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咆哮声曾经耳闻,但鲜少有人看过实物。

它通称为“森人”,据说它连火龙也能吃得一干二净,还会把大树当作牙签来使用;这传说虽不为人相信,但自偶尔在森林附近被发现的巨大骨骼来看,这是让人绝不想遇见的危险生物。

如今,正往黑骑士跳过去的东西,是个全长约三公尺的毛茸茸椭圆形。长有粗需两人合抱的手脚,但却看不到指头。

恐怕它是被艾蕾娜沾上的猎头者血味所引来,可对她而言却正是天赐神助。

她正想拔足狂奔,冲击波及马嘶声拍上了背部。艾蕾娜忍不住转过去。黑骑士跟马匹已经横躺在地上。

“森人”举起一只手殴打马腹。铠甲凹陷,马匹发出痛苦嘶鸣声。

艾蕾娜看见了光带深深砍入长满茸毛的肩头中央。黑色飞沫彩饰夕暮暗色,洒落枝叶上。

“森人”挥扫另一边的手臂。闷厚声音响起,黑骑士往后倒退。漂亮俐落的勾拳。

“交给你了呦!”

艾蕾娜送了个飞吻,接着大力奔跑。心中满是希望。

出口已在眼前。

她觉得仿佛听到了视野大开的声音。艾蕾娜身躯不禁一震。

机车正以原来的模样待在原地。

跨上座垫后发动引擎,引擎隆隆作响。

“艾蕾娜。”

她心想是不是听错了,那声音又再叫了一次——一下变得很近。

她还来不及掌握声音的位置,一个人影就奔了过来。

“尼修!?”

“总算逃出来了。修塔尔要我顾着你。”

“他——!?”

“被干掉了哪。”

尼修按着颈子。

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艾蕾娜别开了脸。

“上来。——走吧。”

“不、还不行。”

“咦?”

尼修的表情骤然扭曲。

“看吧、艾蕾娜。”

他的双手用力按住头两边,把头拿了起来。

“尼修!?”

地面“唰!”地一响。

因为有个从森林中跃出的影子落在两人约五公尺外的对面。手脚包裹漆黑硬毛,不用说正是猎头者。而纵然看到了它穿着衬衫与长裤,艾蕾娜也没太惊讶。

一面看着尼修喷冒的黑血,艾蕾娜的手一面反射性地伸往腰边的秤锤。

它微微前倾的姿势与猿猴相仿。说不定那就是它的真面目。

猎头者踏着杂草走近,在尼修背后停住,伸出两手,取起他举在上方的脑袋。

猎头者立刻把头丢掉,将手按到自己的脑袋上。

“不会吧!”

某种恐怖的预感令艾蕾娜浑身僵硬。

猎头者拔起自己的头后,把它安到尼修仍在涌喷鲜血的脖子上。

脑袋前后颠倒,接着那头唧嘎唧嘎地转向了艾蕾娜这边。同时猎头者的身体倒了下来。

巨猿的额头与下颚异样突出,表情龇牙咧嘴。

更换首级意味着脑部的移植。猎头者只消如此更换衰老的肉体,便能获得近似永恒的生命。

它猛地大张嘴巴。长于鲜红口腔上下方的牙齿全都尖锐锋利。

尼修的身体跳入空中。艾蕾娜在要被扑倒的前一刹那反射性地采取了行动。机车早已蓄势待发。

机车仿佛只是下半身一动就跳闪开来。猎头者越过艾蕾娜顶上落在草丛中。急速回转后,艾蕾娜把车灯猛地照向尼修的身体。

它把手遮在眼前的模样正是猎头者才有的姿势。

“我要报尼修的仇!”

