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的正是D,然而,他是何时又是如何潜入这城馆、这楼顶,还有套房里面的?

实际上,连五感已被对女孩肉体的欲望,染上桃色的巴鲁克,也还独独注意着背后的脚步声,并且觉得没有异状,这才进入套房的。

“你……你……是什么人?”

明明只是被抓住了颈根,并没压迫到气管,巴鲁克的脸却呈现紫色。这是由于那双手的惊人力道,以及从眼前这张俊美无比的面容吹来的鬼气之故。

D的一只手离开巴鲁克后,空气“咻!”地一响,梅的四肢恢复自由。这剑技以〔骇人〕、〔神技〕,或者其他言词皆无法形容。

巴鲁克连这一剑都没看到。即使他身处于即将窒息的痛苦中,仍然对D的美貌陶醉入神,他总算想起了这青年的名字。

“这么……美的男人……难道……你是D?”

“除了这女孩,应该还有另一个〔新人〕。”黑衣青年低声说了。

在巴鲁克听来,这声音既像是由暗黑魔天发出,又仿佛无比威重,是自地低鸣响传来。

“她在哪?”

莫非这表示D是为了梅与妲琪而来?虽然梅因为被绑成残忍的姿势,即使恢复了自由也还觉得十分羞耻,但仍两眼热泪盈眶。

“不……不知道,我只听说……有好货色……说有年纪小的跟年纪大的……因为我问说哪边比较好,问了年龄以后……选了小的……”

“我知道了!”梅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叫道。“妲琪姐姐被带到〔城堡〕去了啦!”

〔啤酒肚〕的喉咙发出〔唏!〕的声音,抓住他喉咙的手指加大了力道,D问:“知道那是哪里吗?”

“那个……你……在这里如果说到〔城堡〕的话……就只有福蓝多大人的而已……对了……那位大人……最喜欢的东西是……少女的鲜血。”

说到这里,巴鲁克“呜咦!”地呻吟一声晕了过去,因为D终于掐到了他的气管。

一手将丑陋至极的瘫软肉块横甩出去后,巴鲁克往寝室角落的墙壁飞去,大力撞上墙后便再也不动。

“谢谢。”站起了身的梅,已然穿上被脱在枕边的衣服。

“有伤吗?”这冷冰冰的询问听来彷如天籁。

“没有。”

“走吧。”D转过身,朝大门迈出脚步。

梅跟在后面一走出屋外,强劲夜风便吹乱她的头发,树木的枝叶作响声自左右传来。

篝火的火焰变得细弱如丝,令倒在D与电梯中间的黑色身影忽隐忽现。那是巴鲁克的保镖。

先不说D是在立泊亭听到“有今天刚到的新”后,才跟着巴鲁克的马车来到了附近,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造访这套房的原因已然明显。

其实,他是在一百公尺外的巨树枝桠上和顶楼栏杆之间,绑了一条比蜘蛛丝还细的线,再由那条线渡过来的。不用说,丝线的前端附有钩子,虽然要在夜风猎猎中进行一百公尺的远投,对D而言却易如反掌。

因城馆被两道护城河及三重外墙所包围,而且布置有电眼和人类保镖全天候严密戒备,即使是D,要潜入恐怕多少也要花些工夫,但对方是个急色中年人,事态刻不容缓。

不过,即使是他也不知道巴鲁克竟会到这里,当D降落于顶楼时遇到了从电梯内出来的胖子,这说是偶然所成就的幸运也不为过。

老鸨离开后,D立刻攻击保镖的要害让他晕倒,跟着胖子进入套房。巴鲁克耳中之所以听到背后脚步声毫无异状,只能说是仅有D才能办得到这样的神技。

这样的D此时突然停住脚步,梅心里一寒,往旁跳入像是雷射天线的铁柱后面躲起来。她仔细观察,但除了倒在地上的人影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那个人影猛然跳了起来,动作俐落得只会让人认为他之前是故意躺着装死。

他的右手紧接着连续挥闪,飞镖迅如飞燕疾射而来,令人觉得他不愧是巴鲁克全心信赖的保镖,但D竟徒手将它们打落,并用左手接下最后一镖,同时一面出刀直劈保镖脑门,一面将那飞镖往身旁的黑暗射去。

