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伤心到中午饭都没吃,闷头睡到下午。

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很暗。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脑子里懵懵糟糟的,都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快天黑了还是她睡了一天已经快天亮了,抬起手摸了把枕头,她记得她是哭着睡着的,但是神奇的枕头都没湿。

脸也干爽。

神了。

翻了个身,想看看窗外到底是什么时候了,结果一翻身视线就被床头一个巨大的金色奖杯挡住了,她愣了下,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爬起来拖过来看了眼,姜鹤想起来这奖杯今天早上在电视上她见过,就那个,箭术竞标赛的奖杯。

……怎么在这里呀?

她眨眨眼,这时候,厕所的抽水马桶响了,紧接着有水龙头响起来的声音,没等她摆好表情,厕所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顾西决走出来,目光平淡地看了眼趴在床边扒着奖杯的小姑娘,停顿了下,问:“醒了?”

姜鹤脸上的迟钝还没收起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问“你怎么在这”还是先问“这奖杯怎么在这”。

她干脆把奖杯放回了原位,盘腿面无表情地盯着顾西决。

她没说话,只是葱白的指尖指了指那个冠军奖杯,面无表情地问:“买来的吗?”

她的表情有点凶,顾西决都搞不明白事到如今为什么她才是理直气壮凶巴巴的那一个,低眼看了她片刻,气到了胸口忽然散作一团,化作无奈。

他嗤笑了一声。

揉揉眉心,被荒谬到发笑。

“生日礼物,”他怕说长了句子她听不懂,尽量言简意赅地拆分了一句完整的话,“答应过你的。”

姜鹤没有严重到完全听不懂别人说话,听到了“生日礼物”这四个字的关键词,懂了……挑了挑眉,她反应过来,所以顾西决最后还是拿到了冠军?

怎么会?

她亲眼看见最后那支箭掉在他脚下,然后才哭着气炸地关掉电视机。

她满脸狐疑地盯着面前的少年,后者扫了一眼她的脸,立刻就明白了什么……今天下午他参加完颁奖典礼,就带着奖杯来医院了,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结果到了医院就看见她蒙在被窝里睡觉,他掀起一边被角,发现她眼睛红红肿肿的,眼角还带着眼泪,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脸上,有汗也有眼泪的功劳。

他给她擦了脸,又把她从被窝里掏出来让她好好睡,并且十分困惑她又遇见了什么事能哭得这么伤心。

现在他好像有点猜到了。

他走过来,拖过病床边的一把椅子坐下,问:“上午看我比赛了?”

“?”

姜鹤还是一脸冷漠加狐疑地盯着他,甚至在他说话时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

顾西决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她打字。

—西行:问你上午是不是看我比赛直播了?

姜鹤拿起手机,犹豫了下,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顾西决就当她默认了,继续打字。

—西行:哭也是因为这个?

姜鹤放下了手机,无声地表达了抗拒这个话题,意思是你再问咱们就不用对话了,反正现在我眼一闭谁也别想跟我好好沟通,有本事用两根手指头把我的眼睛强行撑开。

顾西决确实拿她没办法,只好给她耐心的解释。

—西行:是不是看见我最后一箭掉箭就直接气得关电视了?像是你会干出来的事,你对这种自认为已经输了的事,就有扭头就跑绝不面对的坏习惯。

“……”

姜鹤觉得他是在指桑骂槐地说别的话题,而且是有点危险的话题——但是没关系,她假装没看懂他想说什么。

反正现在她是病人。

—西行:你应该不知道,比赛中有一道三米线,那道线是判定是否为有效箭的标准。

—西行:比如如果箭未射中箭靶,却过了三米线,这种情况才记脱靶掉箭;但是如果箭矢掉在三米线内,甚至是有一部分掉在三米线内,裁判员就会判当前箭的状态为:未射出。

—西行:所以那不是脱靶,你要是晚关电视三十秒,就可以看见裁判举手示意我重来。

“……”

你骗鬼。

那奥运会射击项目那些最后一环脱靶痛失金牌的大佬怎么回事,我还以为这种狗血的事也在自己身边上演了呢!

你就是在骗鬼。

姜鹤拿起手机想要强行反驳他放屁,那人家奥运会运动员……

刚打出第一个“那”字,她又猛然醒悟:哦,那时候她看的是气枪比赛(……)。

子弹哪来的掉箭的说法,除非那人枪口对着自己脚底下扣的扳机。

姜鹤尴尬到整个人失去了表情,她放下手机木然地看着顾西决,安静到呼吸都没了声音。

她用自己的眼睛在质问他:这不能说明你到最后一箭突然出现这种情况。

她看见顾西决冲她无奈地笑了下。

好像是有要认输的意思。

虽然她完全不懂她怎么突然就又气势占据上风了。

她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西行:当然,掉箭也不是偶然的。

—西行:我从来没想过以后要当职业运动员,这点跟你没关系,我以为我表现的很明显了,在你给我画那些奥运会相关大饼的时候。

—西行:之前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所以先练着体育,准备过了高中上了大学再考虑这些事情……后来你就病了,我问了姜院长,如果我学医以后是不是能更好的照顾你,他可能有点猜到我的意思,没有正面回答。

—西行:但是我觉得我已经有了答案。

姜鹤皱眉望向他。

顾西决抬起手,在她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将她的发挽至耳后。

她反应过来后,立刻警惕地往后坐了坐。

他什么也没说,就看了看自己的手。

又接着继续上一个话题,说:“就知道你会是这种表情。”

他嗓音低哑。

—西行:今天在赛场上的时候,考虑了关于以后这个问题。其实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所以训练也不算特别积极,是想着干脆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去好好学习去考江市医科大……这么想着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西行:但是后来想明白了。

—西行:人不能那么狠心断了自己的后路,万一我他妈没自己想象的那么聪明,死活考不上医科大怎么办?

