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跃民在音乐厅的售票窗口买了一张音乐会的票,然后仔细看了看贴在一边的宣传海报,这 场音乐会的名称叫"黄土之情"。

钟跃民走进音乐厅时节目已经开始了,舞台上一个穿着陕北传统民族服装,头上扎着白羊肚 手巾的男民歌手正在唱《这么好个妹妹见不上个面》。

钟跃民坐在观众席里,入神地倾听着歌声,脸上显露出沉思的神态。

这是郑桐提供的情报,消失多年的秦岭终于有消息了,此时钟跃民的心中有一种异样冲动。

男歌手唱罢一曲,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男歌手连连鞠躬向观众致谢。

女报幕员充满激情地报出下一个节目∶女声独唱,陕北民歌《走西口》,演唱者,秦岭。

钟跃民浑身一震,目不转晴地盯着舞台,秦岭身穿红色民族服装走上舞台,台下掌声四起, 秦岭向观众鞠躬致意。十几年没见了,秦岭仍然光彩照人,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明显的痕 迹。观众席里,钟跃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舞台上的秦岭。

《走西口》的歌声响起,钟跃民的脑海里叠化出一幕幕陕北的山川地貌和当年的画面……千 山万壑犹如凝固的波涛,黄土层被雨水切割得沟壑纵横,黄水滚滚的无定河两岸地貌泾渭分 明,远沟近壑积留着斑斑驳驳的残雪,凛冽的寒风卷着草叶和细细的尘土,在广袤的原野上 打着旋,发出尖利的呼啸,四野一片苍茫,风如刀剑,侵人肌骨……他背着濒死的憨娃在漆 黑的深夜狂奔在荒野中的情景……他和秦岭隔着一条深深的沟谷在喊话……他和秦岭充满青 春激情的拥抱接吻,那欲望和绝望交织的惊心动魄的野合……歌声中,钟跃民目光炯炯,动 情地凝视着舞台上的秦岭。

秦岭一曲歌罢,全场响起雷呜般的掌声,钟跃民起身退席。

在后台的演员化妆室里,秦岭在对着镜子卸妆。门外一个女演员喊:"秦岭,有人找你。"

秦岭没有回头边卸妆边喊:"请进……"突然,她的身子僵住了,镜子里出现了钟跃民,正 向她一步步走来,秦岭猛地转过身来。

钟跃民默默地站在那里,秦岭的眼中闪出泪花∶"钟跃民,你这冤家呀,我以为这辈子不会 再见到你了……"

钟跃民低声说∶"没办法,这是命啊。"

在一家咖啡厅里,钟跃民和秦岭相对而坐,桌上的烛光照亮了两人的脸。

钟跃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秦岭,我找了你十几年,今天才遂愿。"

秦岭微笑着问:"跃民,你还是老样子,不过,成熟多了,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当了十几年兵,现在转业回来了,这些年你怎么样?"

"当年我父母托关系把我从白店村调到一个地区的歌舞团,一直当独唱演员,结过一次婚, 我丈夫是歌舞团里的编导,两年以后我们又离了婚,好在我们没有孩子,我的情况基本如此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哦,这次是到北京来演出?"

"前几年我从歌舞团辞职,到北京来发展,演过电影和电视剧,也出过唱片,象刚才这样的 演唱会也偶而参与一下,都是圈子里的人,不好推辞的,有时还做点儿生意。"

钟跃民说:"自由职业者?你生活得很洒脱嘛,秦岭,问句不大礼貌的话,你离婚以后又结 婚了吗?对不起,你要是觉得不好回答,可以不回答。"

秦岭笑笑:"没什么,我想这句话你早晚要问,我也应该告诉你,离婚的责任完全在我,他 对我很好,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只是我自己对婚姻有些厌倦,其实我这个人不太适合给别 人做妻子,大多数女人都喜欢把丈夫当做依靠,把家庭当做归宿,而我却不喜欢这种生活方 式,所以……"

钟跃民接口道:"明白了,你大概属于梅里美笔下的卡门那类女人,崇尚自由,要过一种无 拘无束的生活,我很理解,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谢谢你的理解,跃民,你的确与众不同。"

"可是……秦岭,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知道,我关心的不是你的过去。"

"哦,对www.99lib.net不起,我现在回答你,我还没有再结婚。"

"太好了,我也没有结婚。"

"接下来,你是不是该说,咱们能重温旧梦吗?"

