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星期一,光平久违地到“青木”上班了。从广美被杀那天起,他就没来上过班。

早上在咖啡厅给沙绪里打下手的时候,经营点心店的岛本出现在店里。岛本担任着这条街的商店自治会长一类的职务。他的店铺开在铁道旁,但最近的营业额还是一落千丈。

他是来找店长的,沙绪里到二楼的麻将馆把店长叫了下来。

“上次和你说的树的事,准备的差不多了。”

双双入座在最靠边的席位上,岛本语气热心地向店长说明着什么。桌面上平铺着一张类似地图的纸。

“就是还缺少一点资金,所以我才像这样四处奔波,请求生意不错的店铺出资。”

“我们店第一次的募捐已经比其他店要高出许多了啊。”店长一脸不耐烦地说道:“再说了,我们店生意也好不到哪去。就算生意好,我也没必要去投资这个不靠谱的计划吧?”

岛本满脸客气的笑容,偷偷观察着店长的表情。店长脸上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吝啬表情,嘴里碎碎念。

“听说是要做圣诞树。”沙绪里在光平耳边悄悄说道,“用作展览的超大型的那种。”

“做在哪里?”光平问道。

她抬抬下巴示意南边的方向。“顺着这条街往南走再往中间靠点不是有一颗巨大的松树吗?他们打算用那个来做圣诞树。”

光平吃惊地瞪眼,这颗树他还是知道的。

“但我记得,那颗树是旁边大学某届的学生种的纪念树吧?”

“好像是这样没错,但听说他们已经从大学那边获得许可了。说是要把那颗树削成圣诞树的形状,在上面装饰圣诞人偶啊花啊星星啊。”

“想靠这样吸引客源?”

“应该是吧,但到底能吸引多少客人就说不准了。”

“真受不了。”

感觉会做出个四不像,光平看向岛本他们。就算是为了这条街的复兴,他们的也太过恶趣味了吧。

店长似乎是受不了死缠滥打,最后同意出资。点心屋的店主不知鞠了多少次躬。

岛本刚离开店铺,时田冲了进来。红色贝雷帽被他抓在手上,进店之后大喘了几口气。

“怎么了,老爷子。”

沙绪里给他递上一杯水,问道。时田一口喝干杯里的水,呛着后咳嗽了几声。

“现在可不是在这里悠闲的时候,武宫那家伙被逮捕了。”

“武宫?”

光平不禁高声惊呼,沙绪里也楞在当场。

“是来我店里买书的学生告诉我的,武宫被带出去问话,然后就这样被警方带走了。”

“罪名是?”

“一定是谋杀松木啊,还能有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照学生的话,应该就是刚刚发生吧。凶手果然是那个混蛋啊。”

“真是无聊的男人!”

沙绪里咬牙,高跟鞋在地上重重跺了几脚。“只是被揍了一拳就杀人报复,他脑袋真是进水了。”

“但是他好像有不在场证明吧?”

与沙绪里激动的态度相反,光平的声音显得平静。不知为何,武宫是凶手这一事实没办法得到他的共鸣。

“详细的情报我也不清楚,我可是一听到就赶忙来通知你们了。”

“要怎样才可以获取详细的情报啊。”

“鬼知道……去问警察应该是最快捷的吧,但是他们应该不会随便告诉普通人的。”

“也对……”

光平咬着下唇,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的店长拍拍他的肩膀。“警察之所以会出手,一定有其根据,明天的早报上一定会有相关记事的,你们没必要这么着急,静下心来等着就行了。”

“这么说也对。”时田说道:“总之今晚先把这个话题带到MUE去喝一杯吧。”

“嗯……好吧。”

在时田面前,光平摆出期待今晚这一杯的表情,但此刻他的内心无法淡定。武宫杀了松木——他心里无法释然,但这种说法并非完全无法想象。问题是广美,杀了她的也是这个男人吗?

