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去观光车厢,蓬田夜片子在卧铺包厢中换上社交场合穿的礼服。今晚的来宾可都是些大人物,不好好打扮打扮可不行。为了今天,她一狠心买下许多婚庆杂志上介绍的名牌服装。

其实夜片子和弓芙子会成为《L-A》的记者就是因为她们都对时尚感兴趣。当上记者可以借机认识一些造型设计师或者时尚界的人士,或许还能靠关系低价买进一些高级时装,她们就是抱着这种不纯的动机向杂志社投出的简历。

于是入社后,她们每月的工资几乎都花费在购买衣服和鞋子上。虽然两人的品味差不多,但弓芙子因为年龄稍大,身材也比夜片子要高,挑选服装的款式和颜色都显得成熟一些。夜片子恰恰相反,她更倾向于可爱的色调。

白色缎子制服里穿着雪纺绸的罩衫,罩衫胸口镶满折边。在制服胸前的口袋里露出一角和罩衫同色的领巾作为点缀的小饰品。手上戴着一双蕾丝手套。

夜片子在镜子前转了一个圈,这身打扮让她自我感觉良好。但是……总觉得有哪里还不完美。对了,耳环,还要在上衣领子上别一枚大大的饰针,于是她去包里翻找。

打扮完毕,夜片子走出自己的包厢,敲响隔壁的房门。“来啦!”国田守夫轻声含糊地应道。

“还没好吗?”夜片子大声问道。

包厢门应声打开,眼前的国田守夫已经脱掉了牛仔裤和银色夹克,换上了深色的西服,系上了气派的领带。

“让你久等啦。”

“很合身啊,走吧。”说完,夜片子就迫不及待地迈出脚步。这时她发现对面走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小个子男人,那男人胸口佩戴着红白色缎带做成的胸花,不过他没穿国铁职员的制服。

“呀,是福井先生。”夜片子说。这个叫福井的男人自称负责为夜片子和国田带路,他露出亲切的微笑,稍稍低下圆脸向两人致意。

“您是《L-A》杂志社的记者小姐吧?我快认不出来了,礼服真漂亮。”

“我们想去参观观光车,可以带我们去吗?”

“荣幸之至,这边请!”

说完福井就向右转,将已有点谢顶的后脑对着《L-A》的记者和摄影师。

“你拿相机了吧?”

夜片子回头问国田,国田默默地举起挂在肩膀上的相机包向她示意。摄影师的行李就是比一般人多。

三人经过餐车。夜片子他们所在的卧铺包厢在从前面数起的第二节卧铺车内。不穿过这两节卧铺车厢和一节餐车车厢无法到达末尾的观光车厢。餐车里已经坐满了面色发红的男人。

打开餐车尽头的门,立即就可以看见观光车那豪华的门。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能看见金属加工的雕花纹样。福井将门向左边移开,一阵乐声随即飘来。

室内铺着灰色的地毯,摆放着几张和地板同色、品质上乘的沙发。沙发上几乎坐满了人,只有角落里的一张吧台旁的椅子空着。

福井和夜片子三人踏着灰色的地毯,继续朝车厢末尾的“全景休息室”走去。

车厢内其余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唯有“全景休息室”的窗帘是敞开着的。眼前,一对中年夫妇正在翩翩起舞,夜片子他们避开踏着轻柔舞步的这一对夫妇,站到休息室的中央。车厢的左右和前方都镶着玻璃。

“好美啊。”夜片子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在这温暖的夜晚,夜片子站在这玻璃屋中,注视着铁轨在她脚下呈一直线延伸向远方,消失在浓雾的彼端。但同时,这铁轨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断向后方逝去。

后方巨大的玻璃视窗外,浓雾被列车飞驰造成的气流冲散成一个又一个旋涡。如果将视线移向远处,就能在浓雾的深处看见街市朦胧的灯光。再将视线缓缓移向身后的黑暗,足下的铁轨,铁轨下的砾石,铁轨两边随风舞动的野草,再加上远处的夜景和无星的夜空,这一切的一切尽收眼底。抬头仰视被玻璃覆盖的天花板,能望见云层中渗透出的清冷月光。

