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梭车影中,站着一个人。

林盏握着牛奶杯,轻声说:“他还不是我男朋友呢。”

“不是吗,”司机踩了油门,笑着说,“以我以往的经验,还以为肯定是呢。”

“他对人很好的,”林盏说,“很无微不至,就算我不是他女朋友,他也很尽力地照顾我了。”

学生会的人也这么说他,说他虽然不爱说话,看起来高冷,却不会真的不尊重人。

也是因为有能力而且有风度,他才会那么受欢迎吧。

车子转弯,行驶入隧道。

///

林盏到家是十二点了,本以为林政平已经睡了,却没想到他还坐在沙发上抽烟。

整个客厅都笼在迷蒙的烟雾里。

茶杯整整齐齐摆在桌上,仿佛这个家庭在几个小时之前并没有爆发激烈的争吵,林盏也没有夺门而出,放下狠话。

林盏没有说话,径直走入房间。

蒋婉在房间里等她。

林盏累了,问了句:“你还不去睡?明天不上班?”

“马上要睡了,”蒋婉坐在她床头,“盏盏,你去哪里了?”

林盏收拾着洗澡要用的衣服,说:“没去哪里,出去逛了逛,散散心。”

蒋婉:“你别老跟你爸吵,他也是为你好。”

林盏不想说这个话题:“你快去睡吧。”

蒋婉担忧道:“你总不可能永远不比赛的,也不可能永远不用面对压力……”

“你也别总怪你爸,学校的意思也是让你去比。上次金绘你的名次就很好啊,后来出书了,你那幅画就在第三张,老师们都很认可你。”

林盏:“你们既然觉得我能行,那就别过问我的意见。不要我已经说了我不想去,你们却跟我说已经报名了,这有什么问我的必要吗?这算尊重我吗?”

金绘比赛前,她失眠了两周,状态奇差,黑眼圈很深。

只是当时考场上提起精神胡乱画的,运气比较好,画面效果不错而已。

蒋婉:“拿奖高考也可以加分的,你怎么这么排斥呢?”

林盏皱眉:“你们养我的意义就是要我拿奖吧?哪怕拿个奖我少活几年都没事吧?我都说了每次比赛都是煎熬,我身体扛不住,你们总觉得我开玩笑胡扯吗?”

蒋婉:“妈妈不跟你说了,你早点睡,我劝劝你爸,让他别总给你安排比赛了。”

定了定神,林盏拿好衣服和毛巾,去卫生间洗澡。

她尝试着去理解过林政平,也许他的确希望她好,但他的教育方式永远都是硬碰硬。

——我认为这是对你好,所以你一定要做。

时间久了,她真的无法忍受。

每次说她考前失眠,林政平都会问她:“为什么大家都不失眠,就你失眠?找点你的问题。”

失眠这东西不像吃饭,想要吃什么,总可以买到。

有时候明明很困,但神经过分紧张,就会翻来覆去一夜难眠。

说睡就睡,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而且他们工作忙,每次比赛都是林盏一个人去,久而久之,酒店的单人房,就成了林盏最不愿面对的东西。

他们但凡能多给她一点鼓励,一点包容,一点宣之于口的关爱,她也不会这么折磨了吧。

洗完澡出来,林盏开始整理晚上买的东西。

拿出甜甜圈和蛋糕,她发现袋子里还有一个东西。

抽出来一看,是个眼罩。

那时候她好像忙着回消息,就把袋子给沈熄提了一会儿。

这东西……是他装进来的么?

本来还没什么情绪,看到了沈熄给自己装的东西,林盏居然有点儿委屈了。

她知道,关于今天的事情,沈熄应该也猜到了三分。

孙宏跟张泽说过她的事,这点孙宏跟她讲过。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亲口跟沈熄说,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缄口。

她不想在他面前表露那么丧的一面。

她希望自己在他面前永远是积极的,虽然做不了他的太阳,但至少能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能量。

///

当晚,林盏两点左右睡着。

假如没有沈熄的眼罩,大概她会熬到三点吧。

画室已经有人提前到了,上午要画的是色彩,提前到的几个都坐在位置上削笔。

林盏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走到位置上,这才掀开一整天忙碌的幕布。

先是贴好水粉纸,然后打好水,洗好调色盘,再回到位置上,把颜料盒的盖子打开。

作画过程中难免一口气蘸几个颜色,有些颜色里,免不了就有杂色。

用刮刀把它们挑出来。

孙宏来得也很早,见林盏在挑颜料,笑道:“来这么早啊?”

“嗯,”林盏困意难挡,“你作业画完了么。”

“能不能别提这么沉重的话题,我他妈还差两张速写!”孙宏抱怨,“我昨晚都画到三点了。”

林盏:“慢慢来,你会画快的。”

孙宏看林盏精神也不好,问:“昨晚又怎么了,又没睡好?”

