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年轻人站在油画前评头论足,听他的口气,好象是美术学院 的老师在给学生讲解。于是郑桐和蒋碧云也成了他的学生,两人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听这位 老师讲解。

"……我认为画面上马拉的形象是作者按照马拉真实的相貌创作的,因为大卫和马拉是同时 代的人,大卫生于1748年,到1793年马拉遇剌时已经四十五岁了,注意,他只比马拉小五岁 ,而马拉当时是巴黎的名人,经常在群众集会上讲演,巴黎的市民几乎都见过他,那么画家 大卫显然也熟悉马拉的相貌,也幸亏是大卫把他画下来了,不然我们今天怎么会知道马拉到 底长得是什么样子呢?那时还没有发明照像机嘛,大卫是法国新古典主义的代表,皇家学院 院士,早期作品还带有罗可可风格,后来转为古典主义,这是他最重要的作品。同学们请看 ,这幅油画以极为简洁的古典手法成功地将肖像的描绘、历史的精确性和崇高的悲剧性结合 在一起,有力地突现了这位人民之友的英雄主义特征,成为纪念碑式的现实主义历史画 名作……"

郑桐突然小声说了一句∶"误人子弟……"

那位老师和几个学生都把目光投向郑桐,从他们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们对这位戴着眼镜, 文质彬彬的人出口不逊表示出一种无声的愤怒。

郑桐若无其事地对蒋碧云说∶"走吧,这儿的空气令人窒息。"

两人刚走出几步,后面那位老师说话了∶"那位先生,请留步。"

郑桐和蒋碧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这位先生,请您对刚才的语言做出解释,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冒犯了您,使您做出如 此粗鲁的反应。"

郑桐扶扶眼镜∶"您真想知道?"

"当然。"

"那好,首先我得向您道歉,请原谅我的出口不逊,对不起,不过您刚才对您的学生讲到对 马拉的评价使我很不入耳,坦率地说,您在误人子弟。"

"哦,愿闻其详。"

"您凭什么认为马拉是个英雄?我看他不过是个嗜血者,除了被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暴民所爱 戴,稍有理性的人都认为马拉是个刽子手。说到英雄,我认为恰恰应该是剌杀马拉的人,夏 洛蒂·科黛,她才是英雄。"

一个女大学生说∶"先生,我对法国大革命不太了解,教科书上说它是最彻底的一次资产阶 级革命,而马拉是当时雅各宾派的领袖之一,是被称为人民之友的英雄,如果您有不同 的看法,可以和我们探讨一下。"

"可以,首先我要讲明的是,《人民之友》并不是马拉的称号,而是马拉在1789年创办的一 份报纸,不错,《人民之友》是为底层民众说话,但是由于它的非理性,也将底层民众的破 坏欲煽动起来,最后演变成暴民政治。1790年以后,马拉开始抛弃自己原先标榜的自由平等 理念而倡导独裁,并且鼓吹革命恐怖,此时杀戳成了主要目的。1793年是法国大革命的一道 分水岭,雅各宾派的领袖罗伯斯比尔、马拉、丹东等人开始着手清洗反对派,推翻吉伦特派 ,由马拉自任主席成立了公安委员会,开始了血腥的恐怖统治时期,在这一时期,大约有四 十万人被处死,没有正常的审判程序,任何人的一句诬告就可以将一个无辜的公民送上断头 台。诸位应该感到庆幸,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不然凭诸位先生小姐的气质、谈吐、衣着及 所关注的问题和谈话方式,就可能会被当做贵族送上断头台,如果仅从底层民众对事物的好 恶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那就太可怕了。我们可以做一个荒唐的假设,假如马拉先生又复活 了,而且嗜血的恶习未改,他现在正藏身于北京某个胡同里为《人民之友》撰写文章,马拉 先生固执地认为,今天来参观画展的人们都是人民的敌人,因为他们的这种爱好和底层民众 的思想感情格格不入,并且出身可疑,即使不是贵族,也不会来自底层民众,如果杀掉这些 倒霉蛋就可以使人类获得幸福,那何乐而不为呢?不知各位是否愿意为了人类的幸福做那献 上祭坛的羔羊呢?"

那个老师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对待历史,要看它产生的后果,您不觉得马拉和罗伯斯比尔 给世界带来民主和自由的声音,促进了未来的整个欧洲民主化进程?"