“太美了,真不愧是‘水晶特快’。”夜片子被眼前的美景陶醉了。

“那您一定要将此等美景写进报道啊。”福井在一旁认真地说道。

这时,车厢里亮起耀眼的闪光,接着又一下,原来是国田正在拍照。蓬田夜片子急忙退到一旁对国田说:

“我就不用拍啦,拍列车。”

“拍你的时候列车也拍进去了。”国田回答道。

“要在列车上装这么多玻璃很困难吧?”夜片子总算提了一个符合她职业的问题。

“是啊,因为玻璃很重。”福井回答道。

“很重?”

“是啊,很重。汽车也是一样,加大视窗面积,视野增大,安全系数也会增加,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但是车体的重量会增加,燃料消耗得也快。列车也有同样的顾虑,而且还有安全性的考虑。”

“安全性?啊,您是说如果玻璃碎裂的话……”

“是呀,您说的没错。玻璃的强度可以逐渐加大,但重量同样也会逐渐增加。而且还有起雾的问题。既然在列车上装了这么多玻璃,乘客们当然希望能够透过玻璃清晰地欣赏到车窗外的景色,所以不让玻璃起雾也是必要的工作。在这个季节或许还不明显,但到了冬天或者寒冷的雨季就很让人头疼了。室内室外温差一有变化,玻璃上就会结起很厚的雾气。”

“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起雾的话就不好办了。”

“为了防止起雾该采取怎样的措施呢?”

“给玻璃加温。比如这辆列车就有一整套这样的设备。”

“嗯,看来还真麻烦哪。不过这样一来,如果下雨天坐在这里欣赏烟雨蒙蒙的美景也很好啊。”

“是啊,如果在到站之前能够下一场雨就好了。对了,可否邀您和摄影师先生到那边喝一杯?”

说罢,三人就走向角落的吧台,坐到空着的椅子上。

他们回头看“全景休息室”,那对中年男女还在跳舞。夜片子扭着身子,出神地望着那对舞者,一杯鸡尾酒被轻轻移到她的面前。

“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福井说。

“啊,谢谢。福井先生,那边一直在跳舞的两位是谁啊?”

“您说他们啊,男士是达川辻郎先生,您听说过吗?就是达川舞蹈培训班有名的教师。”

“原来是他呀。”

“您认识他吗?”

“只听说过名字。”夜片子想起在新桥的车站前有一块很大的广告。

“因为考虑到这次聚会上有很多人对跳舞一窍不通,所以特意邀请了达川先生。蓬田小姐,待会儿可以请您跳一支舞吗?”

“不不,我对跳舞也不在行。”

“不会的话可以去学嘛。”

“说得也是,不过看起来要排队等哪。”

在笨拙地跳着的女舞者身旁,有好几个中年女性似乎正在排队等候。达川辻郎脚步飘逸翩翩,舞技不凡。他看起来应该已经年过六十,但在跳舞时步伐紧凑,毫不迟缓。

“现在正在和达川先生跳舞的是谁?”

“她是‘RStore’的社长夫人,丹波节子女士。”

“啊,原来是她……”

“RStore”这家连锁企业的名字夜片子听说过,是一家业务正在东京市内急速拓展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便利店。

“站在一边看的那位是?”

“那位您应该也听说过吧。原法国大使的夫人,畅销书《东京女人的厌倦节食法》的作者。”

“哦!植木翔子!”