在保镖发出惨叫的前一刹那,篝火把突然吹喷到D脸上的雾状物体染为火红。D瞬间远跳到后方,但他的胸口与身体上依然不免牵带着线状的红雾。

“活该……你中招了哪,D。”远方某处传来声音,接着一个身披斗篷的男子从成排高压气瓶的影子中,摇摇摆摆地现身。从他哪憔悴不堪的濒死面容上,一下便能看出那个往日被称为〔红鹅肠草〕的猎人的容貌。

“被我的雾喷到了哪……它能穿过所有的衣服……潜入身体内部……立刻……变成植物呢……D啊……”

接着,心脏被射穿的男子完全断气,向前倒地,想来弄醒昏迷保镖的人也是他。

红鹅肠草在那座夏巴拉河谷里虽然逃过D的夺命一刀,却被卷入剧烈崩塌中身负濒死重伤,但他仍然为了对D与男爵报一箭之仇,靠着巴鲁克来到这里,这些D全不知情。对红鹅肠草而言,恐怕连做梦都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和D相遇,所以这也只能说是偶然的不可思议。

“D——你没事吧?!”梅正要跑过来,D朝她高声叱道:“别过来!”

此时,亮光和人影从电梯门内流泻到屋顶上,三名男人迅速组成半圆形包围D跟梅,他们是城馆内的护卫。在他们后面,那具极为高大身躯的主人是——

“敢偷偷跑进菲榭.拉衮公馆实在是有种,而且功夫不错,在拷问你之前,至少先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说到这,巨汉全身突然冒出惊愕的情绪,不,甚至三名保镖也是一样。

因为就在此刻,由于风向改变,篝火的火焰突然腾冒照出了D的脸,紧接着火又再度被吹往其他方向,让美丽容貌没入黑暗中,但这已经足够。

“好美丽的男人呀……”此时巨汉恍然大悟,“对了,你是——D……真是的,传言实在不可信呀,比传说中还要俊美上一万倍啊。”

话声一落,拉衮凝神注视D的表情上,泛起了细微的震动。即便是D,也看不出那究竟是惊讶还是困惑。

D忽地一动,这是由于急遽无力感所导致的踉跄,但护卫们将这看成是拥有非人美貌者的攻击,因为他们正被D释放的鬼气锁缚着。

武器呼啸作响,承受着五吨张力的钢弦射出了三枝钢箭,箭矢朝黑衣的美丽身影射去,其中的两枝虽然被D一手拨开,但最后一枝深深射入他的右胸。

“啊?!”惊叫的人是梅——以及拉衮。

D蹒跚退后,一抱起梅后便用左手拔去胸前箭矢,反手甩了出去。那箭贯穿射中D的护卫的额头,护卫当场死亡。

心脏姑且别论,右胸还算不上是继承贵族血统的半吸血鬼的要害,更何况箭已经取出,伤口瞬间便会痊愈。然而D的蹒跚模样,脆弱得简直就像体内的病灶被那箭一口气引动了一样。

D把梅抱在腋下奔近栏杆,右手握住空中的某处。

“噢噢!”

“他好象有架了什么东西!”

或许是护卫们比起再射出第二箭,在看到D虚浮的步伐后更想亲手收拾他,他们扔下弓,拔出腰间的山刀跑近他。

“住手!”拉衮抖动巨大的身躯喊道,不知他在担心哪一边?

在栏杆上,D外衣衣摆翻动宛如魔鸟羽翼,接着D和梅在空中朝另一方的森林滑去。他右手抱梅,左手紧握着张在空中某处的钢丝。

直到认出D衔在口中的银刃之前,拉衮一直不知道杀过去的两人喷着血花退开的原因。

当他靠近了栏杆之际,D的身影已融入黑暗中,只有风猎猎作响。

高大的娼馆经营者将那张可用〔异常〕形容的脸孔,转向喧嚣的阴森森林,有如念诵咒文似的喃喃说道:“……那张脸……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呀……迟早会在近日再碰面的啊,名叫D的男人啊。”

※※※※

在D抵达城馆顶楼的同一时刻,男爵也再度抵达了位于村庄中心的阔气城堡大门前。

途中未遇上任何妨碍,但也正因如此,看不穿敌人——自己父亲手段的焦虑,正确确实实地烧灼着他的内心。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