雷射贯穿幽暗,烧灼猎头者的手掌。它“叽!”了一声,跳入空中,却没有能供它抓住的树木或枝桠。让这家伙活着的话就会有新的牺牲者出现。艾蕾娜往它的着地点冲了过去。

敌人蹲在地上;艾蕾娜以一百五十公里的高速猛力撞上。

撞中了!在她这样想而放松了全身力道的刹那,车体猛然往前一摔。

车身以猛烈力道撞地弹起,翻到在地,只有引擎声依旧隆隆作响,紧接着猎头者站了起来。

它将右手抓着的轮子朝机车推过去。车轮滚到倒在车身旁边的艾蕾娜脚畔,它本来被钢铁螺栓固定在车上,被猎头者单手一抓给拆了下来。

它低低“唉嘿”了一声,不知是单纯的呼吸,抑或是在发笑?

慢慢逼近艾蕾娜的猎头者的表情上,贴着憎恨、饥饿,以及明显的情欲暗影。

艾蕾娜仰倒在地上,或许是由于先前的力战之故,上衣的胸襟大幅裂开,白皙乳房裸露出了一半,女用西裤的右腿也斜开了一道口子,暴露着年轻少女的肌肤。

猎头者紧盯着这些,确认过丰满胸部的起伏后,舔了舔嘴唇。

两只手从衬衫上方一把抓住了乳房。艾蕾娜动也不动。

不知它意欲为何,拥有人类身体的野兽压到了艾蕾娜身上。悖德光景即将在月光下展开,就在奇怪兽吻要叠上艾蕾娜半开的樱唇上的刹那——

不似世上生物会有的惨叫声响起,猎头者的身体向后退仰。用力撑着双腿想要逃跑,但缠在腰部的手臂却不容它这样做。

艾蕾娜嘲笑道:

“真是可怜。我打一出生可就已经习惯机车车祸了呢。”

她用左手抱住敌人腰部,右手同时把武器剜进敌人腹测。

“这是被你杀死的尼修的飞刀。是在以前为了做纪念而得到的东西。你就想做是被他给刺死了吧。”

把刀子深深剜入因极度痛苦而僵硬的肌肉中三次后,抵抗终于停止了。

艾蕾娜这时再也没抓着缓缓向后倒下的尸体,俐落地爬了起来。

全身疼痛。虽说已是十分习惯,但被一百五十公里时速撞出去的身体正四处发出哀嚎。

艾蕾娜转身正想走向修塔尔等人的机车,她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忘记了重要的事。

不到三公尺外的地方上站着黑骑士。

她一面确认着塞在上衣口袋的青苔一面问:

“从啥时开始在那看的?”

觉得双脚好像要融化了一样。

“做得漂亮。”

黑骑士以沈稳声音说了。艾蕾娜没有去感受赞美语调的余裕。

“闷不吭声地看着女人在拼死拼活的男人最差劲了哪。——去死吧。”

艾蕾娜测量了自己与机车的距离。四公尺。距离不远。只是中间有个黑骑士。

黑骑士说了什么。艾蕾娜没法理解。他说了什么啊?——是『跟我走』吗?

“吓——呀!”

艾蕾娜右手射出秤锤。黑骑士以左手轻松弹开她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

冲击力让她手腕麻痹,艾蕾娜松开了秤锤。心想:到此为止了吗?

——对不起啊、修塔尔、丹、尼修……我也活不成了哪。

她醒了过来。由迅速的清醒方式来看,昏迷后应该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

她躺在草丛上。艾蕾娜正欲起身,却全身汗毛直竖。难以名状的杀气盘旋于黑暗虚空中。

月亮出现了。看得出有两个人影在它的正下方相互对峙。

右边是黑骑士。

抚低平原绿草的夜风,让左侧人影的大衣优美飘扬。

“D。”

艾蕾娜的声音比起喜悦,恍惚迷醉要来得更多。

黑骑士忽然后退了。

“在此罢手吧。”

D说了:

“我不会罢手的。”

黑骑士指了艾蕾娜,

“不管你何等厉害,要击毙我也要花费时间。期间这女孩或许会死。若你要说她本来就与你无关那就算了,但这女孩若是死于此种荒野中不免可惜。”

不待D回答,骑士往森林方向迈开了脚步。乌黑马匹正等着他。它似乎连“森人”的攻击也撑了下来。

D走了过来。

“对不起——成了累赘。”

艾蕾娜别开了脸说。

“如果不是我变成了这幅德行,就能杀死他了哪。”

D的左手按到她额上。艾蕾娜忍不住重新看向D那边。疼痛忽然消失无踪。

四目相对。面对宛如会被吸入的深邃目光,艾蕾娜甚至心生恐惧,只好努力不要让眼睑闭上。

D自行离开她。没有叫她站起来,也没问她能否站起来。更没有要伸出手拉她的模样。

艾蕾娜独力站了起来。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他会不会说:是因为挂念你才来的?

