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纹技术员从左到右,在深紫色印泥海绵上翻动苏珊的右食指。她的大拇指已经处理过了,现在正在处理小拇指。他们管这叫指纹排除法。她下一次擅人民宅的时候,肯定要戴手套了。

“这样更容易成功,”苏珊说。

她坐到警车后座上,两扇车门敞开着,挡住了伸长脖子的围观者的视线,警用隔离带刚刚拉上去半个小时,围观者就把它围了起来。雨已经停止,但苏珊的头发早给淋湿了。警察的对讲机毕毕剥剥地响着,应急灯闪个不停。每个人都在忙碌。苏珊牛仔裤上的血快干了,牛仔布贴在膝盖上硬硬的。她努力让自己不理会这点。

指纹技术员坐在她旁边,一张警用指纹卡片放在两人之间的隔板上。技术员戴着眼罩,已经开始谢顶的脑袋低垂着,看着苏珊的手。“拿好了,”他说。

亨利清了清嗓子,用钢笔敲敲笔记本。他十分钟前就从房子里出来了,此时他双唇紧闭,两只眼睛躲在太阳镜后面。

“那家伙是怎么得到你的手机号码的?”亨利问。

“我的号码每个人都有,”苏珊说,“就在我的电子邮件签名上。我是个记者。我需要人们能找到我。”她向前伸长脖子,试图瞥一眼他的笔记本。应该她问他问题才对。对一个记者来说,她花费大量时间采访人。“这个,我听说你们发现了一个人头,”她说。

亨利把笔记本往胸口一搂。“我应该以擅闯民宅的罪名逮捕你,”他说,“你他妈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要看看有多少胜算,”苏珊说,盯着自己的靴子,上面满是烂泥。“那个死人是谁?”她问。

亨利揉了揉脖梗,好像那地方疼似的。

苏珊听见远处传来更多的警笛声。指纹技术员接着处理下一个手指。她惊愕地看着紫色的手指尖。“说正经的,”她说,“印泥能洗得掉,对不对?”

“受害者没有身份证明,”亨利说,苏珊抬起头看着他,“法医说,死者是男性,二十岁出头。死了只有两到六个小时。”亨利向她倾了一下身子。这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他的站姿只是动了一英吋,任何人都觉察不到,但是,亨利那块头跟一座大山似的,苏珊所能做到的,就是不要退缩。“跟我讲讲那个打电话的人的情况,”他说。

“跟我讲讲死者的情况,”她说。

“我们发现一个人头,”亨利说,“皮托克大宅院。我们不得不关闭后院的一部分,不过你还是可以到大宅院里转一圈。”他挠了挠眉毛,“我想他们是要额外收费的。”

苏珊用力扯了扯湿漉漉的紧身背心。“听他的声音不很年轻,”她说的是打电话的人,“也不很老。他说他是格蕾琴·洛厄尔粉丝小组的成员,”她发现自己说漏嘴了,急忙打住,“我的意思是说,知道得并不具体。他说,我曾经在他的网站上留过言,并且想写一写他们小组的情况。”亨利把钢笔凑到笔记本前,很显然还在等着她说出些值得记下的东西。她把一缕紫色头发在手指上缠绕着,试图想起她或许联系过的其他小组——她用起网络就没完没了——但是最后写出来的只有格蕾琴的报道。“我一直在关注形形色色的美女杀手粉丝网站。”她略去吉米·亨德里克斯的歌那一节。她觉得亨利未必会感兴趣。

亨利写下些什么东西。苏珊抬起下巴,看见了几个字。“苏、沃,个、电。”他在上面打了圆圈。“那是什么意思?”她问。

“我会用到你的硬盘,”他说。

他一定是在开玩笑吧。“不行,”苏珊说。而且她感觉有必要再补充一句,“我有魅可牌化妆品,没有个人电脑。”

亨利调整了一下太阳镜,戴得更紧了。阳光并不毒辣。然而,苏珊拿不准把这一点指出来合不合时宜。“我们需要查找你的上网历史,”他说。

苏珊摇摇头。“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花多少时间在谷歌上搜索?”她说,“门儿都没有。”

亨利低下头,目光从太阳镜下面向上看着她,她这时才知道他为什么戴太阳镜了。“这是对一起谋杀案的调查,”他说,“你在妨碍司法调查。”他咬着牙说,“而且在惹我不高兴。”

“我是个新闻工作者,”她身子一挺,说,“我是不会把我的电脑交给警方的。”警察刚到那里的时候,她已经告诉过他们,她是不会给他们看她的来电记录的。她是在保护消息来源。这是规矩。你一旦放弃了消息来源,那么,不管任何人再跟你讲任何东西,你都会抛到脑后的。这一点是帕克教给她的。他曾经为了保护一个提供消息的人而坐过牢。“能收到逮捕证也算是吉星高照了,”她又说了一句。指纹技术员拿她的无名指在印泥里翻动着。指甲下面有泥垢。“你能不能区分猿猴的指纹和人的指纹?”她问。