果然,当他一抵达两重护城河处时,尽管自动监视的警戒摄影装置正注视着他,但渡桥仍立刻架起,他一抵正门,哨兵便无言开门。

然后就在不知不觉间,他下了马车,独自立于城堡内的巨大大厅之中。

他已不再焦躁,就算有,他也不是那种会在脸上或态度上表现出来的青年。

他默默凝视前方的宝座,有名男人会坐入镶嵌黄金与宝玉的那张宝座,他离开那男人的身边,已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没有感伤,他是来完成令人无法相信的工作的。

“来得好呀。”话声落下,这是父亲与儿子邂逅的场景。“不,应该说回来得好,那个猎人保镖怎么了?”

“那个,”这是他对支配者的第一句话。“就不太清楚了,我们在途中便分手了,因为他漂亮地完成了工作。”

“真遗憾哪,现在的我,对他比对你还有兴趣。”

不见福蓝多的踪影,空寂的大厅内连一只小虫也没有,尽管如此,男爵依然能感受到城主的庄严气息。

“你有什么事——虽然不用说也知道——不过还是说说看吧。”

“按照二十年前的约定,我来取您的性命。”男爵俊美的脸庞头一遭泛起了笑容与杀意。他笑,是因为终于说出了长年的心愿。

“你还记得啊——噢,那个表情,看来是累积了不少修炼。要是约纳跟浮拉杰塔在,必然会十分欣喜吧。”

“福蓝多卿,”他叫了父亲的名字。“在我离城时您和我约定过不对他们出手,您应该没有违约吧?”

“当然。噢噢,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喔,就是因为那眼神,我才会觊觎你的性命。”

“没错——我的父亲。父亲大人,这次轮到我了。”

“我知道,稍安勿躁,别那么愤恨,就让你看看我是个多守信用的男人吧——约纳、浮拉杰塔呀,出来吧。”他的声音招来两股气息。

出现在男爵视野里的人影,不禁让人觉得他们是突然从空中出现的。那的确正是过去他比谁都信赖,他们也一直对他慈爱有加的两名老臣。

然而——男爵走近两人,凝视他们,眼瞳中泛出的却是哀伤的神色。

在他们前面两公尺处停下后,男爵默默伸出一只手。

两人举起了手,然后就在手指与手指相碰的刹那,他们颈部冒出血花,头颅落地,数秒后化为灰烬,只留下衣裳。

男爵静静闭上双眼,低下头,他头上响起嘲笑声。

“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违反约定喔。直到你怀抱弑杀我的凶心,再度造访这座城堡的日子为止,我都一直好好养着你那一派的人。不对,好像还早了一天。哈哈,这种程度的误差你就姑且容忍一下吧。”

“好吧,便依您所说的做,我会忍耐。”男爵说了。“不过,就只忍耐到福蓝多卿现身在我面前为止——请快点——”话还没说完,男爵斗篷内侧便迸出白光。

那道喷流光芒,D的左手曾断言过比他主人的速度还快,当它一砍过大厅外缘,大理石柱全数斩断,墙壁上所有的典雅雕刻变成两截,纷纷砸落地上。

碎散的手部或腿部碎片妆点着轰隆声与巨大声响。其中,唯有男爵蓝光所包围静静凝立。破坏神一如往常般孤高、寂寥。

不久后,天地间的轰然声响结束,接着男爵问道:“您还不出来吗?”他的蓝色眼瞳清雅澄澈,男子气概十足的精悍面容上甚至浮现了微笑。他是俊丽绝伦的破坏神。

“我现在就过去。”福蓝多的回答会让人觉得他已无计可施。“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另一个想让你见见的人——出来吧。”

或许,男爵已经从对方语气中洋溢的自信,想见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当一个白色倩影,宛如毁灭女神般从倒地的雕像阴影中现身,他业已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蜜丝卡小姐——你也来到了被诅咒的城堡是吗?”

※※※※

“您做了什么?”男爵仰天质询。“您对这名女性做了什么,福蓝多卿?”