“我从那座城被瞬间移送到边境交界。现在在回村的路上。”

令人感觉他冰冷无情。这点也很像这年轻人的风格。

两人往马只和机车的方向行去。

“喂、不问我在这里的理由吗?”

艾蕾娜决定说出心中的不满。回答当然是——没有。尽管她想要按捺住,却还是忍不住叹了气。

“反正我变得怎样都没差嘛。那座城也是我硬要跟去的哪。可是啊,好歹是一起战斗过的伙伴。希望你至少也说些『好不好?』『看来真糟』之类的话呀。”

她心中真正的话没有说出口。

D翻身上马。改造马是在前来此地途中的农家与刀子一同买下的。

艾蕾娜也骑上了修塔尔的机车。

当发动了引擎时,D转向了她问:

“同伴死了?”

“嗯嗯。——还是我邀他们来的哪。”

艾蕾娜闭上双眼。对三个人的家人要说什么才好呢?

一瞬间,她想:他这次会不会真的说出安慰的话来?但仿佛是只要把悲痛情绪留在这样想着的少女心中似的,D卷起劲风策马狂奔。

村子紧闭大门。叫声从内部传了出来。有男人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声音。怒吼声比惨叫声多得多。

“开门!”

虽叫了门却没有回应。有什么事正在发生。状况易于想见。艾蕾娜努力不让那状况浮现在脑海中。她胸中极其冰冷。村门足足有三公尺之高。

艾蕾娜无计可施地呆站着,如钢手臂抱住了她的胴体。

她对自己高高跳过了村门一事没有发出惊叫声。

着地时也十分安静。

D发话问道:

“前面是广场吧?”

对于不知半吸血鬼的血统所蕴藏之力量的人而言,这股跳跃力令人难以置信。

艾蕾娜大叫:

“没错!”

她的头颇为刺痛,这是由希望所带来的兴奋所致。在回村子的途中,她已经说出了昨晚的那件事。

或许D毫无回应也是件好事,但这种反应让她觉得失望。

道路上空无一人。随着接近广场,叫声逐渐变大。

转过街角后,艾蕾娜倒抽了一口气。

帐棚正在燃烧。火焰灼烙双眼。

在那周围徘徊游荡的,正是身上开着四彩蔷薇的村人们。

骑士的身影掠过一旁。

细长直线斜穿过村人胸口。

骑士一手将长枪连同当场毙命的尸首轻松抬起,把尸体扔入火焰之中。

“蓝骑士!”

艾蕾娜全身怒血沸腾,甚至连D的事都忘了。在帐棚周遭,有比徘徊村人多上数倍的人影层层叠叠包围着。

不时有枪声响起,让蓝骑士胸口、腹部爆出火花微微一晃。

接着马匹便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往该处冲去,临死惨叫从刺出的枪尖上迸现。

某人大喊:“住手!”同时有小孩哭喊父亲名字的声音响起。

“这个——杀人狂……”

艾蕾娜正要跑过去,漆黑身影掠过她的身旁。

奔向火焰的大衣身影看来有如边镶红莲的美丽愤怒雕像。

在十公尺左右的前方不停杀戮的蓝色身影,好似遭无形闪电击中一般连人带马转了过来。

“跑到哪去了?”

蓝骑士望着D,似乎颇高兴似地问了话。

“虽然黑骑士大人命令我来收拾这群杂碎方才来此,但其实是因为觉得或许能同你交上手,心中兴奋不已这才来的。已经死了四、五十人了哪。D啊、阻止我如何?”