"当然,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你独身,我光棍,再加上当年一段儿旧情,咱们实在没有 理由不在一起。"

秦岭目光幽幽地望着他:"跃民,你想过没有,这十几年里能发生多少事,你不觉得这样很 草率吗?"

"这我有心理准备,我甚至无数次想过,等我再见到你时,你早已为人妻了,你丈夫很可能 是个弱智者,他头扎白羊肚手巾,披件光板羊皮袄,冲我呲着黄板牙一个劲地傻笑,你怀里 抱着个吃奶的孩子,身边还有五六个脏乎乎的孩子,个子由高到低,象台阶一样……"

秦岭笑得用纸巾捂住嘴:"天那,我还有这种本事?你真的没变,还是当年的钟跃民,还是 那张贫嘴。"

钟跃民注视着秦岭不说话了,秦岭也凝视着钟跃民。乐池中传来充满柔情的钢琴曲。

钟跃民轻声道:"秦岭,我现在坐在你的对面,请你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一下,看看能否找 到当年那种感觉。"

"好,让我感觉一下。"她轻轻闭上眼睛静思片刻,又睁开眼睛轻声道:"跃民,我得承认 ,当年的情景……犹如昨天。"

"这就对了,和我的感觉一样,秦岭,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秦岭低声说:"没有了,跃民,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钟跃民探过身子耳语:"那我告诉你我想做什么,你听好,我想现在就得到你。"

秦岭顺从地站起来:"咱们走吧。"

钟跃民没有想到秦岭竟然住在一个很豪华的别墅区里,这里的保安措施非常严密,钟跃民的 汽车行驶在小区内,每转过一个路口都能着见身穿制服的保安人员在指示方向,秦岭的房子 是一座红顶的二层小楼,墙壁是奶黄色的,楼下还是双车库,一道铸铁矮栏围着不小的花园 。

秦岭挽着钟跃民走进小楼,钟跃民惊奇地望着装饰得很豪华的客厅:"我的天,想不到你过 着如此奢侈的生活,做什么买卖能这样有钱?你该不会是贩卖毒品吧?"

秦岭脱去外衣说:"跃民,你又来了?你那张嘴不说点儿刻薄话就不舒服是不是?"

"那我就保持沉默吧。"

秦岭双手搭在钟跃民的肩上,温柔地注视着他:"跃民,答应我,什么都别问,你不是想要 我吗?好,我现在就给你。"

秦岭轻轻替钟跃民脱下西服,两人依偎着走上楼去……

钟跃民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从浴室里传来的水声,他突然被一种前所未有感觉所包围,他 无法用语言说清楚这种感觉,此时此刻,他从灵魂到肉体都被一种异样、温馨的氛围所笼罩 ……他感觉到秦岭已经来到他身边,正在用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身体,犹如春风吹过湖 面荡漾起层层的涟漪,他的皮肤在秦岭的手下竟然敏感得颤栗起来,钟跃民不知不觉地进入 一种晕眩状态……秦岭的嘴唇在他胸膛上留下一个个温柔的热吻,在幽暗朦胧的灯光下,她 美丽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钟跃民觉得他和秦岭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 的薄雾,两人虽然近在咫尺,秦岭如娇似嗔,柔情似水的爱抚却如黎明前起伏的山峦,既朦 胧,又遥远……秦岭温软细腻的肌肤充满生命的张力和质感,钟跃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 做爱竟能达到如此之境界,同为女人,竟有如此巨大的反差,一个极具魅力的女人不但能抚 慰你肉体的饥渴,更重要的,是能抚慰你的心灵,他闭上眼睛,仿佛沉入温暖的海洋之中… …