“正是,她现在作为专栏作家在电视和杂志上很活跃啊。”

“她看起来……”

在两人看来,植木翔子倡导的“厌倦节食法”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原因就是作者本人呈现出中年人普遍的肥胖,而且还是比较严重的那种。当然,这些话夜片子都没有说出口。

达川辻郎的舞蹈培训越来越热闹,就在夜片子观望的同时,又有一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性加入了这一行列。

“刚来的那位就是加滩议员的小女儿,加滩晴美小姐。”

“啊,长得真漂亮。”夜片子这样说,其实她坐的位置只能看见加滩晴美的背面。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小伙子是谁?”夜片子问道。在一群对跳舞兴趣盎然的男女面前,一个二十岁左右,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稚嫩的美男子却孤身一人坐在沙发上。这场景让夜片子感到十分奇怪。

首先观光车中几乎没有年轻的男性,基本上都已人过中年,而且以五十岁以上的为主。和夜片子对话的福井先生自不用说,摄影师国田虽然与这些人比算年轻的,但也快三十了。而沙发上的青年至多二十岁,在诸多来宾中可谓“鹤立鸡群”般地年轻。或许正是年龄的关系,他没有一个伙伴,显得有些落寞。

再者就是他的长相,简直可以说是美得异常。其实夜片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注意他了。

“您说他啊。他叫大泽浩,是个歌手。”

“歌手?”

“嗯……应该说是个准歌手。他是‘常盘制造’这家小演艺公司的秘密武器。”

“哦……”国田在一旁说。

“或许就是被称做天才少年的那种。这家‘常盘制造’的社长和加滩先生是同乡,可能是拜托加滩先生,请求让他上了这趟车。”

“哦……”

“听说在加滩先生的老家,同乡之间的互助意识非常强。其实这次那个新人还出了一张唱片。”

“是准备出道吗?”国田问。

“是啊,曲名就叫《水晶特快之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乘这趟车。”

说到这里福井笑了,夜片子和国田也跟着轻笑了几声。看来这车上还真是什么样的乘客都有。

“‘常盘制造’好像经营状况不佳,所以拼了命要让那孩子走红。”

“是吗?看来待会儿我要去采访一下。”夜片子说。

一旁的国田不满地说:“又来了,蓬田小姐你就是对帅哥没抵抗力,再说我们的杂志也没有替他们宣传的义务。”

“谁说要上杂志啦!就是采访一下而已。”

“那可真是太好了。”福井说。

夜片子右手拿着鸡尾酒,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我可不负责拍照哦。”国田斩钉截铁地说,他的宗旨是“绝不给帅哥拍照”。

夜片子绕过沙发,站到大泽浩的面前。

“晚上好。”她站在大泽浩的正前方,俯身问好。

“晚上好。”大泽浩怯生生地回答道。他的睫毛就像涂了睫毛膏一样细长挺立。

“我是做这行的。”说着,夜片子从包里拿出名片,递给大泽浩,“我可以坐在你的旁边吗?”

“啊,当然可以,请。”大泽浩回答。

K出版社,《L-A》记者蓬田夜片子。大泽浩看着名片,有些茫然。夜片子的身份并没有让他的态度有所改变。如果经纪人在场的话,肯定不会让大泽浩这么轻易接受采访吧。看来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但是夜片子反而对年轻歌手的一身稚气抱有好感。

“听说你是位歌手。”夜片子积极地打开话匣子说。

“是的,但我的唱片才刚推出不久。”

“那就是刚出道的新人喽?”

“是的。”

“什么时候出的?”

“你是问唱片吗?”

“对。”

“上个月二十三号。”

“才只有一周。”

“是的。”

“公司替你做宣传了吗?”

“没……这方面做得不是太好。”

“是经纪人没替你作吗?”

“是的……我们的公司很小,所以,所以宣传就没做好……”

“真是个差经纪人啊!”

“……”

“今天他来了吗?你的经纪人。”

“他没来,社长再三恳求才同意让我一个人上车。”

“只有你一个人?”

“是的。”

夜片子不明白了,真不知道“常盘制造”怎么想的,让刚出道的歌手一个人来搭乘这趟列车,这到底有什么用处?何况这孩子也不是会到处找人聊天去“推销”自己的积极性格。

“听说你的歌叫做《水晶特快之恋》?”

“是的。”

“好听吗?”

“我觉得挺好听的……”

“可以唱两句给我听听吗?现在。”

“现在?这个……有点……”

“不行啊,你这个样子!要更积极些才能让别人对自己感兴趣!”

“是!”

“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社长也是这么说的。”

“说你性格阴沉吗?”