“这是工作。”

D背上响起刀出鞘声。蓝骑士重新拿好长枪。

仿佛连熊熊燃烧的焰色、燃烧时的轰隆声,全都被两人间流动的杀气冰冻凝固。

D疾奔,一刀向后流斩。

当斩向马脚的一刀拖曳银光而来时,蓝骑士向月一跃。

长枪往D的前胸后背接连扎来。一把武器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两把。

将它一齐挡开后D一跃而起;不、第二击是在空中挡开的。恐怕就算是蓝骑士也完全料想不到,竟然有人能紧追上疾跃的马匹跳到了马匹骑士顶上。

D下砍的刀尖突如其来地改变方向。

刀身往右挥扫横砍而去,横袭而来的黑色弧线击中了它。因为蓝骑士挥动了安在马腹的第二支武器。

刀身折断,D将它往空中射去。炽焰中大衣飘舞,宛若覆盖梦魇的羽翼。

生与死的一瞬间。那飞翔身影,连同近似恍惚的激亢感情深烙在艾蕾娜脑中。

蓝骑士等的正是这一瞬间。

在空中无论何等厉害的猎物均无法避开他的长枪。

蓝骑士充分瞄准后,掷出了长枪。

正中目标!——D被刺穿前胸后背,翻了个筋斗后落到地上。

一拉缰绳停住马匹,蓝骑士把剩下的一支枪换到右手。

距离单膝跪地的D,还有十公尺。

钢之骑士连同铁蹄轰响一齐冲锋。D在为枪所伤前,显然会先被马蹄踏中。

蓝骑士猛地将长枪拉后,紧盯目标不放,不过蓝骑士看见了——

看见黑衣美青年身上扎着长枪倏然起身的模样。

呐喊声比奔过大地的蹄声吼怒更加高昂,那声音不知是惊叫声,或是致命的攻击呼喝。——就在马匹骑士与人交错的刹那,一支长枪伴随刺耳声音射入空中。

“!?”

在民宅前面,蓝骑士以无愧为名骑手的控缰技巧回转马头,欲进行新一波攻击,但不禁愕然。

他手上已无枪。

然后,在看到傲然凝立的D右手中,握着的是刺在他自己身上的长枪那一刹那,那枪灼亮空气飞射而来,贯穿了铠甲以及骑士的心脏。

“成功了!成功了呀、D!”

蹄声打断了艾蕾娜的欢呼声。

因为载着心脏上插着长枪的蓝骑士的马匹,竟开始奔驰了起来。

“站住!”

“别让它回城里!”

或许是恐惧公主的报复,似是目击者的村人一齐叫了起来,扔出了像是棒子锄头的东西,但马匹轻而易举地躲过往后门方向奔去。

“D!”

在忘我地跑了过来的艾蕾娜面前,吸血鬼猎人若无其事地用手碰碰旅人帽的帽沿。

“你——被刺中了……伤势呢?”

望见腹部的血迹后,艾蕾娜初次对俊美年轻人感到战栗。

沙哑的女性声音说了:

“来了个了不得的男人哪。”

是麦麦·琪卜修。

“打从头一遭儿看见你,就觉得你俊俏得太过火了。再加上那恢复力——你是半吸血鬼对吧?”

“没错。”

艾蕾娜闷不吭声。

“竟然用敌人的枪代替断掉的刀做为武器,这可是普通战士想也想不到的;而且为了如此竟然还让自己的身体被刺穿,似乎不是寻常的半吸血鬼哪。嗳、你名字确实是叫做D对吧?”

老婆婆用明亮双眼盯着他。

“没错。”D的回答十分平静。麦麦·琪卜修错开视线,看着火势即将熄灭的帐棚,以及倒在那附近的尸体。

“那些家伙,打一开始就没有绕过大家的打算哪。不过只要用上从你口袋里冒出来的那个青苔,两、三天内大家就会复原了。艾蕾娜——今天你就过来我那儿吧。”

“麦麦·琪卜修、我会尽量帮忙的啦。”

“不光是这原因哪。”

老婆婆绽放智慧光芒的双眼难受似地眯了起来,对D说道:

“真正担心的是,陷入这种惨况的人类哪。——若是你的话应当能了解吧?”