钟跃民坐在办公室里,他在不停地接电话,几乎所有的客户都不先谈生意,只是说请他找个 地方一起"坐坐" 。钟跃民很纳闷,什么时候生意场上的人都不提吃饭了,一句"坐坐" 就包含了所有的应酬内容。

有个广州大公司姓王的老板想搞一批钢材,经朋友介绍认识了钟跃民,几次邀请他"坐坐" ,钟跃民实在分身乏术,也就推辞了。那个朋友很不满意,刚才来电话对他发了几句牢骚, 说他一富起来脾气就见长,问他是不是有些找不着北了,钟跃民连忙向朋友道歉,答应无论 如何今晚和那王总一起"坐坐"。

他刚挂上电话,电话铃又响起来,这次是秦岭的声音:"跃民,是我。"

钟跃民说:"我知道是你,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快把我忘了吧?"

"哪能呢,我无时不刻不在想念你。"

"算了吧,你有两个星期没到我这里来了。"

钟跃民笑了:"寂寞啦?"

"就算是吧。"

"那好,今晚等我。"

秦岭叮嘱道:"早点儿来好吗?咱们一起吃晚饭。"

钟跃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一定去,晚上见。"他放下电话。

何眉走进来:"钟经理,有个叫宁伟的人,没有经过预约,非要马上见你。"

"噢,他人呢?"

"在会客室里,你要见他吗?"

"请他进来。"

钟跃民才想起来已经好久没见到宁伟了,最近他净顾着和女人厮混了,把这位小兄弟都忘了 。

宁伟被何眉带进来,不知为什么,他每次见到钟跃民总是有一种拘束感,说话小心翼翼的, 在部队时就是这样,这倒不是因为钟跃民当过他的连长,宁伟是个崇尚强者的人,当年钟跃 民的战前动员给宁伟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记得钟跃民谈到死亡时的那种松弛感,他给特遣队 员们一种感觉,那血肉横飞的雷场不过是个大游戏场,大家是上去玩一把,要玩就得玩得漂 亮些。短短的几句话,就把弟兄们的血性挑起来了,这是个敢于亡命天涯的人,他觉得钟跃 民身上似乎有股霸气,一种精神上的强悍,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只是觉得无论到什么时候 钟跃民永远是大哥,他的话不能不听。

钟跃民和宁伟握手:"宁伟,最近好吗?"

宁伟说:"大哥,我把饭馆卖了。"

"为什么?"

"买卖不好,尽赔钱。"

钟跃民说:"看样子你有事找我,说吧,什么事?"

"我想注册一个公司,现在缺注册资金,想请大哥帮忙。"

"需要多少钱?"

"五十万吧,借用时间一个月。"

钟跃民想了想:"钱倒不多,我可以想办法,不过……你一定要守信誉,按时还回来,不然 就麻烦了。"

"放心吧,你还信不过我吗?"

钟跃民写了张条子交给宁伟:"你到财务部拿支票,记住,一个月后一定要还回来,我还有 事,就不陪你了,再见。"

宁伟规规矩矩给钟跃民鞠了一躬:"谢谢大哥。"

何眉把宁伟送出门,钟跃民从抽屉里拿出一些合同文件,准备仔细研究一下。何眉又回到办 公室,走过来轻轻给他按摩肩部。

钟跃民无动于衷地继续翻阅文件。

何眉轻声说:"跃民,休息一会儿好吗?"

钟跃民冷淡地回答:"有事你就说。"

"你最近对我很冷淡,我想问问你,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不是忙吗,人总不能一天到晚谈情说爱吧?"

何眉鼓起勇气望着他说:"可你已经一个月没和我约会了,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

钟跃民看了她一眼,口气温和起来:"你是知道的,我最近哪有空闲时间?"

"我知道你忙,可我想,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就是再忙也能抽出时间来,对不对?"