“……他说再这样就不要我了。”

“那首歌是为了配合这辆列车完工而写的吗?”

听夜片子这么说,大泽浩的脸色稍稍有些变化。

“不,我想不是的。公司让我唱我就唱了。”

真是公司听话的乖宝宝啊,夜片子想。

“是一首怎样的歌?情歌吗?”

“是的。”

夜片子根本没有听说要有新人歌手要来参加这次试乘会。收到的请帖上也没写“大泽浩新曲发布会”的事项。这个新人歌手仅仅是搭乘这趟列车到酒田,下车后一个人回东京,这样做没有任何宣传效果。还不如在东京上广播录一期节目呢,说不定效果更好。

“社长和经纪人让你搭乘这趟列车,有嘱咐你要做些什么吗?”

“社长说搭乘这趟列车的都是名人,让我和他们交朋友……”

夜片子叹了一口气,她真的打算拉着这个新人的手,一个一个地把他介绍给那些名人。

“你是什么血型的?”听到夜片子问自己血型,大泽浩露出吃惊的表情。

“A型……”

“我觉得也是A型。”

“蓬田小姐。”听见背后有人在叫自己,夜片子转过头,却发现福井正在绕过她的身旁。

“有什么事吗?”

“快到晚餐的时间了吧?我想您已经饿了吧?刚好轮到我们用餐。”福井用右手的手指指着手表说道。夜片子点点头,准备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的晚饭呢?”她问大泽浩,“还没吃吧?”

“是的,还没吃。”

“福井先生,他的晚餐?”夜片子转头向福井询问。

“呀,负责照顾大泽先生的是……”

福井朝四周巡视了一圈,好像在找什么人。这时,列车开始减速,好像是驶入了某个车站的月台。

“到哪儿了?”夜片子问道。

“这里是大宫站。”福井回答,又看了一眼手表。

“现在是九点五十三分,到达大宫站的时间。”

夜片子站起来说:“啊啊……肚子饿瘪了。”话是这么说,但她活力十足,一点儿也不像饿坏了的样子。

“那真是太失礼了,是我通知得太晚。”福井连忙道歉。

“待会儿再见了哦,大泽君。”夜片子向坐在沙发上的大泽道别。

“好的,待会儿见。”

大泽浩小声地回答。真是个老实的年轻人哪,夜片子想,不过太乖也不好,会被女孩子当成无聊的男人。他这种性格,被人多看几眼就紧张得要死,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不过大泽浩给夜片子留下的印象倒不坏,她反而喜欢这个男孩。

国田一屁股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看他脸色微醺,就知道这人不胜酒力。三人向餐车走去,福井走在最前面,逐渐接近那扇磨砂玻璃上镶有金属雕花的大门。福井刚把手放在门把上,门却哗啦一声被人粗暴地打开了。

开门的方式真的很粗暴,大门内侧的防雨窗套都被震得瑟瑟作响。福井被吓了一跳,站在身后的夜片子也惊慌失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身穿站务员制服的男人缩着肩,弓着背,飞速钻进车厢。他戴着制服帽,挎着黑色的提包,包里装着一根像长棒一样的东西。

男人似乎很焦急,行色匆匆,福井的肩膀狠狠地被他撞了一下。男人旁若无人的举动令福井很生气:

“喂!你站住!”他有些激动。但接下来这男人做的事却让福井和夜片子大惊失色。

“躲开。”这两个字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低沉而充满威胁。男人一把推开福井,福井伸手去抓身旁的国田以求平衡,但没抓住,整个人向后倒去。

福井和夜片子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大张着嘴。

男人背朝他们,只花了一会儿工夫,不知在门上做了什么手脚。接着,男人马上转过身,摘下帽子,取下眼镜,将这两样东西扔到一旁的地毯上。然后他拉开提包的拉链——男人此时的模样就像快烧红的烙铁,在夜片子的脑中留下一个深红的烙印。日后她反反复复回忆起这一幕——男人的手伸进提包,从里面抽出一根泛着黑光,像金属棒一样的东西拿在右手,然后像一把扯碎纸袋一样将包扔在地上。

夜片子大气都不敢出,呆呆地盯着前方。现在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在她脑子里拼命地转。错过了这个机会就来不及了,就无法挽回了。夜片子脑中想着,可身子却完全无法动弹。男人刚刚从包里取出的,现在手里正拿着的——夜片子猜想,那不会是枪吧?