她似乎是对D的缓缓颌首感到心满意足。

“既然如此,就请跟着这女孩来吧。难关是在天赐的太阳升起之后哪。”

麦麦·琪卜修的预言一语成谶。

翌朝,逃过贵族化的所有村人蜂拥群聚至艾蕾娜投宿的麦麦·琪卜修家。

制止了大发雷霆,嚷着“我就奉陪到底!”的艾蕾娜后,麦麦·琪卜修应付着他们,但因为众人一味要求交出艾蕾娜而无法解决,最后当事人便来到了玄关。

“一切的事都是因为你的关系!”

抢在前面大嚷的人乃是帐棚的守门人——葛林。

“不对、是你和那个年轻人的关系。叫那家伙也滚出来!”

“那个人不在!”

回嘴的艾蕾娜心中泛起一阵痛楚。因为D对她视若无睹,自行回到了村外。

“而且你们搞不清楚吗?能干掉那些家伙的只有那个人而已。藉着那个人的力量,我们可以不再受贵族的统治啊。”

“谁拜托过那种事情了!?”

一个女人大喊了起来。这是艾蕾娜最不想听见的话。

“我们在这之前不都一路好好活过来了?不都是和城馆里的公主殿下还有那些骑士勉强和平共处的吗?虽然也有遇到过可怕的事情跟悲惨的事情,可是只要忍耐过那些时候就又平安无事了呀。如果要在这世界上存活下去的话,还有其他更惨的事。光是没遇到那些事情,我们就还算是好的了呢。”

“那是只有在遵守那家伙的规矩的时候而已吧。”

艾蕾娜坚决反驳。

“我们不可以离开这座村庄。就算老公、老婆、小孩、爱人被那些家伙给杀死了,也不可以有一句埋怨。亲爱的人只因为那些家伙的心情起伏就被杀死,像这样的生活有哪里是好的了啊?”

“可是就连饥荒和火灾也没有死多少人啊!”

另一个声音大叫着。

“那些家伙对我们这些力量普通的人来说,跟没法子抵抗的天灾是一摸一样的。不管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不就是只能低着头小声说说让它过去而已吗?这样一想的话——”

“这个该死的奴才个性……”

艾蕾娜不禁从喉咙发出不成语调的呻吟声,接着秤锤“飕!”地弹出。尽管从她的位置明明看不太清楚,但“啊!”地叫了声后倒下来的,的确是方才的发言者。他的鼻梁已被打碎。群众纷纷后退,在玄关前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空地。

艾蕾娜的手臂拉回锁炼想再发出一击,被麦麦·琪卜修给压了下来。

“住手。这样下去会和大家决裂得更严重!”

“总算露出本性了吧、你这母疯狗!”

帐棚的守门人咆哮了起来。

“对我们来说,比起城馆里的贵族,一直待在村里的你危险多了啦。喂!给我看看这个!”

人墙从正中间裂开,一个人影被推到艾蕾娜与人群之间。

看到那人瘫软倒在地上的模样后。

“马凯!?”

艾蕾娜叫出了同伴的名字。

“看清楚了。这家伙可是昨晚存活下来的。”

葛林忿忿不平地说着。

“可是右肩膀骨折,而且左耳被撕碎左眼也被弄破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好事吧?”

艾蕾娜仿如被雷打到一般呆立不动。

被植入了蔷薇花的同伴正用一手遮着阳光,同时痛苦挣扎。他的手指全都弯折到了让人无法想像的方向。

“这可是你造成的。一变成贵族的同类,就算是朋友也变得连屎都不如了是吧。虽然还有其他没有事的人,但大家都因为你的关系身心破碎了哪。在要一个人唱高调之前先好好看看你干的好事吧。遭到惨事的可不只有这家伙而已咧。死掉了四十个人——这责任你和那个年轻人打算要怎样负责?”

下一瞬间,对着茫然无声的艾蕾娜,致命的一击落了下来。

“把约翰还给我!”