技术员没有抬头。他把她的手指头从印泥上拿开,摁在指纹卡上的方块中间。苏珊很佩服他的专注劲儿。“能,”他说。

亨利写下些什么东西。“你认为你能听出来那个打电话的人的声音吗?”他问。

苏珊试图在脑子里重放一遍来电者的声音,但那声音就是躲躲闪闪的,不出来。“或许能吧,”她说,低头凝视着血迹斑斑的牛仔裤。感谢上帝,牛仔裤是黑色的,任何东西都能藏得住。

“我发现了那个家伙,”她说——她还能看得见他的脸庞、鸡蛋青一样的眼睛——“他会是怎么死的呢?”

“我想我们可以排除自然原因的可能性,”亨利说。

苏珊当时跪在尸体两英尺远的地方,裤子上沾了血。那条被单浸泡在血泊之中。死者流了很多血。他像是被人剁了个七零八落。不,她觉得,像是让人动了手术。墙壁上那么多的心形图案,格蕾琴的标记,粉丝网站。突然之间她明白了。“他的脾脏没有了,对不对?”苏珊问。亨利的反应几乎让人觉察不到。但是他哆嗦了一下。

有人把他的脾脏挖出来了。正像格蕾琴当初对她的受害者做的那样,正如她对阿奇做的那样。那时候,她用刀子把阿奇的肚子拉开,没有使用麻醉,就把脾脏挖了出来。然后邮寄给了亨利。苏珊的喉头紧了一下,她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又开口说话。“我应不应该受到保护呢?”她问。

亨利摘下太阳镜,看着她。他那剃得光溜溜的脑袋在雨中依然闪闪发亮。“出城去吧,”他说。

这是个好主意。到墨西哥待上几个月。写点儿东西。或许几个月前她就应该离开,那时候,她还没有遇见阿奇。“我不能,”她说,“我是个新闻工作者。我不能。”

苏珊的脉搏跳得飞快。指纹技术员一定感觉到了,因为,他第一次抬起头看了看她。“考拉,”他说,“你的指纹是一只考拉的,几乎没有办法和人的指纹区分开来。”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苏珊问。

他把她的小拇指摁到卡片纸上。“每次都欺骗我们,”他说。

“你知道吗?”苏珊说,“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有九个儿童被学校的餐桌压死。”

指纹技术员忧心忡忡地抬头瞥了一眼。“不知道,”他说。

苏珊有点儿放松了。她一放松,脑子就开始转圈,思考起细节来。是谁给她打的电话?“你觉不觉得她有一个新的同谋?”苏珊问亨利。他没有回答。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有好几个同谋?”她问,强调不止一个。犯罪现场又闪现在她的脑海中,“有十只手电筒。”

“一个人就能把所有手电筒放好,”亨利说,把太阳镜又戴了回去。“我们不想让媒体了解到手电筒的事情,可以吗?”

“或许她有九个同谋呢,”苏珊说,“就像是一支连环杀手棒球队。或者说不定她在这些人当中选拔呢。你知道,她每次杀人之后就会把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杀掉,从球队中排除掉。最后活着的家伙竟然是她的杀人同案犯好友。”

亨利并没有被逗乐。“给我讲讲粉丝网站的情况,”他说。

“人们画她的肖像,再贴到网上去,”苏珊说,“他们写关于她的诗。写粉丝小说。几周前的周末,我就这件事写了一篇报道。”没有反应。苏珊呼出一口气,恼火了。“你连《先驱报》都不看,对不对?”

“我所有的新闻都是从《汽车贸易日报》上获得的,”亨利说。

指纹技术员递给苏珊一块湿巾。她擦了擦手指,印泥一下子没了。湿巾上不管有什么东西,都一定是有毒的。“我得去工作了,”她说着,站起身来。指纹技术员递过塑料袋,她把湿巾丢了进去。

亨利抱起双臂。“我无法说服你对看到的某些东西保守秘密了?”他说,“你知道,目的是为了避免造成他妈的大混乱。”

“没有可能,”苏珊说,“另外,你们发现了一颗人头。你难道不认为,市民们一样会感到焦虑不安吗?”

亨利咕哝了一句。“你这个记者做得越来越好了,”他说。

“是新闻工作者,”她纠正道,冲他挥挥手,跳下警车离去。

“等等,”亨利叫道。她转过身。他凝望着她,仰了仰下巴,一只手放在脖梗上。然后他放下手,朝她走去。“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它就要出来了,”他说,“索性不妨跟你说了吧。”他叹了口气,“有关休息停车点的事情我们还没有公之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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