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询的小电驴骑的飞快,努力让姜衢赶超姥姥提前到家。

风声呼啸在耳边,吴询大声问他:“你和陆淮,是不是和解了?”

和解……

姜衢觉得这个词怪膈应的,听起来好像他和陆淮曾经打过一架或者打死不往来了,但又不能否认,他确实有一段看陆淮非常不顺眼的时光。

现在,四舍五入,算是和解吧。

“他其实也挺好的,就是嘴有点欠。”姜衢说,“相处久了就知道。”

吴询掐了个急刹:“谁能和他相处久,他在班上只和你说话。”

“那必须啊,我是他同桌。”姜衢说。

吴询张了张嘴,但又沉默下来,姜衢从后面推他:“有话就说,别搞这种欲言又止。”

“那我说了,”吴询脚撑在地上,纠结半天,用力嗨了一声,“我是觉得陆淮这个人藏了太多东西了,你掏心掏肺对他,把他当兄弟了,可他和你说过他什么事情吗?”

姜衢嘴角往下掉,在后座上慢慢垂了眸子。

他是什么都不知道,陆淮也确实什么都不说。

可这不代表什么,一个人的底牌不是拿来交朋友的筹码,姜衢从不要求这些。

他觉得一个人好或不好,是自己体会的,旁人三言两语不能决定。

无论是锦上添花还是谗言绕耳。

沉默了一阵,吴询大概明白姜衢的意思,重新上路:“他也不是不好,就是看不懂,真不像个高中生啊。”

“不像高中生像啥?”

吴询:“像……大学生?”

“……你他妈,跟现在也就一年多,有差别吗?”姜衢半笑着骂他,“神经病。”

风将干爽的刘海吹起,发丝争先恐后露出藏在底下的美人尖,姜衢靠在后座,想了很久。

姥姥的小电驴还是更给力,姜衢到的时候,客厅里都已经有了烟火味,陆淮正在看电视。

小猪佩奇。

“……”姜衢抿抿嘴角,心想,这他妈叫难懂?

“姥姥!我回来了!”姜衢在玄关换鞋,装的挺像回事儿,“诶?陆淮怎么来咱家了?”

他姥姥在厨房喊:“我从网吧抓回来的!”

姜衢想起被迫蹲在陆淮桌底下的那七八分钟,脸上顿时一言难尽:“那可,真,巧啊。”

“你下午干嘛去了?”姥姥问。

姜衢用一早想好的理由:“哦,下午上岛了,这不是快到五一,我去看看岛上都是什么小玩意儿,有空也去批发一点。”

“出息,缺你那几毛钱吗?有空就在家好好看书!”他姥姥说,“跟陆淮坐也没说成绩提高一点……”

姥姥说起成绩就停不下嘴。

“姥姥知道我成绩?”陆淮问。

“成绩单不都发在家长微信群了吗,你爸妈没看见?”

陆淮顿了顿:“我不知道。”

“那些家长看到你的成绩都疯了,一晚上聊了一千多条……”

陆淮静静听他比划,缓慢地勾起嘴角。

小猪佩奇换了一集,姥姥的饺子正好出锅,热乎乎的。

“都多吃点儿,”姥姥给他俩一人一个大碗,又问陆淮,“听姜衢说你一个人住,那平时都去哪里吃饭?”

陆淮吞下一个饺子:“外面吃。”

“多不健康,怎么能一天天的吃外面的东西。”姥姥说,“干脆以后跟着姜衢回家,来姥姥这儿吃饭。”

姜衢嘴里包满饺子说不出话,但点了点头。

“谢谢姥姥,我妈在附近菜馆定了饭,每天准时过去吃就可以。”陆淮说。

这是姜衢第二次听陆淮说起他的家人,上一次还是陆淮说,他一个人住。

六中很多学生,爸妈都在外地工作,没空管小孩,不是放养住宿舍就是让老一辈帮忙带,但陆淮这种却很不同。

他的家人对他好的方式,很奇怪。

总的来说就是,好的太细微了。

一个准高考生,还是一个成绩这么好的孩子,换了很多家庭,家长可能就全程陪读了,但陆淮却好像干什么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家里都落灰了也没人收拾,这些哪像是正常父母该给的关心。

吴询说的挺对,陆淮是看不懂,而且,和陆淮有关的一切,都跟团摸不清楚的浑水似的。

送陆淮下楼的时候,姜衢心里奇怪的滋味还没散去,不知打哪儿来的同情心作祟,而且,他抑制不住想拦着陆淮问一些有的没的。

“我送你……吗?”