“我可什么都没做哪。”声音回答了。“做了什么的,是你也熟识的医师喔。是吉安.德,也就是葛里欧禄。”

“正是如此。”一个声音响起,那是从男爵背后传来的。

大概是光凭这句话便足以判断,男爵没有回头,就对腰部异常弯驼、酷似木乃伊的老人问:“你还活着?”语气毫无怜恤之意。

“得睹尊容,在下惶恐喜悦至极。”深深低下头颅的老人表示出心中的激动情绪。

“你对这位小姐做了什么?”

“是这样的,有个极度危险的存在盘踞其体内,不,与其说是在体内,不如说是在精神内较合适。”

“所以?”

“在下同此小姐商谈后,她本人也打算驱逐破坏者,因此在下便决定成就小姐的心愿。”

“若是你的话应该能办到,我也曾这样对她说过。只是,我在意的是你要把它赶到哪去。吉安.德、葛里欧禄,你打算怎么处理赶出来的破坏者?就算驱逐出来了,若无处可去,它还是会回到原处的,那可无济于事。况且,你也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你居心何在?”

“您说的话在下不解。”葛里欧禄满不在乎地绕到男爵身侧,缓缓与蜜丝卡并列,站定在他面前。”在下除了协助这位小姐外别无他意,如今小姐之所以是此种状态,也是为了顺利进行手术所做的麻醉之故。”

“既然如此就带她走吧。相对的,绝不允许你失败。”

“遵命。请您勿需担心。”老人抓起蜜丝卡的手腕向后退下。

男爵的行为看似冰冷无情,但其实合情合理。首先,蜜丝卡与他的缘分,原本就在抵达格拉哈治村时完全结束了,而且男爵也不得不认清这个残酷的事实:能驱逐蜜丝卡体内的破坏者之人,唯有葛里欧禄而已。

此外,无论身为人类的葛里欧禄如何看待蜜丝卡,他都不敢做出对身为贵族的她有所不利的举动,因为这是为贵族服务之人的定律,葛里欧禄能做的,只有分开蜜丝卡与破坏者,然后让她平安离开而已。

“福蓝多卿——这虽然是有趣的余兴节目,但一次便足够了。差不多必须回到正事上了,请出来吧。“

“在那之前,还剩另一个想让你看的余兴节目。“与之前迥然不同的声音,让男爵把视线集中到瓦砾堆的顶端上。

自那里突兀现身的,是个身披蓝紫色斗篷的身影。

他比男爵高出一个头——身材高挑超过两公尺,但却看起来像个正方形,这是因为他的肩膀异常宽阔。

他脸形修长,脸色黝黑——并不是说他是黑人,而是因为他的肌肤带着乌亮金属光泽,从上面只能看出眼睛、鼻子、嘴巴和轮廓而已。

在他那宽阔并同样漆黑的胸口处,摇荡着黄金与宝石镶嵌而成的胸针。黑色右手中握着的眩目权杖极其显眼,权杖顶部嵌着的鲜红宝石正妖异生光。

“福蓝多卿啊。”男爵叫道。

仿佛是要回应这叫唤,福蓝多翻开了胸前用手拉掩着的一边斗篷。

即便男爵曾预想过或许会有这种可能,但从那里面出现的女孩,仍足以令他不禁低吐了一口气。

“她好像叫妲琪吧,是被娼馆卖来我这的。听说是处女,确实有个美丽的喉咙哪。”

“福蓝多.别碰她。”男爵向前进。

一面默默发笑,福蓝多一面将妲琪抱近。可能是被施了法术,妲琪的眼神依旧空虚,动也不动。

“身为贵族却恐惧吸食人血的蠢货,之所以准备了这个少女,就是为了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血之飨晏。”

光带将福蓝多的身躯直劈为两半,灿烂光轨从他头顶开始、通过眉间、穿出股间,即将把福蓝多缓缓撕分成两片。

粗大的光轨逐渐变成细线,但不到一秒,那光便四分五裂消失无踪。

男爵没有施出第二击,因为漆黑手腕绕住妲琪的腰后将她猛然拉近。

男爵看见黑色的嘴唇张开,认出了鲜红口腔与雪白獠牙,但他无计可施。

嘴唇与妲琪的颈子重叠,禁忌的黑白交会持续约两秒后,福蓝多移开嘴唇,那唇鲜红湿润。

男爵之所以默许这暴行,并非由于这对贵族而言不过是日常的〔饮食〕,而是由于他本身的基因与个性所导致的心理震撼。当他望见向后仰倒的妲琪颈上两个血肉模糊的伤痕,以及从那流出的红色血线,那一瞬间他如脱兔般往两人奔去。

下一刹那,男爵的脚下,不对,该说是整座大厅的地板,突然向下一沉!