怎么可能,光平心里咂舌。先不说没动机,他俩根本没有任何交点。

坐到桌球室的收银台里,光平的内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他尝试着时不时向来打桌球的学生搭讪,但没有找到一个知道详细情报的学生,也许是学校高层下了禁口令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算自己亲自到学校去打探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光平心中的结在傍晚时终于被解开了。井原和太田像往常一样双双出现在店里,作为助教的太田掌握着相当详细的情报。

“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觉得有详细情报还是和你一起分享比较好,所以就把他带这来了。”

井原意识到还有其他客人在场,压低声音说道。他之所以在这样刚好的时机出现,是想尽快把消息传递给大家。

助教让瘦小的腰身靠在长椅上,“这,这其实不算是逮捕。”他前置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武宫现在的状况很不妙,嗯,不妙到极点。”

“到底哪里不妙啊?”

井原很明显在压制内心的焦急。

“有目击者。”

“目击者?”光平问道,助教点头。

“松木君被杀的那一天早上,有人在他的公寓附近看到了武宫。不对,不能直接说是武宫,那个人目击到的是一个穿着大学研究室作业服的男人。所,所以,武宫君就被怀疑了。还有就是,他和那家咖啡屋的女侍,叫什么来着……”

“沙绪里。”光平帮了他一把。

助教再次点头。“他和松木因为那个女人发生了争执,还被打了,所以他冲动杀人报复,这作为动机完全说的通。”

说到这里,太田抬起左手抹去嘴角下的唾沫。

“但是,之前不是说他有不在场证明吗?”

记得上村刑警曾说过,他那一天都呆在实验室里。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助教皱眉,“那天早上,武宫好像在和某个学生一起做实验,但,但是,他在实验途中离开过房间一次。他似乎嘱咐那个学生对此保密。”

“拜托那个学生为他做伪证吗?那学生还真敢答应呢。”

与太田鲜明对照,井原口齿流利地说道。

“我和他不是一个专业的,知道的也不很清楚,但武宫似乎深受学生们的信任。他和那个学生说不想因为上了个厕所,就被警察追根究底,拜托他替自己隐瞒一下。”

“但最后还是暴露了?”

“警察给了那个学生相当的压力,那学生自然就说出了实话。”

“然后呢,这个叫武宫的研究生对此有何反应?”井原问道。

“他对自己找学生做假证供认不讳,但是矢口否认了杀人的罪行。”

“这样啊。”

井原用意志坚定的目光看向光平,“无论如何,单是做假证这一项,他就够可疑的了。”

“难道真是武宫杀害了松木哥?”

“不可否认,其可能性很大。”

“确实如此……”

但对这个突发事件,光平心中无法产生一丝共鸣。

井原再次看向助教。

“目击者大约是几点在公寓附近看到这个疑似武宫的人的?”

助教眉间的皱褶更深了,他歪着那张比井原小上一号的脸,“好像说是……十点左右吧。”

“这个时间和松木哥隔壁的学生听到动静的时间一致。”

“这样的话,”井原双臂交叠,“至少可以证明他也许有到过松木房间里。”

说到这里,井原和光平陷入沉默,片刻后,太田瓮声瓮气开口,“无论结果如何,他这趟都算完了。”

“就算和女侍勾勾搭搭的谣传能被原谅,但他这回可是被卷入了杀人事件中,这名誉可就不好挽回了。毕竟,受损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名誉,还,还有大学的名誉。”

这天夜里,众人在MUE集合。大家一听说武宫被捕的消息就急忙赶来。井田和时天这对老球友自然不会缺席,青木的老板和沙绪里也少见地双双来到店里。

纯子已然从广美的离去中振作起来,今天店铺重新开张。昨天的葬礼结束后,她帮忙一起整理了广美的遗物,就全身心地回到了店里的生意中。但是,她还是会时不时地思念起这唯一的亲友,失去焦点的双眸魂游物外。

悦子缺席了这里集会,纯子有给她打过电话,想把大家介绍给她认识一下,但是被她婉拒了。倒是悦子有给光平打过一通电话。

“今天,我和佐伯小姐见了一面。”

这是她电话拨通后的第一句话。

“佐伯?哦哦,是她啊……”

光平片刻才反应过来,佐伯指的是之前在紫阳花学园见过的那个保险外交员。

“她说,姐姐买了生命保险,受益人是我。这可以算是个好消息吧,但让我在意的是,姐姐在此之前从未买过什么保险,她过去经常说觉得这玩意不吉利,但今年却突然投保,你不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吗?”