陆淮在不见五指的夜色中,靠近他一步,伸手捏他的后颈:“不用了,周一早上见。”

姜衢被他捏的起鸡皮疙瘩:“靠!说话就说话,别他妈上手!”

“手感好。”陆淮说。

姜衢虚空踹了他一脚:“滚!快滚!”

————

拿了月考成绩的学生们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除了姜衢。

“你姥姥说想我给你补英语。”苏云英说,“以后每天下午放学到我办公室补一个小时英语。”

姜衢站在办公室里,跟被雷劈了似的:“不不不,太辛苦苏老师了……”

“你是不是不想考大学了?”苏云英叹气,“我知道你数学和理综成绩很好,可就算你这两门考满分,也才450,能去什么好学校……”

门被人敲了敲,苏云英扭头:“陆淮啊,试卷带了吗?”

陆淮从门口进来,姜衢朝他挑了挑眉,当做打招呼。

“带了。”陆淮说。

苏云英:“嗯,你等会儿,我这就复印。”

她又重新看着姜衢,“你要珍惜和陆淮同桌的机会,知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和他同桌……”

姜衢在心里嘁了一声,斜着眼睛瞪他。

“你瞪陆淮干什么,你光英语这一科就比人家少一百多分,还好意思瞪人家!”苏云英卷着试卷敲了一下姜衢的脑袋,“回去把陆淮的作文每篇抄一遍,今天下午放学拿来给我。”

靠,他下午放学还约了打球,补个屁课。

姜衢不接试卷:“老师,我发誓一定好好学英语,补课就……”

“你的誓言要是有用,你初中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苏云英说完又觉得自己太毒舌了,挥挥手,“啧,回去回去。”

“苏老师,我真的不想补课……”

陆淮食指弯曲,抵着鼻尖咳了咳:“苏老师,我可以给他辅导,你把他调回后排座位,上课的时候我教他。”

“啊?”苏云英很为难,“这影响你学习吧,还是不了,我给他补就行。”

陆淮:“没事,给他补课也是给我自己复习,和平时没差别。”

“这……”

“老师,我可以,我相信在陆淮的帮助下,我可以很快进步。”姜衢手在后头悄悄拽陆淮的衣角。

陆淮面不改色,想了两秒:“嗯,下次考试他能及格,要是不能及格,他周末都补课。”

姜衢猛咳出一声,睁大眼睛看陆淮。

???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加戏?

兄弟,你知道及格是多少分吗,是90分!是他妈90分!

还周末补课?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出办公室以后姜衢没往教室方向走,陆淮追问:“你去哪儿?”

姜衢不看他:“去打球。”

“我来的时候盛老师在和二班陈老师说话,他没下去给你们占球场。”

姜衢:“无所谓,吴询已经下去了。”

陆淮掐他的后颈:“说不定及格呢?”他说,“不给你压力你不会花时间学。”

姜衢嗷了一声:“你有毛病吗!”他退开两步,往陆淮小腿侧面用力踹了一脚,“给爷滚!”

然后拔腿就跑,小旋风似的。

陆淮无奈笑了,跟在他身后。

球场上满是人,陆淮到的时候,两群人分拨站在同一个篮框下。

“过必镰说了,你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三分线上放了球占场。”姜衢说。

韩余也寸步不让:“球在人不在,就不算占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规矩,还要重复吗?”

“我在的,我当时就过去挂了一下衣服!”过必镰说。

“谁看的到你,人还没树大。”许凯兴嗤鼻。

姜衢整张脸沉下来,抬眼皮看许凯兴:“你是脑门还没被夹够吗?”他说,“没想到太阳下面跑了十圈,脑子里的水都没蒸发干净。”

“操.你妈再说一遍!”

韩余拦住许凯兴,替二班说话:“当时是你们自己逃课跑出去上网,最后还倒打一耙,没有陆淮,你以为你还能这么得意——”

“他为什么没有我?”陆淮走到姜衢边上。

韩余被陆淮问的语塞,许凯兴倒跟憋了很久没说话似的,迫不及待开口:“陆淮,你就少装逼了吧,现在学校里谁不知道你以前在一中那些破事,在我们这儿拽的跟什么似的,不还是被一中开除了。”

“你他妈说什么!”吴询很快出来,拦在他们中间,“打球就说打球的事,别他妈扯来扯去!”