钟跃民叹了口气:"今晚我有个应酬,等应酬完了我去你那里。"

何眉吻了钟跃民的脸:"我等你,你尽量早点儿,别让我着急。"

钟跃民早忘了,他今晚除了要和王总一起"坐坐" ,还答应了去秦岭家吃晚饭,现在又答 应了何眉,其实在他与秦岭重逢之前,他并没有闲着。除了何眉,他还有几个女朋友,一个 是流行歌手,歌儿唱得一般,人倒是很漂亮,钟跃民是在一次酒会上认识她的,酒会结束以 后,两人就直接去饭店开了一间房,顺理成章地上了床。还有一个女人,好象是个模特…… 总之,女人多了也能成灾,钟跃民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扛不住了。

钟跃民去赴宴的路上遇到一件不大不小的交通事故,他的汽车在一个十字路口被一辆"雪铁 龙"轿车蹭了一下,他的司机小赵立刻刹住车窜了下去,经过检查,发现钟跃民的"皇冠" 汽车被划了一道长长的擦痕,正荣集团的司机都牛皮哄哄的,更何况是对方车辆违章超车造 成的,小赵自然不肯善罢干休,于是和肇事司机理论起来,钟跃民觉得有些疲惫,他懒得管 这些小事,便没有下车,坐在后座上合着眼打盹。谁知双方越吵越凶,对方仗着人多竟动起 手来,小赵挨了几个耳光,鼻子被打出了血,这下钟跃民就不能不管了,这是哪来的一群混 蛋,撞了别人的车还打人,还没王法了?钟跃民钻出汽车吼了一声:"住手!"

一个男人正揪着小赵衣领骂骂咧咧,钟跃民和那男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双方都是一愣。

那男人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钟跃民?"

钟跃民也认出眼前这个人是当年C军的坦克团一连长柳建国,也是北京入伍的干部子弟,在 部队时和钟跃民经常有来往,柳建国是八一年转业的,临走时他给钟跃民留了地址,不过钟 跃民早把记地址的笔记本搞丢了,以致和很多转业的战友失去联系。

钟跃民大笑起来,:"柳建国,是你这狗东西,你他妈还活着?"

柳建国松开小赵向钟跃民走来:"跃民,真的是你?"

钟跃民笑着和柳建国握手:"建国,我说这大嗓门怎么耳熟呀,原来是坦克手来啦。"

"跃民,一起坐坐吧,这么多年没见了。"

钟跃民对小赵说:"你没事吧,这是我的战友,很多年没见了,我替他向你道歉,这样吧, 你给王总打个电话,就说我今晚有急事不能赴约了,请他原谅,他需要的钢材批文后天就可 以拿到。"

小赵阴沉着脸把汽车开走了,钟跃民坐进柳建国"雪铁龙"车里埋怨道∶"建国,你这狗脾 气还没改?好歹也是当过连长的人,怎么一转业又成了当年冰场上的玩主,这么多年的军官 白干了?"

柳建国见了钟跃民很激动,刚才的火早已经消了∶"跃民,真对不起,我哪知道是你的人? 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这些年我到处找你,谁也不知道你的地址。"

钟跃民笑道∶"咱们找个饭店去,我做东,好好聊聊吧。"

柳建国说∶"哪能让你请客,今天本来就是我做东,已经在长城饭店定好包房了,你就跟我 走吧,今天咱们哥俩儿要一醉方休。"

长城饭店的包房里,柳建国把钟跃民一一介绍给在座的男女朋友们∶"这是钟跃民,我们军 的侦察营长,当年我们在新兵连是一个班的。"

一个穿红毛衣的姑娘很大方地伸出手:"钟跃民?我听说过你,当年什刹海冰场上你挺有名 的,我哥哥还和你们打过架呢。"

钟跃民摆摆手∶"不好意思,我那点儿劣迹怎么还有人记着,还让不让我重新做人了?"

柳建国笑道:"跃民,这是楚晶,你看这妞儿长得还行吧,发给你了,怎么样?"

钟跃民开玩笑道:"这可不敢当,我有老婆怎么办?"

"那就再纳个妾,这种事儿还嫌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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