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决并不是一个特别有礼貌的人,尤其是莫文霏也不是一个让人有对她说“谢谢”冲动的人,所以他拿回手机之后,脚一蹬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往家里方向去了。

还抽空给教练打了个电话:“突发事件,七点半再回去,我自己延时加训。”

“顾西决!七点半才回什么鬼你不如明天再来!哦明天就是比赛了你不如明天也别来!你真的是尾巴翘翘的!你现在在哪!”

“大街上。”

“怎么有风声?”

“我在骑车。”

“骑车你还打电话,不怕被撞死啊!”

“那就撞死我好了,求之不得。”冷冷地扔下这句话后少年毫不犹豫挂掉电话,手机往口袋里一塞,小破共享自行车被他踩得发出不堪负重的“嘎吱”响声,轮毂都快飞出来!

进小区的时候,保安都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个骑自行车的人快到有重影从他面前闪过……那句“您好小区里不许进共享自行车”都没来得及说出来,眨眨眼,看到少年的背影,勉强认出来是顾家的少爷?

……这么心急火燎的干嘛去啊?

保安百思不得其解之间,就像被挂了电话的顾西决的老教练完全不懂“好好的这人怎么就突然不想活了呢”一样充满困惑。

而此时此刻,顾西决已经一路到了姜鹤家门口,跳下车把车随手往栏杆边一靠,他伸手拉开她家院子的铁门,她家院子铁门从不上锁,这倒是方便了他登门入室。

站在那扇大门前,顾西决刚开始还能假装自持理智,人模狗样的按门铃。

按了两声里面的人也不知道是聋了还是故意不给开……

听不懂人说话门铃总听得到吧?

还是现在连见他一面都不肯了?!

怎么,轻飘飘扔给他一句“我们分手你再去找个好的”就算完了?

什么叫“好的”?

有多好?

越想越气,顾西决这些天心里头压着的那把火此时此刻终于星火燎原,“噌”地一下烧的半边天都是血红血红的!

那平日里牵着她的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把她捏疼的大手狠狠拍在门上,发出“哐”的惊天巨响!

“姜鹤!开门!你他妈的!”隔壁自家养的狗跟着吠了起来,顾西决停顿了三秒反应过来这四舍五入约等于自己门前,但是也就是犹豫了一秒,他便冷着脸,继续砸门。

是真的砸。

别墅门前的缓步台大多数人家都放了个小茶几和几把椅子,顾西决拍了几分钟没人应,没怎么犹豫举起椅子直接甩门上,整个门被他砸得震动起来发出巨大响声!

安静的下午,这响动惊扰了不少人,后面的高层传来有人打开窗户的声音,可惜他注定什么热闹也看不见,因为那把木头椅子已经在地上摔得粉碎……

少年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

他现在一身邪火没地方撒,他天天跟在她后面,话都不敢多说怕惹她讨厌,好言相劝她有事一定要跟他说,有多难?

她不是严重到一两个字的意思都听不懂,否则也不可能瞒他瞒这么久,所以她肯定知道这个时候他就是在等着她主动开口跟他说些什么……

结果他是等到了她主动开口,只不过她主动开口提的除了自己病了,隔着一个句号,下一句就他妈是要跟他分手。

“姜鹤!”他嗓音沙哑,站在一地碎木屑里,叫着门里头的人。

其实看见短信那一秒直到现在,顾西决都是懵的,整个人麻木到只有心口被人捅了一刀似的痛成为了他浑身上下唯一具有存在感的部位……他真的不怀疑姜鹤若是在他面前敢提这个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拎过来摁在膝盖上打一顿。

虽然无论出于哪方面理由,她聪明地选择了短信分手。

导致顾西决现在有火都不知道冲着谁发。

过了好一会儿,在他孜孜不倦地砸门下,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姜枭那张睡眼朦胧的眼出现在门后,他揉揉眼睛看见来人是顾西决,愣了下:“我刚才在睡午觉……哥哥,你怎么来啦?”