就是枪。黑色的枪管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枪托的末端还有银色的雕纹。

“都给我听好了!”男人吼道。乘客们一瞬间都静下来,转过头,车厢内只剩下乐声在回荡。

持枪的男人岁数不大,但也应该过了三十岁,体格健壮,身高一米八左右,胸肌结实,踩在地毯上的腿就像木桩那样粗壮。

夜片子回身看去,发现所有的乘客都将目光集中在这边,刚才还陶醉在舞蹈中的中年男女们此刻也停下了舞步,面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只有乐声奇妙高扬地在车厢内流淌。

“把音乐关掉!”男人似乎很心烦。

站在吧台内的调酒师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按下墙壁上卡式录音机的停止键。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持枪男人大为紧张,他始终将枪口对准调酒师的胸口。

音乐戛然而止,全场鸦雀无声,大宫站月台上微弱的嘈杂声传入车中。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男人放低了声调。但在夜片子听来,那嗓门还是响得可怕。或许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即便是耳语也会传遍每个角落。

“这是猎枪。”男人继续说道。

“就是飞碟射击里用的那种,上下装双管猎枪。”

夜片子看了一眼那支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好对着自己,两个圆形的枪口上下交叠,就像阿拉伯数字的“8”。

“枪里当然有子弹。被散弹打死的尸体,样子可不好看。细小的钢珠会镶进肉里,没法手术。就算能送进医院,也是活受罪,说到底还是死路一条。而且这可是散弹,就算我打偏,也不用担心打不到。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别逞英雄活受罪。”

男人冷静地继续说道:

“从现在开始,照我说的话去做。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就没有人会受伤。只要我的目的达到了,就放你们走。我说话算数。首先,刚才跳舞的人……”

男人抬抬下巴,并用手里的枪指着那几个人,就是达川辻郎和刚才学跳舞的三位女士。他们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听到持枪的男人在叫自己,双腿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们去把那里的窗帘都拉上。”

“这,这里吗?”达川辻郎用右手指着窗帘问。

“对,快点儿!”男人大声说。

达川辻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玻璃窗前,拉上了窗帘,三位女士站在原地。听到窗帘滑动的声音,旅客们越发感到不安。

夜片子趁机瞄了一眼男人身后的大门,移门的把手和侧壁的护栏被铁丝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真是简单而有效的方法,这样的话,从外侧绝对无法轻易打开这道门。

“行了,这样就可以了!”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稍稍安心地说道。环视四周,观光车厢的内壁都被灰色的窗帘包了起来。或许是心理作用,总感觉声音都被厚重的布帘吸走了。

“这里谁是记者,把手举起来。”男人意外地问道。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举手。

“一个也没有吗?!”男人厉声问道。夜片子回过头,仍然没有人举手,但她看见了睁大眼睛,正在簌簌发抖的大泽浩。

“真碍事,你们几个,站到墙边去。”

福井轻轻碰了下夜片子伸出的右手,夜片子这才发觉是在说自己,慌慌张张地退到了墙边。

男人用枪指了众人一圈,像是在蔑视大家。这时,终于有两只手举了起来。原来是坐在大泽浩身旁的两个中年男人。

“哪家报社的?”

男人问道,两个中年人说他们是分属两家报社的记者,接着说出了自己所属报社的名字。

“记者就你们两个?那么……只有你是摄影师?”

枪口指着国田守夫,国田的脸上立刻没了血色。

“好,那么,杂志社的记者呢?”

听到这里,夜片子的心中一惊,感到异常恐惧。

站出来承认还是继续隐瞒?这两个选择哪个比较安全?夜片子在大脑中盘算着。不知道。此时的夜片子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样冷静下来。

“有没有?有就快举手!”