男爵无法抵抗地往下摔了数十公尺,等着他的是冷冰冰的水,那水发出隆隆声响吞噬了他,将他冲走。

传说中说过,吸血鬼无法通过流水。

男爵拼命想活动手脚,大笑声与“若你至少还算是个贵族里的废物,那就这样直接淹死吧。就算被人救了,你的未来也永远遭到诅咒!”的叫喊投入他的耳中。

※※※※

D与梅身在村外的废弃水车工坊里,虽说是工坊,这里的规模却不是拿来做运用水车动力磨面粉那种小事的。

水车的直径至少有一百公尺,看来简直有如参天巨神所用的绞盘。河川滔滔奔流过工坊旁边,让厚达五公尺的巨轮至今依旧不停悠悠转动。

D与梅所在的工坊,正确来说应该叫做发电所。

虽然经历了二十多年后,它已被更廉价的太阳能发电所取代,但在宽阔的屋内,依然留有以能源换装置为首的诸多机械设备和工具、住宿设施。D所躺的地方,正是其中的一张床。

救出梅之后他一口气跑到村外,碰巧发现这里便进到里面来。梅说了要找看看有没有水之后便跑去厨房,所幸直到现在电力都还有供应。她把水壶放到电热器上后回去一看,发现D正躺着。

因为他不是会让少女去忙东忙西自己故意偷懒的人,所以梅问他:“怎么了?”再一看,她不禁愕然。

在D穿着黑衣的胸口,正长着三株花瓣鲜红的花。

生活于边境少女随即看出那是血的颜色,也就是说,这花是吸取了D的血,才妖艳绚丽地绽放的。

D朝呆立不动的少女命令道:“去其他地方。”

看到被握在他手里的细长手术刀时,梅忍不住跑过去叫道:“不行!一定要叫医生啦!”

“医生治不好,”D说道。“而且要是一不小心会被追兵盯上。福蓝多应该也知道我们的事了。”

他在对十一岁的少女说明事情——这是他不把她当小孩,而且看作生于边境的女性的证据。

“你要一个人——做处理?”

“出去。”

“才不要,我要帮忙!”

“没你能做的事。”

“要是有的话怎么办?”她自己也弄不懂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或许是女性本能命令了自己:为不输给这个美丽的青年,必须挑战他!

“给我等一下!我现在去提热水来啦!”

梅十万火急地跑回厨房,把冒着白烟的水壶内的热水倒入锅中,再加入水道的冷水,然后两手抱着它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那里此时已然展开了一幅即使用〔凄惨〕也难以形容的光景。

D已经用沾血的手术刀自己剜出了一株花,正要取出第二株。

看到被扔在地上的花朵根部竟然快有一公尺长,梅简直不敢想像它埋在身体里的模样,差一点让锅子掉下去。而且,从花根渗出的血液在地上形成一小洼血。

D默默移动手术刀在第二株的茎底四周切了个圆。

梅瞪大眼睛,因为鲜红花朵犹如在害怕接下来的事一样,开始抖动花瓣。

一抓住它的根部,D一口气将其拔出。

难以形容的尖叫刺入耳中,是花发出的惨叫。

“等一下!”梅叫了正要挖出第三株花的D,把锅子放到简陋的桌子上,然后就晕过去了。

等她醒来,却是身在床上,灯虽然已经关掉,房间内却充满似水微光,外头有鸟儿鸣叫。已是黎明。

梅觉得自己好像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她下了床,之前D躺过的床和地上满是血迹,不过锅子业已不见。