立在门外的少年浑身泛着冷。

姜枭打了个寒颤。

他稍弯下腰,望向门后小屁孩的眸子沉黑如墨。

“姜枭,你姐呢?”他满眼都是濒临疯狂的压抑,眼白被血红丝占满,他喉头滚动,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像是在磨刀石上锉过般粗糙。

姜枭看着面前的少年,脸上露出一点困惑:“我姐?她早上跟爸爸说不舒服就去医院了,我下午去看她……我家椅子怎么了?”

姜枭看着地上的狼藉一片。

“风太大,”顾西决面无表情地说,“吹散了。”

在姜枭茫然的注视下,少年冷着脸转身,三步并两步地跳下台阶,扶起了倒在院子边的自行车,扬长而去。

在姜市医院里找院长千金不是什么难事,前台随意一问,就有红着脸的小护士告诉长相英俊的少年,听说是上午就来了呢,安排了核磁共振等一系列的检查,这会儿可能在放射科等着排队。

顾西决转身去了。

放射科里的人大多数都穿着医院的病号服,顾西决一眼就看见了姜鹤……小姑娘长得好看,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也不难看,这会儿她穿着一双羊羔绒的白色平底鞋,垂着眼坐在核磁共振等候室的一群老大爷、老大妈里,一脸冷漠的样子。

旁边有人跟她搭讪,她就礼貌地跟别人笑,然后简单地说:“阿嫲,听不懂的,所以来照片子。”

旁边的那群老头老太太不懂什么她生的病怎么回事,只是听不懂别人说话在他们看来挺严重的,纷纷露出了惋惜的表情,说,可怜了这么水灵的小姑娘。

她还是在笑。

笑得顾西决站在科室外面隔着一扇玻璃门,却觉得自己这个人已经被她的笑容分尸了。

他想过找到姜鹤后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干脆就跟她大吵一架;想过找到姜鹤后不管她在干嘛,先把人拖过来摁在腿上揍一顿;想过找到姜鹤后,抱紧她告诉她不分手……

可是此时此刻,他只是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她同病友们交流。

过了一会儿护士叫她的名字,她乖乖地站起来来到一个窗口旁边,捞起袖子伸手进去,里面的打针的医生挺年轻的,拿起一套滞留针拆了封。

“方便动么?”顾西决听见她问。

“跳舞都行。”年轻的男医生笑着回答。

姜鹤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笑了笑露出了自己的胳膊肘,只是针扎进去的时候笑容消失了,她的唇角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冷漠。

顾西决看在这就没看了,他转身出去,在医院外面的小卖部买了包烟,蹲在墙角里抽了两根……然后在烟火缭绕中,他把剩下的一包烟揉了揉,扔进垃圾桶里。

……姜鹤说的对,抽烟救不了任何人,光靠抽烟能缓解的那种心烦,根本就是还不够烦。

再回到放射科,他正好可以看见她进核磁共振室,这次是隔着两层的玻璃,给她打针的医生站在她躺下后的仪器边跟她说了些大概是注意事项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在顾西决的冷眼注视下,他又转身拿出一个记录板,在上面写了写字,翻过去给姜鹤看。

顾西决看着姜鹤被送进仪器里,他才转身离开。

姜鹤折腾完各种检查回到病房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私立医院各个科室下班时间就是比较晚,院长也天天加班。

她先去白女士的病房看了一下,现在她几乎已经接受了她躺在那不能说话不能动面色苍白的样子,除了踏进病房的一刻会难受,接下来就感觉非常平静。

然后回病房的路上碰到了她爸,拎着个保温盒。

姜鹤冲他笑了笑:“做饭,你还会?”

“顾西决的妈妈做的。”姜院长把菜和猪骨莲藕汤都拿出来摆开,“她很担心你。”

后面那半句姜鹤没听进去,事实上她在捕捉到“顾西决”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恍惚了下,差点没挂住。

但是她不想让姜院长看出来,所以她乖乖坐下吃了东西。

过了九点,就有护士进来给她分发助眠的药物,她已经连续很多个晚上从梦中惊醒,然后是无尽的疲倦。

盘腿坐在病房里,周围都是消毒水味,姜鹤打开一瓶矿泉水吃下了药,然后整个人都很安心的感觉……她当然知道有病就要治的道理,所以这一次在忐忑地跟父亲说了自己的病症后,得到了足够的重视也引起了足够的恐慌后,她整个人都很安心。