许凯兴手里抓着把柄,说话都比以前有底气:“你这么急干嘛,我说不说,学校的人都知道他妈是小三,他把他后爹打的住院——”

话还没说完,姜衢一拳头已经砸在了他嘴角。

姜衢把他扑到地上,手上没轻重,一下一下冲着同一个位置砸,眼尾都是猩红。

“老姜!”吴询去抓他的手肘,可姜衢力气大的把他掀了往后倒。

“让你他妈嘴贱!操.你妈个傻逼……”姜衢膝盖压住了许凯兴手掌,手在上面抓了许凯兴衣领,勒得他整张脸都胀的通红。

骨肉相撞的声音突然停住。

姜衢的手腕被陆淮紧紧固定在空气里,很快,在许凯兴挣扎还手的时候,陆淮环着姜衢肩背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避开了许凯兴的双腿。

手心里的脉搏突突跳动,姜衢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却不肯放松,死死盯着许凯兴。

“好了,姜衢,可以了。”陆淮掌心包住了他的手。

许凯兴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疼还要往姜衢这里扑,很快被拦住。

付申奥跑到中间,用身体阻隔两边人:“算了!算了!都别动手!”

“凭什么姜衢打人就算了?!”二班人齐齐开骂,恨不得把姜衢抓过打一顿。

付申奥扎马步,用尽吨位堵在中间:“你们班的人也造谣陆淮了!抵消了好吗!”

“谁他妈造谣陆淮!我们说的都是事实!他妈就是小三!”

姜衢拳头在捏得泛白,全身肌肉都在紧绷,压都压不住地要往前窜。

陆淮又用一只手搂在他腰上。

付申奥声嘶力竭地吼:“陆淮转学的原因我知道,不像外面传的那样的!真的!”

“骗谁呢!是他不敢承认吧!我要是市第一我也不敢承认!”

“这些话都是一中人亲口说的!”

“操.你妈再说一句!”姜衢不停地挣,就快冲破陆淮的桎梏。

“不是事实。”

陆淮声音不大,在嘈杂的环境里却格外低沉,跟石头扔进了沸水里一般,短暂地压住了翻滚的气泡:“我说了,不是事实。”

他说完拽着姜衢的手,从人群中离开。

校园里的风看不懂少年们的莽撞,依然吹得惬意,他们走了不知道多久,教学楼过了好几栋,楼梯上了好几层才停下来。

夕阳打在楼梯上,夏天快来了。

“手疼不疼?”陆淮问他。

姜衢坐在五六级台阶上,头垂的接近膝盖,不说话。

陆淮蹲在他面前,轻轻从下面托着他下巴,让他抬头:“还生气?”

姜衢把他手拍开,依然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是很生气。

明明是他和二班的人的恩怨,却害陆淮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

那些话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但不管真不真的,当着陆淮的面说出来,都太过分了。

他妈一群孤儿。

但更多的,他是在生陆淮的气。

夕阳退了一级台阶,姜衢才开口:“谣言都传成什么样了,你不会和我说一句?”

陆淮在他面前愣了愣,很快松了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和平时一样的,云淡风轻的笑:“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什么大不了!”

姜衢接受不了他还是这种态度,逼问似的靠近他:“那为什么不能和我说一句,不用我帮你,就当和我抱怨都不可以吗?就算当个笑话和我分享也不行吗?!”

陆淮笑容消散无踪,垂眸道:“有些事情我不想说。”

姜衢抓他的肩:“不是有些事情,你是所有事情都不说。”他嗓子紧涩,手里却很用力,“你既然喜欢这样,一开始就不要来找我,现在好了,我关心你了,把你当朋友了,到最后你压根什么都不想和我说,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他觉得自己是陆淮唯一的朋友,但他和陆淮之间的天平已经完全坍塌。

他承认,他就是想知道陆淮的情绪。

高兴的,不高兴的。

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想他可以和自己分享那些不能和别人说的事情,就像一个真正的朋友一样。

他甚至急躁到,想掀开陆淮所有的底牌。

头顶开了一半的窗户吹进一阵半热不热的风,陆淮靠近他,将他的手从肩上拿下来:“我说,你听好了。”

“陆淮,A型血,十八岁,母亲陆曼情,父亲不详,家庭住址皎厝里11号,优点无。”

他接着说。

“性格卑劣,是个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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