这是一个母亲的声音。是小时候时常给艾蕾娜牛奶的该萨家的太太的声音。

“昨天,他被那混蛋给杀了啊!他常常在你的膝盖上玩耍的。才只有八岁而已啊!”

“菲力达也死了。”

这是在村外养牛的班克爷爷。菲力达和艾蕾娜同龄,被教得很有教养。

“把修普还来!”

“还我佩鲁托!”

艾蕾娜捂起耳朵。修塔尔和丹和尼修通通都不在了。脚边是马凯的呻吟声。她好想去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忍不住痛切地怀念起昨晚的平原以及森林。

“惩罚她!”

怒吼声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让她在村外戴上轭,不对、要在城外连续戴上三天三夜!”

“没错”、“没错”的叫声变成一股声音。这一刹那群众变成了暴徒。

艾蕾娜已经没有力气挡住双眼通红、进逼而来的人潮。

一道闪电代替她发挥了挡人效果。

它掠过带头男子的鼻尖插在黑土中。

“啊!?”

男子大吃一惊,暴徒停止了前进。

闪电化成了蓝色长枪。然而,即使人们知道了这件事仍动也没动,露出了仿佛是待在双头狼面前的羊的模样;之所以如此,并非因为那是蓝骑士留在村中的那一柄枪,而是由于枪扎落时的呼啸、刺穿大地的声响。

“果然来了哪。”

说话的人乃是麦麦·琪卜修。人们好不容易才转过了身去,看着马上的秀美年轻人。

在他身前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男童,马旁站着一名头发黑白夹混的壮实汉子。

“普拉司戈。”

“在马上的是他儿子库司卡嘛。怎么会父子俩……”

“我有事来找打铁匠。”

村人们首次听闻D的声音。女人们五一遗漏地脸颊飞红,就连男人们也变得迷茫,而且恍惚出神。

打铁匠普拉司戈斜眼仰望了D。

“知道你们跑出来嚷着要吊死艾蕾娜以后,我就在想着要过来阻止。结果那时这男人就来了——”

他吞了口唾液。

“我的儿子也长出了蔷薇。不过在喝下昨晚麦麦·琪卜修做好的药以后就好了。看吧、老天爷还是有眼的,可别昏了头了。你们的家人里面也有得救的人吧?我从这男人嘴里听说了。听说为了药剂去采来青苔的,可是艾蕾娜。你们可别太乱来了哪。”

一个人举起拳头大叫:

“你被他煽动了啦!”

“不对。这男人只说了去摘回青苔的人时艾蕾娜。我是因为自己的判断才过来的。就算是你们,也不可能真心的认为贵族的做法是好的。艾蕾娜不过是代替了我们去做而已。”

“那只是多管闲事罢了。只要没有艾蕾娜和那家伙就没事了。——一到晚上的话,贵族的报复又会开始的呀。这可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艾蕾娜指着D大喊:

“我和这个人会保护大家的!”

“两个人能干什么!”

“不只两个人。因为你们也要战斗!”

“说什么疯话!”

迄今为止最猛烈的怒吼声爆了出来。

“就算是你,也该知道那四骑士的厉害吧?而且那些家伙还不是贵族。那城里有个能使用真正魔力的女人。要是有个万一她就会出手的。要真变得那样了,木桩那种破东西又有什么屁用?”

“城馆里的女人这个人会收拾的。他是厉害的吸血鬼猎人。四骑士如果来了村子里的话,我们就大家一起杀死他们。”

嘈杂声如

风般在人群间传开。在议论声尚未平息时——

“那女孩的同伴一次死了三人。”

马上青年用沙哑话声说着。

“那女孩右肩脱臼、左脚有撕裂伤。小伤口多不胜数。尽管如此,她还是去采了青苔、进行战斗,然后回来。——这样就够了。”

所有人沈默了下来。D继续讲道:

“我不久后便会前往城馆。若失败了,隔日仍会再度前往。这是我的工作。”

如此说完后他骑马离开,没有任何人叫住他。打铁匠父子也跟在他后面。

村人们彼此面面相觑。虽然仍有在发牢骚的人,但已失去了非谴责她不可的气势。

尽管如此,仍有一个人说了:

“今天就先这样回去。可是哪,艾蕾娜、如果村里要是因为这件事多了新的牺牲者的话,就算只是一个人,到那时也不会轻易了事的——好好记住了!”

