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车停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一条黑暗的街道的一排树木底下。我们下车走到街道拐角处。

和我们碰头的是穿一件灰色大衣,一顶灰色帽子把眼睛都遮住了的大块头。

“威斯帕消息灵通,”大块头向局长汇报,“他在电话里对多纳福说,他会一直呆在他的赌窟。他说,如果你有能耐把他给引出来的话,那你就试试看吧。”

努南面露喜色,他抓抓耳朵,高兴地问:“你说他们共有多少人?”

“大概五十吧。”

“啊,现在!这么一大早不会有那么多吧?”

“什么不会有那么多,”大块头嘶吼道,“他们从半夜就开始进去了。”

“是吗?哪里泄密了。也许你不应该让他们进去的。”

“也许不应该,”大块头大为恼火,“但我是照你的话做的。你说过不要管其他人的进进出出,但当威斯帕一出现就——”

“就逮捕他,”局长说。

“这话就对了。”大块头接茬道,拿眼睛狠狠地瞪着我。

更多的人加入进来,我们进行了一次冗长的讨论。除了努南,所有的人都情绪低落。他看来挺有兴致,我不知道为什么。

威斯帕的赌窟是街区中心一幢三层楼的砖房,两边各有一栋两层楼的房子。一楼是雪茄店,作为楼上赌窟的入口和掩护。如果大块头的情报可靠的话,在里面,威斯帕纠集了半百个狐朋狗友,准备应战。在外面,努南的兵力遍布在房子四周,房前的街道上、房后的小巷子里,甚至毗邻的房顶上。

“好了,伙计们,”等大家都说完了之后,局长先生和蔼可亲地说道,“我想威斯帕跟我们一样不想惹麻烦,否则的话,他会在这之前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如果他有那么多人的话。但我认为没那么多人——应该没那么多。”

大块头说:“见鬼去吧,没那么多。”

“所以如果他不想惹麻烦的话,”努南说下去,“也许谈判能起作用。尼克,你过去,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和平解决问题。”

大块头说:“我会去才怪呢。”

“那就给他打个电话吧。”局长先生建议道。

大块头吼道:“这还差不多。”就走开了。

回来的时候,他看起来挺得意。

“他说,”他报告说,“见鬼去吧。”

“把其余的人安顿好,”努南偷快地说,“天一亮,我们就开始进攻。”

大块头尼克和我一块陪同局长去确信他的手下已经安顿好了。我并不认为他们有什么了不起——一群蹩脚的、躲躲闪闪的、对将要干的工作一点热情都没有的窝囊货。

天空渐渐褪成灰色,局长、尼克和我在目标斜对面的管子工场门口停下。

威斯帕的赌窟黑漆漆一片,上面的窗子空洞洞的,而一楼雪茄店的门窗都挂着帘子。

“我讨厌不给威斯帕一个机会就这样下手,”努南说,“他不是一个坏家伙。但我跟他说没用,他从来不喜欢我。”他看着我。我什么也没说。

“你不会想试试吧?”他问。

“想试试。”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当然很高兴,你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他不用武力解决问题。你应该知道说什么的——比如他应该为自己着想之类的。”

“行。”我说完就向雪茄店走去,努力做到在身子两边摇摆着双手,好让他们看见我两手空空。

离天亮还有些时间,街道雾霭缭缭,人行道上响起我沉重的脚步声。

我在门前停下,用指关节轻轻地敲了敲玻璃,门里垂下的绿帘子使玻璃门成了一个大镜子,里面反映出对面街上有两个人在走动。

没有回应。我加重力度敲门,然后将门把手弄得格格地响。

里面抛来一句忠告:“赶紧给我滚开。”那声音很低沉,但嗓门并不小,所以可能不是泰勒。

“我想和泰勒说话。”我说。

“回去和派你来的蠢猪说吧。”

“我不是来替努南说话的,泰勒能听到我说话吗?”

沉默了一会。然后那低沉的声音说:“能。”

“我就是那个向黛娜透露说努南想害你的大陆事务所侦探,”我说,“我只想和你谈五分钟。除了想破坏努南的诡计,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就一个人。如果不相信我,我可以把枪扔到街上去。请让我进去。”

我等着。这取决于那女孩有没有把我和她见面的事告诉他。真是一段漫长的等待。

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来:“开门的时候赶快进来,别耍花招。”

“一切就绪。”

门咔嗒一声开了,我闪进门里。

街道对面,十几支枪把枪膛里的子弹扫空。子弹打在门和窗户的玻璃上在我们周围叮当作响。

有人把我绊倒了。恐惧不得不使我多长几个心眼。我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努南这老家伙让我上当。这帮家伙肯定认为我正在帮他的忙。

我跌倒在地,扭转身对着门。就在我跌倒在地的时候,我把手枪握在手里。

街对面大块头尼克已走出一个门道,他双手拿着枪,子弹雨点般地向我们扫来。

我牢牢地将自己拿着枪的胳膊放在地板上。尼克的身影在我眼前出现。我开了枪。尼克停止了射击。他的枪横置于胸前,身子挤作一堆倒在路边的人行道上。

两只手抓住我的脚踝,把我给拽了回来。地板擦去了我的下巴上的几处皮。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某个“喜剧家”说道:“哇哈,看来人们不怎么喜欢你。”

我坐起来,对着喧闹声喊道:“别把我和他们搅在一块。”