梅猜想应该是他拿走的吧,为了不要让醒过来的自己,有多余的不舒服。

“——D?!”一离开住所区,她发现工坊大门敞开,梅跃入了仍然微弱的晨光中。

木制阶梯从玄关绵延至河边,在水声滔滔作响的河畔,黑衣人影飘然独立,晨风翻飞他的大衣衣摆。

“——D。”梅呼唤他,这时她才注意到了笼罩在头上的巨大阴影,仰头向上看,她当场呆住。

那比她在西部边境大型游乐园里,坐过的巨大摩天轮——还要大上五倍。冰冷湿润的雾气打在她脸上,那是水车轮溅出的水花。

当太阳升至天空高处后,恐怕这水车的影子会将格拉哈治村横切或直切成两半。

没多久——约二、三秒后,她把心神从这壮观景象转移到水边的年轻人身上。

猎人对自己跑来的少女看也不看,但梅却不觉得他无情或自己被他讨厌。

无论他平日表现的态度如何,当自己的生命面临危险时,都是他如魔神般杀来救援。在他身边的自己比谁都清楚,那是必须赌上性命的行为。昨晚的血花造成的痛苦,也是D为了拯救自己所受的伤。

尽管她想再一次道谢,却找不到话语。黑衣青年拥有拒绝一切呼唤的冰冷严峻,梅并不太清楚那是由于什么缘故。

D忽然转了过来,黑衣遮盖他的胸口,看来仿佛毫发无伤。

“D……”梅只能说出这个字。她想说的话堆积如山。

然而,美丽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宛如一座无比崇巨的大山,救了她的事也好,怪花的事也好,被吸食的血液和那骇人手术也好,统统微不足道。

“昨晚有什么东西漂过了这里。”D说道。

“咦?”

“虽然我出来时它已经漂走了——”

D往粼粼水面彼方望了一眼,然后往工坊那边迈开脚步。

梅没有追过去,晨风吹在她身上。

当他即将消失在工坊中时,阳光照出了他的美丽身影。从河川对面——森林另一方,朝阳正在升起。

她突然想到或许D是在这等待黎明。纵使说不出理由,梅却不觉得那是什么极其可悲的事。

※※※※

切过格拉哈治村的河川共有两条,一条由东向西,一条由北向南。

在两条河道几呈直线的河川交会点上,则是福蓝多的古城。清澄水流被吸入厚实城壁的地下,从东流入的由西流出,自北流入的往南流出。水势的澎湃汹涌程度,光看大水库这个例子便能明了,别说是山区,就连村子里每年都必定会有数名溺毙者。

村人叫南北流的那条为瑟亚司河,东西流的那条河为司瑟亚河。

在这条瑟亚司河的下游,一大早起便摆着一个奇怪的摊子。两张小椅子隔着一张折叠桌互对,看来像是占卜师的摊子,上面却没有不可或缺的水晶球和星座表,摆在桌子上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镜子。

有许多旅人一早便会赶往格拉哈治村,或是要通过这村庄,就算他们不愿意,也会看到这个摊子。

几乎所有人一开始都会用“这是什么玩意?”的讶异眼神看着它,但等他们一注意到站在摊子旁的人后便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的脸,而等到和他的眼睛对上后,又会再度露出惊骇的表情,接着就慌慌张张地离开。

自破晓后的一个小时内,通过摊子前面的十个旅人、三辆马车,他们全做出了相同反应。

此时第十一人和十二人——一对父女走了过来,父亲打算直接走过去不理,但女儿却猛然停下脚步,指了制站在摊位旁的男人。

“爸爸,你看!那个人——好漂亮喔!”

父亲于傍晚时分在其他村庄还有商务要办,他不耐烦地将目光从前方道路转往那边看去,结果刹时瞪大了双眼。

这该不会在做梦吧?

站在那里的,是个身穿红色外套的男人。由于父亲也知道格拉哈之村的繁华程度,所以即使看到有男人穿着这种不正常颜色的衣服也没多注意,可是他的相貌就不同了。

尽管他脸形

修长——即使说是马脸也不为过,但双眼圆润,鼻梁挺立,红唇宛若草叶柔嫩,而且肌肤晶莹剔透。少年的相貌不管怎么看,都像是青春之美的化身。

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但父亲还是忍不住用身边的女儿比较了一下。不过女儿对此浑然不觉,沉醉在男人的表演中。

表演?——男人一手拿着三层化妆箱,另一手指间夹着毛刷,正在化妆自己的脸。

“好啦,完成了。”睫毛刷一离开睫毛后,父亲“啊啊!”地低叫了一声。

仔细一瞧,男人的眼睛太过细小,眼睑异常肥厚;鼻梁虽然尖窄,可是鼻翼却往左右塌扁,也就是所谓的塌鼻子;嘴唇也像是香肠贴在嘴上一样。

但看起来却是个绝世美少年。

这是化妆的魔力。泽润眼影在眼睑上画下了暗影效果,巧妙再现肌肤色泽的粉底涂满宛如二次元平面的鼻翼,让它挺立成三次元的立体。嘴唇之所以看来楚楚可怜,自然也是由于巧妙涂抹口红之故。

“小姐要不要试看看?”