突然很想哭,真后悔在杂志社工作,后悔乘上这趟列车。国田瞥了一眼夜片子,持枪男人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夜片子死心了,提心吊胆地举起右手。

“哦,还是位女记者啊,真是太好了。”

男人的话让夜片子很在意。他啧啧嘴,意外地走向夜片子。夜片子吓得嗓音嘶哑。下意间已经做好了悲鸣的准备,双膝也在瑟瑟发抖。

夜片子想,自己接下来肯定会被男人一把抓出来塞到枪口下成为人质,因为自己是个软弱的女人。一瞬间这想法让她头晕眼花。啊!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啊!为什么让我来这辆列车上采访啊!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男人在离夜片子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拿着枪晃了晃。

“站到那边去。”他对夜片子他们说。

一时间他们没反应过来,没有动。

“站到那边去。”男人又说了一遍。

“站到那边去!全景休息室那边!所有人!”男人扯着嗓子大喊道。

“全都给我站到全景休息室去。喂,调酒的,你也去!”

系着黑色蝴蝶领结,身穿白衬衫的调酒师钻过吧台的隔板,慢吞吞地向人群的末尾移动。见所有人按照自己的指示开始行动,男人走到夜片子的身边,倚墙站立。

所有人都走到了全景休息室内,狭小的休息室显得拥挤不堪。这时,门口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通往餐车的门打开了。不,应该说正要被打开。因为男人用铁丝绑住了门把手和护栏,所以门仅仅被移开了一条一厘米左右的缝隙。门外的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拼命地拉门,发出咔嚓咔嚓的金属摩擦声。

怎么了?乘客们的心又悬了起来。夜片子悄悄地躲到了人墙的后方,屏住呼吸,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喂!里面怎么了?”门外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这辆列车被我占据了,要求和指示待会儿再告诉你!”男人朝大门喊道。门外一阵沉默,持枪男人似乎在等对方反应,也没再开口。过了一会儿,门外的声音又再次问道:

“喂!你是谁?你说占据是什么意思?有话先把门打开再说。”

“要求和指示待会儿再告诉你!没听见吗?我手里有猎枪,想变漏勺你就进来!”

男人吼道,门外又是一阵沉默。

“指示……你怎么下命令?列车必须从大宫站出发了,没关系吗?”

“慢着,让他们等等。去餐车第一张桌子下面,那里有部对讲机。拿着它等我的指示。明白吗?我这里的可都是国铁请来的贵客,不想他们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就乖乖地照我说的去做。”

门外的声音消失了,等了一会也没有再响起,看样子是去餐车找对讲机了。男人确认对方已经离开后,再次转过身,面朝众人。

“现在你们该明白我是动真格的了吧?要是怕死的话,我也不会来干这一场。不要怪我。但我答应各位,只要不耍花招,就保你没事。”

夜片子的目光越过前排人质的肩膀,盯着男人神色嚣张、面相顽固的脸庞。他的脸上残留着剃须后留下的青痕,看起来岁数不大,像是在山里讨生活的猎户。不过他说话时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也许这个人值得信任,一瞬间,夜片子想。

男人回身去取自己的提包。他弯下腰,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首先是一个黑色、细长的匣子,大概就是他说的对讲机,接着是一个四方形铁板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夜片子想。她眯起眼睛注意看。夜片子是个近视眼,这时她戴着隐形眼镜。不过,无论她怎么努力看,那看起来也只是块四方形的铁板。铁板四个角上开有小孔,小孔里穿着铁丝。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呢?

放在地板上的对讲机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接着就传出了“喂,喂,喂”的说话声。夜片子听见那声音

急促、高昂,但是持枪男人却只拿起对讲机,轻轻地说了一声还不到时候。

“拜托,不能再等了。”对讲机那边说,“十五分钟后有一班车要进站,可以让列车先开进专用支线吗?”

“好吧。”

“还有件事。”

“还有什么事!有事待会儿再说!”男人狠狠地说。

“我是本次旅行的责任人,如果有什么事,我将承担责任。”

“那就乖乖地听话。”

“是不是不能叫警察?”