枪声渐小,最后停止。门窗的帘子上布满了小黑洞。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嗓音说道:“托德,你和斯拉茨盯这里。其余人最好上楼去。”

我们穿过店面后的一间小屋,走过一条过道,上了一层铺着地毯的楼梯,走进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面放着一张赌博做庄时掷般子用的绿桌子。这小房间没有窗户,里面的灯都亮着。

我们共五人。泰勒坐下来点燃一支烟,这个黑黑的小个子青年脸蛋长得挺漂亮,除了那张又薄又硬的嘴巴,颇有些歌舞演员的造型。一位身穿花呢衣服的瘦骨嶙峋的金发小伙子,懒散地伸着四肢躺在长沙发椅子上,向上吐着烟圈,年龄最多不过二十岁。另一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同样年轻但没有这么瘦,正不停地抚平猩红的领带和理顺黄头发。一位三十来岁嘴巴宽大得几乎没有下巴的瘦脸男人厌烦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嘴里哼唱着《红脸蛋》。

我在离泰勒两三英尺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努南想要坚持多久?”他问。他那沙哑的嗓音里没一点感情,只有少许厌烦的情绪。

“这次他是冲你来的,”我说,“我想他会坚持到底。”

这赌徒轻蔑地笑了笑。

“他应该知道他有多少机会把那缺乏证据的罪名加在我身上。”

“他并不打算在法庭上提供什么证据。”我说。

“不打算提供证据?”

“你会因拒捕或试图逃跑而当场被击毙。在那之后他可就不需要出示什么证据了。”

“这老不死的看来要动真格的了。”那薄嘴皮又现出冷笑。

看来他并不在乎胖局长的狠毒。

“每次他想除掉我的时候,我都是死有余辜的。他有什么对你不利的吗?”

“他认为我将自讨苦吃。”

“太糟了。黛娜告诉我说你是一个挺不错的家伙,除了在金钱方面有些吝啬。”

“那次拜访真愉快。能告诉我一些唐纳德·威尔逊被杀的情况吗?”

“他妻子把他给干了。”

“亲眼所见?”

“我来迟了一步——我看她手里拿着一支枪。”

“这对我们两人都没有好处,”我说,“我不知道你已经编造了多少话。如果是正确的,你可以对簿公堂,但法庭上是你开玩笑的地方吗?如果努南告你,他就会要了你的命。告诉我实情,我只想揭开真相。”

他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碎,问:“你这么着急?”

“告诉我你的态度,只要我能从这里活着出去,我就准备逮捕他。”

他点燃另一支烟,问:“威尔逊夫人说打电话给她的是我?”

“对——在努南说服她之后。她现在相信了——也许。”

“你把大块头尼克给打死了,”他说,“那我就信你一回吧。那天晚上,有个人打电话给我,但我听不出他的口音,不知道他是谁。他说威尔逊拿着一张五千美元的支票到黛娜家去了。这关我什么事?可是,你看,某个我不认识的家伙给我透露这个消息,那真是个古怪的事情,所以我去了。丹把我挡在门外。那没关系。但我仍然觉得那家伙打电话给我很奇怪。

“我沿着街走,在一个门洞里站住。我看见威尔逊夫人的破汽车停在街上,但我不知道车子是她的,也不知道她就在车里。不一会儿威尔逊就出来走在街上。我没有看到射击方向,我只听到枪响。这时候,那女人从车里跳出来朝他跑过去。我知道她没有杀他,我本应该在这时候就避开。可是我还是觉得很古怪,所以我看到那女人是威尔逊的老婆就向他们走去,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就是运气问题,明白了吧?所以我不得不为自己找个说法,以免陷进去。所以我诬蔑那女人。所有该死的就是这些——说老实话。”

“谢谢,”我说,“这才是我想要的。现在该想想办法怎样从这些枪林弹雨中逃出去。”

“不需费脑筋,”泰勒叫我放心,“想什么时候走就可以走。”

“我现在就想走。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走的。你惊动了努南。可是干嘛要冒险呢?乘他不备时,我们逃走。到中午的时候露面,那他的阴谋就要破产了。”

泰勒把手伸进裤袋,从里面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币。数出几张五十元的,二十元的,十元的,共一二百元钱,递给那个阔嘴巴,说:“杰利,这是买路钱。不要比过去给多了。”

杰利接过钱,从桌上捡起一顶帽子,溜达着出去了。半小时后,他回来拿着几张钞票还给泰勒,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在厨房里等着。”

我们走到厨房,这里很黑,又来了几个人。

杰利打开门,我们走下三级台阶到了后院。天已经大亮了,我们这一群共有十人。

“就这些?”我问泰勒。

他点点头。

“尼克说有五十个。”

“五十个人对付那帮破警察?”他冷笑道。

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把后门打开,紧张地咕嚷道:“小伙子们,请快点。”

我正想快跑,可是没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们穿过一个小胡同,由一位穿棕色衣服的大个子男人指引到另一个大门,穿过一所房子,来到另一条街道上,然后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小轿车。

其中一个金发少年开车。他知道该用什么速度。

我说我要在大西旅馆附近的某个地方停车。司机看看威斯帕,威斯帕点点头。五分钟后,我就在我的旅馆门口下了车。

“再见,”赌徒低声说。然后车子一溜烟跑了。

最后,我看到消失在街道拐角的是警察局汽车牌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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