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洛小声嘀咕完, 又可怜巴巴地抱着他,小脸软软地蹭了蹭他胸膛:“不想回去宁水湾, 怕又把你弄丢。”

唐其深从前从未想过,时洛这样娇纵任性的小公主, 竟然有能力让他这情绪从未有过太大波动的人酸楚不已。

唐其深轻叹一口气, 伸手将侧躺着窝在自己怀中的小家伙抱到身上, 手指轻挑她的下巴,霸道地让她看向自己。

时洛的眼神仍旧有些躲闪, 扁着嘴,看起来十分招人疼。

“是我把你弄丢了洛洛。”

时洛眼睫忽颤。

唐其深又继续道:“一直以来都是我把你弄丢了,我的人生在外人眼里看似一番顺遂, 其实非要说起来, 也不大如意。”

他嗓音微微一滞, 停顿得恰到好处,不紧不慢地勾起了时洛倾听和好奇心, 见他不吭声了,小姑娘终于撑起上半身, 一双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瞧。

那种想让他继续说, 却又不好意思的抓心挠肺的样子毫无掩藏地写在了脸上。

唐其深勾了勾唇, 修长的手指在她脸颊上占便宜似的捏了两下:“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只记得很早很早之前, 大抵从记事开始吧, 身边就有个黏人精缠着, 很会哭, 很会闹,脾气很大,还不好哄,干坏事一绝,事事都得我善后。”

时洛瞪了他两眼,吐了吐舌头,非常不客气地在他下巴上啃了一口。

唐其深装模作样“嘶”了一声,又轻拍她后背:“老实点。”

“最不可思议的是,我还特别喜欢这黏人精,可是她年纪太小了,一直管我叫哥哥,很多时候我一直在想,这小丫头到底是习惯依赖我,把我当哥哥,还是喜欢我?多难的理科题写起来眉头都不需要皱一下,可是我拿她没办法,但我知道,我是喜欢她的,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

“记得有一次,她把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转手送给了其他女生,后来还被人惹哭了,跑到我面前发脾气,当时她说不想要我对别人好,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年,也只有那么丁点耐心,对她一个人好罢了,可是她哭得很伤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哄,索性直接去找了她爸。”

时洛睁了睁眼,脑海中浮现出曾经出现过的朦朦胧胧的画面,原来真的是他去找了爸爸。

“我那时候年纪也不大,但是还是和时叔叔说了,让他把女儿先记在我账上,等我成年了,就来要走。”

时洛咬了咬嘴唇,眉梢染上笑意,却还是喜欢吐槽他:“大放厥词……”

“后来渐渐的,她就被冠上了唐家童养媳的名头,屁股后头跟的那群蠢小子,再也没胆打她的主意。”

“每次别人当着她的面调侃小童养媳的时候,我都私心作祟,不想阻止,很多时候她都被羞得气急败坏,但是我得承认,我还真的挺喜欢外人这么调侃的。”

时洛鼓了鼓腮帮子,面上娇羞的笑容难掩,然而怎么说都还是害臊,小脸没处藏,又在他下巴上啃了一下。

唐其深低低的笑,时洛冷不丁小声地回了一句:“我也喜欢……”

“这其中有些事,很多人不清楚也不会明白。消息传开来,很多圈内的人都说,时家为了攀附唐家,不惜靠女儿的婚姻幸福来捆绑,冷血自私,视女儿如棋子,商人的劣根性。”

时洛眼里闪过一丝委屈,下一秒,又巧妙地掩藏起来。

“可是时叔叔不是,洛洛,你知道当初你爸爸和我说了什么吗?”

时洛睨着他,羽睫轻颤,想问又不敢问。

“他说他这辈子不会再娶妻生子,他心中只有你妈妈一人,往后也只会有你一个女儿,整个时家都是你的,他奋斗了一辈子,想要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他的宝贝女儿,别的小孩有的东西,她也要有,别的小孩没有的东西,她也能有,除了已经逝去的妈妈,他什么都能给她。”

“为了给小公主最华丽的宫殿,他在商场阿谀我诈多年,深知女儿不适合也不会喜欢子承父业,因此他要替她把未来几十年的路都铺得平坦无阻,时家家大业大,可真正到了你这代,就剩你这么一个小丫头,旁系倒是枝繁叶茂,你的叔叔伯伯,堂兄弟姐妹们多得凑到你面前,你估计都没法全部认清。”

“个个心里都惦记着你爸的家产,他活一天,就能护你一天,可他明白,他总归要走在你前头,他怕自己没了以后,你会被那帮亲戚欺负,你这种公主脾气,斗不过他们的,到头来被人鸠占鹊巢,一场空。”

“可是有了唐家就不一样了,我妈疼你,她是颜阿姨最最亲近的闺蜜,颜阿姨走后,她一直把你当亲闺女对待,比起你那些多年没能见一面的亲戚,她才是真的亲,这一点你爸也清楚,于是当初他答应得很干脆,还说等到你出嫁,他便要把时家的一切都交付给你,唯一的要求便是要我们护你周全,万一他以后不在了,你有我,有唐家,不至于受欺负。”

“爸爸希望自己的小女儿,一辈子做真公主。他不是爱钱,是爱女儿,联姻也不是为了事业,还是为了女儿。”

时洛眼眶里含了许久的泪开始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啪嗒啪嗒掉在唐其深胸膛,将他睡衣都湿了一处。

唐其深一边心肝宝贝地替她抹眼泪,一边努力逗她:“最重要的一点啊,时叔叔说,谁让他这不争气的闺女喜欢我呢。”

时洛哭到兴头上,听他这么一说,撅着嘴往他心口锤了一下:“谁喜欢你了!”