“是没睡好,”林盏把刮刀清洗干净,道,“但是昨晚还行。”

昨晚有沈熄陪她。

///

没到规定的到校时间,一班的人已经到齐了。

沈熄在看杂志,张泽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诶,昨晚你妈给我妈发微信,问我们俩去哪儿玩了。”

沈熄:“……”

张泽把他的杂志抢过来,问:“你昨晚去哪儿浪了?”

沈熄低着头开始整理书本,状似不经意道:“朋友出了点事。”

“出了点事?哪个朋友这么大面子啊,一点事就能惊动我们的沈大人夜巡?”张泽吧唧嘴,“你不是说除非我在路上出事故,否则晚上绝不出门吗?”

沈熄看他:“我指的是你在闹市区。”

张泽:“合着你昨晚不在闹市区是吧?”

沈熄沉默:“……”

张泽讶然,张大嘴:“你昨晚不仅夜巡了,还是去的闹市区?!我日,你被何方高人洗脑了?”

沈熄没理他,敲敲桌子:“马上要上课了,你能不能快回位置上预习?”

张泽突然想到,因为沈熄不爱等东西,所以平时中午去吃饭,他们都是提前把要点的东西发消息给老板。

所以他和沈熄手机里最多的并不是妹子的联系方式,而是大大小小的店铺老板。

张泽意有所指地叹道:“也行,那我就先走了。反正只是闹市区夜巡而已,万一哪天你真的去排队买东西了……哈哈哈哈那我他妈才是下巴都惊到地上了吧!”

沈熄:“……”

好不容易应付完张泽,张泽走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

他推推沈熄的桌子,有点惊惶:“余晴来了,看面色很不善……啊不是,看面色是来卖惨的。”

张泽:“进来了,我先走了啊,这个女人太可怕了,我招架不住。”

沈熄坐在位置上整理书,余晴走到他位置边上,鼓着嘴开口:“你现在有时间吗?”

沈熄静静地:“没。”

“那我长话短说了,”就算沈熄没有理她,她也该把话说完,“那个,你和林盏同学很熟吗?”

余晴声音很细,是掐着嗓子故意放软说出来的。

她把一个包装好的蛋糕放在沈熄桌上:“我好像惹林盏同学生气了,不好意思去找她,希望你能帮我赔罪。她可能真的太生气了,昨晚我从校门出来,她就直接把我堵在校门口吼我,我想,也许是我真的让她生气了,不然她不会那么大声的。”

沈熄顺势翻开书,并没看她,问句却是问她的:“昨晚?”

“嗯嗯,”余晴点头,“大概六七点的时候,因为我画画画到很晚,然后出校门,附近都快没有人了,她好像在门口等了我很久,还带了几个男生。”

余晴把蛋糕往这边推了推:“虽然我道歉了,但是她说要我亲自买这家的东西给她才可以赔罪,我……我有点害怕,可不可以请你帮我……”

沈熄这才抬眸瞥她,看她的表情。

余晴慌忙用手捂了捂脸颊:“这、这个应该是她不小心弄的,可能她力气比较大,我相信她不是故意要……”

上课铃响了,余晴捂住脸颊匆匆跑掉:“我先走了!”

沈熄看了看蛋糕外面的盒子,是林盏昨晚心心念念想买的那一家。

林盏给他发消息的时候,是八点。

///

林盏画完手上这幅画,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了。

下课时间,她拉着郑意眠去走廊上透透风。

画过太久,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疲乏了。

幸好学校栽了大片的树,下课时,就能看看油绿繁茂的树叶舒缓一下眼睛。

林盏则在一边吃昨晚买来的小蛋糕。

林盏挖了一小口,给郑意眠尝尝:“怎么样,好吃吗?”

“味道好正啊,”郑意眠抿唇,“你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林盏微微一笑:“……秘密。”

站了两分钟,郑意眠开口了:“吃完你的蛋糕,我想下去买管奥利奥了。”

林盏:“去呗,走,还有时间。”

小卖部离画室这栋楼比较远。

不,准确地说画室这栋离所有的楼都很远。

搞得林盏想去看一看沈熄,都嫌路太远太麻烦了。

林盏:“话说回来,我之前一直没见过沈熄,也是因为画室离教学楼那边太远了,我又总窝在画室里……才错失了那么多次机会。”

郑意眠:“画室说:怪我咯?”

他们艺术生的课表和常人不一样,有时候在画室一待就是一整天。

两个人到了小卖部门口,里头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

林盏看着这战况,不禁蹙眉:“你喊个熟人帮你买算了,我感觉靠你自己,肯定挤不进去。”

郑意眠探头看:“我也知道要找熟人啊,不一定能找到……”

林盏眼尖,一下子看到一个人走来的张泽。

林盏:“你看饮水台那边,那是不是张泽?”