十七岁的少女说话终于有了分量。

也可能是当周围的人失去了白女士后,突然就就深刻地意识到,他们不能再失去任何。

等待药效起效果的时候,姜鹤拿起了扔在病房一天没看的手机,微信已经被各种信息塞爆,大多数人不知道她病了,只是和她正常的聊天。

而她和顾西决的对话还停留在上午她发过去的分手那里,对方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回给她……姜鹤挑了挑眉。

然后还有一个好友头像久违地亮起。

—霏:感觉性失语症?

学霸就是学霸,姜鹤有点惊讶。

—一行白鹤上西行:………………咦咦咦,你怎么知道的?

对方手机大概拿在手里,立刻就显示输入中,然后屏幕上跳出来一行回复。

—霏:想不注意到你的英语试卷挺难的。

—霏:你知道这学期你回来以后,对我答非所问多少次了吗?我不说只是我懒得说而已,不是我没注意。

—霏:也不是什么大病,上医院看看,好得快的话说不定能赶上个开学。

—一行白鹤上西行:从我爸的表情来看,我觉得我应该赶不上。

—一行白鹤上西行:自学看看吧,实在不行明年当你学妹,正好没人跟蒋净和你抢你们同一届的状元了。

—一行白鹤上西行:我和顾西决也分手了。

—霏:我知道。

—一行白鹤上西行:……?啊?你为什么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霏:下午你给他发分手短信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亲眼看见校霸同学差点被你当场气死,眼睛里喷出来的火像能杀人。

—一行白鹤上西行:巧了,你跟李舜宇分手的时候我也在现场,当时就站在门外听你以“我要好好学习”作为理由。

—霏:……

—一行白鹤上西行:你跟顾西决怎么会在一起?

—霏:难道我应该直接问你是不是病了,在你眼里我情商就这么点?

—一行白鹤上西行:……都说你分手的时候我就站在杂物间的门外了,你指望我对你的情商多高看一眼?

—霏:……跳过这个话题。下午的时候我只是猜测,我是想找一个你亲近的人问问,最后发现他好像是被通知的那一个。

—一行白鹤上西行:哦,他是完全没发现。最近他盯着我有一种奥林匹克山女神王座旁边的护卫队长的味道,我这么形容你能理解吧……我演技着实还可以。

—霏:……

对方显然是被她飞快的打字速度和大段大段的倾诉欲惊到。

……生病的事公布于众后,姜鹤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轻松。

她终于不用再冷着脸跟别人装高冷,微信明明能说几十个字愣是要精简成几个字符合她平日里的说话步骤,她已经快要憋得精分。

于是和莫文霏聊天全部都是小作文,对方显然有点不能适应,发了无数个“……”之后,姜鹤打了个呵欠,这是药效上来了。

坦然地跟莫文霏打了个招呼,她准备洗澡睡觉,对方在最后问了她一个问题。

—霏:分手之后,顾西决没去找你?

—一行白鹤上西行:没有。

—霏:当时他走的时候火烧屁股似的,居然最后没去找你,那是去干嘛了?

—一行白鹤上西行:谁知道呢!

放了手机,姜鹤去洗澡的时候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想法,她想过顾西决可能会暴怒可能会发疯甚至可能完全不怜惜她是个病人把她打一顿……

就是没想过对方居然搞冷处理,不回复不出现,整个人像是人间蒸发。

洗完澡换了新的病号服,姜鹤躺在床上立刻陷入死沉死沉的睡眠里。

姜鹤有了一个很奇特的梦境。

她置身于温暖柔软的黑暗中,整个人昏昏沉沉,完全的静谧,叫人安心。

她知道自己已经睡着了,但是她好像可以听见病房走廊外面有护士推着车走动的声音,还有别的病房病人家属交流的声音,开门关门声……

这大概也是梦境的一部分。

她的病房门被人推开了。

有一束走廊上的光漏进来打在她的眼皮上,他呼吸的声音越来越近。

姜鹤嗅到了刚刚洗完澡后沐浴液的香味,混杂在他的呼吸里,那人转身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哦,他可能是隔壁房间过来借厕所的。

