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上十点, 现场才得以完全控制, 孩子全部进行过登记, 被送往联系好的旅馆进行安顿和休息,有专人负责安排和看护。

市局门口的人流终于有序散去,所有家长进行了登记,回家等待结果。

经过了这一切,所有人都觉得万分疲惫。

十点半,陆司语和宋文才回到了家里。

小狼早已经在家里憋坏了, 看到他们回来就扑了过去, 然后似是闻到了陆司语一身的血腥气, 夹了尾巴顿住了,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陆司语对宋文道:“我先去洗个澡。”他虽然在市局里洗了手和脸,但是身上衣服上还是有不少的血迹。

“嗯, 你去吧,小心点头上的伤口,我先把狗溜了。”宋文娴熟地拿起遛狗的绳子, 揉了揉小狼的耳朵,“乖,憋坏了吧。”

小狼早就和他熟了, 嗷嗷地叫了两声, 就跟着宋文走了,走之前还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陆司语一眼。

陆司语拿了换洗的衣物走入浴室,脱了衣服打开了淋浴的喷头,那些温热的液体滴落下来, 冲去了他脸上手上还有头发上沾染的血迹。

浓稠干涸的血迹遇水而化,变成淡红,晕染在他的脚下,随后逐渐消失不见。

那是于蕙芝的血,今天那个女人就死在他的面前。

同样是温热的液体,水流的感觉和血液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些水是纯净的,温暖的,舒服的,包裹着他,好像是恋人的轻声抚慰,好像能够把一切肮脏都带走。

水流划过他的身体,顺着脖颈和锁骨流过纤细的腰肢,划过那处新晋留下的刀疤,感觉有些苏麻,随后沿着修长的双腿,不断往下方流去。

陆司语洗得非常仔细,包括指缝里都洗的干干净净,他反复用了两遍的浴液,直至再也闻不到一点血腥味,这才擦了身体换了一件白色的衬衣出来,然后又把头发吹干了。

宋文这时候已经带着小狼回来了,他看着陆司语低着头走过来,去柜子里取了药盒,伸出手把他拉过来,给他头上的伤口擦了一层酒精,最后在他的额上亲了一下。

刚洗完澡的陆司语,身上带着一股清新的香气。

宋文开解他道:“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我们会找到新的线索的。”

陆司语抬头看向宋文,抿了一下唇道:“我没有在沮丧,我希望,孩子都能顺利回归家庭。”

他和宋文都十分清楚,那些孩子们有了这几年的经历,会和普通的孩子完全不同,他们会更为敏感,脆弱。

那些孩子们品尝过了邪恶的味道,不知道将会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播撒下怎样的种子。这场风波也许一时平息了,但是后续的收尾也许需要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时间。

随后陆司语又低下了头:“我还在思考,下一步我们应该如何做。”

最初看到于蕙芝身死的刹那,他是出现过一丝慌乱,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逐渐释然。

每被打倒一次,就意味着他更加坚强一分。

从棋局上来说,现在双方已经更为势均力敌。对方越是急于除去于蕙芝,说明他们的思路是对的。

他们现在已经占据了主动权,不再是被对方带着走,这是一件好事。

他们已经越来越逼近对方的核心,把对方逼得越紧,对方就会露出更多的破绽和马脚。

这场战役的终局,就快要到了。

宋文道:“我也在思考,究竟谁可能是那位地狱看门人。”

“目前还没有线索,也许我们还没有接触到这个人,也许他就是我们称呼中的白鲸。”陆司语做出了决定,“我想把案子的所有信息和脉络再梳理一遍。”

虽然整个案件已经被很多人翻来覆去地查问过了数遍,但是很多都是没有经过他的手的,陆司语还想再亲自梳理一遍。

那些案情里面,一定会有什么前人所忽略的线索。

刚洗完澡的陆司语越发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看起来沾染着水汽,薄唇也上了诱人的水色。

宋文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陆司语的时候,那时候他觉得他是沉默的,冷清的。

可是随着接触得越多,他就觉得,眼前的人是鲜活的,聪明的,勇敢的,他看起来瘦弱,可是什么也无法打倒他。

想到这里,宋文特别心疼他,开口说:“晚上我陪你一起。”然后他又问陆司语,“饿吗?要不要我先给你做点夜宵?”

陆司语低下头,思考了片刻,他觉得是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工作,脑海中的食物旋转了一圈,他忽然开口道:“我想吃饺子,不过,现在有点晚,是不是太麻烦了?”