“没关系,随你叫多少人来都没关系。”

“……”

对讲机那边沉默不语。最后,他们十分谨慎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如果叫警察来的话,就会对乘客下手吗?”

“不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反正就算我说不要叫,你肯定还是会叫的吧。不过,如果你们想玩什么花样,我就马上会对人质下手,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明白了。”对方说完关上了对讲机。

叫警察也没关系?夜片子感到越加迷惑,疑问像旋转木马一样在她脑子里绕圈。这话真叫人意外,他有什么意图?他到底打算干什么?竟然说叫警察也没关系,这实在让人想不通。

车厢就像打了个冷战似的晃了一下。接着,列车开始启动。为了不阻挡即将进站的列车,必须空出月台。男人举枪朝向众人,提防着大家的一举一动。他靠近窗边,稍稍掀起窗帘观察车厢外的情况。夜片子等人所站位置的四周都覆盖着厚厚的窗帘,所以他们看不到外面。或许是因为紧张,夜片子觉得胃内正在涌动,这是晕车的前兆,可能是饿着肚子的关系吧。

男人始终站在窗边,他右手拿枪,左手掀起窗帘的一角,一边透过缝隙窥视着列车外的动静,一边高度警戒众人的举动。大家一句话也不说,都在担心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

但列车只行驶了很短的时间。大约过了一分钟,列车就开始减速,准备停车。

停车了,人质们也了解到这一事实。男人眺望着窗外,确认列车停稳后,再次转身面对乘客。他似乎想说什么,刚张开嘴,却被对讲机抢去了话头。男人对此很恼火,看他的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夜片子在心中暗暗诅咒没大脑的乘务员。

“列车移动完毕。”对讲机那边说。

“你们不知道‘等’这个字怎么写吗?!”男人朝黑色的小匣子狂吼道,“不听我的话我就把尸体一个一个地给你们送过去,怎么样?”

听到这话,乘客们集体打了个冷战,甚至有女性发出了啜泣声。

“等等,等等,我明白了!”对讲机那边喘着粗气说道,“我并不是想打扰您,您手里的人质对我们来说都是重要的客人。无论是谁受到了伤害,都会让我们无地自容。”

“那就看你的了。”

“请体谅我们的心情,这辆列车是国铁的门面,它关系到我们的将来。”

“所以呢?”男人傲慢地反问道。

“所以我想请您让我们代替那些人质。”

“你想得美!”

“那就没办法了,这些客人可都不是一般人,是特别招待的贵宾。请把客人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为了救客人,您说什么我们都会照办,这就是我想说的。”

“好,明白。”

“您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请您千万不要对客人动手。”

“我都说明白了听不懂啊!啰啰唆唆的,我可没什么耐心!”

对讲机那边没声音了。男人转头对人质们说:

“听到了吗?我可没什么耐心,现在照我说的去做。做得好,我先放一半的人走。”

夜片子感到希望就像一缕晨光照耀着众人,而她也是众人中的一员。

“女的站着别动,男的都站到门这边来。慢慢地!”

男人右手拿枪,左手拿着对讲机,慢慢后退到左边的墙壁处。

男士们一个接一个向门前移动,人数足有一打以上。夜片子想数一下身前的男性到底有多少,可头脑一片混乱,怎么也数不清。只是觉得男女分开后,女性的人数意外的少。加上夜片子,留在全景休息室内的也只有几个人。恐惧加上疲劳,她感觉光是站着就很辛苦。其他的女士应该也和自己一样吧,面色苍白。精疲力竭的夜片子只想坐到沙发上去。

持枪的男人绕开沙发缓缓地走向夜片子和女士们。然后毫不在意地后背对着女人们,大概是算准女人们不会有什么行动。

男人们已经移动完毕,一群人站在门前,全体面朝女士。被扣押的男女分成两队,此时在狭小的车厢内呈左右互望的态势。女队中夜片子正紧张地盯着男队中国田守夫和福井的脸。

持枪男人的左侧是男队,右侧是女队。夜片子觉得对面的男人此时就像一群小羊或小学生那样听话。真是可惜,男队移动的时候站成长长的一列,如果这时众人能够一拥而上,就算出现一两个牺牲者,可对方只有一个人,一定能将其制伏。那帮男人可是有十人以上啊。

“那里有块铁板吧。”

持枪的男人朝向男队,背对着夜片子她们说。男队里没有人回话。

“戴胸花的,你身后有块铁板,看到了吗?”