“好好好。”唐其深将人搂得紧紧的,“是我喜欢他家闺女。”

“洛洛,你的爸爸很爱你,你哪怕再任性,他都从始至终只疼你。”

时洛呜呜地哭了一阵,唐其深心疼得要命,抱着她的小脑袋轻声哄个不停,仍由她把眼泪鼻涕全往自己身上擦:“还记的那年你哭着跟我说,不想要我对王奕彤好吗?我没有,你爸爸也没有,他知道她把你弄哭了,说什么都不同意她在时家住下,王怡原本打算把她培养成时家名义上的大小姐,只是从最开始就失了算,王奕彤被直接送回老家,你爸爸说,时家只能有你一个小公主。”

“算算看,你有多久没见爸爸了?见见他,让他也看看你,嗯?”

“好……”

一月的衡市冰天动地,到了周末,大多数人只得躲在家里不出门,华荫园里更是少见人烟。

时山海穿着一身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西服,静静地站在太太的墓碑前。

男人鬓角处长着符合这个年纪该有的银丝,手里握着一束新鲜的木槿花。

时洛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花。

时山海耐心细致地将墓碑前,上个月带来此刻已经被雪压弯的木槿取下,换上手中新鲜盛放的。

颜馨过世后的每个月,时山海都会来抽空来陵园一回,无论多忙,风雨无阻。

在商场上一向强势严苛有魄力的男人,此刻站到墓碑前,脸上却多了几分年轻人的笑。

他换好花,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颜馨的照片前,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再顺手扯得笔挺些:“你看,这衣服我都穿了十来年了,到现在还是崭崭新,以前的东西就是好啊,质量好,不容易坏。”

他像是话家常般碎碎念叨,说的都是些小事,语气也很轻松:“不过还是你手艺好,你当初刚做好送我的时候,我就夸,我说我娶了个心灵手巧的太太,明明是学油画的,结果跑闺蜜家去学了一手裁缝,就能做件衣裳给我穿,你那时候还害羞,骂我油嘴滑舌,只会说些好听的。你看现在,十多年了还能穿,也不过时,我每回穿过来的时候,总有人问呢,说哎呀时总,这件西服哪订的啊?真好看啊。我都和她们说全世界独一份,有钱都买不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你在那边忙什么,天天邀着小姐妹逛街买东西呢吧?洛洛跟你一个样的。我说你再忙也得来我梦里逛逛是不是?来坐坐,和我聊聊天,你看老唐,他就出来后山打个高尔夫,他家那口子都得跟,粘粘糊糊的,不是人!”

“最近洛洛也不愿意见我,说是集训忙,噢,你还记得吧?我上回来的时候和你说了,她也去学画画去了,还好遗传的你,不知道哪惹她不开心了,每周过去,她都不愿意搭理我,要不你行行好,去她梦里教育教育她,替我说说好话成吗?”

“对了,跟你说个事,王怡,就是你之前那学生,你对她好,疼她,我知道,你走之前也让我一定得照顾好她,说她家境不好,可是人善良,对洛洛也好,把她留家里,有个人替你心疼洛洛陪着洛洛也是好事。照顾得好或不好我不敢说,可这么多年,她也算是不愁吃穿,物质上面没有负担,你说的我都照办了,眼看洛洛马再有两年就去上大学了,我总觉得她也不大喜欢那个王怡,想着过一阵还是寻个去处,让她走吧?”

“你别说我没好好守承诺啊,该给的钱我都给了,可是那天在高尔夫球场上,梁淑仪时不时就提一句,说那王怡不是好东西,洛洛不喜欢她,那你闺蜜说的总不会出错?她乱说对她有什么好呢?我知道她肯定是心疼洛洛的,所以啊,我想了很久,还是打算这么办,学生终归是学生,咱们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说呢?别怪我?”

时山海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边上走过来个守陵园的老人,他上个月轮班不在这,这次难得遇上时山海了,赶忙过来。

“时董啊,可算遇上你了。”

时山海每个月都会来和颜馨说上一会儿话,因而陵园里的人都认得他,时洛当初来的那天,正是这位守陵的老人当差,当时老人家心疼小姑娘,还关切地递了热水和纸巾,让她擦擦眼泪喝喝茶,不要哭得太伤心。

一来二去,听到了那么点东西。

时山海对年长的人向来敬重,连忙握了握手。

老人说:“应该是你家闺女吧,一个多月前过来这边,就在这,哭得稀里哗啦的,嘴里念念叨叨,说爸爸不要她了,她没有家了,我当时寻思小姑娘肯定和家里边吵架了,这会儿正巧碰上你了,想着还是跟你提一句,多陪陪闺女,生意固然重要啊,可孩子最需要大人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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