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就算是动作很快,也需要半个多小时。

宋文和陆司语住在一起以后,还没见他做过饺子,这个时候听到他说起来,对他道:“只要是你想吃,多晚都行,你老公我煮饺子的技术一流,包饺子也可以,不过饺子皮和调馅……”

在过去,这些都是李鸾芳包揽的,她会从菜场买回来机器做的饺子皮,绞好的肉馅,拉着宋文来包,再让他去煮,宋文从小没怎么做过手工,就这包饺子被迫练得心灵手巧。

李鸾芳每次都会故意多做一些,把剩下的放在冰箱里,冻在保鲜袋里,每到不想做饭的时候,就拿出来,特别省事。那时候的宋城,每次回家来都有现成的,吃了以后马上就拍拍屁股去上班,让宋文特别羡慕。

陆司语抬起头道:“你会包会煮就行,其他的我来吧。”

家里有上好的黑猪肉,先放到了温水里解冻。

然后陆司语用了十分钟,很快就和好了一块面,把宋文看得目瞪口呆的,他从来没觉得和面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而且不光如此,和好以后,面盆干净,面团光滑柔软,陆司语的手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一点也没有沾上面粉。

这时候,肉也化了一部分,再用微波炉解冻一下,用搅拌机很快就打成了肉泥。

陆司语问宋文:“你喜欢吃哪种馅的饺子?”

宋文狗腿地说:“我不挑食,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家里没有韭菜,陆司语就选了白菜做配菜。

陆司语一边做,一边传给了宋文独家的秘籍:“我不太喜欢把葱姜切碎了包在饺子里,会感觉饺子口感不好,吃起来有一种有杂质的感觉,葱如果放的时间不对,还会有一种死葱的味道,但是那些香料,是一定要放的。”

他去拿了两根葱,一大块的姜,又抓了一把花椒,葱姜全部切成小块。

宋文觉得,看美人做饭,就像是一副好看的画似的。

陆司语做菜时,他的手法干净利索,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让宋文怎么看也看不腻。

然后他就看着陆司语升起了油锅,炸了一锅的香料与调料,整个厨房里都有了一种调味料的香气。

陆司语把那炸过葱姜的油过滤了一下,放凉了以后,调在了肉馅里,又加了一点水和一个鸡蛋,为的是让肉更加松软鲜嫩。

白菜用料理机切好,撒一点盐,挤出多余的水分。

陆司语又在调好的肉馅里放了料酒生抽和胡椒粉,随后老抽调色,另外放了好几勺耗油,增加鲜香味。

等肉料拌好,再把白菜放进去,顺着一个方向,搅拌均匀。最后根据馅料的多少,加入食盐。

完成了馅料,陆司语从柜子里取出一根买其他餐具时附送的擀面杖,又拿出了一块大大的面板,这些他过去一直没有用过,今天派上了用场。

陆司语又把面团揉了几下,他低垂了头,长长的睫毛微动,神情十分平静。

现和的面十分松软,很快被揉成长条,切成了小块,沾了干面,擀了几下,一个四周薄中间厚的饺子皮就做好了。

到了现在,宋文终于有了上手的机会,他拿了一块饺子皮在手里,把馅料放在饺子皮中央,随后食指和拇指用力一挤,一个薄皮大馅的饺子很快就做好了。

陆司语看了一眼道:“不错。”

宋文难得受到了表扬:“没想到我还深藏了绝技吧。”

两个人一起动手,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几十个饺子就出炉了,时间一共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陆司语把厨房简单收拾好,宋文去把饺子煮了。

白色肚圆的饺子很快就出了锅,宋文盛了出来,又拿了醋和香油。

现在是夜半时分,许多人家恐怕早就已经进入了梦想,忙碌了整晚的两个人,对坐在餐厅桌旁,趁热吃着饺子。

看来这次尝试还是比较成功的,两个人的合作也是默契十足。

陆司语拿起了醋瓶子,直接给自己倒了半碗的醋,然后又放了满满一层香油。

宋文看得眼都直了:“小祖宗,我知道你爱吃酸的,不过还是少喝点吧。回头别刺激得胃疼。”

陆司语道:“我又不是要喝这么多,饺子蘸得醋够多,才有灵魂。”

于是宋文就看他夹起饺子,在半碗醋中游泳一般蘸过,最后放入口中,嚼了几下,满意道:“还不错。”

这些饺子不光样子好看,而且薄皮大馅,色香味俱全。

宋文也不自觉地多倒了一些醋,饺子蘸了蘸,放到嘴里,一股鲜香在口中炸裂开来。

这是宋文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饺子,自己做的饺子皮比买来的那种要薄上很多,但是又劲道极了。

白菜的水没有挤得太干,一咬下去就流出了鲜美的汤汁,饺子馅几乎是一个肉团的,吃到嘴巴里,肉是嫩嫩软软的,白菜脆脆的,带了点蔬菜的甜香,最妙的是,所有的佐料的味道都已经融入了油里,葱香,花椒的香味包含其中,饺子里却只有肉和白菜,完全没有其他的任何杂质。吃着这样的饺子,就觉得是一种人生的享受。

