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可怕的陌生人

桑瑜其实也不算晕倒,只是短暂的供血不足导致脱力和意识恍惚，前后不超过一个小时，状态就基本恢复过来了。

同样的这几十分钟里，桑瑜半睡半昏,过得比较轻松,但对蓝钦而言却是度秒如年。

他脸色煞白地守着她,把能做的检查全做了一遍,负责的医生跟桑瑜相熟,早知道她夫妻感情甜蜜,可也没想到，她这位人中龙凤的老公,能紧张妻子到这种堪称过份的程度。

像对待什么绝无仅有的易碎品一样。

医生瞧着桑瑜的状态,心里转了个小弯,想到某种可能性,默默多抽了一管血，跟其他项目一起送去化验,为了稳妥，没有提前知会。

“大人”蓝小钦自然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在病房里一边装作很好哄,一边惊魂未定。

桑瑜倒在怀里的画面魔障似的在他眼前一遍遍闪，稍一回想就几乎汗流浃背,强行忍着才能做出平静的假象。

“钦钦,我真的不难受了，”桑瑜捏捏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天都黑了，咱们回家行不行？”

“不行。”

她双手合十，“我保证睡一觉肯定好。”

蓝钦给她把被角掖严实,低低说：“等检查结果出来。”

桑瑜明白他是吓着了，正想软语再哄哄，半掩的门外，骤然传来隔壁病房里年轻女人的痛呼声。

他们所在的是VIP楼层，住的患者什么病症都有，有人大喊大叫也不意外。

然而这叫声实在撕心裂肺，听得人发慌。

蓝钦蹙眉，回头望了一眼走廊，不理解为什么病患这么受苦还没有医生来看，他摸摸桑瑜的头发，“别紧张，我去关门。”

被温热手掌顺了毛的桑瑜眨眨眼，暗笑老公太小心，她可是做过护士的人，工作环境就在医院，天天见的全是生老病死，早习惯了。

她反过来安慰，“听声音应该在待产，不是什么严重的大病，坚持过去就好了。”

蓝钦一怔，“……待产？”

桑瑜以为他没听懂，“就是要生孩子了，这个时期都会很疼的。”

正说着，门外的惨叫愈发难熬，仿佛在遭受极端酷刑。

生孩子……

三个字小刀一样划过，蓝钦下意识攥紧了手。

他起身走去门边，听得更真切，家属的议论声也随之闯入耳朵。

“哎呦这才疼一小会儿，我当年生了一整天呢。”

“可不是，生孩子都这样嘛，不用大惊小怪的，再说这么好的病房条件，该知足了。”

“刚开两指，有得等呢，咱们先吃饭去，留一个看着就行了——”

语气里全无担忧，尽是轻松喜庆。

蓝钦看着一行人有说有笑走过，重重把门关紧。

他虽然住过不少院，但还是平生第一次……直面生产带来的痛苦。

随便听听都坐立难安，身为家人是怎么做到这么开心的？

孕妇要承担的所有折磨，就因为一个孕育的新生命，全部可以忽略不计么？

小鱼感冒晕倒他都觉得天塌了，这么一会儿想过无数危险的可能，如果换成和隔壁一样的惨状……

蓝钦脸上的血色又褪了几分。

他回到床边把老婆护住，捂着她的耳朵，“别听。”

桑瑜感动又好笑，一本正经表示，“都会有这一天的啊——”

蓝钦低头贴贴她的脸，“小鱼，我们不生。”

以前关于怀孕，他还只是模模糊糊的念头而已，本能地排斥孩子这种会介入他幸福生活的陌生产物。

直到今天，刚才，他在门外亲历了孕妇待产的恐怖，“小鱼会生不如死”，“小鱼会进手术室”，“小鱼可能会因此有危险”的忧虑瞬时凌驾于一切之上。

生孩子绝不是嘴上说说的简单事。

是小鱼要亲身去经历的血腥。

蓝钦想想就后怕，幸亏一直以来他因为心眼小怕失宠，都有采取安全措施。

等等，不对……

唯独有一次特殊。

那天在温泉山庄，他生病之前，泳池边的软塌上……

小鱼给他福利，穿了很薄的蕾丝睡衣，他被撩拨得把持不住，一次结束后，不知满足地还想，她同样意犹未尽，于是……

他激动到彻底失控。

没有机会再去做准备。

但就一次，不会……那么准的。

蓝钦合上眼，心里鼓噪难安，用力搂着她强调，“老婆，上次是我冲动，以后一定注意，你别怕，我们不生。”