艾蕾娜回答了:

“记得一清二楚了。”

语气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人群慢慢改变了方向,不久后三三五五散去;不过艾蕾娜却只是一个劲地望着一个方向。

望着美青年消失的方向;那青年仿佛在阳光中闪烁生辉,却又仿佛像是会夺去一切热度的寒冰。

“D。”

喃喃自语的不良少女眼中,此时涌溢出了这几年间未曾留下的大粒泪珠,它闪闪发光地流过脸颊。

这是处宽敞的室内空间,即便用“灿烂辉煌”形容也不为过的阳光,自七色彩色玻璃中射了进来。不晓得在哪里有入口。四面皆是石壁。

这是个朴素的空间,除了立于正中央地板上的人影以外,连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无——甚至会让人觉得连一粒尘埃也无。

那人注视前方不动凝立的模样,宛如是具没有生命的甲胄,他自昨夜回来以后,便一直陷入思考中。

“请问您怎么了呢、黑骑士大人?”

鲜红身影从某处出现了。墙壁或地板全无开启的形迹。

“您已连续这样五个小时了。请问在思索何事?”

红骑士的询问没得到回答。

“若是蓝骑士之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公主殿下或许会大为震怒,但我等所为之事绝对正确。能为此而死,应当也是他的真正愿望。”

“并非是此事。”

乌黑雕像回答了。声音低沈,仿佛会在宽广房间内回响不绝。

“那是?”

“是公主之事。”

“噢。”

“蓝骑士之死——不知公主殿下是如何看待的?”

“您在说什么话——真不像您。我等的生死乃与公主无关之事。这不消我多说,您亦应当深知。我等不过仅是为了护卫此城与公主,传令于地上的蝼蚁之辈,使其尊奉号令,如此才活着而已。”

“『活着』是吗?”

察觉黑骑士似乎叹了气,红骑士不禁屏息以待。红骑士问道:

“您已瞻仰过蓝骑士遗容了吗?”

因为在将近黎明时,蓝色的友人插着自己的长枪回来了。

公主当时正在就寝中;红骑士说了若是白骑士出来的话会乱得更加厉害,之后他从浮游分子的雾霭中叫出仆人令其处理一切。但黑骑士仅是一瞥后便立即回去城内。

红骑士在到此为止的数百年间,无论如何尽心尽力,皆未曾从黑骑士口中听过称赞的只字片语,而黑骑士也一路不停立下认为本就是分内之事的赫赫功勋;正因为黑骑士就是这种男人,所以红骑士虽觉得死者可怜,却更感叹着“真不愧为黑骑士大人”。方才的发言,便是对他进呈给自己如此尊敬的男人的话语。

“我已看过了。真是值得自豪。那乃是名副其实的全力以赴、至死方休的男子汉遗容。恐怕,那无疑是与如此血战再为相称不过的遗容了。对手是——”

“D吧。”

“诚如您所言。”

红骑士点点头。背中长剑发出脆硬声响。

“心满意足的死亡是吗?”

不知黑骑士的轻声低语是基于何种心情才发出;红骑士虽想理解,却难以成功。

“你加入成为四骑士一员已有几年了?”

黑骑士的脸,犹如要索求光芒似地仰向天花板。

“是的。约莫已有一百五十年。”

“我业已活过比这长过三倍的时间。光是如此活着,着实也有些疲惫。”

“是的。”

“然而,如今的我事实上却是精力四溢,变得欢欣雀跃。”

“因为蓝骑士能死去——之故吗?”