“她也许只是为你着想啊。”

“确实,这也不是不可能……你还有什么其他看法吗?”

光平略做考虑,“完全没有。”他回答道,“虽说也不能说她不重视我们之间的关系,但她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这样啊。”

悦子沉默片刻,似乎在考虑些什么,“算了。总之,你在这件事上多留点心吧。”她说道。

“你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说这事吗?”

“算是吧——啊,还有一件事。”

“说。”

“那个叫武宫的,和我姐姐没有任何关系。”

“……你凭什么能这样断言?”光平问道。

“直觉。”她回答道,“姐姐的死,不可能和这样的三角争执扯上关系。”

“哦哦……”光平态度暧昧地回应道,他的观点与悦子一致。

悦子的意见让他茅塞顿开,与此相对,MUE的众人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总之,松木一案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时田深深地叹了口气,饱含着放弃,轻松,和脱力。

“但他真的是凶手吗?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样的社会精英和杀人犯画上等号。”

井原看了看众人,似乎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确实,他看上去不像有胆杀人的人。”

青木老板说道,他的酒量不行,正啃着自己从店里带来的披萨。

“读书人就可怕在这里了,他们都是些专业痴,一旦涉及对自己工作以外的事,就很容易失去理智。——妈妈,再给我来一杯。”

从时田那接过平底杯,纯子问道,“大家都认识这个武宫吗?”

“面是没见过,但传闻却听说了不少。”井原说道,“松木有和我提起过他,他说捉弄这个读书人很有意思。”

“我是从店长那听说的,说是有个读书人一直缠着沙绪里。”

“就是啊。”在场的沙绪里回答道,她明明还未成年,却毫无掩饰地喝着冰镇波旁酒,但在场众人都没注意到,也许只是懒得点穿而已。

“那个男人每次到店里来都邀我出去约会,松木遇害的前一天晚上也是如此,所以才发生争执,吃了松木一拳。但先动手的是武宫,对吧?光平。”

光平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所以他就报仇杀了松木吗?读书人的脑袋果然不正常。”

“你可不能一棒子打死一锅啊,我的朋友里就有许多读书人,他们都很正常啊。”

“真的吗?但我们的助教好像就是个反例啊。”

“别看他那样,他可是个大大的正经人。今天的详细情报就是他提供的,别瞧他今天不在场就说他坏话。——但刚才老爹口中的专业痴倒是有一定道理,这种类型的读书人不在少数,只懂得活在自己的领域里,对其他世界却一无所知。”

井原这样说道,似乎是在安抚时田的怒火。

“光平,你是什么想法?”

前台里的纯子见光平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开口问道。

时田与井原的视线也投向光平,光平用兑水酒润了润喉咙,“得知武宫或许是凶手的消息时,理解与怀疑的心里各站一般吧。”

“有什么让你难以信服的吗?”井原问道。

“广美的死。”光平回答,“若杀害松木的凶手真是武宫,那杀害广美的凶手又是谁呢……我现在怀疑这两起事件不无联系。”

“这可就不好说了。”

时田说道,“也许杀害广美的凶手也是武宫啊。”

“那动机是什么?”

品尝着白兰地的纯子说道,井原插入对话:

“我们不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的。也许是广美小姐得知了凶手的身份,凶手为了封口而狠下杀手呢?”

时田的嘴角歪了歪,似乎是在揶揄井原的假设,“我只能说有这种可能而已。”

众人的对话自然无法让光平信服,他知道,除了两起杀人事件,摆在他们面前的谜团还很多很多。

就在众人的议论告一段落之时,有新客人推开店门。随着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众人一齐看向店门方向。当看到进入店铺的男人时,在场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不快与紧张之色。看来大家都与这个男人见过面了。

男人慢悠悠地环顾店内一周,锐利的眼神投向诸位顾客身上。

“大家似乎聊得很欢呢。”

没人开口回应他,大家都保持着原有姿势,只有双眼抓捕着这个男人。

男人来到光平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天过的可好?”