郑桐说∶"对不起,您混淆了概念,是法国大革命促进了欧洲民主化进程,而不是马拉等人 ,他们不过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一段血腥暴政的代表人物而已,雅各宾派的暴政统治只维持 一年多,马拉等人已经成为一个血腥的集体犯罪集团,他们号召人们起来屠杀,点燃人

们的 仇恨之火,煽动人们的极端无政府主义狂热,他们以自由的名义剥夺无辜公民的自由,以平 等的名义屠杀贵族,以国家安全的名义践踏法律,践踏人类的尊严,践踏人类至高无上的生 命权。至于对法国大革命的评价,我同意一位历史学家的观点,他认为∶就当时的法国而言 ,它是反人权的暴政。我们评价一个历史事件不在于它是否给未来和旁观者带来福音,而在 于它是否给当时处于其本地域和当时代的人们带来福祉,因为人权是指当时当地的人权,而 不是未来的人权,也不是旁观者的人权。"

那位老师说∶"可是……先生,从我接触到的关于法国大革命的历史资料上看,它丝毫没有 表现出您所说的血腥气,只是说到群众把国王路易十六和王后送上了断头台……"

郑桐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所以我觉得您在误人子弟,您要明白,教科书只能代表一种观 点,而未必是历史的真实,您为什么不多看一些资料?象米涅的《法国革命史》,霍布斯的 《利维坦》,博洛尔的《政治的罪恶》这些书,国内都有译本呀?"

"……等等,请允许我把书名记下来,我要读过以后再得出自己的观点,因此您刚才说的也 只能是您的一孔之见。"

"我欣赏您此时的治学态度,顺便问一句,看您的岁数,文革初期时您已经当教师了吧?"

"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两年。"

"您是否被运动触及了灵魂?遭到过暴力攻击吗?"

"当然,那时候当教师的大都在劫难逃,挨斗和挨打是免不了的。"

"那我提请您注意,如果您还认为暴民政治的鼓吹者和嗜血者是英雄的话,并且继续把这种 观点灌输给学生,那么您将来免不了还要挨揍,一个健全的社会应该是一个法治社会,一个 重视人的尊严和生命的社会。对不起,我的话有点儿尖刻,请您不要介意。"

郑桐和蒋碧云走开了。

特遣队于黎明时分进入丛林,全队加上两个工兵营军官共二十人,按三三制原则,分为几个 战斗小组,人数虽然不多,可都是选拔出的高手,每个人都能独挡一面,身为队长的钟跃民 绝对相信自己手下的每一个队员。

清晨终于来了,视野内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丛林中弥漫着淡淡的晨雾,队伍行走在一片蒿 草和灌木丛中,绿草中点缀着红色、黄色的小花,它的花瓣展开如托盘,中间露出嫩黄的花 蕊。钟跃民还发现这里到处生长着纤细的桫椤,他是从《野外生存教材》上认识这种蕨类植 物的,"桫椤,木本,茎高而直,叶片大,羽状分裂,茎含淀粉,可供食用。"

茂密的丛林中没有路,很难行走,宁伟带领尖兵组走在全队的前面,他们挥动砍刀砍倒挡路 的植物,体力消耗很大。张海洋带领两个战士负责殿后,

整个特遣队行动迅速,配合默契。走在全队中间的钟跃民时时用指北针修正着方向,使他感 到庆幸的是,特遣队员们每人除了按规定携带枪支和必要的弹药基数外,还背了一个盛满各 类特种器材的背囊。他们在如此复杂的山岳丛林地区,背负着沉重的装备连续行军几个小时 还能保持良好的体力,这不能不归功于多年来连队每天雷打不动的五公里越野,此时发挥了 效用,大家都练出了超常体能。

带领尖兵组的宁伟发现周围的丛林渐渐变成了原始次生林,灌木丛越来越少,头顶上是高大 的树木,脚下是葛藤荆榛死死地纠缠在一起,每走一步,都会被带钩刺的野藤绊住腿。林子 又浓又密,明灿灿的阳光竟然穿不透繁枝茂叶组成的天幕,只是偶而从枝叶组成的网眼里透 出几粒光斑。树下多年淤积的树叶软绵绵的,一脚踩上去便溅起一滩发出腐烂气息的淤黑臭 水。眼前一棵大树上悬挂着网状的气根,在微微摇荡着,象一排排的绞索,前面似乎不是丛 林,而是一条绿得发黑的,没有尽头的隧道。

带领尖兵组的宁伟突然蹲下,他向后面做出手势,全体特遣队员都伏下身子,钟跃民和张海 洋来到队前。

钟跃民压低声音问:"有什么情况?"

宁伟盯着前方小声回答:"前面的丛林好象有点儿问题。"

"你有什么根据?"