“是这个吗?”福井指着角落的地板问道。因为隔着一大群男人,夜片子看不到他所指的东西。

“对,就是这个。把那玩意儿放到门玻璃上。铁板四个角上都有铁丝,你把铁丝缠在雕花上。这样就算打碎玻璃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快!”

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女士们听到这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夜片子也感到恐惧压迫住她的胸口。观光车所有的车窗都是封闭的,无法打开,而且都被挂上了窗帘,如果连车厢通道上的窗户也被遮挡住,那整个车厢就变成了一间不透光的密室。那个人不会是想在密室里对我们施虐吧……

福井和他身边的一位男士在劫匪的指示下去把铁板装在窗户上。国田不时地向后张望,看他们干活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福井分开人墙,回到了原来站的位置。

“干完了?”男人问。福井无言地点点头。

“好,现在你们把缠在门把上的铁丝取下来,扔在地上。”男士们按照劫匪说的,把铁丝扔在地毯上。

“行了,男人都出去吧,你们解放了。”

果然,尽管夜片子早就料到男人会这样说,但听到这话时还是有女人忍不住开始发出悲鸣。一个中年妇女从刚才开始就抽抽搭搭地抹眼泪,夜片子还不知道那位女士的名字。

男人们打开大门,纷纷高兴地往门口挤去。这时,有一个人意想不到地大声喊道:

“等等!可以让我留下来吗?!”

男人们一齐寻找声音的主人。竟然是他?!大泽浩从人群中钻出来说:

“我一定要留在列车上,我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所以……可以让我留下来吗?”

拿猎枪的男人被大泽浩突如其来的要求打乱了阵脚,一时无言以对。

“我好不容易才坐上了这趟列车,这趟旅程是社长不辞辛劳,再三请求才换来的,我决不能下车。”

“不行!”男人斩钉截铁地说。这时,在夜片子旁边,那个抽抽搭搭的妇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喊声:

“请让我下车!”

持枪男人马上回头指向这边。

“我有必须下车的理由!我要下车!”

女士们一齐注视着持枪男人,她们在想:万一男人同意她下车,自己是否也能提出同样的要求。夜片子也拼命在脑子里搜索有什么合适的理由。

“不行!不行!”男人同时拒绝了男女双方的要求。

“不想马上就下车的就叫你躺着出去。”男人气势汹汹地说。男士们急忙退出车厢,国田,甚至连福井先生都避开夜片子的眼神,背过身去。对于他们的不可靠夜片子感到失望透顶。

大泽浩一直站在人群的末尾。轮到他出门之前,他一直面朝室内的女士们。

“求求你。”他低着头,轻声慢语道,脸上则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那可怜的模样撞击着夜片子的心灵。

“快点儿!”

男人甩甩手里的枪,那意思是没的商量。大泽浩没办法,只能恋恋不舍地走出车厢。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他一定哭了吧。因为他知道公司的社长为了他能乘上列车而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等男人们都走出门外,持枪的男人捡起地板上的铁丝,重新将门把手和护栏缠在一起。不过这次比上一次缠得更紧,铁丝来回绕了好几圈。看缠得没问题了,男人把枪搁在地板上,用双手将铁丝的末端拧在一起,才算是完成了全部的作业。

看得出来持枪男人一下子放松了警惕,男人们在的时候他一直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现在是个机会,趁着他缠铁丝的时候冲过去的话,车厢外那些男人听到里面有动静,说不定还会帮把手,不过现在想什么也没用了,劫匪已经拧好了铁丝,甚至把福井他们安上的铁板也摆正了。眼看唯一的逃生机会就这么溜走了,如今她们与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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