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圆父母跟随乐团尚在欧洲巡演未归,乔微打车把好友送到家、扶上床时,已经是深夜了,只得留下在客房将就过了一夜。

只是季圆家离学校还挺远,她第二天凌晨一早便动身,这才在上课前抵达教室。

早上的投资银行学是林教授的课,乔微抱着课本进门时,阶梯教室底下已经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她下意识往后寻觅空位,好在同寝的任秋莹马上抬手,扬声唤她。

“乔微,这儿呢。”

大四的课程不多,学生们通常不是在准备考研便是忙着实习的事儿,也只有林教授的课才得见这样的盛况。她们六人的寝室,其中四人已经挨着坐好,一整排只任秋莹身边还剩个空位。

乔微笑了一下,颔首过后,只身穿过拥挤的过道,在室友身边坐下来。一一回应来自前后排的招呼,末了,才又侧身朝任秋莹认真道谢。

乔微的仪态仿佛刻在了骨头里,点头微笑都是与生俱来的礼情兼到。任秋莹故作发恼,“这么点儿事都谢,得亏我们一起住了这么久呢。”

乔微唇角漾开,又笑。

因为家里的缘故,她其实并不常在学校的寝室住,与室友相处的时间甚至没有普通同学来得多,好在关系都还算和睦,但凡一起上的课,都有人替她占座。

毋论她们这样做的出发点是什么,旁人的恩惠,乔微一直记在心上。

翻着课本的功夫,她四下看了一圈,又想起来问,“律静还没来上课吗?”

“是啊,听说她递给学校的假条都过期了,辅导员打电话通知了好几次也不见回来补假,现在的缺勤都算旷课,再这样下去,估计该被退学了……”

任秋莹说到这,转而低声问起乔微,“微微,寝室里数你和她最合得来,她连你的电话也不接吗?”

乔微默了片刻,没答。

都说人如其名,乔微就没有见过比袁律静更自律上进的人。

她的成绩在人才济济的金融系也算顶拔尖,课业出勤率一向是百分百,大学几年连迟到都难得一见。只是为人性子冷清,独来独往,在班里只有和乔微能多说上几句话,课后的时间都往返在兼职地点与自习室。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已经两个多月没来上学了。

袁律静是南方偏远小镇出来的姑娘,长相清秀。怀孕、堕胎……人性总不惮以大的恶意去揣测未知的事情,可系里那些四起的流言,乔微一个字也不信。

纵然有着天差地别的家境,但两人性子能合到一块去,必然是有缘故的。毕业在即,若非不得已的原因,袁律静不可能旷课这么久,大学肄业便意味着她这些年来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她有心帮她,偏电话打过去永远在关机。

思及此,乔微把笔卡在上次课讲到的那一页,微不可查叹了一口气。

***

便是这几句话的功夫,教授进门,喧嚷的教室霎时安静下来。

林可深教授的课向来一座难求。他不仅是G大最年轻的终身教授,也是一流的学者。年轻有为倒也罢,他还英俊儒雅,给学生授课从不照本宣科,深入浅出讲些切实的东西,坐底下听起来很有意思。

只是今天上课,教授并未像往常一般翻开讲义,而是先拿起粉笔,在白板上写下一道有关股权分置改革的论述题。

“合上课本,也千万别用搜索引擎,”他扔开粉笔,低头看表,“给大家十五分钟组织语言,今天我想听到让人耳目一新的答案。”

教授平日里并不常做随堂测验,更别说还是这样明显超出本科教学范畴的问题。台下众人摸不着头脑,有大胆的便直接扬声问了,“老师,答好了有奖励吗?”

“当然有。”

教授拍干净掌心的粉尘,温声回道,“有位中信的朋友让我帮他物色两位合适的下属,大家不是正找实习单位吗?谁要是答好了,实习岗位也就有了。”

才听闻中信二字,台下便是一片哗然。

能在中信投行总部这样国内顶级的投行实习,对他们这些本科学生来说是再宝贵不过的经历了,再有林教授的推荐加成,相较那些硕博求职者也有了一拼之力,若是实习结束后能留下来,那可真是一步登天了。

教授这样随性,今天没来上课的学生,大概都得悔青肠子。

可就算坐在台下,又怎样才能答出让人耳目一新的答案呢?林以深教授出的这道题远不在本科的教学纲领内,不能搜索相关资料,思考时限只有十五分钟,还得将组织语言的时间排除在外。

一时间,空气如同熬干水分的糖丝,悄然凝滞下来。

谁都想抓住这机会,可想把问题答好,很难。

两分钟过去,教室里大半学生眼神空荡,都还是找不着思路的茫然状态,任秋莹咬了咬笔头,目光落到左手侧。

窗外晨起微寒的阳光落在乔微的眼睫,她正垂眸专心给自动铅笔装芯。

按照乔微的习惯,她此刻大概已经找到了答题的切入点,打算在稿纸上列出纲要。

黑色笔芯细极,被那白皙纤瘦的手执着一整根没入笔尖,指尖一点不见打颤,少女气质清朗沉静,仿佛快要把整间教室撑破的紧张氛围与她无关。

是了,以她的身份,又何必在乎一个中信实习的机会。

可若站起来的人是她,必定能把这题答得好极了吧。毕竟乔微就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见闻广博,目光长远,远非她们这些普通学生能及的。

“微微……”

听闻身后有人在唤,乔微直起身微偏头侧耳听。

“你打算从哪方面去答?”