“笨蛋。有一个是与你相同的理由。”

红骑士在铠甲中破颜微笑。

“乃是由于D之故吧。”

“或许难以匹敌——会让我衷心如此认为的男人,总算是遇到了。真漫长哪、红骑士。长年累月,我始终在寻找着像他那样的男人。”

“的确——乃是适合我等以性命相搏的男人。”

红骑士诚心地说出赞美之词,之后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了:

“黑骑士大人——这听来简直就像是一直在寻求葬身之处一般啊。”

“哈哈哈!”

黑骑士大笑。是他平日的那种豪迈笑法,所以红骑士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

“我等应戮力守护的公主尚存。纵然城馆荒废凋敝,但只要公主殿下仍在,我等便必须挥剑动枪死命拒敌。换言之,非击杀D不可。无论以何等方法哪。”

红骑士表示首肯,却没有答话。因为战斗对这名男子而言乃是神圣事物。

黑骑士下令:

“拔剑吧。”

这虽是出人意表的指示,却让红骑士全身精气高涨。

于拔剑前,他问:

“令黑骑士大人欣喜的其他理由是?”

没有答话,黑骑士往前迈步。

在“锵!”的一声响起时,红骑士的身体动了起来。

他间不容发地拔出的一剑上传来了猛烈冲击,勉强把那力道往横化去后,红骑士同时往右移,拉出了一道弧线。

首部脚部来到了理想的位置。

一瞬,两人间流散的乃是千真万确的杀气。

黑骑士是与平常一样的自然体态。

红骑士则摆出右手按住背上一剑的拔剑姿势。起初拔出的剑已经躺在地上。

气氛忽地一缓。

黑骑士转头对他说。

“让你摆出了擅长的防御架势后,即便是我也无计可施哪。”

“真是惶恐。我才不知是否能挡下黑骑士大人的第二击呢。”

红骑士的感想也是打从心底发出的。

此时——不知从何处响起的高声尖笑包围了两人。

“公主!”

他们的愕然模样与跪下姿势一摸一样。在他们如此做之前,耀眼的人形光芒已将两人的影子灼烙在房后的墙上。

公主的声音说“

“功夫还是一样很漂亮呢。“

不知这是现在应该正在睡眠的公主本人,抑或是连他们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贵族机械装置所做的影像?

黑骑士重重说了:

“真是有辱尊目。”

“不过,你做了件很好玩的事对吧、黑骑士。”

“是?”

“别装糊涂了。昨晚你不是和蓝骑士两个人把下面的村庄闹得乱七八糟了吗?竟想把长着我用心照顾的花精的人通通杀光呢。——你一点没有进步吗?”

“……”

“接受惩罚的准备——应该已经有了吧?”

“全凭您处罚——只是……”

“唉呀、这种话我还是在生下来以后第一次听到呢,这是什么意思?”

“……”

黑骑士保持沈默。尽管只是白昼的幻影,这位美公主对他而言也是等同唯一神的存在。

他并非贵族。亦非被变做贵族仆人的人类。勉强来说,该说是藉由贵族的科技赋予了漫长寿命的改造人——生化人才对。所以这连隶属——也称不上的状况便显得十分有趣;不过,这一种贵族赋予人类的自发性服从,对心理学者而言,就成了再好不过的研究对象。

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会有明明没被吸血,却沦为贵族仆人的人类存在?

尽管没有结论,但这状况中最露骨的实例,正是如今在公主与黑骑士之间不停上演的光景。

“蓝骑士死了嘛。所以你也必须承担和那差不多的风险才对哪。”

光璨公主歪了歪模糊难辨的脸部,说:

“有了。你现在就和白骑士打一架看看吧。”

红骑士猛地抬起了头来,但又拼命把头压回了原位。

黑骑士庄重地同意:

“谨遵敕令。”

“其实咧、我已经把他叫来了。——请出来吧。”

在他愣愣转过去的方向,站着一个宛如幽灵的白色身影。

“对手是这个呦。”

公主的幻影指了指黑骑士。

“要一直打到我喊停为止。不可以手下留情。还有,黑骑士——你不可以使用武器。要空手对打。”

“这——!?”

惊愕地猛然抬起头的人是红骑士。

“住口!”

公主的叱咤,让彩色玻璃的光芒也为之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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