郑意眠:“好像是……”

张泽远远就看到两人朝自己打招呼。

他加快速度走上前去:“怎么了?”

郑意眠:“你要买什么吗?”

张泽:“买瓶水,买点吃的。要我帮你带吗?”

郑意眠没想到尖子班的学霸一点架子都没有,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我要一管奥利奥,谢谢你了。”

张泽:“没事,我经常帮人带。”

给张泽钱之后,他就挤了进去,他很瘦,也不高,身影一下就被人潮吞并了。

林盏抬首:“眠眠,你看人家,学霸就是学霸,不仅成绩好,连买东西都有种不服输的劲儿。”

话音刚落,张泽就挤出来了。

跟坐火箭进去似的。

他把奥利奥递给郑意眠。

郑意眠:“太感谢了。”

张泽笑着,往林盏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林盏以为自己盒子上有什么东西,端到眼前转着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怎么了?”

张泽讶然:“……沈熄这么快就把东西给你了啊?那事是真的?”

林盏被他问得一头雾水,皱眉:“什么沈熄给我东西?哪件事?”

张泽:“这蛋糕不是余晴买给你赔罪的吗?”

林盏:??

林盏没出声,郑意眠却先抢答了:“盏盏,这就是你跟我说的蛋糕的秘密?”

“不对,”林盏说,“有什么误会吧?什么余晴给我赔罪,她干什么了吗?”

张泽:“就是,刚刚早上,余晴来找了沈熄。我在后面没听清楚,就听了个大概,就是余晴说昨晚六七点你在学校门口拦她,大声吼她,很生气,还带了一大帮子人。”

“说你非要她给你买这个蛋糕赔罪才行。”

“后来上课了,她捂着脸跑了,还跟沈熄说是你力气大不小心才弄的,因为你力气大……”

“你弄余晴什么了?扇她巴掌了吗?”

林盏:“……”

“这个余晴……是dramaqueen吧?”

///

晚上回家,林盏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找沈熄把这话说清楚。

泼脏水容易,解释却没那么简单。

……沈熄怎么没跟她提过这件事?

是信了余晴的话,对她失望了吗?

林盏捧着手机,不知怎么开口,索性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沈熄。】

十几分钟后,沈熄的消息回过来,一个简单的问号。

林盏:【那个,我听说余晴今早去找你了。】

沈熄:【嗯。】

林盏:【她……还跟你说了点我的事对吗?说我找人打她,还吼她。】

沈熄:【嗯。】

林盏有点儿慌了:【你别信那个啊,她胡扯的。昨晚六七点我在家来着,虽然没什么充足的证据,但我确实不会干那么无聊的事情。】

沈熄看着她发来的一长串消息,言简意赅道:【我知道。】

话真少啊……

林盏继续打字:【可是,你怎么都没问问我?】

林盏:【我觉得这种事总是要求证一下吧,要不是碰到张泽跟我说了,我可能就要背这个锅了。】

“你可能会因此误会我”这几个字还没打出去,沈熄的消息已然来了。

沈熄:【我相信你不会做,所以没问你。】

因为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不会求证。

因为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所以不需要解答。

哪怕时间线重叠得那么微妙,哪怕证据并不充足。

林盏所有的话,被他这么一句,全部堵了进去。

她的手指停在二十六键的键盘上。

……

…………

大脑短暂空白了片刻,像被人抽光了所有遐思,留下一片耐人寻味的纯白。

好似万千烟花齐齐炸响,震得她的心跳不得安生,林盏颤抖着手,滑出去了一张表情。

她不知道她发出去了什么。

已经再没有过多思考的能力。

整个人像是绿皮火车一般,行驶进隧道的那一刻,天旋地转不得而知,漆黑兜头而下,与此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老天。

难以想象对面的人是沈熄。

却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发出这条消息时的表情,也和以前一样淡然吗?

他也会有所触动吗?

林盏翻进被子里,头埋在枕间用力呼吸。

而后劫后余生地翻身,盯着天花板缓着气,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好像是因为眼睛的形状,自己的视线,也网出了两弯月。

今晚要能做梦,祝所有可爱的人,都有一个好梦吧。

她餮足地闭上眼睛。

///

林盏第二天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就算齐力杰拔了一根她天价画笔的毛,就算有一颗果冻颜料干裂掉了,就算孙宏踢翻了她的水桶。

林盏始终报以微笑。

“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呢?”

接受到微笑的孙宏虎躯一震,赶快把拖把放回原位,逃也似的回了座位。

孙宏五官扭曲,问齐力杰:“林盏这样……是不是没得治了?”

齐力杰神色复杂:“我觉得她像入了邪教。”

郑意眠默默挪了挪椅子。

林盏拿出手机,编辑一条信息给沈熄。

【我们快艺术节了,你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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