少女朝他指着的椅子迷迷糊糊地走过去。

“喂——乔娜!”

男人对想要阻止女儿的父亲说道:“请您放心。在下是古洛墨,是专门对即将进入村庄的旅客做服务的化妆师。在下的生命意义乃是让美丽的小姐更加美丽,费用方面——则是免费。”

“不用钱?”父亲的嘴角流露出吝啬的笑容,又连忙消去那表情,说:“可是啊——”

“我要化妆。”少女恍惚地盯着化好妆的粗壮男人,仔细一看,便能看出男人——古洛墨的真正相貌,正因如此,女性的本能为他所化的妆的惊人效果感到欣喜若狂。在她之前,通过这的旅客都是男人。

“可以啦,反正又不用钱!”被女儿这么一说后,父亲虽隐约觉得这令人不太舒服,但再一想,也不可能有妖怪一大早就跑出来,最后就变成让她过去的结果了。

古洛墨让少女坐到椅子上,自己坐入对面,接着——

化妆不到一分钟便结束,不但速度吓人,而且妆也化得彻彻底底。眼影刷飞跃,粉扑扑上红色粉底。

“怎么样呀?”古洛墨递出镜子,他以变回未化妆的马脸。想必这是他判断过,若对方是太过俊美的男子,不管变得多漂亮少女都不会太感激之故,果然——

“好漂亮!”少女发出欢呼声,不,她简直就像是用尽全力呐喊出来的。

眼神极尽妖艳,双颊樱红——出现在镜子里的,正是由水泡中诞生的美之女神。

“这位爸爸,你觉得怎样?”听到古洛墨问话,呆若木鸡的父亲无法回答。

他正震惊于女儿的变化,不,他的情绪看来似乎并不仅止于震惊,更像是内心充满了其他种的感慨。

“这……真厉害……这女孩竟然会这么……诱人……”

父亲的眼神与语气都心不在焉。

“真棒!爸爸——你看,我是世界第一的美女哟!”

少女提起裙子一角滴溜溜地转着圈,古洛墨追上她,在离父亲有些距离的地方低声轻问:“小姐喜欢吗?”

“那还用说!谢谢你!你是世界第一的化妆师呢!”

“哪里,只是个爱化妆的人罢了。另外,提供这相貌的美丽模特儿可是实际存在的喔。”

“模特儿?——没关系啦,像这么漂亮的人有两个,不是很棒吗?”

“当然,不过,这话也不一定。因为这名模特儿,其实是少有的坏女人呀。”

“坏女人?”少女停下脚步,呆呆望着古洛墨。

“是的,她以自己的美丽为傲,让男人们献上东西给她。只要男人一没钱了,就马上甩掉他们,还抢走朋友的男友,最后甚至命令男人去当银行强盗、家畜小偷、杀人犯、诱拐犯——让他们干尽一切坏事。而且,最过分的是——”

父亲在不远处看着古洛墨和女儿喃喃低语了什么,正当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时,女儿向他走了过来,崭新的美丽容貌上挂着较刚才严肃了许多的表情。

父亲不禁有些发毛,问道:“你怎么了?”

“没有,没事。”摇摇头,随即拔出腰间的护身小刀,刺穿父亲胸口。

“你——你……”之后再也说不出话,倒到地上,古洛墨跑过去查探脉搏,点了个头,接着搜索父亲的怀内,取出了一个沉重的钱包。

他掂量了两、三次后,将钱包收入上衣口袋中,然后对一手拿着血刀,茫然站着的少女有礼而愉悦地说:“这个模特儿最不好的特点,就是会杀光所有利用过的男人——像养她长大的父亲这种人,更是格外危险,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接着,他绕至少女背后,一手温柔地搭在她肩上,又在她耳畔说道:“要是让这么邪恶的人活着,世界可是会变得乌烟瘴气的,所以啦,你得死。”

