和谁学的?”

凤仪面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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