梦境里所有的荒谬总会变成理所当然。

那借厕所的人借了厕所以后没急着离开,而是又回到了她的床头,大约是站着看了她一会儿,他伸手,带着洗手液味的指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发。

紧接着细碎的吻便落了下来。

这熟悉的触感让姜鹤僵硬了下,她不知道现实中她是不是真的睡到僵硬了,但是在吃了安眠药的情况下还梦见下午才分手的前男友来探病,她觉得无比尴尬。

搞得好像她多盼着他来似的。

柔软而熟悉的唇瓣如羽毛一般扫过她的眼皮,眼角,眉心……

再落在她的面颊和鼻尖上,最后也许是在她的期望里,他的唇瓣与她的贴合在了一起。

沉睡中,姜鹤的每个细胞都发出尖叫。

少年身上熟悉的气息笼罩了她的每一个毛孔,她浑身的汗毛都在哭泣着嘶吼着依赖,她很庆幸自己根本是在做梦,否则这时候她可能在他凑上来的第一时间已经丢盔弃甲,很丢脸地抱住他的脖子。

真的,还好是梦。

梦里怎么羞耻都是无所谓的。

他的舌尖描绘着她的唇形,柔软的,还带着点口香糖特有的草莓味道……

这属实牛逼,她的少女梦境里,顾西决的吻是草莓味的。

他的吻一开始符合他一向以来的温柔和细水长流,但是到了后面伴随着他鼻息里的真实温热,那吻逐渐带上了惩罚的味道。

舌尖撬开她的牙关,肆意入侵,带着叫人头皮发麻的占有欲在她的口中无忌惮作恶……他那逐渐沉重的喘息让她也跟着变得呼吸困难。

直到她觉得呼吸不畅,他退出了她的口中,舌尖却没有离开,眷恋地舔了下她柔软湿润的唇瓣。

而后下滑,到她的下巴上,颈脖间。

少年冰凉的指尖挑开了她病号服的领口,在她整个人都凝固着僵硬时,终于停顿了下来,那灼热的吻落在了她的锁骨上。

脖子下的敏感被他吻得很痒。

她的小腹好像都不要脸的燃烧起来。

他的手握着她的肩,以要将她揉入怀中为一体的力道,想要将她撕碎的克制漂浮在空气中,让人止不住的颤栗着……

最后,一切的一切重归于落在她眉心的一个纯洁的吻。

少年抬手,用略微粗糙的指腹擦去她唇间因为来不及吞咽而溢出湿润的唾液……在她唇角留下一抹灼热。

“宝贝,我去比赛了。”梦里,他嗓音沙哑到不可思议。

他还叫她宝贝。

山崩地裂。

第二天醒来,姜鹤为自己如此想念顾西决而不耻。

面对她的分手短信完全不管不问的一个人,她居然还要梦到他。

完全岂有此理。

护士姐姐送来早餐的时候姜鹤还是耷拉着眼皮提不起劲来,打开电视机,本地频道在直播全省青少年箭术冠军锦标赛的决赛,姜鹤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眼,完全不知道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在逼逼什么。

她收回目光,发现护士姐姐也在大惊小怪地跟她逼逼了一大堆。

她愣了愣,捧过自己的早餐,一脸懵逼地看着怒火冲天的护士,问:“怎么啦?”

开口才发现她嗓音有点哑。

护士愣了下,想到她的症状,于是拿过手写记录班,铿锵有力地写下一行字:你怎么偷偷吃零食!院长没告诉你最近这段时间内天早上都要抽血,晚上回病房就不许偷吃零食吗!你啊!

最后两个字还挺宠溺。

但是不妨碍姜鹤一脸懵逼,她说:“我没有啊?!”

护士一脸“你还不承认”地指向垃圾桶。

姜鹤半个身子探出病床往下一看,垃圾桶里有着一块咀嚼完毕的口香糖。

口香糖。

………………………………………………………………………………………………她裂开。

作者有话要说:糖里掺着玻璃渣的时候,你们含着吃就不会割了嘴,wink~

五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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