下一瞬间,少女的身体一仰,钢铁刀尖从她左右双乳之间穿出。

一只脚抵到她痉挛的背上,当山刀被大力拔出的同时,少女的身体也被踢入道路下方的河流里。

“嘿,化妆完毕。”水声传入微笑的美少年耳中。

溅起的水花落回河面形成大大小小的涟漪,紧跟着不远处浮起了一块红色血水与一个娇小身躯,然后一起随着汹涌水势流走。父亲的尸体旋即跟着下去。

“多了笔意外之财。本店就此打烊。”他朝远方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尸体带着宛如红布匹的血流流过那里,不知他们听到这话是何种感受。

俊秀的脸庞倏地抬起,皱起眉头望向上游喃喃说道:“哎呀,还有其他像我一样的人吗?”

河道宽度在这附近变得相当宽阔,相对的,水势也比湍急处要和缓了些,因此从河畔倒搁在河中的树木或棒桩,会勾拦住各式各样的东西。如今,在古洛墨处理那对父女处再往上五、六公尺的地方,他发现有个人的一只手被倾倒树枝勾住,身体其他部分全被泡在水中。

也就是说,还有其他云云这句台词,是这个水中尸体制造者在藉机影射自己的恶劣玩笑——虽然如此,在望着那个人的期间,古洛墨的双眼开始带上惊愕的目光。

令人联想起深海的苍蓝斗篷,在水中载浮载沉,却依旧气势十足的威岸男子气概——这绝非人类;是贵族。

而且,再跟格拉哈治村中唯一一个贵族,最近最紧张事情一参照——古洛墨也是服侍于福蓝多之人——这就是那家伙,他一定是巴龙.博拉珠男爵……说来惶恐,听说他是来杀福蓝多卿的不轨份子,可是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不用说,一定是昨晚就到了城堡去,结果复仇不成反被杀。

古洛墨并不觉得这是罪有应得。他是与萨凡、扎那司齐名的福蓝多手下的三杰之一,不过由于后两人本来就是葛里欧禄的手下,所以对福蓝多的忠诚并不太强烈。

但最过分的却是古洛墨,他把因应巴龙来犯的防御系统全交给扎那司跟萨凡,自己一大清早便致力于杀人抢劫,简单地说,他打算福蓝多若有个万一,便撒手不管逃走,他是个自私的男人——或许说是个个性异常的人更合适。

真好玩,父子相互残杀也不错呢。他的内心窃笑。

此时,男爵唯一露出水面的蓝衣手臂瞬间微微一动。

其实男爵的手并未遭日光直射,而是待在倾倒树木的枝叶于水面形成阴影中。只是,太阳若再高一点,阴影便会退开,护手甲外缘便会被阳光照到。如今太阳又高了一点。

即使覆盖着衣服与护手甲,贵族的肉体也会对阳光产生奇妙的反应,不死的肉体现在开始对要杀死自己的力量提出了抗议。

“这个好玩。”一面低声说着,古洛墨的表情浮出了极其愉悦的邪恶。

他迅速走到倾倒树木所在处,抓住一枝树枝,将上半身探到河面上,然后在他想抓住男爵手腕的瞬间——他的手腕被男爵手指给抓住了!

“唏!”

从他叫了一声来看,这个化妆狂热份子似乎是个令人意外的胆小鬼。

尽管如此,在确认过抓住自己的手指没有其他动作后,他像是总算放了心了,使出浑身力道把男爵的身体拉到了横倒的树木上,然后退开。

可是日光早已直接照射在木头上了,男爵的身体默默痉挛,湿漉漉的俊美脸庞开始冒出白烟。

古洛墨领悟到这是贵族在死亡,立刻将那具躯体挑到肩上,全速往一旁的蓊郁森林跑去。

不到两分钟后,他将男爵放到草丛内,那里一片漆黑,连从林间洒落的阳光也无。

一边难受地喘气,他一边再度审视巴龙.博拉珠的脸庞。

“好美的男人,这才是化妆的价值哪。恩,要趁他还没醒之前才行。”说完后他取出化妆工具,这动作的可怕意味看之前的杀人事件便可得知。

究竟,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森林一隅中,他要对男爵施以什么样的化妆?他的意图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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