他余音尚未落下，桑瑜回答的话也还来不及说出口。

病房门被敲响。

孟西西笑嘻嘻把头探进来，激动得满面红光，“化验单出来刚巧叫我碰上了，这种鸿运当头的大好事怎么能交给别人，我必须过来沾沾喜气！”

大……好事？！沾喜气？！

蓝钦只觉得心跳轰的一乱。

孟西西有意拖长的音调响雷一般，清晰震耳——

“桑小鱼！你要当妈啦！”

死寂了好半天。

桑瑜眼眶都热了，捂着小腹兴奋得直拍床，“真的假的！”

而她旁边的老公，早已经石化到做不出任何反应。

*

一周后的傍晚。

家里温度适宜，桑瑜窝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穿着绒绒的厚睡衣，脚上套着羊毛袜，身子底下铺了松软的大垫子，怀里还捧着一盆切成花型的各种水果。

左边伸手就是游戏机，右边放一摞码整齐的最新少女漫，面前的平板电脑上在播放热门综艺，嘉宾笑声夸张，满屏的欢乐热闹。

可桑瑜高兴不起来。

她扒着沙背悄悄观察厨房。

原来是她的专属地盘，现在可好，被蓝小钦全面侵占，隔着一道门也能听到里面锅碗瓢盆响成一片。

瞧这架势，八成又要做一整桌的菜。

桑瑜犯愁地叹了口气，手按在肚子上揉了揉，小声念叨，“不能让你爸爸这样下去，他一根筋，肯定越想越严重，我们得去劝劝爸爸。”

从确定她怀孕起，蓝钦的弦实在绷得太紧了。

他替她跟康复中心请了长假，看着她在家不能乱走乱动，每天珍惜动物一样把她精心摆在布置好的小暖窝里。

要说开始两三天新鲜还挺享受，可一周过来，他的在意程度有增无减。

她快丧失独立生活的能力了！

桑瑜深知钦钦的心理出了小问题，靠他自己大概很难想通，急需深谈一场。

她握着拳直奔厨房，自认为气势十足，结果被系着围裙的蓝钦拦腰一抱，直接送回沙发上。

“乖乖坐着，当心摔了。”

蓝钦衣袖挽着，露出筋骨利落的修长小臂，桑瑜对他的美色向来毫无抵抗力，很没出息地一时忘记正题，垂涎摸了上去。

他垂眸给她摸，长睫遮住眼中的情绪。

桑瑜顺势环住他的腰，仰脸安慰，“钦钦，我才怀一个多月，你不用太小心，和以前一样就行了。”

蓝钦没说话，在她头上抚了抚，转身要回厨房。

她当然不放，拽着他衣服，“蓝小钦，你别逃避话题——”

拉扯的动作稍微大了些，底下垫子又太软，桑瑜没坐稳，晃了晃往前栽，下一秒就及时扶住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片段，被蓝钦敏锐捕捉，他慌忙蹲下把她护住，呼吸急促，许久都稳不下来。

桑瑜忍无可忍，捏着他下巴抬起，强迫对视。

蓝钦藏在眼底的黯淡和无措搅成一团。

她本来还打算耐心疏导，到现在终于发现蓝小钦病入膏肓，柔情根本没用，就得直着挑明。

桑瑜深吸口气，开门见山问：“一周了，你在自责是不是？”

蓝钦抿唇不说话。

“那天我晕倒，加上隔壁孕妇受罪，你吓到了，偏巧这个时候我有了孩子，”她戳他心，“怪自己当时没做措施？‘害’我怀孕了？那你应该怨我啊，是我缠着你，不让你用的。”

蓝钦摇头。

全怪他。

是他不仔细，要让小鱼去受十个月的苦，还有数不清的身体损害。

桑瑜看他钻了牛角尖的样子哭笑不得，捧着他的脸掐掐，“钦钦，怀孕生子是很自然的事啊，大多数女人都会经历——”