光平自然没有做出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这个男人的眼睛,但男人丝毫不见怯色,反而别有意味地笑了笑。

男人离开光平,手肘撑着前台,“你还是那么漂亮。”

“谢谢你的夸张。”纯子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还是独身吗?”

这次,她没做出回答了。

“有何贵干啊?警察先生。”

时田开口打开局面,他是众人的代表。

“贵干?”警察满脸惊奇地看着书店老板,“我能有何贵干?”他又一转身,看向其他顾客。他的举动让光平想起很早以前看过的一部西部电影的某个片段,电影名是什么忘了。

警察开口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有贵干的应该是你们才对吧?”

“你什么意思!”

时田怒道,井原连忙按住他的肩膀。

“似乎有个叫武宫的人被逮捕了呢。我们确实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个状况。”

“就是这个了。”

警察愉快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们想知道这个。不愧是绅士,就是坦率。”

说完,警察把在场众人一一审视了一遍,“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那家伙不是凶手。”他的语气干净利落。

“你说啥!”时田吃惊道,其余人都注目着警察。

光平手里抓着酒杯,呆呆着望着他。

“不是有目击证人吗?”

沙绪里扯了扯迷你裙,轻声问道,“问得好。”警察满意地眯起眼。

“是有人目击到武宫走出松木的公寓没错,但没人目击到他行凶啊。”

“但他去过公寓是不争的事实吧?”光平说道。

“确实如此,”警察说道,“但他并不是凶手。”

“为什么?”

“因为我这么说。”

“……”

看到光平无语的表情,警察哈哈大笑,“开玩笑的啦,不逗你们了,还是让你们听听武宫的供述吧。”

警察的描述,大致内容如下。

为了青木的沙绪里而吃了松木拳头的武宫不堪羞辱,在翌日星期三早上给松木打了通电话。他想和松木单独见面,一决雌雄。

松木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最后还是答应把见面时间定在早上十点。但是,作为条件,他要武宫到公寓来找他。

武宫应松木的条件,在快十点的时候——准确来说应该是九点五十分——离开实验室,来到南部荘。

但在见面地点等待他的竟然是松木的尸体,也就是说,他到公寓时,杀人事件已然发生了。

此时,武宫没有报警,而是立刻逃离了现场,他可不想卷入杀人事件之中,也不想自己和其他男人争抢女侍的事被教授们知道。他为了洗清自身的嫌疑,还拜托学生为他做假证。武宫是这个学生的指导员,若在这里助他一臂之力的话,今后可以讨到不少方便。

“他家伙的话可信?”

听完警察的描述后,时田抱怨道,他怒甩手中的酒杯,杯中的酒水洒在了他的裤子上。

“你们可别搞错了。”警察说道,“我们是不会凭一时的感觉去判断的。有些真话会听起来谎言味十足,有些谎言却可以做到面面俱到,在我们眼中只有数据。从武宫离开实验室的时间上判断,扣除从公寓往返所需的时间,他根本没有足够时间去杀人。”

“这么说,事件又返回起点了吗?”

“起点?”警察的笑容别有意味,“不会回到起点的啦,事态还是有所进展的。”

他又来到光平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松木曾在电话中这样和武宫说过,我今天下午有客人要来,若你还想在这条学生街上混的话,还是不要和他碰面为妙——”

“但他却没说这个客人是谁。”警察继续道。

“也就是说,松木和某人约定了在公寓见面。这个人难道没看见松木的尸体?若是他见到了,为什么不报警?”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就是凶手?”

纯子表情严肃地说道。

警察面向她,“约定下午见面的人在早上出现,杀害了松木后逃逸,这种可能性相当大。”

“约定见面的人,也就是说,是熟人吗……”

时田说道,警察却向他摆了摆手指,“不仅如此。”

警察倒退了几步,把在场众人的表情一一观察了一遍,似乎是想以客观的角度读出他们的表情。一直后退到店门,他才停下脚步,然后挺起胸,似乎准备发表什么重大消息。

“从松木的话中可以看出,那天会到他公寓的人,是这条学生街里的人。与松木认识,并生活在这条街上——这说的不就是你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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