陆司语也低头吃着,宋文包饺子的手法和他的不太一样,他包的饺子相比较而言要秀气多了,宋文挤饺子的方法能够放入更多的馅料,让饺子的味道更为浓郁。几个饺子吃下去,就让他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晚上的那些烦心事也一扫而光。

宋文一口气吃了二十多个,然后问陆司语:“你做饺子这么好吃,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做饺子。”

陆司语的筷子一停道:“我家里过去很喜欢做饺子,而且我爸妈一定要我和哥哥一起来帮忙,把包饺子作为难得的家庭活动。后来,我变成一个人了,就不喜欢吃饺子了……”

包饺子对于一家人来说,是其乐融融的,一边聊天,一边包着,可是当只有他自己的时候,就变成了一种孤单。

一个人和面,一个人调馅,一个人包,一个人吃……咬到嘴巴里的饺子,感觉是苦的。

中国人有着吃饺子的习惯,过年吃饺子,冬至吃饺子,开心的吃饺子,没事了也要吃饺子。

每一次到了这种时候,陆司语就会做点什么简单的吃,让自己忘记有饺子这么一回事。

宋文发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顿了一下道:“对不起。”

陆司语却抬起头看向了宋文说:“没关系,现在,我们是两个人了。”

他曾经是孤单的,但是现在,宋文就像是他与常人,与这个社会之间的一座桥。他此时在吃饺子,心中不再是失去家人的苦痛,而是让他有一种满满的幸福。

宋文又夹了一个饺子,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饺子。”

陆司语道:“那以后,常做给你吃。”

吃完了饺子,陆司语觉得食物慰藉了身体,给了他满满的满足感,周身的疲惫也一扫而光。他坐到了沙发上,宋文走过去,坐在他的旁边。

陆司语便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宋文的身上,宋文松松地把他揽在怀里,一只手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捋着他的头发,就像是在安抚自己家吃饱了的猫。

陆司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了一会,抬头说:“我整理得差不多了。”

他们一起到了三楼的书房,陆司语神情严肃,带上了眼镜,他选了一面空白的墙,然后开始在墙上用白板笔写着。

陆司语之前已经看过了所有相关的卷宗,档案,这时候都牢牢记在了脑子里。他从一个分支开始画的,一个一个的小案子,相关的人,相关的情况,一点一点地写上去。他有时会停下来,整理着思路,然后再继续。

宋文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和他讨论几句,补充一些案件的细节。

陆司语把一个一个案子按照时间排开,每个案子的人与事都记录了下来。从龙进荣,夏未知,写到了吴虹悠,白洛芮,陈颜秋,戴小曼,于蕙芝。

到凌晨两点的时候,宋文看帮不上什么忙,打了个哈欠,走下楼去。

现在是这座城市最为宁静的时间,窗外是无尽的漆黑,仿佛整个世界都沉睡了。

宋文把洗衣机里之前洗好的衣服晾了,又从冰箱里拿出牛奶,放入微波炉里,一分半钟,微波炉发出滴地一响。

等他端着热牛奶上楼以后,宋文整个人就愣住了。

那面白墙上已经被画出了一张复杂而完整的关系图,所有的案子,所有的细节铺满了整张的墙面。

在他下去的那短短几分钟,陆司语用线把所有的案子连接了起来。墙上被按上了一些钉子,用红线缠着,脉络清晰,面对这张图宋文只能用壮观两个字来形容。

一个一个的人仿佛是一个一个节点,组成数个模块,而整个的大案,变成了一张图,一张网。

原始的财力积累,药物和技术的支持,再到人力的补充,白鲸是在经营着一个巨大而又邪恶的帝国。

那些蛰伏已久的邪恶,终于被描绘出了完整的形状,而他们也逐渐走向了一切的真相。所有的红线归于了一处,那里现在还是一片空白。

宋文看向了自己的所爱之人,陆司语此时站在这面墙的前面,身姿颀长,他穿着白色的衬衣,静视着这面墙,那分明是一块白色的墙壁,却像是蕴藏了无尽的黑暗,黑色溢出,好像会把整个世界吞没。

从多年以前,直到现在,他从地府爬出,一步一步穿过了极寒,面对着刀锋,走到了邪恶的边缘,浴血焚身,血与泪组成的海就在他的脚下。

陆司语伸出了右手,衣袖之下,手踝细瘦,他微微抿了薄唇,神色坚定,无所畏惧,在那最后的空白位写上了那两个字——“白鲸”。

那便是他的一生之敌。

沉于海底的巨兽即将被人们发现,浮出水面。

陆司语最后检查了一遍,合上了笔帽,他的视线顺着那些脉络寻找,落在了一个名字上。

然后他接过了宋文递给他的热牛奶,喝了一口,目光灼灼道:“我现在,心里有了下一步的调查方向了。”

事到如今,他们还需要进一步寻访暗之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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