康复中心里的女同事们，谁怀孕了老公都兴奋到飞起，怀不上的还想尽办法去尝试。

她家老公竟然自责到快钻进墙缝里了。

“大多数人经历就对吗？”蓝钦盯着她，埋了好几天的话撬开了口，声线隐隐发颤，“桑瑜，我只有一个你。”

“我走到今天，能拥有你，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带了鼻音，“这周我查了很多资料，虽然医学发达，但生产对女人的伤害很难弥补，我却制造出了一个陌生人，折腾你辛苦你，让我唯一爱的人受罪！”

“我不需要那个陌生人，我只要你。”

客厅很静。

厨房里炖汤的小锅隔着门，模糊发出有节奏的咕噜声。

窗外天色也暗了，如纱月光漫上地板，罩住蓝钦泛红的异色眼瞳。

桑瑜专注地望着他。

女人在怀孕最初期，应该都有些不安，既期待也彷徨。

她不知道别人是怎样渡过的，但她在此时此刻，无比安稳地落到了最实处。

蓝钦在固执地告诉她，无论生活怎么改变，他身边获得再多朋友亲人，她依然是他的全世界。

桑瑜鼻尖也泛了酸。

她凑过去亲亲他，轻声说：“小鱼仙女收到钦钦的困惑了，那今天，还是满足你三个愿望，你要听好。”

蓝钦蹭得近了点，环住她的腿，闷闷点头。

“第一，我确定怀孕生产的所有辛苦，都会在你的陪伴里降到最低，不会像你想的一样难熬，我们一起面对，看着肚子一点点变大，你要给孩子做胎教讲故事，带我锻炼散心，等降生以后——”

她托着下巴笑，“我们的身份升级，你是爸爸我是妈妈，你最爱的人，给你生下了一个孩子，不好吗？”

“钦钦，那不是陌生人，是真正属于你和我的家人呀。”

蓝钦愣住，坐在地上抬头看她。

被她描述的画面感染，他脸颊渐渐有了血色。

悄悄纠结半晌后，他沙哑地说：“小鱼，我……不懂爸爸该怎么做。”

也许亲情是人的本能，可于蓝钦而言，太陌生了。

不曾被父母温柔相待，又怎么去合格地为人父母。

桑瑜失笑，胡乱揉了把他的头发，“哎，你不也是第一次给小姑娘做老公吗？做得这么厉害，爸爸肯定也不在话下。”

蓝钦不太相信，他垂下头，手臂收拢，把她的腿环更紧，“那……第二个愿望？”

桑瑜嘴角翘着，“我保证没人能动摇你的地位。”

蓝钦倏地坐直。

她甜声说：“咱们家里，蓝小钦永远最重要，最受宠，不用跟任何人争。”

蓝钦连最早的小心思也被看穿，在老婆面前彻底无所遁形了。

桑瑜滑下沙发，挤进他怀里，“第三个愿望，可不可以让给你老婆？”

蓝钦把她揽到腿上，慢吞吞同意。

“我特别想给你生孩子，”她附在他耳边，气息扑洒，“钦钦，别顾虑了，跟我一起期待吧。”

晚上入睡时，蓝钦从背后拥上来，手掌从腰间缓缓移至她的小腹，小心覆盖，轻柔地抚摸。

黑暗里，他低声喃喃，“老婆对不起，反过来让你担心了。”

“但是我们……”

他顿了顿，下了好大决心问：“我们只要一个，好不好？”

真的……

一个是他的极限了。

外面好多人在嚷着生二胎，他想想就脊背发凉。

桑瑜开心拉住他的手，答应他：“好——就生一个！”

蓝钦努力适应重大挑战，正式步上了准爸爸的行列，一边无微不至照顾小孕妇，一边拼命学习孕产知识，半个多月下来足能称得上行家里手。

反正就一个孩子……

他无论如何也得搞定，不能拖老婆后腿，也不能抢他宠爱。

不过知识学得太丰富了，以至于桑瑜孕八周的B超检查时，蓝钦都不用医生开口，一眼就发现了晴天霹雳的惊人事实。

桑瑜躺在检查床上，看不清屏幕，却看得到医生和老公的表情各自精彩，她心脏不禁提到喉咙口，急忙问：“怎么了？”

医生笑眯眯说：“恭喜恭喜！怀的是一对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