宁伟迷惑地摇摇头说:"一时说不清,我只是凭感觉。"

张海洋拿出地图仔细核对道:"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离目的地A号地区,还有约三十公里。 "

钟跃民嘲讽道:"你说的又是直线距离吧?你们这些当参谋的就认得地图,按我的经验看, 图上的三十公里,在亚热带山岳丛林地区,至少要走六七十公里。"

张海洋顾不上还嘴,正在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对面的丛林,他的视野停留在两棵并排生长的 小树上:"跃民,你注意一下那两棵小树。"

钟跃民也举起了望远镜进行观察:"嗯,有点儿名堂,这两棵小树之间发生过爆炸,面向爆 炸一侧的树枝都受到爆炸力的冲击而残缺,从爆炸的破坏力看,这充其量是颗悬挂式的防步 兵雷。"

宁伟自言自语道:"看来我的感觉没错,咱们马上要进入雷区了。"

钟跃民看看手表,神色有些焦急:"必须在雷区中开出一条通道,谁知道这片雷区的纵深有 多少,现在还有五个小时天就黑了,必须在天黑之前通过雷区。"

吴满囤从后面过来说:"我带两个工兵在前面开路。"

钟跃民说:"时间来不及了,靠探雷针人工排雷太慢,也太危险,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用导爆 索炸树,利用倒伏的树干铺出一条路来。"

工兵营随队行动的两个军官都是从工程兵学院毕业的,精通爆破和排雷专业,钟跃民等人以 前都很少和工兵营的军官打交道,彼此之间根本不熟悉,只是在出发前,大家相互简单沟通 了一下。此时钟跃民甚至都忘了这两个军官的姓名,由于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礼貌了,便 不客气地问∶"对不起,我又想不起来你们俩的姓名了,能再说一遍吗?"

一个高个子的工兵军官略带讽刺地说∶"没关系,你是领导,要操心的事多,别在小事上费 脑子,我们多说几遍就记住了,我叫朱星,河南南阳人,工兵营一连副连长。"

另一个军官稍年轻些,显得有些拘谨,他站起来按条令向侦察营的几位军官敬礼∶"我叫赵 志诚,湖南长沙人,工兵营二连一排排长,请同志们多帮助。"

钟跃民问∶"我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毕竟是专业人员嘛,朱副连长,赵排长,你们觉得 炸树铺路的办法是否可行?"

朱星点点头,肯定地说:"这倒是个好办法,问题是咱们不知道这片雷区的纵深,万一走了 一半,导爆索和炸药都用完了,天也黑了,到那时咱们可就进退两难了,闹不好得站在树干 上过夜。"

张海洋插嘴道:"听天由命吧,总要试一试。"

吴满囤说:"跃民,真服了你,你怕是早就想到这儿了,才带了这么多导爆索。"

钟跃民下了决心:"就这么干,现在由满囤带两位工兵同志开始行动。"

导爆索是一种装填有猛性炸药的弹性软索,用于同时起爆数个装药点。这种软索的药心 部分一般装有黑索金或奥克托金等炸药,每米长度装药量为十至十三克,爆速能达到9000米 /秒。钟跃民早就发现导爆索的好处,它可以象绳索一样携带,甚至缠绕在身上,对爆破直 径不太粗的圆柱物体犹为有效。此时用它来炸倒树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两个工兵军官果然很专业,朱星将导爆索缠在一棵小树的根部,接通雷管和电线。赵志诚按 动起爆器上的按钮,"轰!"地一声爆炸,一棵小树齐根被炸断,慢慢倒向雷区,倒下的树 干又砸响了几颗雷,引起一连串的爆炸……又是一声爆炸,一棵树被炸倒,又是砸响了几颗 雷。爆炸声持续不断。

吴满囤带着两个工兵军官成了整个队伍的尖兵,他们边爆破边向雷场的纵深推进。

钟跃民带着战士们小心翼翼地在倒伏的树干上行走,前方传来一声声爆炸。

钟跃民不断地向战士们提出警告:"都注意脚下,千万别滑下去,这里倒处是雷。"

张海洋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头顶,一边观察一边在喊:"头上也要注意, 树杈上有绊发雷和跳雷,这种雷杀伤力更大,几乎没有爆炸死角。"

一个战士在骂:"妈的,进了王八阵了,到处是王八。"

五班长赵冬生说:"这雷就象是用麻袋撒的,有的雷连伪装都不做,就明摆在那里,刚才我 数了数,一平方米之内就有八颗雷,还不算埋在土里的。"

钟跃民严厉地吼道:"都集中精力,不许说话。"

吴满囤站在丛林中的一小块空地上等候着队伍,钟跃民带队从倒伏的树干上走过来。

吴满囤迎上去说:"跃民,你们可以下来休息一会儿,这块地方的雷已经排干净了,周围也 做了标记,你们千万别越过标记。"

钟跃民问:"怎么不走了?"

"导爆索用完了,不知前边还有多远,现在只好人工排雷了,那两个工兵正在前面排雷。"

张海洋焦急地跺着脚说:"就靠探雷针一寸一寸地探?太慢了。"

吴满囤摊开双手无奈地回答:"那有什么办法?就咱脚下这块地方,刚才就排出一百多颗雷 。"

朱星和赵志诚正伏在草地上探雷,他们用探雷针刺进泥土,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着,用探雷 针探雷全凭着排雷者的手感,这是个需要耐心的细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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