这问题问得挺尴尬,大家心知肚明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彼此的竞争对手,可此刻周边一群人都竖直了耳朵,若乔微什么也不说,又显得她小气计较。

思虑片刻,乔微还是吐出几个关键词。

给了思路划出范围,已经算仁至义尽,剩下的答题内容便全凭个人理解了。

十五分钟一到,先前那个问教授答好有什么奖励的男生率先举手了。

男生在院里也是个顶有名的人物,学委主席,向来有着拿到手软的奖状和全优奖学金。

他一站起来,下头便是一片哀鸿遍野。

乔微倒是没出声,认真听完了他的答案。男生语速均匀,不急不缓,观点新颖条理清晰,很有大局观,最重要的是,他心理与综合素质极佳。

果然,男生发言才结束,教授便在文档里认真记下了他的学号,又朝台下提示:“还剩一个名额。”

机会转瞬即逝,又接连有十几人争先恐后站起来,可直到最后一个人答题完毕,教授也只评了一句不错、请坐。

任秋莹有些紧张,她下意识朝身侧看了又看,见乔微还在镇定坐着,一咬牙,终于鼓足勇气起身。

刚开始答时还有些磕绊,到了后头便也顺畅起来。

可明显林教授对任秋莹说得磕绊的部分更感兴趣,不待她答完,又针对前面的论点拓展开来给出几道追问。

突如其来的问题叫任秋莹有些发懵,她根本没来得及想这些,只能唇干舌燥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答。

乔微才听过几句,心里便摇摇头,合了稿纸,扔开手上的自动铅笔。

怎么解决市场供需失衡,如何对待股东利益冲突……

教授提到的问题,正是乔微刚刚没来得及在稿纸里列出来的部分,任秋莹她看见了自己的稿纸。

但纲要毕竟是纲要,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是怎么都答不好的,若是乔微站起来,必定能说得更全面深入些,可惜这个观点已经被先一步亮出来,便也不新鲜了。

不出所料,任秋莹答完,教授也从一开始的兴奋平静下来,点头问了她的学号之后,又把期待的目光投向其他人。

这意思……如果没有更好的出现,估计便定下她了。

任秋莹缓缓坐下来,手掌紧张得都开始冒汗,全部心神关注着身侧的动向,嗓子眼发干,一颗心忐忑落不到实处,然而令人绝望的是——

乔微还是站起来了。

音乐开发右脑,有时候乔微觉得自己十几年的小提琴到底没有白学,至少她的记忆、思考和创造能力确实较一般人更卓越些。

即使不能回答先前想好的内容,也很快在最短的时间里切换了新思路,从旁人没有想到的另一角度去解析。

不知道教室里谁的手机没关,乔微总感觉她才开口,周身便是此起彼伏的手机消息震动。可别的声响再怎么干扰,她也只能不动声色将眉头抚平,看着教授发亮的眼睛,抛开杂念,继续往下讲。

那声音低回轻柔,如同流水潺潺,又暗夹着碰撞的冰棱,很有辨识度,娓娓道来,让人听得舒服。

发言结束,教授果然笑着率先给她鼓了掌,最后,将她的名字、学号,联系方式一一登记在文档。

“好了,第二个名额也有着落了。登记到的两位同学记得下周来我这领取推荐表格……”

林教授一边叮嘱,一边将白板上的题目擦干净,开始正式授课。

乔微跟着进度翻课本,再偏头时,才瞧见了任秋莹微红的眼睛。

任秋莹平日里爱笑,在同学间人缘不错,这会儿几位室友皆在低声安慰她,还有拍她肩膀安抚的。

确实遗憾,有那么一瞬间,她和中信几乎只有一步之遥了。

周边几道视线不住地往乔微身上飘。

乔微懂得那些视线里的含义,毕竟若不是生出她这个变数来,实习名额已经属于任秋莹。

大多数时候,人们的同情不论对错永远给弱势的一方。她们大抵觉得,这个名额对自己来说分明可有可无,却还是抢走了别人唯一的机会。

她沉静垂眸,将所有视线过滤在身后,心无旁骛一行行写下笔记。

旁人不能设身处地,自然永远不会知道,每一次机会对乔微来说有多重要。

若有可能,谁会愿意按部就班过着别人替自己安排好的人生?倘若这一次她能进入国内首屈一指的投行历练,倘若乔母找不出正当理由阻止——

怎么样她都要比现在更自由。

G大金融专业是国内高校里当之无愧的前三甲,乔微从一个艺术生转攻文化课,今天能坐在这里,靠的不是她从前引以为傲的音乐功底,而是师附三年的钝学累功。

乔母是个女强人,手腕与她与日俱增的掌控欲十分匹配。

十五岁的乔微没办法决定自己学什么专业,但她从那时起就已经明白,无论今后踏上哪一条路,她能做的只有让自己走得更远,变得更强大。

远到乔母没办法再掌控她,强到不至于再次被支配着放弃喜欢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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