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云病后,精心调养月余,渐渐康复。未几,庄子那边传来消息,说她的母亲梅姨妈病了。

陆显将这件事告诉她时,脸上闪过犹疑之色:“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陈静云点头:“嗯。”她心里如同明镜一般,隐隐猜到娘的病可能不大好。

果然,在城郊的庄子上,她看见了阔别多久的母亲。

梅姨妈当初还在长宁侯府时,过的也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后来到了城郊庄子上,一切都不能再与旧日相比。她一向心气颇高,自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不免郁结于心,久而久之,忧郁成疾。

这是陈静云自从那天被母亲推出门外后,第一次和母亲见面。望着形容枯槁的母亲,她不自觉红了眼眶,嘴唇动了几动,才唤出那声:“娘……”眼泪跟着扑簌簌便落了下来。

梅姨妈看到她,眼中闪现一些光亮:“静……云……”

女儿仍做姑娘打扮,很明显尚且待字闺中。梅姨妈握着女儿的手,有千言万语想对女儿说,却都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却只说了一声:“娘对不住你……”

她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曾经的一些举动。是她自作主张让静云差点遇险,也是她让静云彻底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

陈静云反握住母亲的手。她知道娘做过不好的事情,可这毕竟是她娘。怨又能有几时呢?

梅姨妈是在一个大雨的午后去世的。

陈静云心里空空的,倒没有她想象中的悲痛,更多的是茫然。她一时想到了很多,时而是母亲带着她投奔侯府,时而是娘将她推出门去……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陆显包揽了梅姨妈的身后事,不让陈静云操心。

罗北也以晚辈的身份吊唁,他试着宽慰陈静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温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请节哀。”

一身重孝的陈静云施了一礼,忽道:“罗义士,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罗北精神一震:“陈姑娘想说什么?”

陈静云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取出一物交给罗北:“这些东西,还请罗义士先收回去。”

见她递过来的,赫然是他先时送给她的“大阿福”,罗北心里一咯噔,猛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声音也不由地微微发颤:“陈姑娘这是干什么?”他并不伸手去接。

陈静云垂眸,轻声道:“我母亲亡故,我作为女儿,要守孝三年。”

“我,我可以等你。”罗北几乎是冲口而出,“别说三年,三十年我也能等得。”

陈静云摇了摇头:“可是,我不想你等。”

罗北的脸色微微变了,他想了一想,试探着问:“为什么?是,是因为那天的事情?那天我……”

那天在福明山,他命人出手,虽然最后陈姑娘性命无损,但到底九死一生,饱受惊吓。亲眼目睹季安坠崖后,陈姑娘双目无神,表情呆滞,如同失了魂一般。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而且后来她还缠绵病榻月余。

这件事他想起来就后怕,如果陈姑娘因此而恼了他,他一点都不意外。

“不是。”陈静云缓缓摇头,“是我自己的缘故。”她抬眸望着罗北,脸带歉意:“我最开始想着,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反正我也无法回报。你愿意娶我,那我便嫁你就是。你对我好,我也努力对你好。可我后来觉得,这好像对你不太公平。”

罗北抿了抿唇:“陈姑娘,我……”他忍不住道:“这世上这么多夫妻,也不一定都是两情相悦……”

“可罗大哥你不一样。你是个好人,你应该和一个好姑娘共度一生,而不是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我配不上你。”

罗北急道:“不,你就是好姑娘,你没什么配不上我的。是我配不上你。是我害你两次遇险,没保护好你。我……”

陈静云静静地看着他,满脸歉意。

罗北怔了好一会儿,才问:“没有一丝可能了吗?”

陈静云心中歉意更浓,低低地道:“对不起……”

罗北转过身,试着笑笑:“我,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假扮成了陆夫人的模样。你误以为我是她,你冲我笑,还试着牵我的手跟我说话……”

那时他就想着,如果能娶了她该有多好。可惜他托了老大去试探,却遭到了她母亲的反对。后来他从季安那里把她救出来,还开心自己能帮到她。前一段时间,他觉得都有些可能了,不想又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陈静云听得心里发酸,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收回方才的话,但最终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罗北回头,努力地笑,脸颊上两个酒窝格外明显,“你能告诉我你的心里话,我很高兴。”他理了理情绪,继续道:“我也不难过,真的。你刚失亲人,你的难过肯定远胜于我。不要想太多。”

陈静云的眼泪忍不住再次掉了下来。

“那‘大阿福’你留着玩儿吧。你叫我一声罗大哥,我还不能给你一点小玩意儿?”罗北故作轻松道,“还是说,你送我的那个我已经用旧了的荷包,你想再收回去?”

陈静云连连摇头。

“那我走啦!”罗北深吸了一口气,“我有空了再来看你。”他胡乱摆了摆手,大步离去。

陆显知道此事,已经是数日后,他对此甚是不解,本想着表妹新丧母,不该来询问她。但毕竟事关她的终身大事,他思前想后,还是开了口。

陈静云也不瞒他:“确有此事。”

“等三年也没什么的。”陆显道,“男人嘛,迟个三年五载成亲,也都正常。你不必担心耽搁了他。”

陈静云看了表哥一眼,将自己对罗北说的那番话又冲表哥讲了一遍。

陆显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看来你果真是对他无意。”

对此他虽然遗憾,但也并不反对。作为表妹为数不多的亲人,他更希望她能幸福,而不是为了报恩如何如何。

“你……”陆显犹豫了一瞬,问道,“是因为季安的缘故吗?你,对他有意?”

陈静云诧异地看着他,有些怔忪,但还是摇摇头:“也不是,和他没什么关系。我怎么可能对他有意?”她低头,长长的睫羽垂下,遮住眼中的情绪:“我只是有些累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陆显忍不住问。不等陈静云回答,他就又摆手了,“算了,等你先出了孝再说吧。”

他还记得表妹刚从季府被揪出来时,还曾想着出家来着。他可不希望表妹自此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这一年,陆显娶了袁家姑娘袁佩秀进门。

袁佩秀性子活泼,古灵精怪。她刚一进府,就和年龄相仿的陈静云熟悉起来。她自小家庭美满,父母宠爱,婚事也顺遂,对待陈静云就不免带了一些怜惜之意。

住在定国公府的韩嘉宜也时常会带了女儿回侯府。

三个年龄相近的女子相处和睦,逐渐亲近。

陈静云格外喜欢韩嘉宜的女儿,只要看到,脸上就会不自觉露出笑容来。有时候看着单纯不知事的孩子,她的心会渐渐宁静。

袁佩秀对丈夫说道:“表妹太安静了,静了易多思,多思就容易感伤,得让她多走走转转散散心。”

陆显叹道:“可惜她如今正在孝中,也不好轻易外出。”

袁佩秀也跟着叹息:“守孝要三年呢,逝者已矣,生者应该好好生活才是。”

陆显只点了点头,个中细节,也不好同妻子仔细分说。

不过时间大概是最好的良药,对于陈静云而言,尤其如此。

她的两个好友,嘉宜会给她看有趣的话本子以及新奇的游记,会给她讲外面的见闻。表嫂袁佩秀信誓旦旦,说要教会她舞狮。

生活远比她以为的要精彩的多。她曾想过,吃斋念佛一辈子,可后来又觉得,或许还可以有其他的活法。她只有过得好,才不辜负那些一直关心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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