—西行:而且我想到,如果你看见我放弃箭术,你可能也会有“没什么不可以的”这种消极思想,也跟着我有一样学一样……我不准备给你有哪怕一秒倾向这方面的趋势。

—西行:最后,最重要的,答应你了那个奖杯是你的生日礼物,我不想食言。

“……”

握着手机,姜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犹豫了一下,她才输入。

—一行白鹤上西行:可你还是掉箭了,为什么?

顾西决坐在床边,窗外的夕阳照入,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夕阳之下,他的正面于阴影之中,姜鹤看不清楚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但是他给人的感觉是宁静的。

他微微低着头,手放松地放在椅子扶手上在手机屏幕上打字。

—西行:等我犹豫好的时候已经快要到三十秒了,我连瞄准的动作都没做好,肩部放松肌肉发力也不对,急急忙忙瞄准、脱弦是要出问题的,所以才重来。

哦,就这样。

整个过程有着看似山崩地裂的开端,结局确实意外的平淡。

哪怕在一起很好的时候,他也很少这么长篇大论地和她讨论关于自己的未来和想法,和姜鹤一门心思就想要读江市医科大不一样。

因为这人学渣,他们又才高一还没有到要面临选择大学分别的程度,所以她也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他相关的问题……

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要去的是体育大学。

原来不是。

……原来他也没那么想去。

姜鹤忽然觉得她这段恋爱谈的有点稀里糊涂的,撇开了开始她的追求,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她在向顾西决索取,对方慷慨地给予。

她从来没有安静下来问问他,那么顾西决,你想要什么?

“顾西决,”她缓缓地问,“我,是不是对你,很坏?”

她说的有点吃力。

极力地让自己的所有想要表达的词汇都放在它们正确的位置。

她看见他陷入沉默,整个人有点紧张。

虽然心里清楚自己是个懦弱的王八蛋,但是如果从他嘴巴里得到肯定,她觉得自己还是会伤心。

这大概就是作死。

过了很久,久到外面的太阳完全落山,夜幕降临,病房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坐在病床边的少年站了起来,俯身,在她以为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的时候,他只是是“啪”地按亮了床头那盏阅读灯。

病房里一下亮了起来。

他直起身来:“你知道就好。”

她听见星星从天上陨落的声音。

“但是我习惯了,你开心的话,无所谓。”

星星落在海里,“扑通”一声闷响,并没有溅起多大水花。

姜鹤爬起来去洗了把脸,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顾西决站在病房门口。

她停顿了下看着他,是要走了吗?

没想到他只是抬了抬眼,问她:“吃饭,去吗?”

姜鹤发出“啊”的一声,露出个犹豫的表情,顾西决已经打开了门,自己走了出去,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在大脑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已经非常诚实地迈步走向他,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医院住院部,外面就是一条还算热闹的商业街。

姜鹤走在后面,东张西望,最后视线定格在了前面那个背影高大的少年肩膀上,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怪怪的。

又说不上来。

好像又没什么不对啊,他走到某家店铺跟前,指了指问她,这个吗,然后耐心地等她点头还是摇头。

最后两人选了家煲仔饭,相对无言地吃完,期间顾西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一直在往外狂跳信息,姜鹤扫了一眼,好像都是他的队友邀请他去庆功宴。

顾西决扫了一眼,本来没多大反应,一抬眼见坐在对面的人在偷偷窥屏,他直接关掉了新消息显示,甚至直接把手机装回了口袋里。

……小气鬼。

缩着脖子躲在砂锅后面,姜鹤偷偷撇了撇嘴。

吃了饭,两人往回走。

这时候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放寒假了,很多和他们年龄相仿的高中生情侣们肩并肩出来约会压马路,小姑娘们大多数抱着男朋友的胳膊,歪着脑袋兴高采烈地跟他们说话。

姜鹤抬起头看了眼走在前面,默默给她在人群中开了一条通道的顾西决,心中的别扭感愈演愈烈。

直到他们过马路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车喇叭声,姜鹤吓了一跳回过头去,这时候被人一把握住手腕往后拉扯了下,把她拉回马路边,背撞进一个拥有她熟悉气息的胸膛,一辆车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飞驰而过。

姜鹤惊魂未定地站在路边发呆。

这时候,少年放开了她的手,淡道:“红灯。”

姜鹤下意识地看向马路对面得信号灯,确实是红灯。

视线又不可抑制地转回来,落在她身边的少年身上,他神情漠然地站在斑马线边,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

上一秒,他的手扣在她手腕上的触感仿佛还在。

绿灯亮了,行人人来人往,少年照例抬脚走在前面,姜鹤紧张地跟上他。

迎面走过来一堆牵着手的情侣,姜鹤不经意地撇了眼,忽然愣住。

抬起手,不自觉地轻微摩挲了下方才被他握过得地方……她终于反应过来了从刚开始,就弥漫在空气中的别扭感从何而来。

从刚才在医院病房,他碰了她一下耳边的发她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躲开始,如非必要,他就再也没有碰过她。

……并没有嘴巴上说的所谓的“你开心就好”。

他果然还是会生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决哥:我有一个放弃的念头,和一万个不能放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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